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三月十九,曾經的獵凰營舊部拿著假造的過所混入雍都,同一天,殷箏被皇后叫進宮里,讓她在月末時和自己一塊隨圣駕去岐山獵場,參與今年的春獵。 出宮后,有了新思路的殷箏閉著眼細細盤算,突然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頭說道:“姑娘,我們的馬車又被攔了?!?/br> 車夫的這個“又”字,讓殷箏想起了上回攔馬車的聞澤。 那日血宴上,動手殺了蒲盈盈的是聞澤,到她身邊拉她起身的也是聞澤。 殷箏至今記得他拉自己起來的那只手,很燙,又或者是自己的手太冷了。 過節掀開簾子,殷箏發現這次攔車的并非是聞澤,心里竟浮現出些許失望。 攔車之人殷箏并不認識,但看對方的模樣,殷箏又覺得有些眼熟。 那人特地打馬到殷箏的馬車旁,解釋自己攔車的原因,順帶道了個歉:“抱歉,我的馬兒受了驚,胡亂攔了姑娘的馬車,還請姑娘勿怪,” 殷箏沒打算和他糾纏,和和氣氣地回了句:“人沒事就好?!?/br> “是啊?!蹦侨藫P起一抹爽朗大方的笑容:“只是不知我這馬為何就獨獨攔了姑娘的車,或許是與姑娘有緣吧?!?/br> 殷箏笑了笑,并未回他,過節更是直接就放下了簾子,阻擋了那人看向殷箏的視線。 馬車繼續前行,先前攔車那人看著殷箏的馬車離去,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最終化作一片陰鷙。 什么神女殷箏,不過區區一個女人罷了,重來一世,定叫她成自己掌中之物。 …… 殷箏回府后收到了一封信,是賀輕雀托人送來的,信上內容也簡單,就寥寥幾句,說自己那個腦子不太好的弟弟來了雍都,讓殷箏近幾日出門都小心些,若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只管無視便可。 殷箏看了信,終于想起攔自己馬車那人為何看著眼熟了——對方的眉眼確實與賀輕雀有幾分相似。 殷箏把信放好,看時間還早,就去了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正閉著眼聽丫鬟給自己念書,殷箏不讓下人通報,進去后對那丫鬟使了個眼色,然后便接過了丫鬟手里的書,順 著那丫鬟剛剛念到的句子,接著念了下去。 老夫人一聽便睜開了眼,見殷箏就坐在原先丫鬟坐的腳踏上給自己念書,笑著把她拉到了榻上。 一章 節念完,老夫人給殷箏遞了杯徐嬤嬤端上來的熱水,讓她潤潤嗓子。 殷箏喝了水,似真似假地埋怨道:“祖母好小氣,竟只給孫女喝水,孫女想喝祖母這兒的好茶?!?/br> 老夫人笑著嗔她:“還喝茶呢,你什么身子你不知道???就喝水!再說我就叫人把你院里的茶都收了!” 祖孫倆一陣笑鬧,隨后殷箏提起了皇后讓自己一塊去春獵的事。 “老爺不在隨行名單上,可皇后又讓我去,那便就是我一個人去了?!币蠊~抱著老夫人的手臂,低聲道:“祖母,孫女想讓殷箏,留在獵場?!?/br> 老夫人微微一愣,沉默許久后才開口問她:“不回來了?” 殷箏靠在老夫人肩上,輕聲道:“不回來了?!?/br> 老夫人抬手抱著她,輕嘆:“也好,不回來也好。我這些時日總在擔心,擔心會有知道你身世的人出現,逼著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若能藏起來不叫人發現,我也能放心些?!?/br> 殷箏聽不得老夫人嘆氣,連忙道:“等安頓好了,孫女會叫人給您送信,每天都送,一天也不落下?!?/br> 老夫人被逗笑:“哪有這樣送信的,生怕別人察覺不出來嗎?一個月一封就好,讓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br> “嗯?!币蠊~抱緊了老夫人,向她承諾:“我一定好好的?!?