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在這一刻,被祝秋宴扼住生門的一刻,姜利忽然后悔沒有在洗手間直接撕毀她的裙子、讓她見識一番何為骯臟,但他一張嘴問的卻是:“那個時候你為什么選我?” 舒意低下頭,小女孩的心思能有多復雜?除了想方設法讓父母疼愛自己,也就是同長得好看的男孩子一起玩耍吧? 可惜往事已不可追,他沒有同她回家,甚至沒有領受她那份強加的恩惠。他不止殺了她的駱駝,很可能還知道她父母的真實死因,他現在不可以有事。 舒意勉強站穩了身體,同祝秋宴說:“先別殺他?!?/br> 祝秋宴頷首,將他雙手縛在身后,抬手看表:“小姐,還有三分鐘到站?!?/br> 由于巴雅爾初檢屬于傷害性死亡,未防兇手逃逸,這一路中間站不再???,各列車員嚴陣以待,直到在俄蒙邊境交由警方接手。 這條路祝秋宴走過數百次,夜色再黑,也知道終點在哪兒,可面前的小姐不一樣,她才剛從伊甸園畢業,初涉水深火熱的世界,背負著秘密與使命砥礪前行,為著那所謂的正義。 雖然他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正義,但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堅守,關于那份名單一定是座個比千秋園還要茂密豐美的森林。 可她行至河中,猶火舌燎身,襲擊殺戮,八面埋伏,那座森林又藏著怎樣一個江湖?單憑這一點,他就可以說服自己插手這位小姐的事了吧? 更何況她幼時家族覆滅,隱姓埋名,背井離鄉,一個關于西江的故事,和一個幾百年前西江王朝的小姐是如此相像,他又怎么可以袖手旁觀? 祝秋宴問自己,他憐惜一位單薄的小姐,向往一個圍城外的世界,甚至愛慕一個故事的輪廓,有錯嗎? 就在這時,舒意抬頭看向祝秋宴。她要問姜利的問題太私密了,該現在開口嗎?她不由地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可以嗎?像歷史重演無數次都走向一個悲劇的后果,放到這位小姐身上,他承受得起嗎?祝秋宴沉思片刻,說道:“七禪看著時間,小姐不用害怕?!?/br> 他沒有錯。 他應當享受這樣千瘡百孔的命運。因為他無法死去,只能活著。祝秋宴說:“七禪活著,大抵就是為了成為小姐的底氣吧?!?/br> 舒意攥了下手,顫抖的身軀漸漸恢復平靜。選擇相信一個才認識兩天的男人,她肯定這是比k3還要冒險的決定,但她受著了。 如同當年她解救一個伶仃的少年,為他處理傷口,給他喂食,他反過來化身一頭白眼狼,殺她駱駝又要殺她一樣,她總是可以把悲慘化小,變成不得不受用的人生。 “我只問你兩個問題,回答我,我就放你走,否則……” 舒意瞥了眼極速行駛的鐵路,朝姜利靠近一步,又一步,及至與他視線相平,“巴雅爾是不是你殺的?” 姜利勾起唇:“是或不是,有什么關系?” 如果巴雅爾被定案他殺,不管是不是姜利所為,兇手多半都與“秘密名單”逃脫不了關系,因為世上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巴雅爾的死太突然了,幾乎就在她出現的一剎那,他就遇害了。 舒意又問:“我父母的死,你究竟知道多少?” “輕而易舉就得到的答案,你敢相信嗎?” 風漸漸小了一些,火車快要進站,開始減速,沿途出現地標燈,姜利的聲音清晰落地,“九小姐,想要聽真話得拿出誠意來,再裝傻充愣的話,可就沒意思了?!?/br> 他是錦衣夜行的人,走的都是黑路,用女孩家委婉的法子跟他耗,一定不可能占到便宜。舒意知道要撬開他的嘴,勢必得先拿出贏取他信任的籌碼,再推托下去,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找到今日的機會。 她略微睨了祝秋宴一眼,疾行中仍巋然不動的男人,幽深的面孔只能借皓月的一點光去描摹,精細的眉眼,含著的深情,有這樣或那樣的高遠。 看到他背后的故事,她方才明白為什么他會有一種時間上的深度與廣度,也不知他在人世活了多少個春秋,經了多少個百年的輪回。 “秘密名單我可以給你?!笔嬉獾拖骂^,支吾道,“怕被人發現,紋在背上了?!?/br> 意思是,要看這份名單,得先解了衣裳。 姜利抬起頭,定定望向遠方,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亮光,忽而笑道:“早知道那天就不該只是把你堵在洗手間里?!?/br> 話音剛落,后手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姜利倒抽一口氣,戲謔道,“我說錯了嗎?還是,你也想見一見那背后的風光?” 他是刀鋒鑄就的臉,有不勝溫柔的嚴寒,講起桃.色話題不遮不掩,好像只是在講這柄刀開了鋒,能否有見血封喉的美麗。 偏祝秋宴不是普通的人類,那些染著血的艷麗,他遠比任何人看得多。 “七禪不愛遙不可及的風光?!?/br> 亦或是他愛不起,他笑了下,眼睛里有星火燎原的璀璨,“只愛眼前人?!?/br> 舒意的心忽然揪了下。 再怎么開放,也是鮮少外露的女孩,如果不是被姜利逼到無路可走,她絕不會當著兩個男人的面提起后背的紋身。 姜利太直白,直白得她無地自容??上啾扔诖?,她好像更期待祝秋宴的反應。 他呢?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既回擊了男人的輕佻,又贊嘆了她的美麗。 眼前人比風光更值得被愛,難道還不夠一個女孩受用嗎? 