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待盤扣顆顆口好,拂帶根根系牢,珺林撿來外袍給她穿上時,卻發現她又睡著了。 “就說不折騰吧!”珺林拂開滑落在她額上的發絲,又怕這般放下會重新吵醒她,便只按著之前的姿勢攬著。直到再次低聽見她綿長而舒緩的呼吸聲,確認已經睡熟,方輕輕將她置在榻上,緩緩抽出了臂膀。 彼時已是辰時,珺林總覺不大安心,雖方才測了她脈息無有差池,但西辭已經許久不曾這般嗜睡,便是云雨之后疲乏也不該是這幅模樣,只覺她昏沉得厲害。便傳來醫官給她把脈,然再三診斷,西辭與腹中胎兒皆無虞。 為安其心,瀾印復道,“是君后以靈力催速了孩子生長,提前有了胎動,如此君后來不及靈力調息流轉,方才會疲乏,待歇上一陣便好了?!?/br> “你說什么?”珺林驚道,“阿辭催速孩子的生長……” 【“你是不是很想讓他動一動,感受一下?”】 【“自然想!”】 【醫官說總也要兩百年才能有胎動,如今才一百八十余年。我怕是要錯過他的第一次胎動了?!?/br> …… 然未等瀾印回話,珺林便已經反應過來,數月前的話在他腦海中響起,說好了至少兩百年才有的胎動,驀然提前了十數年……原是那些日子,自己對孩子的留戀,被她記在了心上,為了不讓自己遺憾,她竟想出了這樣法子……怪不得初次胎動,她會疼成那些。根本不是孩子鬧騰之故,當是是她靈力一時受損扯了元神才致那般! “當真……歇上一陣便好了嗎?” “君上放心,君后是有數的,本來這也不是什么兇險的法子,不過磋磨些人罷了。待到了兩百年,孩子自然胎動的時候,君后便不會有什么不適了!” “你們盡心照顧著,有任何事一定在第一時間告訴本君!” “臣下明白!” 珺林譴退醫官,吻過她額頭,含淚與她輕言辭行。 只是那顆淚,未能再逼回去,在云端之上,終于滑落。之后他一直赤紅著雙眼,直到數日之后,西辭醒來,主動開了水鏡尋他。 彼時,他既想將她融進自己骨rou血液里,又想劈頭將她痛罵一頓。 原來,他在離開后的第二日休整之際,整理那些丹藥之時,方發現她給他備的藥里,那個琉璃小瓶中,裝的竟是她的神澤之血。 第61章 多情 西辭打開水鏡尋珺林時, 細算來是他走后的第七日。 他臨走前一日, 西辭剖開腕脈取了神澤之血,又因為胎動損耗的靈力來不及恢復,便是真的乏了,如此一睡數日。 待醒來, 從雪毛犼口中知曉,珺林一日三次地傳水鏡問她的情況, 弄得整個醫藥閣的醫官都懷疑自己學藝不精,診錯了脈。好像非要她有些問題, 才是對的。 彼時, 西辭精神已經大好,即便孩子偶爾胎動, 靈力崩著元神扯出一點痛意, 她也已經習慣了, 不覺有什么。 “你什么時候做事,能同我商量商量!”水鏡那頭, 珺林赤紅著眼睛。 “商量什么?”西辭原也不怕他, 只垂眸看了眼胎腹, 又掃過他手中握著琉璃小瓶,“與你商量了, 你同意嗎?” “當然不同意!” “那不就結了 ,我的孩子,我的血,和你商量什么!”西辭恢復了精神, 靈力也慢慢流轉自如起來,便又開始無所畏懼。 主要是她已經識出一點,珺林再如何生氣,只要面對的是自己,亦都會軟下去。何況如今他這副模樣,原是心疼自己罷了。 這么些年,自己雖不識情愛,卻到底被他護在掌心又捧又寵,亦能感受到他的情意。 “你一個人能生出孩子嗎?珺林被她氣得半天沒話說,但見她確實好了許多,一顆懸了多日的心亦稍稍定下些,只白了她一眼。 西辭瞧他燦如星辰的桃花眼盈盈潤澤,含著濕意,眼峰處微微泛紅,便只道,“不用這般感動,按人情欠著。