/br> 第21章 前往岐山需要足足五日的路程,因此天還未亮便要準備出發。 為了方便,皇后曾提過讓殷箏提前一天入宮,住一宿直接出發,也省了入宮那點時間,還可以多睡會。 可殷箏舍不得最后那點和老夫人相處的時間,所以還是住了殷府,并跑去和老夫人同床睡了半晚。 因為后半夜她就得醒來,梳洗換衣,帶上過節一塊入宮去。 為了送殷箏出門,大半夜整個殷府燈火通明,已經能下床的殷暮雪拉著殷箏的衣袖,各種不舍。 殷夫人和殷老爺也是多番叮囑,二老爺和二夫人也來了,雖然沒多說什么,但也讓殷箏一路平安,還說小五小六兩個孩子定會想她。 老夫人握著殷箏的手,沒說什么,就仔仔細細看著殷箏,像是要把殷箏此刻的模樣記到心里去。 殷箏鼻子一酸,眼底溢滿了水光,但幸好夜色昏暗,殷府門口掛著的燈籠照不真切,這才沒讓人發現。 其實就算發現了也沒關系,畢竟在旁人的認知里,這是殷箏第一次出遠門,會有不舍也是理所當然的。 最后殷箏坐上馬車,由大哥殷澈騎馬,帶著府上的侍衛護送她一路入宮。 入宮后又是一陣忙碌,等皇家的儀仗隊走出雍都城城門時,東方已經浮現出了淡淡的白色。 皇后專門給殷箏準備了一輛馬車,就跟在自己的車駕后頭,且車內一應布置都是遵照著太子妃的規制來的,奢華舒適程度僅次于帝后的輿駕。 殷箏看出了端倪,但卻裝作不知享用了這輛馬車,且一上車就睡死了過去——再不睡她真怕自己會一頭撞死在車壁上。 殷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熬過夜了,閉眼睡去之前不僅是頭在疼,渾身也都跟著疼了起來,四肢麻軟無力,保持清醒就像是在要她的命一般。 殷箏一覺睡到了中午,醒來時一臉的迷茫,不知身處何處,亦不知今夕何年,是過節的聲音提醒了她,讓她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 她開口,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的沙啞與平靜到幾乎冰冷的漠然:“我睡了多久?” 過節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違和,但想想殷箏的身體本來就 不好,昨晚又半宿沒睡,如今怕是還在難受才會表現出與往常不同的地方,便打消了心中的怪異,面露擔憂道:“已是正午,車隊都停了,正在生火準備午飯?!?/br> 殷箏:“……哦?!?/br> 過節試探著:“姑娘?” 殷箏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和平時一般無二的笑來,聲音雖然還是沙啞,但卻帶上了些許柔和與溫度:“我沒事?!?/br> 過節這才放下心來,下車去河邊打水給殷箏洗臉,后又重新給殷箏上妝梳頭。 待都收拾好了,殷箏才從馬車上下來,想著來回走走,活動活動手腳。 “阿箏?!辟R輕雀拎著一包東西朝她走來,等走近了,賀輕雀把那包東西遞給殷箏,說道:“我從城里帶了些蜜餞,怕你一路坐車沒胃口,吃些酸的能開開胃?!?/br> 殷箏接過那一包蜜餞,笑道:“多謝?!?/br> 賀輕雀看殷箏臉色不太好,又說:“河邊冷,你若要走動,我陪你去另一邊吧?!?/br> 殷箏領了她的好意,同她一塊去了馬車另一邊,另一邊靠近山林,雖然沒有河邊風景那么開闊,但吹來的風也小,反而適合殷箏。 走著走著,賀輕雀提起了蒲佳媛,說蒲佳媛已被禁足,蒲相還打算將她送回祖籍鄉下找人嫁了,想要徹底斷掉她的仕途之路。 雖說沒有女子成婚后就不得涉足官場的律法,朝堂上也有不少女官都已嫁做人婦,但若有了夫家,考科舉總會難些。 賀輕雀還說,蒲盈盈和蒲佳媛雖非一母同胞,但兩人關系非常好,所以才會在上輩子蒲佳媛死后一廂情愿地把所有的錯都歸咎于殷箏,再三叮囑殷箏莫要把一個瘋子的話當真。 能看出賀輕雀已經盡力不讓殷箏回想起上巳節那場血案,可惜她不擅長拐彎抹角,所以效果也聊勝于無。 