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孫子，如果沒有文化，就爺爺這身子骨，這把老骨頭哇，早就給扔到萬人坑里去了，跟我一起出勞工的鄰居們，哪個身子骨不比我壯實，可是，又有幾個能活著回來的？”

    “爹！”爸爸下班后走進家門，躡手躡腳地走到爺爺的面前，像個小孩子似地，板板正正地站在那里，看得我直想笑。

    “哦，下班了，你有什么事嗎？”爺爺停止了對過去的講述，嚴肅地瞅了瞅爸爸，爸爸立刻回以謙卑的微笑。

    看得出來，爸爸極其敬重爺爺，并且，敬重之中帶著幾分畏懼，在爺爺的面前，爸爸永遠都是堆著卑微的笑臉，唯唯諾諾，甚至連大氣都不敢隨便喘。每天下班后，爸爸便站在爺爺的面前，請示道：

    “爹，咱們今天晚上吃什么??？燉條魚吧！”

    “算了吧，算了吧，”爺爺則不耐煩地揚了揚手：

    “你們剛剛參加工作，能掙幾個錢??？別亂花啦！吃啥還不行??！燉什么魚的，又費事又麻煩，我看廚房里還有不少的土豆子，放在那里總也不吃，都快干巴了，你看這樣好不好，簡簡單單地炒點土豆絲吧，蒸屜饅頭不是挺好的嗎？”

    “哎，好的，我這就去做！”

    爸爸和mama聞言，立刻溜進廚房，爸爸削土豆皮，mama燒水和面。

    “哼，”爺爺沖著爸爸的背影一臉不屑地對我悄聲嘀咕道：

    “一個大男人下廚房做飯，干起了女人做的事情來啦，哼，真沒出息！”

    從爺爺的言談和神情之中，我發覺爺爺最不滿意自己的兒子在媳婦面前低聲下氣，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氣魄，爺爺對此感慨萬分：

    “唉，沒辦法，我看你們這棟樓里的這些大知識分子們，都是這個樣子，個保個地，全是妻管嚴??！”

    爺爺最喜歡、最痛愛的人，當然非我莫屬，我是爺爺正宗原裝的長孫，理所當然地倍受爺爺的寵愛。爺爺每天都要笑吟吟地拉著我的手，到商店里買我最喜歡吃的食物，當然，用掉的都是爺爺自己的錢，爺爺從來不用爸爸和mama的工資給我買食物。

    吃飽喝足之后，能量無處散發的我，便在屋子里興風作浪，把個好端端的屋子搞得叮當作響，到處是一片亂紛紛。如果是mama在家，我可不敢這般造次，mama會毫不客氣地訓斥我，甚至會擰擰我的耳朵，掐掐我的鼻子。而爺爺在家時，我會受到他老人家毫無原則的縱容，任由我為所欲為，而爺爺則站在一旁“嘿、嘿、嘿！”地微笑著，嘴里愛憐地佯罵道：

    “嘿嘿，這個淘氣包，小兔崽子！”。旋即，爺爺開始著手拾綴被我搞亂的屋子，可是，他剛剛把里屋收拾停當，外屋又被我搞得一塌糊涂。

    爺爺默不作聲，面帶微笑地又開始收拾外屋，于是，我便跑到里間屋繼續胡作非為。

    晚上，我和爺爺同睡在一張木板床上，爺爺每天晚上臨睡之前，都要給我講述一些有趣的故事和笑話，一直講述到我困倦不堪，腦袋一歪，睡死為止，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制度。有時，爺爺講著講著，突然痛苦萬狀地咳嗽起來，來勢又急又重，仿佛行將斷氣，憋得滿面腫脹。

    每當此時，我便急得手足無措，木然地張著大嘴巴，呆呆的望著拼命掙扎著的爺爺。片刻之后，爺爺的痛苦得到一些緩解，他雙手捂著前胸，哎呀哎呀的呻吟著：

    “哦呀——，哦呀——，哦呀——，……”

    “爺爺，”我伸出小手幫助爺爺擊打著脊背：

    “爺爺，你好些了嗎？”

    “嗯，嗯，好多了，沒事，沒事，咱們睡覺吧！”

    “大傻子，”mama不喜歡爺爺住在我家，卻又不敢過于露骨地表現出來，于是，就把滿腔的怨氣狂泄在無辜的jiejie身上，每當mama討厭爺爺到了無法忍耐的時刻，便沖著jiejie無端地吼叫著：

    “你還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呢，還不下樓打水去！”

    “嗯呢！”

    一聽到mama的吼叫聲，jiejie孱弱的身體就因恐懼而微微地顫抖起來，一對充滿驚賅的大眼睛從來不敢對視mama陰森可怖的目光，在mama的吼叫聲中，jiejie茫然地走向廚房，在經過mama的身旁時，jiejie活像是老鼠見到貓似地溜得遠遠的，仿佛一不小心便會被鋒利無比的貓爪子一把拽扯住，然后被無情地撕個粉碎。

    jiejie走進廚房，木然地拎起那把黑乎乎的舊水壺，默默地走出了房門。

    可憐的jiejie只長我三歲多，比林紅大了不多少，在mama的驅趕之下，拖著稚嫩的身體，像小毛驢拉磨似地一次又一次攀爬著樓梯，用她那細如枯柴的手臂將全家人的生活用水一壺又一壺地拎到頂樓的家里。

    jiejie拎著沉甸甸的舊水壺，邁著艱難的腳步走到水缸旁，水缸又粗又高，jiejie必須使盡全身的氣力，將盛滿清水的大水壺高高的舉過胸脯，才能順利地把水傾倒進水缸里，jiejie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咬緊了牙關，緩緩地將水壺舉了起來。

    突然，啪啦一聲，jiejie高舉著的水壺不慎碰翻了mama剛剛放在缸沿上的一個去污粉盒，頓時，白森森的去污粉嘩啦一聲滾落到黑漆漆的水缸里，頃刻之間便將jiejie辛辛苦苦拎上來的幾壺清水給污染掉，從而再也無法食用。

    “這個大傻子，該大死的！”

    正擦拭著灶臺的mama見狀，啪地一聲扔掉手中的抹布，像頭發狠的母狼，一頭撲向無辜的jiejie，mama把可憐的jiejie死死地按跪在濕淋淋的廚房地板上，那只非常肥實的、極其熱衷于撫摸我的、給予我無限溫暖和幸福的手掌，此時此刻，卻無情地抽打在jiejie嬌嫩的臉蛋上，并且非常滿意地左右開弓，發出一陣又一陣令我膽顫心驚的脆響。

    “啪——，啪——，啪——，”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