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祝秋宴糾正她:“不是,七禪是一名教師?!?/br> 舒意掀唇:“你覺得我信嗎?” 祝秋宴摸著腦袋,他哪里露餡了嗎?還是花言巧語太多,惹了她起疑?可他一張嘴卻是坦蕩:“看來七禪的小伎倆早就被識破了呀,小姐為什么不信?” “你的氣質的確很像老師,但是,如果你當老師的話,我感覺學??赡軙惶?,校長應該很苦惱吧?” 每天都要處理女學生給他寫情書的事,家長看到他也不忍心責怪吧?她又說,“而且,你應該不會老,在任何一個固定的環境里工作,都會有風險吧?” 祝秋宴由衷感慨:“小姐應該去學刑偵?!?/br> “我想過的,但是家里不準?!笔嬉馍酚衅涫碌?,“總之你可以給人很多種感覺,如果你非要說自己是一名教師,我不會據理力爭,做鬼嘛,肯定要遮遮掩掩的?!?/br> 她表達了她的善解人意,祝秋宴非常受用,頷首夸道:“小姐真好?!?/br> 她抬起頭,兩人眼睛對上,又同時眺望遠方的天。星河浩瀚,天高云闊,人生之事,無非尋歡作樂。 此時的抒懷、心動,乃至于陶醉,都是人間極致的美好了。 舒意低下頭,瞥見他被風吹高的衣角,那里是獵獵的鳳影,書寫著一代謀士淪為鬼魅的話本。她心頭忽生一絲悵惘,不知這一路到頭等待他們的將是什么。 “我好像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笔嬉鈴馁N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只口琴,遞到祝秋宴面前,“我叫舒意,舒適好意的舒意。不過你也可以當我是阿九,與你同一個家鄉的阿九?!?/br> 他來自西江,她也是。 他知道她的身份,秘密,出行的目的,以及圍繞她即將展開的重重陰謀,但他是周奕以外她唯一選擇相信的人。 “這是我生日時父親送我的,好多年了,音也不太準。你幫了我很多,我沒有可以報答的東西,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把這個收下?!?/br> 她鄭重其事的口吻讓祝秋宴不得不雙手接過贈物。她說的“父親”,應當是她已逝的生父吧?隨身攜帶,對她而言應當也很重要吧? “我……” 祝秋宴停頓了下,換了個姿勢替她擋住風,風口被收,她的頭發繞著繞著,停了下來,卻揉進眼角去。 舒意不適地閉上眼,祝秋宴趕緊替她挑了出來,聽她軟和的口吻嘟噥道:“你為什么換姿勢呀?” 祝秋宴笑了,小女孩的抱怨跟撓癢癢似的:“看來七禪又好心做壞事了?!?/br> 舒意說:“跟你沒關系?!?/br> 祝秋宴順著臺階附和:“嗯嗯,是風在作怪?!?/br> “你別怪風?!?/br> 祝秋宴唉了聲,本來不敢收的,這下只好收了:“小姐的禮物我收下了,一定會妥善收藏,不辜負小姐的一片好意?!?/br> “哦?!?/br> 她這才抬起頭,又恢復先前淺淡的模樣。眼看三十秒早過了,舒意側過頭來:“還沒到站?” 祝秋宴心想這反射弧也太長了,捂著嘴靠近她說:“我誆姜利的?!彼D念又說,“不過,這下是真的要到站了?!?/br> “那我們下去吧?!?/br> “下去了?”他意猶未盡的樣子,望望天,望望原野,“那就下去吧?!?/br> 火車即便在減速,車頂也晃得厲害,她過了先前強行給自己灌輸的勇氣,這會兩條腿不住地顫抖,后知后覺害怕起來,抓住祝秋宴的手:“我們怎么下去???” 祝秋宴走過來,牽住她的手腕。 舒意跟著看過去,遲疑了下,沒有掙脫,下一秒就聽見祝秋宴說:“閉上眼睛?!?/br> 這回輪到舒意嘆氣了,之前他要帶她看草原沒看成,這回被姜利綁過來,倒是看了月亮又看了星星,可她還記得他先前的叮囑,得抱緊一點才行。 