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可陸母身體狀況不佳,還常愛逞強勞作,小病小痛也非要忍著,就怕拖累了獨子。 離得遠了,陸辭就不方便照顧她了。 況且這廉租房多是來自各地的流民在站穩腳跟前無奈暫住的地方,單是狹小和吵鬧這兩點,就不適合再住下去了。 而他再過個兩年,就該正經進入備考階段,準備參加科舉,既得有個良好的復習環境,也得解除一切后顧之憂。 一個條件中上的住宅小區加上個熱情又熟悉的老鄰居,儼然標配。 陸辭節儉了這幾年,攢下的家底早就足夠購置一所正經房屋,只一直沒選到合適的地方,秉著寧缺毋濫的想法,才擱置了許久。 后來見鐘家夫婦不錯,刻意結交一通,成效甚好,就改了主意,打起了要將這家人一起帶走,好幫著在他忙碌時照看他母親的主意。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鐘元,這回盯著陸辭的眼神里,難得帶了點復雜的敬畏。 平時不是不知道陸辭不顯山不露水,本事卻大得很,連他爹娘都忍不住疼對方勝疼自己這個親兒子。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買宅子這么大的事兒,就被陸辭輕而易舉地辦成了,還是直接與他爹商量的,直接越過了所有的同輩! 鐘元沉默了好半天,才想起要問:“那伯母可知道了?” 陸辭早已想好了應對:“她暫不知道,不過我也同伯父說好了,由他出面去說服她,反而合適一些?!?/br> 陸母對常給予她幫助的鐘氏夫婦頗為信服,卻不知對方最信服的,卻是她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牙人:類似提供女性家政服務的中介?!稏|京夢華錄》說:“凡雇覓人力(男傭)、干當人(雜役)、酒食作匠(廚師)之類,各有行老供雇。覓女使(女傭)即有引至牙人?!?/br> 請注意的是,宋朝禁止人koujiao易,也是沒有終身制的奴仆的,必須是雙方自愿結下的契約,也可以解除。 為了防止出現終身為奴的情況,宋朝法律還規定了雇傭奴婢的年限:“在法,雇人為婢,限止十年?!彪m然宋人的習慣用語還在說“奴婢”,但法律上已將受這些受雇于人的傭人、勞力稱為“女使”“人力”。 一個有趣的細節:淳化二年(991),陜西一帶發生饑荒,“貧民以男女賣與戎人”(當時陜西沿邊鄰境的戎人部落還保留著奴隸制,陜西的貧民便將男女小童賣給戎人為奴)。宋廷知道之后,即派遣使者帶著官錢,向戎人贖回被略賣的小童,送還他們的父母。(《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2.刷牙子:即牙刷。宋朝的牙刷已成為平民百姓的日用品了,《夢粱錄》“諸色雜貨”一節,在“挑擔賣”后面羅列了“鏡子、木梳、篦子、刷子、刷牙子”。通常用木頭制成,一頭鉆上若干小孔,插上馬尾毛。(宋人周守中《養生類纂》) 3.報曉: 由于沒有自鳴鐘,宋代的許多城市都設有鐘鼓樓,白天擊鐘報時,每一個時辰擊鐘一次;夜晚敲鼓報時,也是每一個時辰報一次。此外,在汴京、臨安等城市(甚至包括一部分鄉村),還出現了民間自發的報曉服務,通常由寺院的僧人負其責。 “每日交五更,諸寺院行者打鐵牌子或木魚循門報曉,亦各分地方,日間求化(化緣)。諸趨朝入市之人,聞此而起”。 后來僧人還多增了天氣預報的業務(“若晴則曰‘天色晴明’,或報‘大參’,或報‘四參’,或報‘常朝’,或言‘后殿坐’;陰則曰‘天色陰’,晦雨則言‘雨’”。每天早晨,必報天氣,“雖風雨霜雪,不敢缺此”)(《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第六章 在勸服陸母的人選上,陸辭確實未選錯。 因著這些年來頗受照顧,陸母對鐘家夫婦的印象極佳,現一聽到有那么兩處相鄰的宅舍要出售,還物美價廉,立即就心動了。 哪怕她只是個婦道人家,也清楚住在廉租房中絕不是什么長久之計。 撇開辭兒準備科考時需要個能靜心讀書的好環境不說,若不購置一處產業的話,作為最末等的坊郭客戶的可不就得再等上整整五年,才能得到應考資格。 陸母細細打聽,他也耐心十足,言無不盡。 雖然這意味著她必須把自己這些年來的微薄積蓄,加上陸辭孝順自己的那些錢財都填進去,可竟能剛剛好夠,還真是多虧了鐘家的人脈了。 