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閱讀_6
與他相比,彬彬有禮的葉佐蘭,儼然就是仙童下凡了。 兩人正說到這里,忽聽院外傳來一陣衣袍翻飛的輕響。緊接著房門被敲了三下,有個穩重的聲音在外頭說道:“請公子回屋歇息?!?/br> 唐瑞郎的侍衛們終于找來了。 —— 有了唐瑞郎的這番解釋,葉佐蘭總算是定下心來,不再糾結唐府筵席之事。然而他卻沒有料到,這件事的波瀾還遠遠沒有結束。 兩天后的旬假,葉佐蘭一回到家中,就被父親叫進了書房。父子二人對面而坐。屋外春雨霏霏,天如蓮實一般顏色,浸染著青苔的淡淡腥味。 葉鍇全首先開口問了幾句學業,隨后冷不丁地問道:“那天,我讓你帶給那位小友的東西,你給了人家沒有?” 葉佐蘭嚇了一跳,他不敢說出實情,唯有點頭:“給了?!?/br> “真的給了?” “真的給了?!?/br> “……” 葉鍇全眉心微皺,似乎想要反駁些什么,但最終卻又問道:“聽說那位唐家公子,下旬就要過生日了,你可想過準備些什么?” 葉佐蘭垂著眼皮回答:“君子之交淡如水,孩兒并沒有想過要準備?!?/br> 葉鍇全冷不丁地被兒子噎了一句,當即沉下臉來。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只看見淡水澄清而甜酒渾濁,卻不明白是淡是甜都無傷大雅,唯有清濁才是君子與小人的區別??鬃由星沂懚?,你若心無渾濁惡念,以清正君子自居,自然就不會以送人厚禮為恥?!?/br> 葉佐蘭不敢與父親頂嘴,便乖乖點頭:“爹爹教訓得是,孩兒知錯了?!?/br> 葉鍇全又問:“那么你……究竟有沒有受邀去參加唐府的筵席?” 葉佐蘭似乎被罵得心虛,不敢直接回答。 葉鍇全眼皮跳了一跳:“怎么不說話了?” 葉佐蘭這才慢吞吞地反問道:“那么隆重的場合,不止是國子監的學生,還有好多朝廷中的長輩也都到場。孩兒恐怕會鬧出笑話來,讓爹爹蒙羞?!?/br> “畏懼禮法,將來如何成大器?” 葉鍇全顯然不滿兒子的膽怯,皺眉道:“其實為父也擔心你會露怯,你若受邀,自然會陪你前往?!?/br> 葉佐蘭沒有立刻回答,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緊復又松開,如此往復了幾次之后,終于抬起頭來與父親對視。 “那爹爹也不必擔心了。因為……瑞郎他并沒有邀請我?!?/br> “沒有?” 失望的表情在葉鍇全的臉上一閃而過,但在兒子面前,他還是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然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的葉佐蘭,卻已經被自己醞釀出的情緒所蠱惑,并沒有覺察到父親的失落。 “爹爹,想要參加筵席的……其實是您自己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顫抖。 “雖然您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其實根本就不是什么‘同不同’的問題……明明是因為您得不到朝廷重臣的關注,得不到朝廷的重視,所以才想出了這樣借口來安慰自己啊……” 葉鍇全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他慍怒道:“佐蘭?!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么?!” “孩兒……孩兒當然知道?!?/br> 牙齒的顫抖開始蔓延到葉佐蘭全身,可是他依舊要說。 “可孩兒不知道的是……為什么您一邊教導說‘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一邊卻又讓我去給瑞郎送禮,還暗示我應該帶您前去唐府……這難道不是截然相反、背道而馳的嗎?” “住口!” 葉鍇全勃然大怒,一手狠狠拍打在書案上:“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上了幾天的太學,就敢在為父面前賣弄了?” “孩兒不敢賣弄!只是子曰:‘勿欺也,而犯之’。孩兒因此斗膽向父親進言,請父親不要忘記昔日對孩兒的教誨!” 葉佐蘭的這番辯解,儼然如火上澆油,愈發令葉鍇全惱羞成怒。 “都說欲速則不達,我平日把你當做神童,誰知卻連長幼尊卑、人情世故都分不清楚!滿口子曰師說,那你可知‘直而無禮則絞’,又可知‘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都怪我平日寵你太過,竟連禮儀都疏失了!” “不,孩兒并沒有疏于禮儀!” 葉佐蘭還想要辯解,然而盛怒之下,葉鍇全卻已經不想再費口舌。 “還不給我跪下!” “可是爹爹……” “跪下??!” 短暫的僵持最后以葉佐蘭的放棄而告終。而這時候,他看見父親轉身,打開了多寶格上一個狹長的沉重木匣。 