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論嫁
何立笑了:“我倒無所謂忙不忙的,只是平白擾了楊老師清凈?!彼室馍陨酝笸肆艘恍?,作揖道:“學生給您賠不是?!?/br> “可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楊青山戲謔道:“我還不知道你?” 何立忽而想起了他第一次遇見楊青山的那個晚上,這人繃著臉,在夜色里站得筆直,就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冰,誰能想到如今他竟也在我面前笑了。何立忽然覺得心里滿足得很,于是低低笑出了聲。兩人誰也沒再說話,只是站在那里。 蟬鳴又一次響了起來,吵得人心里不免有些煩亂。楊青山抬起頭,視線卻正撞上何立的眉眼。 相識足足一年了,楊青山這還是頭一回細細打量起眼前這人的模樣,仔細看了幾眼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長得的確討人喜歡:快二十歲的小少爺,面容白凈得很,十分乖巧可愛,臉上雖尚有幾分稚氣未脫,眉眼卻已經舒展開了,像極了春日里青嫩的新柳葉。何立不比那些在海上摸爬滾打已久的前輩,也不比宦海浮沉數載的楊青山,他還未經風霜,眉眼間沒那么多戾氣,尚留著幾分舒朗。而他天生又不是個驕縱的,故而不卑不亢,平添了幾分淡然從容之態。 不枉我喊了他這么久的大姑娘。楊青山兀自想著:這模樣生得比京中許多官宦人家閨閣里的小姐都秀美。 “你長得倒是不太像令尊?!睏钋嗌叫Φ溃骸翱磥硭自捳f得沒錯,生子肖母,你應該跟令堂更相像吧?” “你見過家父?”何立有些訝異。 “只遠遠地瞧見過,”楊青山答道:“那還是在很多年前,令尊入京拜見老佛爺的時候?!?/br> 何立點了點頭:“單論長相,我的確與家慈更像一些?!?/br> 這樣好的人,又是這樣的家世,楊青山不覺間瞇起了眼:“何立啊,”楊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戲謔:“跟老師說句實話,你家里給你找媳婦了沒有?” “???”何立一愣,他從沒想過楊青山會這么問,于是趕忙應道:“還沒有吧,只是,”他遲疑了片刻:“上次回家時我娘提過幾句,可能也快了?!?/br> “京中已有言論,說你們家要娶媳婦了?!睏钋嗌近c了點頭:“挺好的,娶個妻子就有人照顧你了,更何況何老爺選兒媳,一定是選最好的?!?/br> 何立并未作答,他望向楊青山,看著那人清秀的眉眼與單薄的身形,看著那人臉上淺淡的笑意,鬼使神差的,他問出了聲:“楊老師,你總說我家世好,那如果你是個女孩子,你愿意給何家做媳婦嗎?”然而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住了,趕忙辯解:“我開玩笑的?!?/br> 楊青山卻沒惱怒,輕輕淺淺地笑了,不由得回憶起在西北的山里對方給他喂水時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的那個吻:“你怎么不說如果你是個女孩子呢?你如今快二十歲了,若是個女子,正是待嫁的年紀,嫁與我,豈不正好?” 何立忽而笑了,這笑容落在楊青山眼里,卻與他身后初秋的景致全然剝離開來,仿若自成一體。何立抬眼望了楊青山一眼,又趕忙把眼神移開了。他低聲問:“若我愿意嫁,你當真愿意娶嗎?” “愿意啊,”楊青山笑得爽朗,他一只手扶住何立的肩膀,另一只手鉗住何立的下巴,逼這人看著自己的眼睛:“得卿這般佳人在側,就算有傷風化有違師德,我也認了?!?/br> 何立忽而覺得自己的臉熱得不行,他看不到,但他知道此時自己一定臉紅得要命。他想掙開楊青山,卻沒想到對方的手勁大得要命,他一掙扎對方便更用力了,直鉗得他的下巴陣陣酸痛。 “行了,不逗你了,”楊青山笑著放開了他:“行李都收拾完了沒有?” “沒,”何立低頭揉了揉下巴:“還沒呢?!?/br> “快去收拾吧?!睏钋嗌叫α?,伸手撣了撣書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轉身就要走。 “楊老師,”何立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咱們這算什么?” 楊青山覷了他一眼:“你說呢?”他沒等何立答話,轉身便走了,只留給何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只是何立不知道,楊青山一路走回教員宿舍,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淡去過,就像個在天氣晴好的夏日午后偷吃了糖果的孩子,甜絲絲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底,讓他絲毫忍不住笑意。 何立卻愣住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他忽然聽見有人喊他:“何立?你怎么在這兒站著?” 何立一回頭,卻看見抱著箱子的齊星楠正站在他身后。那人滿目喜悅:“許久不見啊,得有半年了吧?” “是啊,別來無恙?!焙瘟⑿α?,走過去幫他抬著箱子:“你來得倒是早?!?/br> “來得早卻不如來得巧,”齊星楠笑瞇瞇地說:“我來來回回幾趟,都只見你在這兒愣愣地站著,我一個大活人,在你眼里就跟不存在似的,我這忍無可忍了,才喊了你一聲?!