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聞澤不愿待在宴廳面對那些無聊至極的人,就想出來逛逛,沒準運氣好能遇上殷箏,卻不想意外迷了路,進了這片杏花林。 和體弱多病的殷箏不同,聞澤會武,五感頗為敏銳。所以殷箏才踏進杏花林,他就察覺到了動靜,并從隱約看見的身影判斷來人是個女子。 聞澤尋思要不要躲開,他可不愿和誰家姑娘來一場充滿詩情畫意的偶遇。 可隨著對方的身影漸漸清晰,聞澤認出那是殷箏,便打消了躲開的念頭。 他等著殷箏朝自己走來,原本也沒太多想法,可當殷箏抬手拂開樹枝的時候,恰巧有一陣風吹過。 杏花花瓣自枝頭紛揚灑落,襯著殷箏抬眼看向他的模樣,竟讓他愣了愣神。 如今已是初春,許多姑娘都換下了厚重的冬衣,穿上了輕盈的裙杉,但顯然體弱的殷箏是沒法這么做的。她里面穿了件翠綠色的立領對襟窄袖衫,外面還穿了一件大袖長擺的白色外衣。整體裝束溫婉清麗,硬是讓她身上的斯文氣又重了幾分。 殷箏的發間還戴著一枚惟妙惟肖的竹葉簪,以翠玉做竹葉,棕紅色的瑪瑙雕刻成樹枝的模樣做簪體,簪上還墜著幾條珍珠流蘇,碰撞時發出的聲音透過淡淡的杏花香,落到聞澤耳中。 兩 人四目相對,皆愣了不過片刻,便雙雙回神。 殷箏放下拂花的手朝聞澤走去,卻沒想到彈回的樹枝勾住了竹葉簪上的珍珠流蘇,在殷箏往前走的同時,把殷箏的簪子從發間拉了出來。 聞澤一直看著殷箏,看到發簪流蘇被樹枝勾住的時候他就朝著殷箏邁開了腳步,待發簪從殷箏發間脫離,帶著樹枝往下落,他抬手接住了發簪。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息之間。 殷箏看聞澤接住她的發簪,正想說聲謝謝,聞澤就已經把發簪流蘇和樹枝分開,反手將發簪插回到她頭發上。 過近的距離讓殷箏有些不太習慣,陌生的氣息和略顯親密的舉止更是讓她直接就往后退了一步。 退開后,殷箏自然從容地對聞澤說了聲:“多謝殿下?!?/br> 聞澤的殷箏專用測謊雷達又響了,他猜殷箏此刻定在心里罵自己,于是只淡淡地“唔”了一聲,放下手,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他走了幾步,見殷箏沒跟上,回頭問:“快開宴了,不回去嗎?” 殷箏這才跟上聞澤。 兩人走出杏花林,順著連廊一路先前,路過六角亭,走過小石橋,再穿過兩扇隨墻門,殷箏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他:“殿下該不會,也不認識路吧?!?/br> 聞澤注意到殷箏話語里的那個“也”字,終于知道問題發生在哪了,半點不羞愧地同殷箏直言:“我第一次來這里?!?/br> 也就是說,他確實不認識這里的路。 殷箏停住腳步,聞澤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沒了,回頭看她,就見她一言難盡地望著自己,問:“那你帶什么路?” 聞澤也問她:“你覺得我會給別人帶路?” 很好,兩人居然都覺得對方認路。且殷箏以為聞澤是在領路,聞澤則是習慣了走在前頭,以為自己走錯了殷箏會像賈圓一樣提醒自己,導致兩人走了大半天,就是找不到宴廳在哪。 他們這輩子怕是再也沒做過比這更蠢的事了。 殷箏閉眼,抬手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xue。 白嫩的指腹落在青絲覆蓋的位置,修剪圓潤的指甲末端透著淡淡的紫……聞澤想起衛嬤嬤傳回宮里的消息,說殷箏的身體是真的差,差到能活這么大都算奇跡,便問殷箏:“不舒服?” 殷箏也沒客氣:“托你的福?!?/br> 聞澤又回憶了一下衛嬤嬤記錄的有關殷箏的日常言行,不解道:“你對別人倒是溫柔包容,對我為何這么言語刻???” 殷箏睜開眼,認真地想了想,發自內心道:“這難道不是你自找的嗎?” 