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節
王氏緊咬下唇,慌張點頭。 包拯淡淡道:“既是如此,我命你于這三位郎君中,認出曾與你有私情的陸辭的話,應是易如反掌罷?”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宋仁宗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三月,包拯39歲,朝廷派他出任揚州天長縣(今屬安徽?。┛h令。父母去世之后,包拯便將行孝之心化作為國為民之心。一心想著報效朝廷,為民造福,干出一番事業來。揚州府地處江淮平原,素稱“蘇北門戶”,開發很早,新石器時代就已經有水稻種植,是個魚米之鄉。唐宋時與中原的經濟、文化交流更為密切,生產技術先進,百姓生活富裕。天長縣毗鄰揚州,雖是縣邑,也相當富庶。民富則安,包拯當個縣太爺也就當得平穩安逸,知縣三年,只審理了一宗“牛舌案”,案情也很簡單,有農戶告狀說家中耕牛被人割去牛舌。拯曰:“第殺而鬻之?!倍碛懈嫠酵琅U?,拯曰:“巳割其舌矣,非私殺也?!北I色變,遂引伏。 這是一宗很小的民事訴訟案件,犯罪者是受害人的近鄰,因為有矛盾而挾嫌報復,將人家養的一頭牛的牛舌割去。受害人告上公堂,包拯用計誘使盜賊上勾,他讓受害人將受傷的牛屠宰出售,又張貼出嚴禁私宰耕牛的公告,有違令私宰者嚴加懲處,對揭發者給與獎賞。犯罪者為獲獎賞又去告發,正中了包拯的圈套……。在這個案件中,包拯分析罪犯的犯罪動機,又把握犯罪者貪小便宜的心理,輕而易舉便破了案。(《包拯》作者 李瑋,第二章 迎難遠赴端州) 第三百九十五章 這些天里,王氏雖被好吃好喝地養著,心里也做好了會受嚴刑拷打、受些皮rou之苦的準備。 她甚至都計劃好了:若評事當真對她用重刑,只略受一些、讓傷勢瞧著嚴重后,就順他們意地寫下供詞。 之后就等臨到行刑,不再在評事管轄下后,再大聲喊冤,以被屈打成招的借口翻供,要求重新推鞫。 她如何料到,這位年紀輕輕的評事根本不按理出牌,竟折騰了這么一出戲? 見王氏震驚地猛然抬頭,滿臉都是難掩心慌意亂的神色,原先只是七分把握的包拯,一下就是近乎十分的肯定了。 成竹在胸,他面上卻絲毫不顯,只不慌不忙地重復道:“王氏可聽清了?” 事態進行至此,王氏唯有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回道:“回評事,枕邊恩愛之人,妾、妾……自是認得出的?!?/br> 說這話時,王氏簡直慌張到了極點。 她哪里能認得! 她雖曾于陸氏義莊任女使,卻主要是在林繡娘底下做活,平日無法涉足內莊,更遑論是見深居淺出、孤身守孝的陸經撫了。 然而她也清楚,自己之前為求清判而攀咬陸辭、注定導致要面臨這騎虎難下的處境。如今之計,唯有將此事座死了,她才能得一條生路。 畢竟通jian的丑事,外人難求實證,當事人也難以自證。 她與那位陸經撫各執一詞,加上那位王評事話里話外的暗示……只要應付過今日這一關,應是還有回轉余地的。 思及此處,王氏心思稍定。 包拯神色莫測地輕輕頷首:“那你可得認仔細了?!?/br> 因獄中燈光昏暗,為防止她事后以‘未能看清、方不慎認錯’為由開脫,包拯特地下令,讓兩名獄卒將她攙扶著,走近前去,在距三位郎君不過一步之遙的位置細細地看。 無需包拯開口,王氏也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下定決心要把這‘迷魂陣’給識破的。 先前離得較遠,這會兒近在咫尺,她終于能清楚看到三位郎君的面孔了。 她固然未曾見過陸辭真容,但眾所周知的是,陸辭姿容之盛天下罕有,那……她只需擇出最俊的那位,應就無錯了。 