彼龆鴫旱土寺曇?,打趣道:“是不是為著哪家的姑娘丟了魂???” “去你的?!焙瘟⒁残α耍骸霸龠@么說我可不幫你搬東西了?!?/br> “好,怕了你還不行?”齊星楠依舊笑著:“我可都聽說了,江寧府的大財主何老爺要給他正房唯一的兒子選媳婦呢?!彼麤_何立眨了眨眼:“看來不久之后我就沒法再跟你住一塊兒了?!?/br> “你也聽說了?”何立覺得有些奇怪:上次回家娘還說等我年齡大些了再議親事,怎么這么快?更何況這是給我娶妻,怎么大家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是啊,”齊星楠有些訝異地望了他一眼,笑著打趣道:“京中許多達官貴人都想著把女兒嫁到江寧府去呢,你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吧?” “都是我爹和我娘的意思,我可沒這心思?!焙瘟⑵擦似沧欤骸拔铱梢恢庇X得一個人好著呢?!?/br> “怎會?”齊星楠本來已經一腳踏上了樓梯,聽了何立這話不由得遲疑了片刻:“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我心里能有誰???”何立覺得有些心虛,方才楊青山對他說的話他怎么也忘不掉,心里亂糟糟一片,但還是嬉皮笑臉地應付著齊星楠:“我從小便在外求學,總共也沒認識過幾個姑娘,娶誰都一樣,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br> “可別這么說?!毖垡妰扇诉M了走廊,周遭沒什么人了,齊星楠便壓低了聲音問:“你心里沒有姑娘,那有沒有什么男子???” 齊星楠的話正中何立軟肋,何立瞬間愣在了原地,臉一下子就紅了。他把箱子塞到齊星楠懷里,氣急敗壞地說:“齊星楠你什么意思???上次衛哲造我的謠還不夠,連你也要來胡說八道嗎?虧我還把你當朋友?!?/br> 齊星楠被箱子撞到了胸口,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眼見何立要走,他趕忙放下箱子追了過去,拽住了何立的衣角:“何立,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千萬別當真?!?/br> 何立面上雖冷著,心里卻早已是一團亂麻。 時至今日,他終于肯對自己承認,齊星楠沒說錯,他心里的確有了個男人。何大少爺向來心性坦蕩,從不是個喜歡藏著掖著的,如果自己心尖上的不是那人,隨便齊星楠怎么說,他甚至還會跟齊星楠討論如何才能把人追到手??墒菫橹鴹钋嗌降陌参?,他又不得不瞻前顧后。 “何立,對不起?!饼R星楠是真的急了:“是我口不擇言,玩笑開過了頭?!彼恢篮瘟⑿睦锏陌俎D千回,只以為全是自己的過錯,于是死死抓住何立的手:“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氣?” “無礙?!焙瘟⑦@才回過神來。他用力掙開齊星楠的手,獨自抱起了對方的箱子:“走吧?!?/br> 齊星楠只是把行李搬過來了,晚上還是得回南安侯府住著。為了讓何立消氣,他特意請何立吃了全聚德的烤鴨。 何立知道這回全然是自己心虛的緣故,本想推辭掉,可齊星楠認錯認得堅決,何立不想讓他看出端倪,于是便隨他去了。 這天晚上,何立收到了從江寧府寄來的信,是何夫人寫給他的,告訴他近來家里正在為他物色何家大少奶奶的人選。 隨信寄來的還有幾張小幅的畫像,畫的正是何夫人中意的姑娘們。何立看都沒看,把那些畫像和信一同揉成紙團扔到了地上。 誰想娶妻生子了。何立趴在桌子上生悶氣:倒不是為了沒人跟他商量,反正從小到大他也從沒做過自己的主,就連來海軍學院讀書也是他爹的意思,他在何家只是何大少爺,從來不是何立。不過對此他倒也沒什么不滿,他就是個沒出息的,家里什么都替他安排好了才好,省得他自己再費心力,高興還來不及呢。更何況這回權衡利弊,他發現無論是為了他自己還是何夫人,他都不敢,也不能反駁何學義安排給他的親事,若是真能娶個富貴人家的小姐,于他們何家的生意也是有所助益。只是生平頭一次,他從心底不再想聽從家里的安排。 思來想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氣的并不是何家,而是他何立自己。是他沒用,心里的牽扯太多,沒法給自己一個心甘情愿的交代,更別提許給別人什么。 他獨自坐著想了一會兒,還是攤開幾張紙仔仔細細寫了回信。信是寫給何夫人的,他知道自己的話于何學義而言沒有半分重量,但是何夫人還是可以指望一下的。何立在信中把那一套話又說了一遍,說自己忙于學業,并沒有娶親的意思。 信寄出去了,不多久便有了回音。何夫人跟他說,何老爺正忙著籌備上海的蠶絲廠無暇管他,已經松口了,只是何家要娶媳婦的消息已經放了出來,不好拖太久,最晚到年后就得定下。 他娘以為他遲遲不愿娶親是因為有了心上人,還在信里寬慰他,說如果看上誰家的小姐了就直說,若不能娶做大少奶奶,至少也能做個妾。這話說得讓何立更是無奈:妻我都不想要,要妾做什么? 我只想要楊青山。他想。 想要,又要不得。故而輾轉反側,不得解脫。 ※※※※※※※※※※※※※※※※※※※※ 最近又拔了智齒,拔的是阻生智齒,牙根還帶著鉤,格外難拔。 不得不說,拔阻生齒果然比拔豎直生長的智齒疼。上回一次拔了兩顆,麻藥過了啥感覺都沒有,這回只拔了一顆下牙,麻藥過了給我疼得喲,這都快一周了還沒好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