聞澤確定了,所謂的寬厚溫和那都是重生之人看到的假象,只有聰慧刻薄才是真正適合她的形容詞。 幸好沒過多久,熙春苑的下人找來,將迷路的二人帶回宴廳。 但也因為他們兩個的“下落不明”,開宴時間一推再推,等兩人入席,眾人心里都在猜他們先前去了哪,做了些什么,明里暗里投來的目光放在任何一個尋常人身上都足以令其窒息,唯獨他們兩個淡定如初,磊落得叫人汗顏。 漸漸的,盯著他們看的人就少了。 熙春苑的宴廳四面無墻,只有一根又一根的柱子,讓眾人能一邊享用初春特色的美味佳肴,一邊觀賞園子里的美景。 主位之上是舉辦這次春日宴的長公主瑞嘉,以及太子殿下聞澤,殷箏坐在左側的席位,賀輕雀則在右側,因著身份尊貴還坐到了右側第一的位置,兩人身旁分別是殷暮雪和蒲佳媛。 蒲相家的另一個女兒蒲盈盈也來了,就坐在蒲佳媛身邊,席間蒲盈盈離開了一次,回來的時候似乎是走錯了路,走向了左側的席位。 蒲佳媛注意到自己meimei回錯了地方,就讓身邊布菜的侍女去把蒲盈盈叫回來,還特地叮囑侍女莫要弄出太大動靜,因為蒲盈盈臉皮薄,若不小心鬧出笑話,恐怕她未來三個月都不敢出門。 侍女領命,起身走到左邊的席位,這時蒲盈盈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走錯了地方,在殷箏身后停頓了一下。 侍女正要上前,突然就見蒲盈盈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朝著殷箏高高舉起。 侍女被眼前這一幕駭地驚叫出聲,頓時所有人都朝侍女看了過來,同時也看到了手持利刃刺向殷箏的蒲盈盈。 原先正和賀輕雀說話的蒲佳媛瞪大了眼睛,摔了酒杯朝自己meimei喊道:“住手??!” 下一瞬,鮮血四濺。 因為侍女尖叫而回頭的殷箏被殷暮雪撲倒在地,蒲盈盈落下的那一刀扎入了殷暮雪的肩頭 ,而蒲盈盈則被一根從主位投來的筷子貫穿了咽喉,撲通一聲倒在了殷箏身側。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蒲盈盈口中冒出,旁人眼中膽小臉皮又薄的小姑娘側躺在地上,一臉猙獰地看著殷箏,努力朝殷箏嘶喊,卻因為傷了脖子,聲音小而破碎,夾雜在滿廳的混亂尖叫中,只有殷箏聽見了—— “騙子……惡鬼……” “……利用jiejie……害死……” “……你該死??!” 她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控訴殷箏,從口中涌出的鮮血也因此噴濺到了殷箏臉上。 林覺卿跑來將殷暮雪抱起,瑞嘉長公主大叫著讓人去找御醫,蒲佳媛滿臉淚水,想要過來卻因為腿軟根本站不起身,還是賀輕雀拉起她,帶著她往殷箏這邊走來。 整個宴廳一片混亂,殷箏卻像是同這些混亂隔著一層看不見屏障,就這么躺在地上,看著近在咫尺的蒲盈盈。 直到有人把手放在殷箏眼前,殷箏這才回過神,拉著那只手坐起來,帶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透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漠然。 她側頭看向已然咽氣的蒲盈盈,低垂的眸底如同覆了一層冰霜般寒冷,但她做出的動作卻格外溫柔—— 她用手撫上蒲盈盈的眼睛,為蒲盈盈合上了臨死前瞪大的雙眸,還輕聲回了她一句: “嗯,我知道?!?/br> 第20章 殷箏又做了那個惡夢。 夢里她被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壓在地上,掐住了脖子。 那人披頭散發,神態癲狂,不僅想要掐死她,還對著她不停念叨同一句話—— “你該死你該死你該死你該死??!” “你該死?。?!” 那人的樣子突然就變了,變成了蒲盈盈的模樣,長發也都梳了上去,露出了她臨死前那張帶血的臉。 