姜利不是會說話的人,被噎得語塞,瞪祝秋宴一眼:“油嘴滑舌!我勸九小姐看人還是得仔細點,越是會哄女人的男人,越不是好東西!” 說罷,他反手一擰,假意要逃跑,借著祝秋宴的力縱身一躍,跳下火車。 他從西江一路順藤摸瓜查到北京,見到她時,他就知道這個女孩的命從此由不得她做主了。 她曾經救過他,而他,背棄了她。 她到底被收養得太好,沒有經過事,隨便一詐就和盤托出了名單的下落,恐怕現在正背后痛罵他言而無信吧? 舒意哪里還記得罵他?往前趄了一步,見黑夜中瞬時了無人影,耳邊只有他離開前那一句“下次見面,我替小姐洗了紋身”,頓時面頰一熱! 她頭也不回地問:“怎么讓他跑了?” 祝秋宴扶額:“是、是啊,怎么就讓他跑了呢?難不成七禪也害臊了嗎?” 談的話題太過旖旎,就是個幾百歲的鬼,也禁不住走了神。舒意聽他這話臉更熱了,氣得一甩手,差點從車頂掉下去,祝秋宴這回神思沒飄太遠,急急忙忙拽住了她。 “小姐,還有三十秒就到站了?!弊G镅缯f,“月色正好,咱們看會星星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 第17章 俄羅斯簽證 國際專列屈指可數,從北京前往俄羅斯的一程更是國際專列中最長的旅途,雖然無法親眼看到貝加爾湖的美麗,體驗西伯利亞平原四季交橫的壯觀,但止步于此,在即將到來的俄蒙邊境,還能駐足車頂欣賞一時的月色,也算幸事了吧? 舒意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了,許許多多懸而未決的事都可以交給往后,但此刻的人,此刻的夜月,終將止步于此。 她忽然不想再去求證那些虛無縹緲的夢境,因為她相信,如果這是命運刻意的安排,讓她一生至此,遇見一個在世間游蕩多年的鬼魂,那么他一定會帶給她關于前生與今世的故事結局。 她不追問,也會得到答案。 如果、如果她能一直活著的話。 舒意問:“終于酒醒了嗎?” 祝秋宴嘴角微微上翹,有絲羞赧:“應該醒了吧?” “什么叫做應該?” “不知道啊?!弊G镅鐜е唤z纏綿的口吻,“分明同樣的夜同樣的月看了無數次,同樣的路走了無數遍,可我吹著同樣的風卻第一次感覺微醺,這是為什么呀?” 他偏過頭,滿懷真摯地問她。 舒意一時語塞,難道在他眼里,她的臉皮這么厚嗎?竟然希冀于從她嘴里聽到諸如“她讓他微醺”此類臭不要臉的話? 明明想埋汰他的,卻不知為什么又笑了,手指勾動發絲,牽扯到脖間的傷口。 說來也是奇怪,姜利這回倒沒怎么動粗,一張面目好像吃人一樣,可……是不是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意思? 她轉而問祝秋宴:“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祝秋宴訝異,為什么她會考慮一個扼住她喉嚨的男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么想著,他自然而然瞥向她的絲巾,手指拂了上來。冰涼的手指挑開絲巾一角,擦去表層的膏體,底下浮現暗青色的淤痕。 “你擦的什么藥膏?要把傷口弄潰爛的。我包廂里有傷藥,先前太匆忙,忘了給你?!?/br> 其實是當時心有旁騖,惦記著撫弄她的皮膚,給她揉了淤血,卻忘記給她上藥,此時后悔未免過猶不及,他揚起聲,唉唉地嘆了一氣。 見舒意還在考量姜利的好壞,他嘴角一扁,不情愿地說:“依七禪看,就算他不至于是個罪過滔天的壞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br> 舒意點點頭:“我也覺得?!?/br> “什么?” “他應當,應當還有別的想法吧?!?/br> 祝秋宴活過幾百輩子,看女人一眼到底,看男人給個眼神就行。 剛才跳火車的那個,殺了對他有恩的小姐的駱駝,還在茫茫人海尋找十幾年來折騰小姐,擺明別有意圖。 他咿咿呀呀地起了個頭,像是又要嘆氣,轉念一想自己同鄉間的怨婦一般,頓時羞惱,一把按住她的傷口! 舒意疼得吸氣:“你干什么?” 祝秋宴抬頭望了望月色,感慨道:“太美了,沒忍住?!?/br> “鬼話連篇?!笔嬉庑彼谎?。 她這一眼太多說不盡的意思了,祝秋宴頗為心癢:“鬼不說鬼話,難道還說人話???七禪要說起人話來,小姐不怕?” 他眉眼一彎,干干凈凈,讓人忍不住傾心。 舒意心里掙扎,太多的憂思盤旋在那兒,就像天中的云,融入夜色了卻無痕,卻一直存在。再加上連夜沒有睡好,腦袋又隱隱作痛。 聽下面的動靜,大家已經在收拾行李了,看來巴雅爾的事一時暫時解決不了,她也想知道結果。 “你的目的地是莫斯科嗎?” 祝秋宴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到這個,沉吟道:“嗯?!?/br> “那里有你想見的人嗎?” “沒有?!?/br> “有你必須要見的人嗎?” 其實…… “也沒有?!?/br> “那你為什么一年要往返兩次?” 祝秋宴反應過來,她大概是聽列車員講的,不覺好笑:“春天播下的種子,秋天就會開花結果了?!?/br>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一個花農?!?/br> 春華秋實,有這樣的閑暇擺弄花草,他如今應當很幸福吧?舒意越發慶幸沒有提起看到前生的事。 她拉開他一直放在脖子上的手,他好像有所準備,手也順勢往回抽,兩人動作相接,指尖碰撞了下。 舒意只覺他體溫低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