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朱說卻很是失望,躊躇片刻,還是將心里想法說了出來:“君子聞過而終禮,知恥而后勇。初試失手,固然情有可原,然不幡然醒悟,以此為恥而勤學苦讀,倒外出玩樂……現有攄羽兄督促,姑且如此,日后唯有自身可以依賴,又如何能夠寸進?” 他素來嚴以待己,見鐘元等人落榜后變得如此散漫,心里自然不甚痛快。 況且攄羽兄已得兩元,雖還未進殿試,但名次且不論,得登科唱名,基本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這便意味著,此時親密無間的六人,日后就將天南地北地各自任職,分離之后,難有再聚之日了。 每每思及此處,朱說省試登榜的喜悅,就被滿溢的不舍給沖淡去許多。 陸辭微微含笑,安撫道:“朱弟亦需知曉,世間鮮有似你這般自律自持之人。況且此時他們心情正頹喪,強壓他們進學,恐起反效,更是不美?!?/br> 見朱說還輕輕皺著眉頭,他心念一轉,忽道:“朱弟可知,待唱名唱至第二甲盡時,可入內進膳?” 朱說果然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老實回答:“不知,愿聞其詳?!?/br> 陸辭幽幽道:“具體我也只是聽說——道是將賜進士食三品,分別為赤焦rou餅二枚,天花餅二枚與羊rou飯一盂?!?/br> 要放在往常的話,一說天花二字,陸辭只會聯想到疾病,而非美食上頭。 天花餅會是什么味道呢?既是御膳,顯然不可能單純是霜糖灑在餅上那么簡單。 需得嘗過才知道。 讓陸辭感到好奇的,還有那道赤焦rou餅。 單從名字來看,作法是不言而喻了,但具體是哪種rou,可未說清。 要能是許久未嘗過的牛rou,就再好不過了。 朱說:“……” 看著攄羽兄竟是對賜膳之事最為關心,此時又是一副悠然神往、還對菜式如數家珍、知之甚詳的模樣…… 朱說很是懷疑,哪怕只是為了弄清楚這頓賜膳的內容,攄羽兄都會竭盡努力地躋身二甲去。 幾人在挑燈夜戰,奮苦讀書時,在外散心的鐘元和易庶二人,也被街上琳瑯滿目的各式美食所吸引了。 加上小經濟一個個巧舌如簧,他們忍不住買了又買,直到雙手都要提不動了,才漸漸消停。 兩人準備折返回去,把這些多買了的點心當做宵夜給那四人時,鐘元忽然在一家鋪席上看到一道頗眼熟的小食,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店主一下就發現他的額外關注了,連忙熱情招呼道:“那位郎君,可要嘗嘗這省元肘子?” “……”鐘元懷疑自己聽錯了,忍不住重復道:“啥,你管這叫省元肘子?” 那店家正要開口,剛經過他店前的一行騎馬路過的人,為首穿著朱色官服的那位,就勒了馬,笑瞇瞇道:“這名字倒起得不錯。也給我來一份省元肘子,沾沾才氣吧?!?/br> “好嘞!” 見這么一嚷嚷,就來了一筆好生意,店家樂得牙不見眼,趕緊包好了熱騰騰的肘子,殷勤地遞了過去。 騎馬那人笑著接了,嗅了嗅香氣,滿意地點了點頭。 又隨意瞟了鐘元易庶一眼,方拍馬走了。 鐘元還愣了一會兒,才追問道:“怎么叫省元肘子?” “這你就不懂了,”那店家振振有詞道:“在陸省元家里做工的那廚子,是我一遠方親戚,他口口聲聲告訴我,這肘子的制法,可是陸省元親口教他做的,味道非同一般。既是陸省元教作的肘子,那叫省元肘子有什么不妥?” 說到這,他還把鐘元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就默默打上了一個‘愣頭愣腦’的標記,笑道:“郎君不妨也買份回去,正如方才那位客官說的,不論是沾沾才氣也好,喜氣也罷,單嘗嘗味道,也不錯??!” 被這蹭熱度的店家一通忽悠,鐘元不知不覺地就掏錢買了一份。 而在鐘元被人忽悠得亂買東西時,陸辭的房門忽被敲響了。 他揚聲請人進來后,卻意外見到,來人竟是滕宗諒。 陸辭微訝道:“滕兄有何貴干?” “無事?!?/br> 滕宗諒輕咳一聲,將一張疊好的紙放在他書案上,就默默退出去了。 陸辭不解地展開一看,見是一首新詩,名為《賀攄羽弟省試奪魁》。 他通讀一遍,自能看出其中用心,不由萬分感動。 片刻后,似是約好一般,朱說也來了。 他同樣放下一張疊好的紙,不等陸辭多問幾句,就已羞赧地溜了出去。 陸辭眼皮一跳,略微有了預感。 等打開一看,還真又是一首《賀攄羽兄省試奪魁》。 字跡很是端秀,措辭講究優美,讀起來舒服流暢,是一篇充滿誠心實意的佳作。 但陸辭雖也感動,卻多了幾分微妙了。 等不久后,柳七也大搖大擺地進來,笑瞇瞇地放下一張紙時,陸辭哪怕還沒攤開,也能猜出紙上標題了。 果不其然,又是一首《賀攄羽弟省試奪魁》。 陸辭面無表情地看著三首在標題上如出一轍的賀詩,起初的感動,此時已是蕩然無存。 ——這三絕對是約好了,拿他在打擂臺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賜進士食三品,赤焦rou餅二枚,天花餅二枚,羊rou飯一盂”——《錢塘遺事》卷一零《赴省登科五榮須知·擇日唱弟》 2.殿試考試內容只有詩賦論。(《中國科舉制度通史宋代卷》) 3.省元以及前十都可以升甲(《長編》卷一二一) 第六十九章 今歲貢舉省元最終花落密州的消息不脛而走,遠比陸辭報喜的書信要更早抵達家鄉,傳入了陸母及書院幾位恩師的耳朵。 陸母乍一聽聞此訊,整個人都是懵的,連手里收著的錢串掉在了地上,都宛若無覺。 非是她小覷陸辭,而是陸辭慣來的表現,一直給她于學院中水平僅在中上的印象。 不久前雖中了解元,但她在驚訝之余,很快又聽信了陸辭信誓旦旦的說法,以為是運氣的成分居多,是以雖然喜悅,也未太寄希望于省試。 不想陸辭不聲不吭的,卻是一鳴驚人,接連摘下了解元和省元桂冠! 須知在偌大密州城里,與陸辭交好的人遍布各個階層,堪稱數不勝數。 哪怕是與他素未謀面,更未打過交道的,也受身邊人影響,對他頗具好感。 此訊一出,四周瞬間嘩然,就如一滴冷水落入了沸油之中,倏然激起歡聲陣陣。 哎喲喂呀,那個他們認識的陸郎君啊,竟是連中了兩元! 那可是兩元! 解元也就罷了,他們老早就知道,這密州城里就沒個能與陸郎君比肩的。 省試卻不同,那可是諸路州府監軍的才俊云集的地方,七千多個人一塊兒考的,愣是叫頭回參試的陸辭給奪去了榜首! 這可太給密州人長臉啦! 那些個平日與陸辭熟識的,此時更是不得了了,一個個扯著嗓子,跟身邊人興高采烈地吹起牛來:“我一早就知陸郎君絕非池中之物,你也不想想,要是個尋常資質的,能那么小年紀就攢下那么大的家業么?” 剛巧旁邊那人也認識陸辭,高高興興地也道:“平日我見夫子們對他可喜歡得緊,去年中解元時,還專門下山來哩!這回可更不得了啦!” “我那回還在醴泉寺廟會上,只用了區區幾十文,就讓省元給我做了一篇詩作!”兩人邊上的路人也不甘示弱,喜滋滋道:“往后不說留作傳家寶,也得等著給小郎沾沾才氣?!?/br> 這一聲出,成功引來周邊人羨慕陣陣。 “往后再論人杰地靈的好地方,怎么著也該算上咱這兒一份吧?” “那是那是,”諸人對此深以為然,一臉驕傲道:“別地方的人再能耐,還能出似陸郎君這樣的么?” 這可是十五歲的兩元! 而在解試中就落榜了的士子們,目睹著這一片洋溢著歡樂的市井,書自然也讀不下去了。 在感嘆老天不公,考官有眼無珠,自己時運不佳的同時,又忍不住酸溜溜地想:這下那陸辭啊,可真要逢雨化龍,從此騰云駕霧了! 明明陸辭就要身價非凡,再不可能與他們幾有云泥之別,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隨便打交道。 卻不知這些市井小民在高興什么,還一昧地將陸辭當自己人看。 不管他們如何慪氣,集市上的人群在跟彼此吹完牛,自顧自地高興完后,又還覺得缺點什么。 陸辭本人不在,終究少點味道啊。 也不對,陸辭雖不在,但陸母卻是在的??! 無數人幡然醒悟后,紛紛丟下手中活計,涌去陸母攤檔前,非得親口向她道賀不可。 陸母暈乎乎地接受著這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的道賀,而很快也趕來的鐘母,則善意地笑著,幫忙收拾行當。 得了這偌大喜訊,哪怕是真正迷上了打理店鋪、做生意來掙錢的滋味的陸母,顯然也無心再忙乎這些事了,而得回家緩緩才行。 鐘母雖得知愛子鐘元落榜,難免有些小小失望,但自家兒子水平如何,她還是知曉的,在早有預料的情況下,很快調整過了心態來。 而陸辭的高中,讓她驚嘆之余,又忍不住生出幾分與有榮焉來。 盡管識得陸辭的人,都能看出他為人中龍鳳,器宇不凡,但也沒人想到,僅僅初次應舉,他輕而易舉地就一飛沖天。 從此注定平步青云,擁有錦繡前程了。 鐘母亦是如此。 若說她從前只是看好陸辭,因此希望兒子能與其交好,自己也不吝于給予陸母幫助的話,現在她則清楚地看出,哪怕等到陸辭衣錦回鄉那日,他們兩家人,也絕無可能再有處于同一階層的一日了。 不論如何,她可是親眼看著陸辭長大,兩家人還一度做了這么長時間的鄰居,單憑這份情分,就非同一般。 只可惜兒子不甚爭氣,只顧玩鬧蹴鞠,而未專注學業上來。 否則就看陸辭提點鐘元的盡心盡力,但凡鐘元能認真一些,都能受益匪淺,說不定此回就不會鎩羽而歸了。 沒看到平日對陸辭的話白板聽從的朱姓郎君,此回就同樣以十六的虛歲,登了省試的榜么? 鐘母心里萬般遺憾,對上還恍恍惚惚的陸母時,則在往常的親熱中,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討好:“我看你這鋪席啊,今日也沒法好好開了,還是回去歇息吧?!?/br> 陸母看著這沒完沒了地涌來恭賀她的人潮,不禁揉揉眉心,也有些發憷,索性接受了她的好意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