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君上,此言何意?” “你試問自己,道心可純?機緣可得?” 這些年珺林原以為玟陶已經熄了對自己的心思,然八日前云端一幕,到底現出她的道心。 愛一個人有什么錯呢?可是愛錯了人,愛上不該愛的人,尤其是浮涂玨的守護神,便屬監守自盜。如此心思情境,玟陶是怎么也渡不過此劫的! 【“玟陶其心不純不靜不安,她入道至今也有數萬年了吧。若是初時千年心境浮躁便也罷了,如此萬年光陰,實在不是修道的好苗子?!薄?/br> 【“修道者得道,需兩者兼備,天賦與道心。玟陶入門數萬年,至今方有所成,可見天資不佳。但如今不過百余年,卻又莫名進展神速,說明先前有心瞞之,如此便是道心不純?!?/br> 【“簡直荒謬!如此,她根本擔不了守護神一職?!薄?/br> “所以,君上是不要玟陶了嗎?” 半年前,西苑杏林中西辭的話重新回蕩在玟陶耳畔,她死死攥著流云水袖,唯口中發出一點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切齒之聲。 數千年他都不曾驅逐過她,如今不過那女子三兩句言語挑撥,就要她自行離去! 荒謬的到底是誰? 玟陶倔強地抬起頭,極力冷靜道,“今日玟陶就此離去,且不說對遺玉圣母恩情難報,亦是不甘自己這些年清修竟落得如此蕭條慘淡。但若揚言自己道心純正,心思無二,想來君上也是不信的。故而,可否折中而行?” “你說!” “臣下愿意在此反省,五年為現!五年后君上來辨我道心。若還有二心,玟陶便自行離去!” 珺林看了她片刻,終于額首,推門入島。 徒留玟陶,聚攏一心。 第62章 轉變 方丈島即為海外仙島, 自不在洪莽源修道場內, 尋常水鏡便再難以傳訊。需得修為高深者兩廂施法,才能連通,且極耗心神和靈力。 珺林與西辭,道法之上自都是頂流高手, 只是珺林需聚著靈力以防后續天劫,而西辭懷著身孕, 靈力更是半數護著腹中胎兒。 故而,兩人除了在珺林剛上島時開鏡見過一面, 如今三年過去, 亦再未化出過水鏡。只每月以青鳥傳信,報以平安。 這一日, 珺林在湖邊小筑接了青鳥的回信, 還是一如既往的四字“甚好勿念”, 頓時心中有些不安。 他上一封給西辭送去的信,除了同以往一樣的關切, 還有重要的一點, 便是想與她探討修為無故散去的根由有哪些。 這三年來, 除了半年前玟陶開盤推演宮格,定下剩余兩格的歸途路徑時與他再次見面。其他時候便按著當初與他說好的那般, 只在轅門外的亭臺中入定,聚攏二心。 如今,玟陶確實靜心許多,道心慢慢純透。即便是珺林通過浮涂玨, 亦越來越少地感應到她情意的涌動,只是卻也日漸感受到她修為的退化。 至此不過三年時間,她已經散了兩成修為。 他曾喚玟陶出定,想探一探她修為退化的緣由。然而,卻也不曾看出什么! 如今眼見“三泉雪鏡”逐漸浮出水面,知曉時機將到。便需得及時籌謀,按著玟陶現下的心境,自是可以接掌浮涂玨。只是她修為每況愈下,只怕天劫難歷。故而,珺林才急著想要尋出她修為退化的緣由! 而西辭幼時修道大成,識天下九道,修為聚散之功法,當屬如今修道場第一人。 他思來想去,便只能尋她問一問。卻不想收得回信,西辭竟未有與此相關的只言片語。 珺林持著那封信,化開了水鏡,片刻那頭有靈力迎上,氣澤流轉間雖沒有前兩年的渾厚,卻仍是充沛純正,暗光盈盈。 “此刻尋我作甚,我身困體乏,才躺下!”西辭未現面容,音色也略帶倦意。 “你在哪?”珺林聽著西辭周身仿若烈風呼嘯,風聲騰騰,不由心中一顫。 青丘之地向來清風微波,淺陽小雪,按著他氣澤演化的氣候,最為溫厚。如何會有這般狂烈的風聲! “我能在哪?塔頂小憩!雪毛犼未給我關窗,風都灌進來了?!