第53節
“請朱雀執事進來?!辟R蘭慎淡然打斷她,吩咐管家道。 裴敏有些歉意:“賀蘭真心,說好了今日休息,不論公事的,讓他來作甚?” 賀蘭慎依舊美顏平靜,看不出喜怒,只道:“無妨。不是急事,他也不會來尋你?!?/br> 不稍片刻,朱雀頂著一張老實巴交的剛毅臉龐,低聲朝裴敏和賀蘭慎行禮:“裴司使,賀蘭大人!” “他們知道我正與小郎君花前月下,皆不敢來打擾我,唯有你這個憨貨不曉得變通?!迸崦暨有σ宦?,擱下筷子道,“有什么事快說罷?!?/br> 朱雀遞上一封密箋并一個綁在鴿子腿上傳信的小竹筒,恭敬道:“司監堂今日截取裴相府上信鴿一只,得知他已與揚州叛軍勾結?!?/br> 裴敏接過密箋展開一瞧,上面是一首童謠: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殿坐1。 再取出竹筒中的回信一瞧,上面只有裴炎親筆所寫的回信二字:青鵝2。 朱雀道:“裴炎答復叛黨的密信中的‘青鵝’二字,似為暗語,屬下等人百思不得其解,唯恐貽誤時機,故而冒昧前來請示裴司使?!?/br> 裴敏盯著那‘青鵝’二字半晌,忽的展顏一笑,將這些證據折好揣入懷中,道:“我當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裴炎要反么!我們暗中盯梢許久,不就為了這一天?傳令下去,司中上下封鎖消息,勿要打草驚蛇,我自有辦法……還有,你回去時小心些,別讓人瞧見你來了這兒?!?/br> 朱雀道了聲‘喏’,不再叨擾,戴上箬笠遮面,匆匆離去。 “可要我幫忙?”待朱雀走后,賀蘭慎方問道。 裴敏風輕云淡,游刃有余道:“不必,你繼續給我留意阿史那骨篤祿那邊的動靜即可?!?/br> 這么一鬧,飯也沒心情吃了。賀蘭慎見裴敏不再動筷,沉吟片刻,終是斷續問道:“敏兒是否……要回凈蓮司了?” 他望著她,眼中有隱忍的失落,裴敏心一軟,下意識笑問道:“永樂里,可有什么好玩之處?” 話題跳躍太大,賀蘭慎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 裴敏探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這才未時呢,說好的要同你休假一日,可不許爽約!” 賀蘭慎眼中掠過一抹亮光,隱忍的失落又化作淺淺的溫柔,忙道:“好,我帶你去?!?/br> 他們就如同一對普通情人般漫無目的地走過永樂里繁華的大街,聽茶肆里的話本戲,逛城中最大的金石玉器店,看文人士子題寫在酒肆墻壁上的詩作……到了日暮黃昏之時,他們一同登上了坊間最高的攬月樓。 快宵禁了,樓上旅客極少,賀蘭慎領著裴敏穿過小廳入了回廊,將身后的朱門雕窗一關,隔出一塊靜謐無人的小天地來。 暮色低垂,孤鴻從頭頂掠過,萬里長安盛景,盡收眼底。 裴敏將帷帽垂下的面紗撩至耳畔,露出一張明艷的臉來,視線從樓下螻蟻般的人群處掃過,望向遠處的城墻和巍峨聳立的大明宮。 “還在想那封私通亂黨的密信?”賀蘭慎負手而立,迎著獵獵的北風問道。 裴敏收回思緒,笑了聲:“沒有。我在想,你白天所說的那句話?!?/br> 賀蘭慎疑惑:“何話?” “你說的,我們還不曾定親,不曾成婚……”裴敏道,“仔細想想,的確是我疏忽了。這段感情中,總是你付出得多些,細致些?!?/br> “感情又不是做生意,喜歡便是喜歡,哪有什么多少之分?”賀蘭慎并不贊同裴敏的想法,沉默片刻,又輕聲解釋道,“我并非在抱怨……” “我知道?!迸崦舫π?。 落日完全地沒入山巒,絢麗的晚霞漸漸晦暗,長安萬家燈火相繼點燃,慢慢地,匯成一片蜿蜒璀璨的光河。 朔風襲來,裴敏卻覺察不到絲毫的涼意。她站在攬月樓的廊下,站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側首凝望著身側的俊美青年,眼中有什么情緒恣意流淌,決堤而出:“真心,我們定親罷?!?/br> 賀蘭慎似乎被她的提議驚到了,有些猝不及防。待回過神來,他的眼中仿佛匯著長安的燈火,灼灼道:“何時?何地?” “此時,此地?!