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走上夢華池的階梯，就看到句芒的巧思。

    春意盎然是東方大地的特色，繁花點綴不足彰顯，句芒特別鋪起如布幔的綠草地，兩側盡是鮮果美泉，并有來自其他大地的特產，供應貴賓取用。

    每個人都給祈律東西并要求感想，一路走走停停；當他看到句芒時，已覺得相當飽足。

    句芒帶著淺淺的微笑，「兩位大人一路瀏覽后，請問宴會安排是否合宜?！?/br>
    「重，我沒想到你會安排這么大規模的宴會?！蛊砺砂l出肺腑之言。

    他以為是溫馨的小聚會，卻變成可招待上百名嘉賓的大宴會，心理準備不及。

    「玄冥與吾通訊，傳達北方天帝準許這次宴會規模升至最高級?！咕涿⒌莱隼碛?。

    「……」祈律嚴肅不語。

    「……最高級？」棠晞沒聽過這則規定。

    「北方天帝掌管天界后，重新定義宴會規模的程度。由天帝主辦并參與者，可依程序申請為最高級?！沽嫒~解釋。

    「是律哥主辦，紫丞會參與的原因嗎？」棠晞的語氣中帶著懷疑。

    「可以這么認為?！咕涿⒌?。

    「重，是你主動跟北方天帝通報此事的嗎？」祈律神情肅穆，帶有質問的意思。

    「是玄冥與吾主動通報，此事是北方天帝的意思?！咕涿⑴c顓頊不睦，兩人鮮少直接連絡，通常透過中間人玄冥接線。

    「重，除了樓澈、紫丞外，你還有邀請誰？」棠晞以為單是如此不足舉辦盛大的宴會。

    「紫狩同耕父、羅敷一同前來，正于休與山敘舊?！咕涿⒌?。

    乍聽句芒是有問必答，但有一關鍵問題是祈律必須說的。

    「……重，我不是東方天帝?！蛊砺蓤远ǖ卣f。

    「祈律大人，即使您沒有經過藤花的試驗，但從華胥之樞的生態來觀，您依然受到植物的認可，這是您身為東方天帝的證明。吾不愿讓您再屈居幕后?！咕涿⒄貞?。

    「華胥氏訂下的規矩，是為制止濫權，我不能自任東方天帝?！蛊砺蓪涿⒌南葦睾笞囝H為不悅。

    「……藤花還有這層特殊意義嗎？」伶葉身為藤花的化形，卻不瞭解此事，深感困擾。

    「在儀式期間，試驗者讓三顆藤花種子于華胥之樞破殼而出，即是新任的東方天帝?！固臅務f明。

    伶葉眼睛微睜，對于自己的存在起了些懷疑。

    「祈律大人，吾邀您回來，就是要進行這場試驗?！咕涿⒁嘀幘氐闹匾?，絕非讓祈律當名僭主。

    祈律發散微幅的魔氣，「使用魔氣的我……還有資格嗎？」

    他經歷過傳達不了椿姿之靈導致必須結束壽生命之事，懷疑要求純凈仙氣性質的藤花能否接受他。

    「仙魔關係和解，吾相信祈律大人的心意能傳達給植物之靈?！咕涿⑵椒€地說。

    「藤花不接受魔氣的增幅之力，且要讓他們短期成長到足以支撐天地是不可能的?！蛊砺勺灾F在的實力比起當時的逢律相差太多，生怕辜負句芒的期待。

    句芒看到祈律眼中的自卑。區區一千歲的祈律，實力不可與逢律相比，卻要承擔相同的責任，壓力沉重不待話下。

    但是，他相信這樣的祈律足以成為新任的東方天帝。

    「吾曾見故友花費數百年光陰照顧藤花，如今那株藤花已是千華夢地的重要成員。吾的仙氣足夠等待三株藤花安然成長，只要您愿意踏出第一步?！咕涿⒐膭畹卣f。

    句芒與以前的重不同。他不再目瞪口呆欣賞逢律的表演，而能奉獻心力，成為真正輔佐東方天帝的屬神。

    天帝與屬神本就是相輔相成，句芒以為祈律是值得他效忠的那位大人。

    「師父……」伶葉長年以來都與千華夢地格格不入，句芒卻展開雙臂接納他，讓他逐漸產生了認同感。

    「我很擔心跟壽的時候一樣，被椿姿排拒……」祈律坦然道出內心的恐懼。

    當年若無少昊，誰都無法解決天柱的問題，卻也讓他遲遲未歸。祈律一直無法擺脫此事造成的陰影。

    「律哥……」棠晞明白，因為她也對此事耿耿于懷。

    「伶葉是藤花所化，即是由帝臺種下，我一直猶豫是否要見轉世后的他……或許，他會比我更適合?！蛊砺沙林氐卣f。

    「……」句芒聆聽祈律的話后不語。

    「祈律大人，澈兒心性未定，他不會想成為東方天帝?！沽嫒~現在始知藤花的特殊意義，擔心祈律因此裹足不前。

    祈律搖了頭，「我知道……即使如此，我想要給予藤花選擇的機會，而非直接否定這個可能?！惯@個想法在他的心里已醞釀許久，絕非一時衝動。

    「重，藤花種子的破芽有規定期限嗎？」棠晞問。

    「最長三天整?！咕涿⒒貞?。

    棠晞思考些時間，提出轉圜辦法：「不如今日先植下，明天邀請眾人到華胥之樞宴饗，由藤花之靈選擇新任的東方天帝?！?/br>
    「見證的儀式除了屬神外，還需要一位天帝，這里有其他天帝嗎？」祈律疑惑地問。