蔽鬓o說著,連咳了幾聲,“別兇我,我馬上關窗!” “阿辭,我想見見你!”珺林總覺不太對勁,西辭那頭隱約有嘈雜之聲,若在在千百塔寢殿,當是室內,風聲也罷了。如何會有雜亂之聲? “好!”卻不想西辭回得爽快。 隨著話音落下,鏡面之上,屬于她的靈力強盛起來。 “啊……疼……”原本即將浮現出畫像的鏡面上,瞬間一片模糊,唯有西辭的聲音帶著些許委屈傳來,“他踢我!你等著,且讓你父君看看……看看你是何模樣,成日欺負娘親……” 西辭的聲音已經帶著喘息,鏡面亦晃得厲害! 珺林想起三年前到了這島上第一次同她開水鏡,不過三五句話,屬于她的一半鏡面便已經模糊打顫,連帶著她都氣息不勻。如今本是擔心她,但這般強行開鏡反傷了她,只怕適得其反。便也不再堅持,只道,“不看了,當真無事?且莫瞞著我!” “還是看一看吧,不過看完估計我就有事了!”西辭的靈力猛的聚起,鏡面承載不住,竟現出崩離之態。 “別!你且照顧好自己!”珺林匆忙制止。 “自己不要看的!”西辭勉勵維持著聲色,又道,“你看見我畫的小狐貍了嗎?” “什么?”珺林疑惑道。 “沒看到?我生氣了!”西辭輕哼了一聲,轉瞬掐斷水鏡。 珺林愣了愣,反應過來,匆忙將那封信打開,竟是在信的背面,畫著一頭極小的九尾狐。原也看不清五官鼻眼,唯有九條狐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月月 他抬手輕撫,只覺心中暖意涌起。 后來,再有來信,依舊是“甚好勿念”四字,背面雷打不動永遠畫著一頭九尾狐。 字體遒勁瀟灑,畫像細致婉轉,卻皆是她的痕跡。 如此,珺林雖依舊掛念,但也不再同她開鏡。只看著那一封封信件后面的一頭頭形態各異的小狐貍,心頭慢慢安定下來。 他更不忍她cao勞,本來那封信傳出后,他便有些后悔。 她一貫醉心道法,要是遇此棘手的問題,必定癡魔專研,多少傷神。如今,想來是顧念腹中孩子,疲懶不愿作答,便也極好,總算知道護著自己身子了。 故而,珺林亦未再向她談及修為倒退之法,只是更加關注地測著玟陶的道心。見得玟陶尚未辜負希望,雖修為還在減退,然一顆道心愈見純白,珺林心中便也有了新的計較。 * 次年,是他們約定的第四個年頭,“三泉雪境”已經從湖心小筑的東南西三邊浮起了一半的身形。 所謂“三泉雪鏡”,乃是三座雪丘,平素隱在湖中。每閣六萬年現世一次,采集日月精華,融在其身,蘊出磅礴靈力滋養方丈島,和其主人,即浮涂玨守護神。 而它每次浮上塵世,采集日月精華之時,先頭所有聚集的靈力亦都會一同呈現,經前后數年四次,共二十八日方得露出全身。如此,便是靈力最盛之際,借此靈力調伏子盤,引天干、地支宮格歸位,乃是唯一之法。 只是這“三泉雪鏡”早已開了神識,除非是攢夠功德,歷了天劫的守護神,方才認主。否則,不管是珺林這種以血脈相承掌控浮涂玨的人,還是玟陶這般授命卻功德未滿之人,皆不能占它分毫靈力。 是故,此番珺林與玟陶此行調伏宮格,與其說是借,不如說是搶。 搶,珺林未曾放在心上,憑他的修為,自不再話下。只是搶的是日月精華凝聚之力,便猶如違逆天道,屆時定是荒火天雷。 他動的手,自是避免不了。而推演的是玟陶,便也是在劫難逃。 這一日,珺林臨窗而望,看著已經升至一半的“三泉雪鏡”六萬年來第一次現出無上靈力,三座雪丘皆是神澤仙氣繚繞。 珺林知曉,此時當是模擬兩個宮格歸徑的最佳時候。若此刻,能模擬成功,后面真正調伏時便可順暢許多,只需將大半精力投入對抗天劫便可。如此最多再三年,玟陶繼了圣母位,他便也算了了此間事,可早些回青丘。 只是自與玟陶約定五年后再測道心,他便未再說什么,只心中微微有些遺憾。 甫一轉身,正要離去,竟見得一襲鵝黃身影躍上北邊湖面。 玟陶出定了。 珺林自然知曉她要做什么,卻也沒有阻止,只負手立在窗前,凝神辨過她元神,識出一顆瑩白透亮的內丹。 