那里面的家法棍,已經許久、許久不曾使用過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陰雨暫歇。 母親領著jiejie出去挑選胭脂水粉了,兩個仆役也各自在廚房里忙活。趁著四下無人,葉佐蘭跌跌撞撞地從書房里出來,扶著走廊的欄桿朝著門口走去。 臉上的眼淚干了又濕,繃著臉頰緊得難受;然而比這更加難受的,是他身體和內心的疼痛。 不能繼續待在家里了,沒必要再讓母親和jiejie擔心。 葉佐蘭沒有帶上小廝,就這樣靜悄悄地出了門,獨自朝著國子監的方向走去。 從頒政坊到務本坊,徒步原本需要半個時辰。然而因為受了傷,他走得比平時慢了許多。好不容易回到號舍,兩腳已經軟得快要站不住了。 葉佐蘭回來之后沒過多久,負責照顧他的那名小廝也拿著傷藥從家里跑了回來。然而號舍的門扉緊閉著,任憑他如何拍打呼喚,里面的葉佐蘭就是一聲不吭。 眼看天色逐漸黑沉,如此僵持顯然不是辦法。那小廝倒也心思靈活,轉身就往國子學的號舍跑去。 第9章 噩耗 “佐蘭,開門,是我,瑞郎?!?/br> 淡淡月光下,敲門聲再度響起在靜謐的小院中。 葉佐蘭還是沒有回應。屋子里仿佛空無一人,也看不見一星燈火的影子。 “你不說話,那我可就進來了?!?/br> 唐瑞郎不再等待屋子里的反應。他伸手推了推門,而后又走到窗邊。 支摘窗倒是沒有上銷,輕輕一提就朝外打開了。屋子里頭,是囫圇一片的漆黑,根本就看不出葉佐蘭身在何處。 唐瑞郎記得窗戶下面是一張桌案,他便摸著黑爬進屋去,不慎碰倒了幾個茶杯,落在地上發出碎裂的脆響。 他擔心踩到碎片,動作因此放慢了一些,等到終于站穩在地上,視線也已經適應了室內的昏暗,他發現葉佐蘭就趴在里間的床榻上,把臉埋進未攤開的被子里,似乎動也不動。 “這是怎么了?” 剛才來搬救兵的小廝語焉不詳,唐瑞郎此刻也是一頭霧水。他快步走到床邊,俯身推了推葉佐蘭的肩膀。 第一下,沒有反應;第二下,他加大了力道。 “唔……”趴在床上的人輕輕地叫了一聲,仿佛剛從睡夢中驚醒:“你干……什么?” 唐瑞郎卻反問道:“聲音怎么回事?病了?” 葉佐蘭愣了愣,這才發覺自己的嗓音沙啞,公鴨子似的難聽。 “……不,我沒事?!?/br> “分明就是有事!”唐瑞郎當然不信,轉身就要點燈。 不想自己狼狽的模樣落入瑞郎眼中,葉佐蘭慌忙起身想要反抗,然而才剛扭動兩下,又是一股擋不住的疼痛洶涌而來。 他不禁瑟縮了一下,唐瑞郎便已經將油燈點亮,再回過頭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這是——?!” 燈光昏黃,卻掩飾不住葉佐蘭兩眼的紅腫和臉上的淚痕。再加上他剛才趴在床上昏睡,頭發凌亂著,因此看上去十分凄慘。 “你是不是哪里疼?”唐瑞郎注意到他始終趴在床上:“快讓我看看?!?/br> “沒事,真沒事!”葉佐蘭哪里肯依,死命地搖頭。 然而唐瑞郎也是個固執脾氣,手腳并用地欺身上前,與葉佐蘭扭作一團,最終還是將他貼身的褻褲給扒了下來。 “這……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只見原本凝脂白玉似的大腿上,橫亙著七八道紫紅色的棒痕,每一道都有拇指粗細,又隆起半個指甲的高度。其下血管跳突、燙得驚人。 葉佐蘭又羞忿又傷心,只低頭不答。唐瑞郎左右一尋思,國子監中未必有人如此膽大妄為,再加上今日本應是旬假,葉佐蘭向來都是在家中度過,而這也就是說…… “難道是你爹打的?你怎么惹著他了?” “我,我沒有……” 葉佐蘭還是覺得委屈。然而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唐瑞郎,恐怕會對父親的仕途不利。 兩相權衡之下,他便選擇了緘默。 好在唐瑞郎倒也沒有追問。他轉身走到外間,沖著站在門外的小廝和保鏢們低語了幾句,然后又拿著個白瓷瓶子走了進來。 “這藥是你娘讓人拿來的,趕緊搽了吧?!?/br> 葉佐蘭畢竟還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聽說娘親關心自己,眼眶又忍不住濕潤起來。 見他光顧著垂淚,唐瑞郎嘆了一口氣坐到他身邊,自行擰開瓶蓋。瓶子里裝著的是一種帶有辛香的膏油,顯然應做外敷之用。 “別動?!?/br> 唐瑞郎挖了一點膏油往葉佐蘭腿上的棒痕處抹去,只覺得指腹觸到的肌膚瞬間彈跳一下,飛快地躲閃開去。 “我自己來,自己來!” 葉佐蘭紅著臉,急急忙忙地轉過身來,然而稍一牽動腰胯,又是好一陣齜牙咧嘴的疼痛。 唐瑞郎看著也覺得難受,于是按住葉佐蘭的腰不再讓他亂動,不由分說地在他的腿間涂抹起來。 “你爹打得可真夠狠的啊,又紅又腫的,他用的是什么?鞭子、手杖?怎么不害怕把你給打殘廢了?” “是家法棍,最粗的那根?!比~佐蘭趴在床上抽噎,“……而且還打斷了?!?/br> “家法棍?!”唐瑞郎瞪大了眼睛:“我還以為那種東西只是放在家里,供人瞻仰的呢??墒怯脕泶蛉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