    「他已經在華胥之樞等待您了?！咕涿⑵届o回應。

    祈律的腦海中浮現已知之天帝，厭惡地問：「……不會是那個人吧？」如果可以，他希望永遠不要看到那個人。

    「他不會來參與宴會?！咕涿δ莻€人亦有疙瘩。

    去除一個可能后，祈律疑惑地問：「……是祝融嗎？」這位他勉強同意。

    「吾與他鮮少接觸?！咕涿⒌?。

    兩名天帝都不是，祈律心中想到的就只有那一位，心情復雜。

    「律哥，我們走吧?！固臅劰膭钇砺汕靶?。

    分隔線

    眾人通過華惇橋后，一道直挺的背影正在觀覽治理有成的華胥之樞。

    「（那道身影……我不會認錯的……是他……）」

    祈律立即認出那個人，腳步加快走了過去。

    少昊聽到腳步聲，從容回身，對眾人微笑。

    「……摯兄?！蛊砺捎^察少昊的氣色，確認其狀況，非要保證無恙才能安心。

    「律弟，棠晞小姐，還有伶葉，好久不見了?！股訇灰蝗缤Ｎ⑿?。

    「原來你醒來了?！固臅務f。

    瀏覽石化藤花的蓐收聽到聲音，回到少昊的身旁，對眾人拱手示意。

    「剛醒沒多久，就聽到你們要辦宴會，把該兒也帶來了?！股訇惠p拍了蓐收的肩膀。

    「你們好?！馆晔瘴⑽⒁恍?。

    祈律很高興少昊醒來，看起來也很健康，但他納悶：「……你不是在玄淵城內嗎？」

    少昊的容貌與千年前所見無異，并非耗盡力量對他毫無影響，而是受到妥善的照顧，此點可見顓頊用心之深。事實上，能夠穩健供應少昊大量仙氣者，唯有顓頊了。

    祈律縱使對顓頊再有異議，也知曉此理，不曾想過赴玄淵城討回少昊。

    他非常感激，不是看到力量衰竭變成老人家的少昊，而是如往常散發活力的少昊。

    少昊點了頭，「嗯，我被紫丞的琴聲震醒了。問了時間發現過了千年之久，趕緊起身，不再蹉跎寶貴的光陰，否則后輩都稱我為大叔了?！?/br>
    「以西帝大人的容貌，應該不會被誤認為大叔?！沽嫒~道。

    「就是你的好徒兒喚的?！股訇粺o奈看向伶葉。

    「……」伶葉對樓澈的大膽又上一個境界而說不出話來。

    祈律觀察少昊的容貌，懷疑地問：「他喊你為大叔？」他尚且以為少昊是有「爸味」的哥。

    「經我更正后，他稱我為『犀利哥』，你的話說不定會跟植物有關?！股訇粚Υ朔Q呼也不太喜歡。

    「犀利哥……這種取名品味，真是不敢恭維?！固臅勆裆荒?。

    句芒從在場大人的反應中，獲知必須先指出的一件事：「伶葉，請記得制止樓澈喜歡幫人取暱稱的習性?！?/br>
    樓澈性格不羈是特色，但面對成群的長輩仍須注意分寸。尤其，祈律和棠晞顯然都不悅這種稱呼。

    「……我知道?！沽嫒~沉重應聲。

    蓐收見話題回歸，嚴謹地問：「父親，重哥，現在要進行儀式了嗎？」

    「你決定要做了嗎？」少昊問。

    「是?！蛊砺蓤远ɑ貞?。

    少昊和蓐收點了頭，走到一旁，作名盡職的觀禮者。

    「西帝少昊大人、金神蓐收，這次的見證儀式請您們確認了?！咕涿⒒诙Y儀需求詢問。

    「嗯?！股訇粨]手示意，讓句芒繼續儀式。

    句芒將存放三顆藤花種子的精緻小瓶遞給祈律，莊重說著：「祈律大人，這是三顆藤花種子?！?/br>
    祈律謹慎接過小瓶，以手指在胸前畫了一道符號。少昊一眼看出那是逢律所屬鳳鴻氏的族徽，此舉是向以往的東方天帝的祖靈尋求認同。