小時候坐在駱駝背上走南闖北,最親密也就是睡著了被父親抱在懷里。殷照年是養父,隔著一層,還有不少風流前科,舒楊對他很不客氣,洗澡換衣服從不讓他經手,這么一來原本可以好好相處成為一家人的關系,也變得膈應起來。 說實話,她還沒談過戀愛。 非要嚴格來講的話,祝秋宴是第一個抱她的男人。 騰空的一瞬間,她的心兀的一沉,下意識將他抱了個滿懷。 聽他笑了,耳根愈發guntang。 嗯,再嚴格一點,如果他能夠觸碰,可以相愛,不是個鬼的話,或許她還沒這么強烈的感覺。被他抱著,她忍不住想,他為什么會活著?為什么沒有喝孟婆湯? 他體溫很低,冷冰冰的,身體也像人類一樣柔軟嗎? 火車即將到站,警笛的鳴聲響起。 舒意理了理思緒,站直身體,剛才光顧著胡思亂想了,什么感覺也沒留下,他動作也太快了!不知怎么想起他的衣服來,她張口結舌道:“還沒晾干?!?/br> 祝秋宴為她女孩子干巴巴的開場白感到好笑,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腦袋,從包里翻出一管藥給她,說了用法后才道:“沒關系,就讓它留在小姐的窗外吧,七禪希望……希望歷史可以記住我與小姐的相遇?!?/br> …… 從紅色高包逆流回到自己包廂的一路上,舒意看著慌張的人群相繼掠過身旁,迷茫的眼神在半空頻繁交接,站臺邊是整裝完畢的武警,持槍攜棒,嚴陣以待,一層陰霾籠罩在頭頂。 回到硬臥車廂,秦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蔣晚臉色慘白,幾個男孩也均神色凝重。見她回來,江遠騏第一個沖了過來。 “你去了哪里?怎么到處找不到你!” 舒意略表歉意:“對不起,我在10號車?!?/br> 她交代得模棱兩可,他們已然心領神會??倸w火車就這么大,沒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如果她沒回來,有巴雅爾的情況在前頭,他們還會擔心她出了事?,F在她好端端地回來了,沒了那個可能性,剩下的可能也就是在祝秋宴房里。 原本蔣晚見她回來也急得沖到面前,聽到這話腳步一頓,慢慢退了回去。 秦歌抽噎著,忙說道:“小意,我知道之前跟你鬧了點不愉快,你心情不好,我跟你道歉,但你可不可以以后去別的地方,事先告訴我們一聲,我們真的很擔心?!?/br> 敢情這眼淚還是為她流的,舒意無意辯駁什么,點點頭算應下了。賀秋冬卻覺得她態度敷衍,毫無責任心可言,張嘴就是一頓指責。 “吵個架而已,有多嚴重?值得你跑到一個陌生男人的包廂大半夜嗎?你知道火車上死人了嗎?你才認識那個男人多久,就這么隨便?惹得朋友擔心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簡直不可理喻!” 舒意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被人如此教訓,不想辯駁,只轉頭問旁邊幾個人:“你們也這么想?” 賀秋冬怎么樣她無所謂,秦歌的敵意她也可以不計較,但是,馮今認識她好幾年了,蔣晚更不用說。 從小穿一條褲子的情義,區區幾天,被人幾番挑唆就瓦解了嗎? 鼻間有酸澀涌動,她強忍淚意,問蔣晚:“晚晚,你這么看我?” “我、我沒……”蔣晚趕緊擺手,眼睛卻不敢看她。 舒意低下頭,她原以為晚晚只是心猿意馬,被新奇的旅途弄得眼花繚亂,現在看來,是她低估了她對祝秋宴的喜歡。 讓她頭疼的事情平白又添一樁,舒意不由得轉向罪魁禍首。原本她不想同她計較了,但既然她這么愛演,就讓她再出一次風頭。 “晚晚,上火車第一天我血虧疼得暈過去,祝七禪救過我?!?