殷箏雖然被掐著,但卻并不覺得窒息,她靜靜地看著蒲盈盈,過了一會兒才抬手,撫上她的臉頰,任由鮮血沾染自己的掌心,并告訴她:“嗯,我知道?!?/br> 我知道,我該死。 因為很早很早之前,夢里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告訴她了。 … … 頭皮刺痛,殷箏又一次被少年扯著頭發叫醒。 她睜開眼睛,腦子疼得像是被人挖出來在地上滾過一遍又放回去似的,但凡她再嬌氣點,這會兒就該疼暈過去了。 殷箏從床上坐起身,問少年:“何事?” 少年趴在床邊,說道:“那些人明日便會進城?!?/br> 殷箏聽了這話,總算好受些:“看著他們,等事了了,我們就走?!?/br> 少年點頭:“嗯?!?/br> 說完少年翻窗離開,殷箏又復躺下,沉沉睡去。 此時距離三月三日上巳節已經過去了半個月,熙春血宴一事早已傳開,眾人皆知蒲相千金蒲盈盈在宴席之上公然動手刺殺殷家的二姑娘,結果殷家四姑娘給二姑娘擋了刀,重傷未死,但蒲盈盈卻死在了太子手上。 此事一經傳開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畢竟最后死的人是蒲相家的千金,動手殺人的是當今太子殿下,一個賽一個的尊貴,自然格外引人矚目。 同時,蒲盈盈為何這般憎恨殷二姑娘,恨到不惜當眾殺人,也是一個令人在意的謎。 但這謎對一小部分重生之人而言并不難猜,因為上輩子蒲佳媛死后,蒲盈盈就曾刺殺過殷箏,理由是她堅信蒲佳媛之死同殷箏有關,還說蒲佳媛從頭到尾都不過是殷箏的一把刀,只是這把刀越來越鋒利,鋒利到連持刀人的話都不聽了,才會被殷箏折掉。 當然這話根本 沒人信,可看在蒲千鈞和蒲相的面子上,當時已是皇后的殷箏饒了蒲盈盈一命,還赦免了蒲家,對外也只說是蒲盈盈神志不清才會突然傷人,并非是為了死去的蒲佳媛刻意刺殺當今皇后,避免了蒲家因此遭受唾罵。 重來一世,蒲千鈞只把蒲佳媛和蒲盈盈的事情告訴給了聞澤聽,蒲家其他人雖然知道蒲千鈞有上輩子的記憶,但卻并不知道上輩子的蒲佳媛和蒲盈盈會變成何等模樣。 因為上輩子蒲相就是被蒲佳媛活活氣死的,所以蒲千鈞根本不敢對蒲相說實話,還和聞澤要了扶搖閣里的資料,一一上門拜訪了能接觸到蒲相的重生之人,讓他們不要把蒲佳媛的事情告訴蒲相。 如今蒲盈盈身死,蒲千鈞瞞不下去了,這才把蒲佳媛上輩子的結局一五一十說給蒲相聽。 至于蒲盈盈,蒲千鈞和聞澤都知道她是重生之人,也曾找她問過上輩子的事情,只是這輩子蒲佳媛還活著,蒲盈盈也表現得很正常,他們才會疏忽大意,讓蒲盈盈有了對殷箏動手的機會。 關于蒲盈盈的那些說法,蒲千鈞覺得她是受打擊太大,才會胡思亂想。 因為殷箏從未叫蒲佳媛去做那些貪贓枉法的勾當,反而還有知遇之恩,是蒲佳媛自己失了本心,才會變得面目全非。 甚至在上輩子,若有人說神女殷箏有哪里做得不對,那便是她曾力排眾議,給了當時還沒走上歪路的蒲佳媛左相的位置。 蒲相先是失了一個女兒,后又知道家門不幸,竟出了個無惡不作人人唾棄的jian相,果然氣得臥床不起,還讓自己兒子代筆上奏,要自請還鄉。 最后是皇帝親自去了一趟蒲相府,才把蒲相給留了下來。 個中細節,殷箏都是從上門致歉的蒲千鈞那得知。 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殷箏卻并不完全相信,說到底她還是不覺得自己會變成一個為國為民的好人,所以比起他們的說法,殷箏更相信蒲盈盈臨死前對她的控訴。 或許真的就是她利用了蒲佳媛,將蒲佳媛引入歧途的呢? 可惜蒲盈盈已經死了,沒人知道真相,也沒人知道除此之外,蒲盈盈是否還隱瞞了別的事情。 但都無所謂了,蒲盈盈的出現讓殷箏加快了 自己的計劃,她需要盡快脫身離開雍都,避免再遇見像蒲盈盈這樣的重生之人來要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