迸崦糁噶酥柑?,又指了指地,爽朗道,“你我皆無父無母,何不免了那些三書六禮的繁文縟節,以天為聘,地為媒,締兩姓姻緣,定白頭之約,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賀蘭慎淡色的唇動了動,喉結滑動,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 他面容沉靜,眼中卻燃著火,像是要將彼此灼燒,抬起的指尖有些微微的顫抖,撫向裴敏烏黑工整的鬢發。 “我孑然一身,滿身惡名,實在沒有別的東西給你,唯剩一顆真心……”裴敏靠近,抵著他的鼻尖道,“你不說話,便是默認了……唔!” 賀蘭慎身體力行地堵住了她的話。 晦暗的天色中,炙熱的吻鋪天蓋地而來,唇上熟悉的刺痛,掠奪沉淪,糾纏的影子打在窗紙上,再也分不清誰是誰…… “敏兒,我們回家……”賀蘭慎緊緊擁著她,將她抵在雕欄的陰影處,在她耳畔發出喑啞而又撩人的邀請,“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拿反劇本的男女主(#^.^#) ps:12都出自唐筆記軼事,并非正史記載。 感謝在20200527 00:03:44~20200528 01:30: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卿卿南山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2章 賀蘭慎素來淡泊勤儉, 房中只燃了一盞燭臺, 并無凈蓮司中那般燈火通明的盛況。而此時此刻,昏暗的光線映在他幽邃的眼中,有著攝人心魂的纏綿繾綣。 拔下束發的簪子,三千青絲垂下,裴敏將斗篷解下一丟,按著賀蘭慎的肩將他輕輕推至榻上坐下, 而后欺身跪在榻沿, 俯身望著他的眼睛, 瀲滟的眼波彎成月牙潭,繞著他而后垂下的發絲道:“緊張?” 賀蘭慎沒有回答, 只是伸手將她垂下的發絲撩至耳后, 露出她明艷勾人的臉來, 而后虔誠地吻了吻她的眉眼和鼻尖。 裴敏極輕地笑了聲,勾著賀蘭慎的蹀躞帶,像個急色的登徒子,一點女兒家的矜持也無。直到被他反手壓住,兩人間位置頃刻對換,她才露出些許茫然的局促來。 她一向如此, 善于撩撥別人,卻經不起撩撥。 燭影搖曳,一室暖香如春。溫潤的黑色佛珠隨著純白的里衣墜落榻沿,裴敏看到了賀蘭慎左胸處暗色的印記。 是刺青,紋的是一朵兩寸長寬的蓮花, 就在心口的位置,覆蓋住了去年留下的箭傷。 裴敏‘咦’了聲,指尖一點點碾過那朵妖冶而又圣潔的刺青,驚訝道:“這東西何時留下的?上次見你時都還沒有?!?/br> 可上次見他寬衣解帶,已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五月,茶樓別后,我便讓匠人紋了這個?!闭f到這,賀蘭慎握著她的手蓋在心口處,遮住那朵蓮花,問道,“難看嗎?” 那朵暗青色的蓮花在裴敏掌心下溫柔綻放,感受著賀蘭慎急促有力的心臟鼓動,裴敏誠實道:“好看是好看的,只是我不曾想你會這般離經叛道?!?/br>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刺青者多為不良人,怎么想都不是一個飽受佛門熏染之人會去做的事。 “刺的是佛蓮?”她問。 未料賀蘭慎搖了搖頭,俊朗矯健的身上鍍著一層溫潤的金粉,沉吟片刻方垂眸道:“我本想刺的是個‘敏’字?!?/br> “……敏?” “不錯,你的名。但轉念一想,日后軍營生活多有不便,若被人瞧見,再聯想起你我的舊情,恐節外生枝惹來麻煩,故而作罷,只刺了一朵蓮?!?/br> 頓了頓,他輕而低啞地補充:“凈蓮司的蓮?!?/br> 裴敏心中一震,酥酥麻麻的,恍然間明白了一切。 難怪方才見這朵蓮花花瓣舒展,開得過于猖狂恣意,毫無君子之態,原來竟是以凈蓮司的‘紫金蓮紋’為藍本。凈蓮司的圖騰,便是兩手花臂的狄彪也未曾將其紋在身上,賀蘭慎卻將它紋在心口的位置,紋在象征榮譽的傷疤上…… 大概是上次茶樓兩人意見相左,起了爭執,他思緒難安,便偷偷將她的圖騰,紋在了最靠近心臟的地方。那之后的幾次同榻,要么和衣而睡,要么天黑無燈,裴敏都不曾發現他身上多出的印記。 他曾是那般端莊克己的少年,卻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瘋狂。 裴敏的指尖從他心口的刺青上拂過,緩緩上移,攀住他的脖子下壓,兩人鼻尖對著鼻尖,炙熱的呼吸交纏,眸中燃起烈焰的溫度。 