殷箏安靜地聽完了全部,直到皇后身邊的嬤嬤來叫殷箏,兩人才各自分別。 殷箏帶著過節往回走,她本以為皇后是讓人叫自己回去用飯,結果到了才知道,帝后的午飯還未準備妥當,皇后之所以讓嬤嬤去找殷箏,是因為聞澤每年跟隨圣駕前往岐山的路上,都會有個固定的娛樂項目。 那就是當他被無聊的旅途所折磨時,他就會開始折磨別人。 要知道這次春獵來的文臣武將大多都有一技之長,方便陪皇帝旅途解悶,他們中有的學富五車,擅琴棋書畫,有的力能扛鼎,可百步穿楊。 聞澤就這么一個個找過去,不拘年齡不拘出身更不拘官職,專挑他們擅長的本領,打著切磋的名義把他們往死里虐。 沒有本領也無妨,就挑他們手頭上的差事抑或才辦完的差事找他們聊天,從頭聊到尾,總能聊出些貓膩來,任由那些官員再怎么努力,也總會被他問到滿頭大汗手腳冰涼,更有嚴重的直接便昏了過去。 殷箏聽后很是感慨,聞澤確實是一位文武雙全天賦異稟的儲君,就是腦子有點問題。 “你去哄他,他定會聽的?!被屎鬂M含希冀地看著殷箏。 皇后和皇帝的性格都是出了名的軟,管不了自己這個兒子,就只能拜托上輩子將聞澤管得服服帖帖的殷箏了。 ——我又不是他娘。 殷箏壓下了幾欲脫口而出的真心話,面帶忐忑地答應了皇后。 可殷箏并不覺得自己去哄會有用,她想,聞澤不是找人比特長嗎,那就比吧。 于是她問皇后借了一副棋盤,讓過節抱著重重的棋盤,自己拎著兩盒棋子,去找了此刻正在樹下站著的聞澤。 聞澤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玩了整整一個上午,此刻正有些乏味,想著下午該怎么打發,結果就看到了朝自己走來的殷箏。 他心底泛起愉悅,正要張口,就見殷箏拎起兩盒棋子,問他:“下棋嗎?” 聞澤挑眉:“輸了別哭?!?/br> 不是他看不起殷箏,也不是他覺得女人愛哭,而是早上有個擅棋的文官,男的,同他下棋下到最后哭得跟個被搶了糖的小孩一樣,所以他才會這么說。 殷箏聽了,輕笑一聲:“這話我說才對?!?/br> 殷箏體能不行,騎馬經不住顛簸,射箭也拉不開最輕的弓,音律一道被柳夫子教了許久也不過尋常水平,更不愛詩畫,稍微能入眼的書法還是抄書抄出來的,也就下棋,下得不錯。 一個半時辰后,殷箏贏了兩局,按說這第三局也不用下了,但聞澤堅持下完最后一局,殷箏只好端著過節送來的午飯,一邊吃,一邊陪他下棋。 又過了 一會兒,殷箏吃完了飯,原先臨時布置出來給帝后準備午飯的各式炊具都收拾妥當。 賈圓跑來提醒聞澤:“殿下,咱們要出發了?!?/br> 聞澤沒理他,專注地看著棋盤,大有要讓所有人乃至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跟著等這一局棋下完的架勢。 殷箏抬頭看了看一旁面帶無奈又不敢多說的賈圓,又看了看遠方清澈明媚的天空,無聲嘆息,然后用手拂亂了棋盤上的棋子。 “不小心?!币蠊~沒甚誠意地說了句,然后在過節的攙扶下站起身,跺了跺有些發麻的雙腿,道:“該走了?!?/br> 賈圓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殷箏走了幾步后又回頭,正好和看向她的聞澤四目相對,素凈的臉上揚起一抹少有的璀璨笑顏,用宛若自言自語,實則是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了句:“沒哭就好?!?/br> 聞澤后知后覺:她心情不好? 第22章 聞澤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篤定,且這樣的感覺和他能看出殷箏撒謊是完全不同的。 他能看出殷箏撒謊,是因為殷箏說假話的時候特別像個“人”,不僅感情充沛,就連肢體語言也會變得豐富起來,有血有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