/br> 話雖然對著蔣晚說,她卻走到秦歌面前,“你知道的,我每次都發作很快,想打電話給你,手機掉到地上,我也敲過車壁,想讓旁邊的人聽見,但是火車上太吵了。當時包廂里只有我和秦歌,可不管我怎么求救,她都置之不理?!?/br> 秦歌一看她算舊賬,趕忙否認:“不是的,我睡著了,根本沒有聽見?!?/br> “是嗎?可祝七禪卻說,你不僅醒著,還同他說了話。事后我問過你有沒有人來,你說沒有,對嗎?” 秦歌咬住唇,沒有應聲。 馮今還記得這茬,湊到蔣晚面前:“你不是說小意不吃藥就會有生命危險嗎?但我記得小意醒來后,好像確實沒什么事了?!?/br> 這么一想,蔣晚狐疑地看向秦歌。 平時小打小鬧也就算了,萬一、萬一真的……她瞪大眼睛,一把抓住秦歌的手腕:“你說,祝七禪到底有沒有來過?” 秦歌吃痛,掙扎了下:“我、我真的睡著了?!?/br> “祝七禪說你跟他講話的時候隔壁有人看見了,要不要我去找證人?” 秦歌更慌了,反口就道:“怎么可能?車門都……”說到一半,她意識到什么,開始費力找不,“我、我是說,睡覺的時候門關起來了。不對,我想了下,是我醒來的時候看到門關著,怎么可能有人進來?” 見眾人神色各異,她鼻子一抽,又哭了起來。 賀秋冬上前安慰她,對舒意還是沒什么好臉:“空口無憑的東西,憑什么讓人相信?我只相信雙眼看到的,又是洗手間,又是大半夜,到處亂搞關系,私生活一塌糊涂!” “你閉嘴!”江遠騏立刻一拳頭揮了過去。 賀秋冬難以置信,沖江遠騏怒吼了一聲,還待開口,又被江遠騏揍了一拳。 這下安靜了。 可以聽到外面起了sao動,隔壁同他們打過撲克的兩個男孩擠到門邊,急吼吼地問道:“你們看到姜利了嗎?” 說完,不等他們回答,又接著說,“武警上來抓人了,你們還不快收拾好東西,待會沒人給你們拿!” 走廊上亂哄哄的,原先試圖擠下車的人,現在也被邊防制住了。 列車員拿著擴音器,用中文提醒他們全都回到包間,把證件拿出來,不要參與任何異國人的活動,安靜等待,大使館已經派人來了! 他們一聽,隨即開始收拾行李,過了一會兒動作逐漸停下來,不由自主地看向舒意。 姜利也失蹤了? 舒意解釋不了其中的糾葛,干脆當睜眼瞎,蹲下身繼續收整。想著還是把祝秋宴借給她的衣服拿回來,現在這個情形留在窗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變成草原垃圾了。 相比于歷史的見證,她的見證似乎更有意義? 至少一直到死的那天,她都會記得他。 隔著走廊,舒意走不過去,只好拜托窗邊的人幫她拿一下。 對方大聲說:“還沒干!” 舒意大聲回:“沒關系!” 那人只好一手提著行李,一手伸到窗外去解晾衣繩上的衣服,忽然被人一撞,衣服揚風而去。轉瞬之間,卷入無邊無際的黑夜。 舒意呆住了,心里忽然一空。 武警拂開人群,進駐這節車廂,人群陡然哄散,走廊一下子鴉雀無聲。邊檢進入他們的包廂,公事公辦道:“把護照交上來?!?/br> 舒意把證件遞交過去,那人翻了幾頁,又回到首頁,追問:“有俄羅斯簽證嗎” 他像是在確認什么,舒意心頭一個咯噔。沒有俄羅斯簽證,意味著她更有可能在蒙古境內殺人越貨,及時抽身。 換言之,沒有俄羅斯簽證的乘客更可疑。 舒意不得不搖了搖頭,輕聲爭辯:“我臨時決定,還沒有來得及辦理,車票是買到莫斯科的,這邊和隔壁都是我的同學?!?/br> 那人聽懂了,陰鷙的眼神在她身上來回打量,隨后手一揮:“帶下去!” 與她一起的還有秦歌。 蔣晚嚇壞了,眼淚嘩啦啦往下掉,被馮今拽著,接受剩下的檢查。 每節車廂的車門都打開了,出去不再需要經過高包,沿著月臺相反的方向往前走時,舒意不住地回頭,想說什么,又不知要說什么,她只是、只是忽然有種感覺,那種衣服被追走時空落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