凄寒的夜風叩著門扉,發出嗚嗚的聲響。裴敏的秀發鋪了滿床,鼻根酸澀,好半晌才壓下喉間的哽塞,明媚一笑:“阿慎既是將我的圖騰紋在了心口上,禮尚往來,你也給我留個烙印罷?!?/br> 她說:“在我的身上,里里外外?!?/br> 賀蘭慎仿佛聽到了理智吧嗒一聲斷弦的聲音。 “你會后悔嗎?”賀蘭慎擁著她低低地問。 錦被松軟,裴敏強撐著‘年長者’的自尊,大言不慚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問這些?若是不會,便躺平讓我來?!?/br> 賀蘭慎凝望著她,眼中是星火燎原,是波濤暗涌,是此時此夜流轉的浩瀚星河。 很快,裴敏便嘗到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代價。 年輕人缺乏經歷,卻并不缺乏精力。猶如被禁錮了二十一年的饑餓野獸出籠,毫不留情地將獵物生拆入腹。 疼是真疼,愛是真愛。 裴敏累極而眠,感覺自己才剛合眼不久,就隱隱聽到了雞鳴三唱和卯時的鐘聲。 裴敏強迫自己從安逸中清醒,朦朦朧朧睜開眼,正巧對上賀蘭慎漂亮通透的眼眸,眼尾的一點朱砂痣隱約可現,與他心口處的蓮花相得益彰,攝人心魄。 他的眼睛那般干凈,一點疲憊也無,透著深沉的愛意和滿足,輕輕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問道:“可以再留一天么?” 年輕的嗓音,清朗撩人。 裴敏心弦一動,老樹開花,終于能理解為何會有君王舉全國之力只為求美人一笑了。 “我已休息了一天,不能再耽擱正事了?!迸崦粝胄Φ脼⒚撔?,但著實笑不出來,渾身酸痛得像是拆卸重組過一般,扶著腰齜牙咧嘴地坐起,嘶嘶嘆道,“何況若再留一日,我非得把小命交代在你手里不可?!?/br> 賀蘭慎忙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想要替她揉捏,又不知從何下手,皺眉低聲道:“不舒服么?” 頭一遭嘛,一個紙上談兵,一個年輕氣盛,難免會受罪些。 裴敏看到了賀蘭慎眼中的自責和擔憂,調笑他破瓜的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改成故作輕松的一句:“還成,緩緩就好?!?/br> 賀蘭慎依舊自責,悶聲道:“若我做得不好,你便告訴我?!?/br> “你做得很好,再沒有更好的了!到底年輕些,想我裴敏縱橫長安這些年,幾時被人這樣壓制過?”裴敏點頭贊許,卻因牽扯到了酸痛的肌rou而直吸氣,艱難拿起散在榻邊的衣物,“只是下次注意些,莫留下痕跡,否則本司使無顏見人?!?/br> 賀蘭慎耳廓緋紅,熱度一路從臉上燒到了眼中,晦暗一片。他極輕且啞地“嗯”了聲,穿著單薄的里衣坐起,幫著行動不便的裴敏穿戴衣物。 好在如今是冬日,可用三角巾和貂毛領子遮住脖子,堪堪挽回些許顏面。 賀蘭慎給她備了暖粥和蒸餅,用過朝食,身上才恢復些許力氣。 天色微明,檐上滿是霜氣,賀蘭慎特意備了馬車送裴敏回凈蓮司,一路上觀摩著她的神色,目光溫柔而專注。馬車搖晃,他的聲音卻很穩,問道:“敏兒,你可否有心事?” 裴敏回神,緩慢一笑:“沒有。為何這么問?” “從昨天開始,你便有些走神。且定親之事提得如此倉促,總教人生出一股不真實的感覺?!闭f起這個,賀蘭慎神情更認真了些,坐直身子道,“昨夜,終歸是我不對,這種事原本該成親之后才做的……” 裴敏忍不住撲哧一笑:“什么欺負不欺負的,我又不曾怪你?何況,我也是很盡興的?!?/br> “婚姻大事并非兒戲,即便敏兒不在意繁文縟節,該有的一樣也不能少?!辟R蘭慎擁住她,在她耳畔烙下一個承諾,“我會補償你,做你名正言順的丈夫?!?/br> 裴敏喜歡他認真的樣子,心中被填得滿滿當當,不正經道:“好罷,只是下次洞房花燭時要記得溫柔些,別再跟見著rou的狼崽子一樣冒失了?!?/br> 馬車在拐角處停下,裴敏堅持自己獨自下了車,站在街角環顧一眼,這才望著賀蘭慎笑道:“我走了,這幾日忙,興許不能見你?!?/br> 賀蘭慎頷首,很是沉靜聽話的模樣,“我等你?!逼?,又補上一句:“別太累,棘手之事我會幫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