具體購置房產的事項,鐘父建議只由他與陸辭兩個將落為戶主的人出面,至于陸母與鐘母,就留于家中等候消息即可。 陸母自然毫無異議。 陸母不知真正安排此事的其實是自己兒子,欣喜答應后,徑自為遷家之事興奮不已。 等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的活計,她就快步趕回家中,欣喜地同陸辭說了:“屆時若有不懂的地方,不妨多請教你鐘叔?!?/br> ——不存在的。倒不如說是鐘禮不懂的事,還需虛心問他。 陸辭明明知之最詳,卻裝出了一無所知的驚喜模樣,一耐心地聽完了陸母的講述,就配合地笑道:“如此大善!剛巧還有六日假,那我便多隨鐘叔去外頭奔走,爭取在學院重新開課前,將改辦的都辦好?!?/br> 陸母歉然道:“就是叫大郎勞累,還耽誤了讀書的功夫?!?/br> 陸辭笑:“娘親此言差矣。且不說讀書非一日之計,備考非一月之功,家一但遷成,便是一勞永逸的好事,又如何談得上辛苦呢?” 陸母忍不住也跟著笑了笑,半晌不免感嘆道:“真沒想到,官人過身那么多年后,僅憑你我母子二人,竟還有再購置家業,再度回到上戶,從客歸主的一日?!?/br> 陸辭含笑道:“貧富無定勢,事卻在于人為。日子定會越過越好的?!?/br> 陸母不禁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得虧我兒成才……” 朱說在旁邊捧著碗熱湯,起初也滿是雀躍地看著,真心替陸郎興奮。 之后便漸漸低下了頭,被蒸汽熏得微微潮濕的眼眶里滿是羨慕。 若是他的娘親當年也未曾改嫁,而是如陸母一般寡居,獨自撫育郎君的話…… 他此刻雖也會過得清苦,卻不至于落得孑然一身罷。 陸辭不知朱說心中五味雜陳的感嘆,又陪歡喜得厲害的娘親敘了會兒話后,便回了屋,將明日起的行程細致地做了安排。 見朱說好奇地湊腦袋來看,陸辭不禁莞爾一笑,忽道:“朱弟若不急回,不妨多留幾日,予我做個陪客吧?這么一來,我凡事也好有個商量的人?!?/br> 朱說正愁欠陸辭的各種債越來越多,當即眼前一亮,毫不遲疑地應道:“愿往!愚弟不才,于房屋建造上一竅不通,只是若有能幫上陸兄的地方,還請陸兄不吝直言,我定無推辭之理?!?/br> 陸辭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那我便不客氣了。多謝朱弟?!?/br> 朱說趕緊回了一禮:“當不得當不得?!?/br> 盡管都說要早些睡下,才能養好精神,應付明日的忙碌,可不論是興奮的兩家大人,還有心情復雜的鐘元,甚至是白天不慎睡過頭的朱說,都未能正經闔眼,而是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恨不得眨眼就能到天亮。 唯有陸辭入睡最快,也睡得最為安穩。 幾乎是五更的鼓聲響起的那一瞬,鐘陸兩家人就精神抖擻地彈坐起來,發了燭,手忙腳亂地洗漱更衣,去早市上隨便買了幾個包子湊合做早飯,就眼巴巴地等著最優哉游哉的陸辭出門了。 鐘父怕是這幾人里,對陸辭的本事了解得最多的一個,自然不敢有半句催促,還熱情地幫陸母干些力氣活;鐘母也趕緊幫陸母打了打下手;鐘元則無語地盯著同樣一臉期待的朱說:“你樂個什么勁兒?” 陸母不好意思讓鐘家人久等,又舍不得當著別人面教訓陸辭,免得傷了這極懂事的愛子的顏面,便只不著痕跡地沖他使眼色。 陸辭無可奈何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用沾了水的干凈麻布擦了擦手:“走罷?!?/br> 頭一個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專司官房管理的店宅務。 只是他們去的時辰顯然還太早了,店宅務大門緊閉,官吏一個都未到。 正當鐘禮略感尷尬,預備就近尋個地方坐著等時,就見陸辭不慌不忙地上前,在小門上敲了敲。 鐘禮詫異道:“陸郎,你這——” 不等他勸陸辭莫做這徒勞無益的事,里頭就立馬傳出一道懶洋洋的聲音來:“何人敲門?” 陸辭向鐘禮淡淡地遞去一眼,不疾不徐道:“陸辭,同你說好了是今日的?!?/br> 此話一出,在鐘禮的目瞪口呆、朱說的吃驚注視中,門當真被打開了。 “都到齊了?”