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閱讀_5
他覺得委屈,不禁大聲辯解道:“他只是想要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再說……你給我的那些稀奇玩意兒,不也應該都是別人送來的嗎?既然別人送得,那為什么我送你的,你卻不收了呢?” “這些和那些不一樣?!?/br> 唐瑞郎臉色一僵,勉強道:“別人我不管,可你是我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必好像有求于人似的送這么重的禮物?” 葉佐蘭一聽,愈發覺得自己百口莫辯:“我爹爹真沒有那個意思,我不要被你當做那種、那種貪官污吏的兒子……” 他年紀小又情急,頓時有些口不擇言;一張小臉更是憋得通紅,淚光隱隱閃動。 “好好說著,怎么哭起來了呢?” 唐瑞郎無奈地看著他,又換了一種語氣商量道:“既然你誠心誠意地要給我禮物,倒不如讓我自己挑一樣喜歡的,你說如何?” 葉佐蘭不知他葫蘆里賣得什么藥,然而想想似乎也并無不妥,于是痛快點頭。 “你要什么?但凡我有,都能給你?!?/br> “我要……這個?!?/br> 下一個瞬間,唐瑞郎忽然伸手過來,摘走了他鬢邊束發上的蘭花。 —————————————— 那個精致的蟋蟀籠子,最后還是沒有送出去。葉佐蘭也不敢將這件事說給父親聽,便暫且將籠子藏在號舍里。 這夜過后,一連數日,葉佐蘭都沒有再見過唐瑞郎。 第五天傍晚,他終于按耐不住忐忑,向監內消息靈通的學生打聽,這才得知原來是唐家有事,因此唐瑞郎足足請了兩旬的假期。 這倒也提醒了葉佐蘭一件重要的事——自己從來沒有主動詢問過唐瑞郎的家庭,只知道他是貴胄之后,卻連他家在哪個里坊、什么方位都弄不清楚。 好一番糾結之后,他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好奇心。而打聽之后的結果,更是令他大吃一驚。 原來,唐瑞郎的爺爺名為唐鶴齡,同輩姐弟三人,長姐十六歲入宮,深受先帝寵愛,被封貴妃,皇后薨逝之后更是一人專寵。先帝退位之后,唐太妃誕下安樂王爺趙南星,這在當年,也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了。 再說那唐鶴齡的二姐,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二八年華,嫁與名門蕭氏一族的長男為妻。他們的女兒蕭友蓉,正是當今圣上趙涳的正宮皇后。 唐鶴齡膝下僅有一子,名為唐權,正是唐瑞郎之父,如今官拜吏部尚書。 聽到這里,葉佐蘭心頭猛地一怔。 他恍惚想起了入學那天清晨的見聞——朱雀門外,那個騎在白馬之上,身穿紫袍的中年官員,竟然是瑞郎的父親?! 他一手按住額頭,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父親貌似淡然的聲音。 “……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br> 第7章 子寧不來 此后又過了五六日,瑞郎依舊不見影蹤。而更多的消息開始傳入國子監——有人說,前陣子朝廷里有一個武官因為得罪了唐權,被彈劾流放。此人個性剛烈,又結識一些江湖上的虎狼之輩。唐家人擔心瑞郎孤身在國子監內,會遭人報復暗算,因此才叫他回去暫避。 又有人接著說,再過一個月便是唐瑞郎的生辰?,F在遇上這種事情,今年的壽宴也不知還會不會再大肆cao辦。 聽到這里,葉佐蘭不禁皺眉道:“瑞郎應該不是那種喜歡鋪張的個性?!?/br> 那人笑道:“這事兒啊,可由不得瑞郎他自個兒。這達官貴家的子弟過生日,有幾個不是大人們在背后迎來送往?” 邊上也有人插嘴道:“記得去年瑞郎過生日,上趕著去他家送禮的人,從側門外一路排到勝業坊門口。倒是壽星公自己一個人溜回了號舍里頭,關著門,誰來也不開?!?/br>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歸根到底,全在期盼著唐瑞郎的邀約。葉佐蘭也設身處地的想了一想,突然覺得蠢蠢欲動。 希望被邀請,因為這起碼是被唐瑞郎重視的一種表現;然而參加如此“媚俗”的筵席,對于一個“士人”而言,又似乎并不值得驕傲。 又過了兩日,唐瑞郎終于歸來了。 昨日剛結束會講,這天晚膳之后葉佐蘭閑來無事,依舊留在麗明堂里謄寫會講的內容。全部抄完回到號舍的時候,坊外已經敲起了宵禁的鼕鼓。 房間里亮著燭光——應該是小廝點上的。