三人裝束一般無二,形容氣質具都出眾,但只消仔細一打量,就不難發現,細微處則有著極大區別。 那位身形最為清瘦的郎君,眼角攀有微不可查的些許細紋,氣質較為冷凝。 哪怕容顏清俊,也不難判斷其年歲定已過而立。 ——而她未曾謀面的陸經撫,可是未至而立之年的。 可排除這位了。 王氏暗松口氣,接著看第二位。 站在正中間的那位郎君手握折扇,方才一直漫不經心地讓合攏的扇骨在掌心輕輕拍著,這會兒“啪”一下利落展開,優雅搖了起來。 王氏抬頭看去,見他一雙多情的桃花眼里光彩熠熠,輕抿的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不論是眉目還是舉手抬足,都盡顯慵懶風流。 在視線對上的那一瞬,他好似還戲謔地沖她輕輕地眨了眨眼。 王氏面頰微燙,匆匆移開了視線。 年歲上好似對得上,樣貌也極好。 可他怎么,怎么……這般風流? 王氏一時間亂了思緒,趕緊看向第三位郎君。 那郎君身長玉立,明顯年紀最輕,眉清目朗,氣質溫和,只平平靜靜地站著,神色淡淡。 余光瞥到她時,也僅是輕輕闔眼,面龐微微往另一側稍偏,似要閃避,不欲與她接觸。 王氏眼睛卻是為之一亮。 是了,這才對! ‘通jian’之事,外人難定真偽,但她與陸經撫間清清白白,卻是雙方都再清楚不過的。 面對惡意攀誣的自己,他豈還能目露謔然,似中間那位郎君方才所做的那般,對她含笑以待? 也因陸經撫涵養甚佳,斷然不會對她惡語相向,卻難抑心中不快,方會這般冷淡待她了。 那份難以掩飾的回避之色,也讓她有了更多的把握——陸經撫自然不愿被她選上! 三人看下來,王氏心里已有了決斷。 陸經撫,定是站在最左的那位! 包拯雖一言不發,卻一直再仔細不過地觀察著她。 見她一無所知地一步步行入圈套之中,由惶惶不安,到猶疑不決,再到恍然大悟、興奮和篤定…… 包拯看準了時機,在她最激動的瞬間發問道:“王氏,你可認出來了?” “回評事,妾已認出來了?!蓖跏先崛崛跞醯匦辛艘欢Y,輕聲給出了答案:“——為左側的那位郎君?!?/br> 這話一出,包拯面上無波無瀾,在隔間聽著的一干人則齊刷刷地變了臉色。 趙禎竭力抿了半天,這會兒再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揚;寇準也含笑搖頭,佩服包拯對人犯心思的把控和利用;以鄭戩為首、咬定陸辭罪名的那幾位官員,在這戲劇性的一幕后,心驟然下沉,面色也變得鐵青。 十足蠢婦,連自己中計都不知! 被點中的晏居厚面露愕然,并不看向楚楚可憐的王氏,只向包拯拱手一禮,淡淡陳述道:“我從未見過此婦,何談犯jian?還望評事明鑒,還我一個清白?!?/br> 他仿佛下意識地所用的‘我’,而非‘下官’二字,更成了讓王氏喜悅的佐證。 ——陸辭為正二品大員,哪怕受審也得禮遇,自然不必對區區評事自稱‘下官’! “還請評事明察?!?/br> 王氏信心倍增,面上仍是泫然欲泣的模樣,哀然望著薄情的‘陸經撫’,緩緩向面無表情的包拯深深一拜。 同樣的一句話,分別從二人口中道出,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氛圍。 看向好似受了極大冤屈的王氏,包拯輕輕挑眉,緩緩問道:“人犯當真看仔細了?絕對無誤?” 王氏用力點頭,篤定道:“已看得再清楚不過了?!?/br> 晏居厚無奈道:“我亦是當真從未見過此婦?!?/br> “攀誣朝中重臣,必當罪加三等——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一定要看清楚了,”包拯意味深長道:“當真無誤?” 王氏哪里會放過這根近在眼前的救命稻草。 包拯的反復求證,就更讓她堅信自己沒有認錯了。 