終于,嘴角微微揚起一點笑意。 子盤原與母盤形狀相似,唯一不同是母盤中間嵌著一顆琥珀青石,而子盤中央是九州凡塵氣澤凝華而成的鏡面。待十二宮格歸位,子盤亦可替代琥珀青石嵌入母盤中。 這也是珺林一定要來此,搶奪“三泉雪鏡”靈力的緣由之一。為浮涂玨擇選和培植繼承人,是他身為上任圣母之子、為神為君的職責所在。 但是,拋開公義,他這一生,原只活了兩個字。 ——阿辭。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來此的另一個目的。他要以子盤替代琥珀青石,然后毀去琥珀青石,如此徹底銷毀西辭殘留于世間的最后一抹情根。 雖然醫藥閣一直煉著給她消散記憶的藥,可是皆需她以靈力催化,而洛河數百年來尋找替代逆鱗之物卻至今無果。他實在不想抱著這樣風險極大的一點希望再等下去。 時至今日,他已經覺得,西辭沒有過往的記憶亦沒什么。他們依舊是夫妻,依舊可以有孩子,依舊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她恢不恢復記憶又有什么關系呢! 而即便洛河尋回替代之物,她還是要重歷天劫??v是她歷得過,他也不想見到她一身傷。 如此,毀了琥珀青石,散了情根,是釜底抽薪的最好法子。 玟陶凌空而立,子盤在她面前虛空呈現。她兩手間水袖輕揮,看似柔軟,袖口卻是掌風雄渾。引過三面雪丘,占得些許氣澤,便攜卷子盤退出湖面,隔空推演宮格。 即是模擬,宮格自不會移動,只是從“三泉雪鏡”上引來的微薄靈氣,匯成兩股透明水路。由著玟陶指引,流向先前預定的路徑。 玟陶施法的手有輕微的顫抖,半晌,見得靈氣化成的水路與路徑完美重合,一顆心方落下來。 “君上!”她抬頭迎向不遠處臨窗的男子,仿若已經忘記數年前的尷尬與不甘,只無比歡愉道,“君上,水路模擬成功了。我成功了,待過兩年,這雪丘露出全身,靈力鼎盛之際,我便可以……” 直說了這么許多,玟陶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什么,不禁住了口,垂眸咬著唇,半晌才復又抬起頭訕訕道,“君上……我還可以、可以調伏子盤嗎?” 有片刻的沉默,卻讓她覺得無比漫長。 “進來說話!”仿佛過了許久,珺林的聲音方才響起,轅門緩緩打開。 玟陶籠在水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掌心,淚意上涌間,一步步走入湖心小筑。 四年前,在他讓她自行離去的那一刻,她便在瞬間醒悟,面前這個白袍廣袖的男子,注定是她此生難以觸碰的神祗。 她是道心不純,可是她亦是修過道,修的還是純正的神族大道。 沒有參悟,卻有濡染。 他數千年不曾讓她離去,一旦開口,若是自己無有絲毫轉變,便絕不可能有轉圜余地。 如果已注定碰不到,那么看得到,亦是好的。 而若這般離去,她便當真與他再無牽絆瓜葛。但是若自己能繼承圣母位,便還能得他照拂看顧。 因為她的修為在消散,待歷過天劫,估計就要散盡了。 便如此刻,她面色蒼白踏入湖心小筑,俯身跪在他面前,聲色微顫道,“君上,我能留下嗎?” 他沒有回應,她知道,他在最后驗測她的道心。她原也不怕了,或許道心依舊未純,但他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情意了。 只要斂了對他的愛意,安了他那顆只鐘西辭的心??丛诟⊥揩k的份上,他是一定會留著自己,且盡心照顧。 “把藥服下,好好歇著!” 是意料之中的話語,玟陶恭敬叩首的時候,面上涌起一點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