著了小吏服飾的那人笑嘻嘻地同陸辭打了個招呼,小聲問了幾句,旋即往外頭候著的鐘禮身上掃了一眼:“快進來吧,讓別人看到不好?!?/br> 雖然說當差的提早來上工并不違反規定,可要叫好事者看到了去衙門告一筆,也夠煩心的,當然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好。 鐘禮便如夢游一般跟著進門來了。 “陸郎可真是好本事,你三年前來時的模樣,我還記得一些,才這么一會兒,就要自個兒置業了,一舉成為坊郭上戶了!”那李姓小吏對陸辭可不是一般的好,不但特意應陸辭的請求起了個早,又把需要的文件提前翻找出來了,省了不少功夫,對陸辭贊不絕口之余,還特意抽了點空,給三人沏了杯熱茶暖身。 他笑得油滑市儈,卻不惹人討厭:“只得粗茶一碗,諸位莫嫌?!?/br> 朱說不卑不亢地道了句謝,鐘禮的反應則大一些,難掩受寵若驚地接過,連連道謝,可對方想厚待的人明顯不是他。 只隨意地看了他一眼,就不再搭理,繼續積極跟陸辭搭話了。 “怎敢受此恭維?”陸辭笑著搖頭:“奔波數載寒暑,如今也不過小有盈余,圖個溫飽而已,怎能與李兄比較?” 那人卻搖頭,嘆氣道:“陸郎龍章鳳姿,前途不可估量,如今就這般了不得,等往后高中,怕是連面都見不上了,豈是我這汲汲于富貴的井底蛙能比的!” 這話說得一本正經,直讓鐘禮聽得膽戰心驚。 好在這人沒說別的,辦事也很利索,在他的積極配合下,陸辭很順利地簽好了終止租約的文書,落好花押,就算是將廉租房這邊的事兒給了結了。 李姓官人玩笑道:“陸郎買房子,怎不考慮競標公房?實不相瞞,下個月就有幾處好宅子,你要想拍,我找人給你留心一下,說不準能便宜些拿下,我還能順道給你做個保人。如何?要不考慮考慮?” 陸辭與鐘禮皆為廉租房的租戶,在簽訂買賣房屋的契書時,便需要一個肯做擔保的人才可成立。 鐘禮眼前一亮,不由看向陸辭,陸辭卻婉拒道:“那幾所公房,我也略有耳聞,只怕我囊中羞澀,到頭來落個兩頭空。倒不如求個穩妥,與屋主直接交易的好?!?/br> 那人不由遺憾地嘆了口氣:“呵呵,陸郎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謹小慎微啦!” ——小心才駛得萬年船。 陸辭心里一哂,不再繼續那個話題,兀自微笑道:“多謝了。近來稍忙了些,改日再與你敘敘,你且保重?!?/br> 得了陸辭的這句承諾,那人就果斷不再留人,爽快揮手:“得,等你消息啊,也不耽誤你忙正事了,去吧!” 被人笑瞇瞇地送別,走出老遠后,鐘禮才不再感到如夢似幻,忍不住好奇道:“陸郎你怎么結交上那位官人的?” 陸辭輕描淡寫道:“一日有緣,幫了他點小忙,結識后偶有來往?!?/br> 他剛搬來時,設法摻和進轉讓度牒的買賣中,便在那個過程中認識了李節的兄長。合伙干了一陣子后,他偶然得知對方的弟弟李節就在房宅務工作,想到以后肯定用得上,就主動提出將李節也拉進這里來。 初期只讓那人跟著分一份利,后來他感覺已賺夠錢了,剩下的不必涉險,便見好就收,干脆利落地退出這類買賣時,就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對方。 李節平白無故得了這么一筆橫財,當然看陸辭一萬個順眼了。 “原來如此?!?/br> 鐘禮對此一無所知,在感嘆之余,也知道自己羨慕不來,遂繼續專心于接下來的行程上去了。 朱說卻忍不住偷偷地瞄了陸辭一眼。 雖然只跟陸辭相處了這么兩日,可據他的了解,陸兄的‘小忙’,怕不是真的湊巧。 陸辭敏銳地捕捉到他暗中打量的目光,緩緩展顏一笑,甚至沖朱說眨了眨眼。 朱說臉頰微紅,迅速錯開了眼。 ——咦? 他為何要錯開眼去? 不等朱說想明白,鐘禮在走了幾步后,又有些疑惑,不禁問陸辭道:“競標公房之事,他既肯提供便利,陸郎要不就……?” “公房競標,并非是他能給予便利的?!标戅o挑了挑眉,善意一笑:“他好歹是官場中人,鐘叔莫太將他的話當真了?!?/br> 公家的確賣房,房子的品質卻是參差不齊的,難等到個合適的房,還得以合適的價格拿下。 競標公房的流程,更是堪稱嚴絲合縫——有意購買的人,都得去招標文件張貼的地方進行書面投標,開標的過程可能要拖個一兩個月,最后是價高者得。 雖不是無懈可擊,但絕不是一個人的插手,就能左右最終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