葉佐蘭右手捶著酸痛的胳膊,左手將門推開,卻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噓——” 唐瑞郎正大大咧咧地靠在床榻上,還示意葉佐蘭噤聲:“我剛回來,你且讓我待一會兒,過會兒就走?!?/br> 葉佐蘭雖然摸不著頭腦,卻也立刻反手關上了門,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蹲在床邊。 “你怎么了?” “我在躲人?!碧迫鹄梢詺饴曒p輕回答,卻并沒有多少的緊張:“我家人找了兩個護衛,硬塞著要跟我到國子監里來。我剛才把他們甩了,你且容我躺一會兒,讓他們急一急?!?/br> 竟然還有這種事? 葉佐蘭想起了前段時間的傳聞,看起來唐尚書對于這個小兒子的確是愛護有加,于是笑道;“人家也是受命辦事,又何必要為難他們?怪就怪你是尚書家的小公子,忍耐著點吧!” 唐瑞郎抬起眼皮來:“你打聽過我的事了?” 葉佐蘭這才想起他的脾氣,一時不知應該作何回應。倒是瑞郎自己伸了伸胳膊,呼出一口長氣。 “那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我爹就是吏部尚書,我的大姐是康王趙暻的正室,二姐嫁給了端王趙晴,如今正身懷六甲。我爹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他一直不想讓我到國子監來?!?/br>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朝著趴在床邊的葉佐蘭苦笑:“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無稽?明明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卻還要裝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br> 葉佐蘭原本準備否認,然而仔細想想,卻又的確有點那種意思。于是干脆垂著眼簾,一聲不吭。 “我就是喜歡你這坦率的小脾氣?!碧迫鹄晒词滞媾~佐蘭的一縷鬢發,又摘他發髻上的小花,“可是說實話,有些事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站在我的立場上,就很難理解個中的秘辛?!?/br> 說到這里,他將手探進自己的衣襟,從里面取出了一個狀似鏑矢的銀色掛墜。 “這是什么?” 葉佐蘭接過掛墜仔細端詳。原來是一把止有兩寸長的小劍。正面中央有一條細細的暗紅凹槽。背面則是扁平的,刻著三個字。 趙南星 “這是安樂王爺的……遺物?”葉佐蘭小心地組織著語言。 唐瑞郎點頭,又反問他:“聽說過天吳宮沒有?” “當然知道!” 葉佐蘭搶著回答:“那里是大寧宗室規模最大的外廟。當年,天吳宮的開山祖師追隨太祖打下江山,功勛卓著,此后歷任掌門都世襲了‘武定王’的封號?!?/br> “說得不錯?!?/br> 唐瑞郎將吊墜收回掌中,小心地摩挲。 “本朝乃是水德,天吳宮主祭之神正是水伯。因此每隔二十年,都會從宗室中選出一名妙齡少女,送往天吳宮充任侍神之職。最近一次就在瑞和十九年,那時候的你才兩歲?!?/br> 葉佐蘭不明白唐瑞郎為什么要說這些事,卻并不準備打斷他。 于是唐瑞郎干脆躺下來,與葉佐蘭頭碰著頭。 “我的小叔,趙南星,曾經的安樂王,那一年十五歲。而那個要被送去天吳宮里侍神的宗室少女,是當今圣上的長公主趙香儀。雖然她只比安樂王小了兩歲,論資排輩卻是他的侄女。按照傳統,宗室應該派一位長輩護送公主上山,安樂王便主動請纓??墒钦l都沒有料到,到了天吳宮之后,他卻賴在那里,遲遲不愿回京?!?/br> “為什么?”葉佐蘭聽得入神:“總該不會……他會喜歡自己的侄女吧?” “怎么可能!”唐瑞郎笑得抖了兩下肩膀:“別說是侄女了,就算是大寧朝最美的美女排成一排,也入不了安樂王的法眼。他啊,喜歡的不是女人?!?/br> “什么?”葉佐蘭無法理解:“不是女人,還能是什么?” “安樂王剛剛開始記事的時候,先帝就駕崩了。他的母親唐太妃決定在紫宸宮內的寺廟中出家。所以安樂王自幼接觸到的女性只有兩類人——一種是他兄長的女人;另一種,則是常伴青燈古佛的比丘尼。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他絕對不可以碰觸的。所以……他更喜歡男人?!?/br> “男人?!”葉佐蘭瞪大了眼睛,“男人還能喜歡男人?!” “你不是已經撞見過了嗎?”唐瑞郎嘖了一聲,伸出手指虛指著東邊;“少府少監家的胖子,不也對你動手動腳的?” 想起那次不愉快的經歷,葉佐蘭又覺得胸悶起來。