她幽幽一嘆,哽咽道:“昔日恩愛之人,妾豈會認錯?” 聽她信心十足地攀咬著錯的人,趙禎心里簡直樂開了花。 果然如他所料,小夫子是受jian人污蔑的! 他斜眼偷覷鄭戩那頭,就見一直刻意板著面孔的對方徹底繃不住了。 鄭戩臉皮微微抽搐,袖中雙手握拳。 ——他真恨不得活剮了這自作聰明的蠢婦! 包拯在向王氏再三確認過后,哪怕清楚隔間有官家和諸位重臣,仍為穩妥起見,一板一眼地令她在供述上畫了押,才把人重新關回監牢之中。 王氏被帶離之后,包拯不緊不慢地起了身,整了整衣袍上的細微皺褶,便來到隔間,恭恭敬敬地向陛下復命了。 “……王氏方才所言,足以證明陸經撫與其通jian一說為子虛烏有?!卑溃骸爸劣诒澈笫欠裼腥酥甘?,還需另作推鞫?!?/br> 趙禎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滿眼慈愛地看著坐立不安的鄭戩等人道:“汝等可還有疑慮?” 鄭戩哪里不知官家是明知故問? 然而,在親眼目睹了那么一場鬧劇后,他縱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是無力回天。 王氏連曾‘許下海誓山盟、床笫恩愛的jian夫’都能認錯,還是以那般篤定的口吻……若還硬將陸辭牽扯其中,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趙禎見他們徹底沒了話,心里簡直痛快極了。 然而身為天子,他面上還是不偏不倚的嚴肅,且見好就收地轉向了包拯,順勢叮囑了幾句。 在予以辦了這么一樁漂亮案的包拯更多權限、讓他依法令對王氏進行懲處、再追查幕后指使后,他就施施然地帶領著臣子們離開了。 他們一走,包拯面色也隨著微微一松,面向受他所托前來‘參演’了這出戲的晏殊三人,鄭重行了一禮:“多謝諸位慷慨相助?!?/br> 這三人中,他唯一熟悉的,便是同為大理評事的同僚晏居厚。 在他稍微向交好的晏居厚透露這一計劃后,友人不僅滿口答應下來,還特意為他請來了父親和柳七相助,實在是幫了個他大忙。 若無歲數明顯較長些的晏殊、和氣質與傳聞中的陸辭大相徑庭的柳七的襯托,晏居厚的模樣雖也稱得上俊美,但還不至于到陸辭那讓人見之難忘的地步,也不一定能讓王氏那般肯定。 他一禮還未行完,就被晏殊含笑扶住了:“包評事說的哪里話?攄羽同我也好,同柳兄也罷,都是十幾年的交情了。他如今慨然為國赴邊關,生死置之度外,竟受jian人攀誣,實在令人心寒。于情于理,我等必然都要為他洗脫冤屈?!?/br> “正是?!绷呱钜詾槿坏貙⑸纫粩n,附和道:“若非包評事施此妙計,令那王氏自掘墳墓,單憑我等四處奔走、頻頻上疏,也不足以叫鐵證如山,讓那些個有心人無話可說?!?/br> 包拯微赧搖頭,連稱過譽。 莫說他還是一介白衣時,就有幸受過陸辭恩惠,一直無力回報。 哪怕沒有這層淵源,他也決計無法容忍一位正直高潔的君子、受人肆意詆毀的。 就在這其樂融融的氛圍中,柳七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郁悶地一撇嘴,瞥了眼才及冠不久、面容稍顯青澀的晏居厚,不滿道:“只是那王氏,實在有眼無珠得緊!” 他這一嘆惹得三人齊齊看去,被他盯著的晏居厚更是莫名其妙,略顯緊張道:“柳郎中何出此言?” 柳七瞇眼瞅他,輕哼一聲,語氣酸溜溜道:“攄羽那‘人樣子’的名聲在外,她所選的,當是三人中最俊美之人,怎卻眼瘸得那般厲害,偏偏選了你這么顆還澀得很的青果子?” 虧他還忍下對她的嫌惡,特意表現一番。 誰知那被他一眨眨得臉頰緋紅、顯是芳心顫動的王氏,到頭來選了晏居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