我需要時連著利息一起收!” “北荒圓毛都盡歸了你,連我自己都是你的,我大概也沒什么拿得出手了!”珺林彈了彈她額頭,耳根處又開始燒起來! 西辭看得仔細,本還想再逗弄他一番,奈何腹中孩子踢了她一腳,引得她化境的手一顫,鏡面便瞬間模糊。 “阿辭——” “他踢我!”西辭規整了鏡面,順帶將水鏡立在身側,讓他好看清自己整個身體。 珺林看著西辭隆起的腹部,微微鼓出一個小小的包,然后陷下去,又在另一處鼓起…… “你說這是他的腳,還是手?”西辭隨著鼓起的地方輕輕撫摸著。 “不知道!”珺林目光留戀,然想起如今孩子一動,西辭便需挨著疼痛,聲音便陡然冷淡下來。 “你猜一猜嘛!” “不猜!” “為什么?”西辭有些氣惱。 “因為我不想看到他!” 西辭聞言,望向水鏡中的人,卻見他分明面色柔軟,眉眼含情,慈悲而溫和看著自己的肚子。 “我還不想看到你呢!”西辭瞬間拂袖合了水鏡,然后一想到此刻對方定是一臉茫然的模樣,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 果然,水鏡合上的瞬間,霞光又起,是珺林傳了水鏡而來。 “口是心非!”西辭沒再理他,掐斷水鏡,喚上雪毛犼去了西苑杏林蕩秋千。 * 珺林見水鏡莫名合上,先時一愣,知曉西辭脾氣上來,要晾他一陣。卻到底不放心,只傳了水鏡再度追去,然見得被掐斷的鏡面上反襯出的西辭的氣澤磅礴而渾厚,亦知曉她當真無礙了,便也未再糾纏,只定定望著鏡面,仿若她的桀驁笑靨又重新浮現開來。 “君上!” 玟陶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珺林轉過身來,見她面容略帶憔悴,但總算已經恢復了一點血色,只額首道,“能提的起力氣,趕路嗎?” “可以的!”玟陶點了點頭。 當年在星輝閣,玟陶為得珺林憐憫,暗自以自身鮮血為引修補子盤,雖聚了一點功德,但到底亂了時序,扯出一遭反噬之劫。這些年,許是因身處青丘君殿內,神澤庇佑,反噬之劫竟一直未落下。 而此番甫一離開青丘,越過范林地界,出了八荒,反噬劫就轟然落下。 如此,珺林才在蠻荒邊界上尋了土地神挪來茅檐亭臺給玟陶休憩,索性一夜天劫,兩日修整,她恢復得不錯。 “到底后六個宮格修好了,有這功德在,反噬之劫自不算什么!”珺林欣慰地笑了笑,轉身拂袖收回水鏡。 玟陶目光落在水鏡上,心中驀然有些惱意。如今她也說不上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怎樣的,她自是依舊愛慕著眼前的男子,譬如此番與他出行,只此兩人,她便暗自欣喜了許久。 可是,臨行那日,她看著珺林戀戀不舍,頻頻回首,卻始終未能等到那個七海的女君。她便又徒然生起憤怒。 夫君臨行,身為妻子,更是一族君后,縱是不便遠足相送,難道連著于城樓處登高望遠目送都不愿意嗎? 偏他還為她開脫,說她身子困乏,是他讓她睡下不必相送的。 而這幾日,他頻頻傳送水鏡回去,皆未得到她的回信。 玟陶實在不明白,該是怎樣的安心和勞乏,才能連著數日不同夫君聯系。又是怎樣的狠心和決絕,會在接到水鏡的那一刻,斷然掐斷。 便是不久前的那一幕。 “君后,她又不理您了嗎?”玟陶終于忍不住開口。 “她鬧著玩的!”珺林笑道,“我們趕路吧!” 玟陶也不再言語,只隨著珺林拂袖躍上云頭。待穩下身形,才發現自己的靈力被收攏了起來,周遭御風而行彌散的皆是珺林的靈力。 “存著體力和靈力!”珺林邊說邊從廣袖中掏出一顆修元補氣的丹藥遞給她,“尚需八日到達方丈島,服下后入定調息,待到了我再喚醒你?!?/br> “拿著啊,發什么呆!”珺林掃過那顆藥,想起近來幾個月,西辭出入千白塔三十一樓督促醫官煉藥,又仿若看見臨行前一晚,她拖著微重的身子,給他打點醫藥。 一瞬間,眼角眉梢皆浮上笑意,面色如水溫柔。 碧空萬里,蒼云流風,面前男子白衣獵獵,言語清淺,舉止溫雅。她隨在他身側數千年,自知他對任何人都是春風化雪的模樣??扇缃袢f里瓊霄之上,只有自己與他兩人。 玟陶便覺得,這樣的溫柔是只給她一人的。 即便不是他給的,也是天賜的! “謝……君上!” 她微微回過神來,伸手接過丹藥。然與他指尖想觸的一瞬,玟陶只覺一股觸電般的暖流劃過全身。 千年的時光啊,她看著他,陪著他,可是卻從不曾碰過他。 即便是當年在星輝閣歷劫死生無路之際,她以為他會因浮涂玨之故,護她避過天劫,如此得一他的懷抱,可是卻也不曾得到。他只是躍入荒火拂袖將她扔出,然后為她擔下天雷。半點觸碰都不曾有過! 她唯一感受過的,是他廣袖邊角銀絲錦繡的摩擦,和周身彌散的白蓮清香。 一點繡線的粗糲,一抹花香的清幽,是她近兩百年來最大的安慰和迷戀! 而如今,卻是如此觸不及防,她便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溫度,觸來微涼潤潔,感知卻是溫流擊身。 這一刻,許是因剛歷完反噬之劫的虛弱,亦或者是四下無人滋生的勇氣,她下意識往前傾去,步履踉蹌間便要倒下去。 “小心!”珺林聲色一凜,就近的那只手抽出化出個結界將玟陶攏在其中,然后反掌推上靈力渡過結界緩緩送入她體內。 玟陶掃視周身結界,垂眸看著掌心空空,尤記得方才那一瞬仿如百年前舊戲重演,那截廣袖衣角再次從她手中劃過。 劃過去,她便什么也不曾抓到。 她看著結界外不甚清晰的剪影,頓時心口發酸,眼生淚意。 “你剛歷……”珺林本未曾多想,他化結界也非男女設防,不過是玟陶剛歷了天劫,若他直接渡以靈力,她定虛不受補。如此化出結界護著,即可免了云端寒風貫體,亦可讓自己靈力渡去時溫和些。 然他雖在結界外,因著浮涂玨的聯系,便感知的清晰,玟陶方才一顆心中對自己涌上來的情意,和滿心的酸澀。 這般感知著,他也不愿多做解釋,就讓她當做此結界為有意設之,未嘗不是好事。 “你靜靜心!”珺林的聲色里難得帶了三分清冷,“想一想,到底要什么!” “君上——”玟陶語帶顫意,“臣下知錯!” “許是本君也錯了!” 珺林搖頭嘆了口氣,開始懷疑,自己這般強力扶玟陶上位,到底是對還是錯! 日升月落,方丈島終于出現在眼前。 海外仙島,萬物有靈,感應到故人歸來,瞬間轅門頓開,□□延展。 轅門外,一白一黃兩個身影落在此間,還未正式踏入。 白袍的少年君主持了一貫的溫潤清朗之態,并未急著入島,反而走向碧波涌起的岸灘,負手而立。 “君上!”八日來,玟陶首次開口,心中戚戚,“您如何不上島?” “阿陶!”珺林第一次這般喚她,如同喚的是一個相交許久的故友。 玟陶聞言,只覺周身血液涌上,不可置信地望著身側的男子,卻也不過一瞬,她的一顆心在他的話語中慢慢沉下去。 “母親當年因一件衣衫,一個喜好擇你為神,亦是她之錯。我為遵母命,了其心愿,卸下肩上擔子,未問你之愿,強行扶你上位,亦是我之錯。今日,還未入島,一切還來得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