他原本以為胖子只是在侮辱自己,可現在看起來…… 唐瑞郎打斷了他這小小的驚訝:“算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傊?,安樂王爺選擇留在渝州城外大山里的天吳宮,正是因為他不想再回京城,回到緊挨著紫宸宮的王府里?!?/br> “京城難道不好嗎?”葉佐蘭嘟囔道:“天子腳下,首善之鄉??偙扔逯菽欠N窮鄉僻壤的優渥許多?!?/br> “就是因為太好了,所以人一旦閑下來,就容易會胡思亂想?!?/br> 唐瑞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感慨:“安樂王爺剛出生的時候,跟著先帝居住在雁停行宮中;先帝駕崩之后,他便搬到了紫宸宮的含露殿。雖然今上待他不薄,但是兄弟鬩墻自古有之,更何況龍生九子,繼承大統者,卻只能有一人?!?/br> “滿目瓊樓玉宇,卻依舊寄人籬下……”葉佐蘭若有所思,“可是他后來不也搬出了宮城,有了自己的府???那不就自由了嗎?” “安樂王府看起來是在宮外,實則靠近皇家禁苑。不僅有太監監督起居,而且只需要通過夾城,宮城的禁軍就能突降王府,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外……除了安樂王,其他宗室子嗣成年之后,都會獲得封地并在封地建造王府,唯有安樂王例外?!?/br> “一直都被監視著嗎?”葉佐蘭已經聽明白了,“那么去天吳宮就是他尋求的真正解脫的辦法……只可惜,后來卻發生了那么可怕的事?!?/br> “是啊?!碧迫鹄捎秩滩蛔@息:“誰都沒有想到,他成了眾人眼中的英雄,卻失去了最可寶貴的生命?!?/br> 葉佐蘭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摩挲著唐瑞郎的頭頂:“所以,你是受到了安樂王的影響,才會看淡富貴之事?是不是對你而言,沒有這個皇親國戚的身份,反倒更加輕松一些?” “那倒也未必?!?/br> 唐瑞郎抬起手臂,仿佛想要捕捉著燭光。 “父親母親與兩位jiejie都待我極好,令我衣食無憂,生活優渥。更不用說,若是想要實現一番抱負,那我就是近水樓臺,無論做什么事都要比別人便利許多?!?/br> 說到這里,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下個月是我的生辰,我爹會辦家宴。你想不想來?” 第8章 急雨 這幾天一直煩惱的問題就這樣被拋到了面前,葉佐蘭愣愣地反問道:“瑞郎希不希望我去?” 唐瑞郎呵呵一笑,竟然搖頭:“很遺憾,我不能邀請你?!?/br> 葉佐蘭心頭一怔,只覺得又酸又悶,竟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難過了?”唐瑞郎竟還促狹他:“難過了就說出來,也許我還會改變主意?!?/br> “……不難過?!比~佐蘭的倔強勁兒也上來了:“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哼哼,不和你開玩笑了?!碧迫鹄蓴[弄著指間的蘭花,收斂起了戲謔的表情:“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因為那天的賓客里面,不僅有當朝的高官命婦,還有內侍省的宦官,我不知道那些人見了你的容貌,會有什么反應?!?/br> “就因為我長得像宣王趙陽?”葉佐蘭冷不丁地問道。 “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他?”唐瑞郎頓時支起腦袋看著他。 這下輪到葉佐蘭得意洋洋:“很簡單吶——既然是內侍省宦官認識的人,必然是皇朝宗室中人。若要容貌相似,那年歲想必也應該相近,宣王趙陽與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除了他,還能有誰?” “同年同月同日,容貌又如此酷似……”唐瑞郎愕然?!笆郎显趺磿腥绱缩柢E之事?!” 葉佐蘭卻搖頭:“容貌應該只是一時的巧合。等過幾年再看,也許就不一樣了。要不然的話,將來我可怎么頂著這張臉入宮殿試?” “要是真被皇上看到,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怕就怕先被宣王看見,會喊著要扒下你的這層皮!” 唐瑞郎嘖嘖了兩聲,開始歷數宣王趙陽的種種“事跡”——從虐殺禁苑走獸、苛責宮女,到放火焚燒掖庭女官居處,大鬧弘文館,真可謂五毒俱全。奈何如此的一個小魔星,卻是皇上和蕭后的手心rou、掌上珠,誰都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