    「真是懷念。上次是我，這次也是我?！蛊砺珊头曷扇菝差H殊，兩人姿態卻異常接近，少昊不禁感懷。

    棠晞靠近少昊，「鳥王，你的身體恢復差不多了吧？」

    「睡在療養池內，沒完全恢復，我也走不了?！谷魺o紫丞的干擾，少昊擔心醒來了還要在療養池內游泳──他肯定顓頊的耐心足以讓他游到崩潰。

    「這代表你姪兒很關心你?！谷コ砺蓪︻呿湹男慕Y，棠晞對顓頊評價持平。

    「是啊?！股訇粡牟粦岩纱耸?。

    蓐收看向少昊，怯生生地說：「父親……」

    數千年前他受刑天等人設局陷害而遭冒名頂替，直到千年前才又醒來，對于幫不上少昊總是耿耿于懷。

    少昊將蓐收攬入懷內，豪爽地說：「該兒，都帶你出來走走了，不要想太多?！?/br>
    蓐收僅是微笑，當名孝順的好孩子。

    棠晞見狀，將目光移回了祈律。

    祈律取出瓶內的藤花種子，向眾人宣示：「西帝少昊、金神蓐收，請你們作為這次的見證人?！?/br>
    句芒站在司儀的位置上，說明：「吾是現任木神，將執行這次的儀式?！?/br>
    「沒問題?！股訇灰慌奢p松接下了。

    「我會嚴肅評斷這場儀式?！馆晔照笪Ｗ?，恭敬看待此事。

    祈律默默點了頭，便將第一顆藤花種子埋入土壤，接受強光的照耀。

    「祈律先生似乎早就想好要將藤花種植于何處了?！沽嫒~道。

    「律哥只是沒有踏出這一步?！固臅労懿t解祈律。

    少昊身體微微前傾，納悶地問：「……沒有使用增幅之力嗎？」

    祈律安置第一顆種子的位置后，將第二顆種子放置于相反方向。

    「第一顆是日照最強烈之處，第二顆是日照最少之處?！沽嫒~看出了玄機。

    「這兩處位置在華胥之樞發生危險時，會有立即緩衝的功能?！固臅劷忉?。

    蓐收點了頭，明白祈律的用意。

    祈律回到原地，將第三顆種子妥善埋入土中，埋幾公分都很重要。慎重的態度，讓人無法確定他是否完成了。

    確認好情形后，祈律站起身表達：「三顆藤花種子安置完畢?！?/br>
    「根據規定，從第三顆種子種下開始計時，三天整，以破殼與否，作為評斷的標準?！馆晔找匝凵袷疽饩涿?。

    句芒取出特製沙漏，說道：「吾已計時，待時間將至，再回此處確認?！?/br>
    他以簡易屏障封鎖試驗范圍，避免晚些的宴會破壞了莊嚴的儀式。

    祈律緊張的心情顯而易見，但就如考完試的學生，說什么都得松一口氣。

    少昊走到祈律的身旁，「律弟，你沒有使用增幅之力?！?/br>
    「我想讓藤花之靈選擇適合的主人，而非僅以增幅之力作為評斷的標準?！蛊砺苫卮?。

    「……有規定東方天帝必須擁有增幅之力嗎？」伶葉不解地問。

    少昊小聲地說：「這是潛規矩，藤花種子都有接獲這則指示?！顾蝗粦岩闪嫒~天生就是突變種。

    「華胥氏得以保證東方天帝一定出自東境鳳族……原來是這樣?！固臅勔鈺此乒礁偁幭碌男挠?，露出神祕的笑容。

    「逢律死后，東方天帝長期懸缺，將支撐東方大地的責任都交給重，這并非好制度?！蛊砺捎懈卸l。

    東境鳳族的數量本就稀少，擁有增幅之力者更是鳳毛麟角，尚要試問符合兩者條件之人是否愿意出任東方天帝，種種限制導致東方天帝出缺。他欲打破此制度，開放資格，讓藤花之靈選出最適合的人物。

    「是吾自愿如此?！巩斨睾痛蛔巳诤铣删涿r，即已展現了兩者的意志。

    祈律對句芒搖了頭，「擁有增幅之力的人越來越少，是時候讓藤花自行選擇了?！?/br>
    他決心成為打破規則的那一人，解開東境鳳族和藤花之間的雙重束縛。

    「祈律大人……」句芒的心里竄過一絲暖流。

    少昊聽了這番感動的言論，用力點了頭，予以強烈的贊同：「該兒，律弟說得很好，我也覺得……」

    少昊尚在發表感言時，蓐收即以尊敬的態度打斷他的話：「父親，您身體業已恢復，請回到西方大地處理事務?！?/br>
    「我本來想要退休，到各地游歷的……」

    少昊正哀怨述說時，句芒也以他最在意的部分做文章：「父親，您還很年輕，不到退休年齡?！?/br>
    「……怎么孩子們都說一樣的話啊?！股訇徊唤膏止?。

    他僅是外貌保養得當（未知使用多少仙氣維持），實際年齡相當驚人，每位后輩明明知道，還用此藉口堵他的口。

    「如果放鳥王到處飛，肯定會發生很多麻煩事?！固臅勓鹧b苦惱。

    「棠晞小姐，這段時間沒有讓你扭轉對我的誤解嗎……」少昊覺得心都要碎了。

    「摯兄，看來你退休不了?！蛊砺煽嘈Φ?。

    少昊盤起手，賭氣地說：「是啊，至少我得先確認你是否會被藤花認同?！顾麑ν诵萑源嬉唤z絲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