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攻略_分節閱讀_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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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阮寶玉下葬,雖然沒有追加什么封號,但一切都是按照國葬標準。 蕭徹親自扶靈,一路百官相送,這最后的一程是無限風光。 自始至終,帛錦沒有出現。 又過了一月,吉日吉時,蕭徹稱帝,改國號為梁。 而這一日,帛錦居然列席。 蕭徹站在高處,看著他,心中漸漸生出恨意,于是慢聲:“帛愛卿請上前聽封?!?/br> 帛錦出列。 “帛愛卿開國有功,現授印,封為司禮監掌印,兼管東廠?!?/br> 這句一出群臣靜默。 雖然說那本畫冊滿城流傳現在是無人不曉,但到底真假難辨,說到底,卻還只是個當事者默認的流言。 現在蕭徹登基,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封他做司禮監大太監。 作為義軍的統帥之一,前朝赫赫有名的錦衣侯,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天大的折辱。 所有人都認為帛錦會拒絕,會抵死抗命最起碼保全尊嚴。 可是等了許久,那跪在大殿金磚上的帛錦卻絲毫沒有怒意,只是將頭垂低,身后錦衣掠地,平靜無有絲毫波瀾。 “臣遵旨?!?/br> 又過得許久,大殿上響起這三個字,喑啞低沉,聽著十分刺心。 帛錦領命,這才發覺自己嗓子壞了。 自那日阮寶玉在蕭徹懷里死去,一個多月,他一直沉默,從沒開口說過一個字,也沒有撕心裂肺喊過哪怕一聲。 可是他的嗓子壞了。 從這刻起,窮其一生,他的嗓子都壞了,暗啞無力,再也沒有發出哪怕一聲敞亮的高音。 于是新朝更替,萬物復蘇,一切又都走上了正軌。 過一年,司禮監整肅有序,漸漸成為維系新帝與大臣之間微妙平衡的暗流。 再過一年,東廠崛起,風頭終于蓋過錦衣衛,成為人人聞名喪膽的所在。 而帛錦的名頭,也開始越來越壞。 和前朝那些廠公不同,他并不擅長陰謀,也沒有心思擺弄酷刑,但是你一旦入了他的名冊,那么十日之內必死無疑。 不管你是開國功臣,也不管你是皇族嫡親,東廠要你死,這就是你不得生天的理由。 第三年很快過去,東廠那張重要人物名冊上添上了第十個名字,——裴翎。 這一次,裴翎必死的理由是擁兵自重有意謀反,證據是他私藏兵器收買士下。 “這是在裴元帥府上搜出的兵器,共計刀槍千余?!?/br> 在朝堂上帛錦呈出證據,嗓音低魅神情冷漠。 一旁裴翎舉頭望他,心間百轉千回,這才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殿下”二字。 “東廠去到府上,自然是想搜到什么就能搜到什么!” 有人終于忍不住回了一句。 “靜國公的意思,是我東廠有意栽贓么?” “不敢,在下只是想提醒廠公,裴將軍曾追隨廠公,十數年甘苦不棄?!?/br> “那又如何?” 帛錦即刻跟上,紫眸微轉,里面絲毫沒有熱意。 靜國公沉默了,低下頭放棄與他對駁。 所有人都沉默,可是此刻同仇敵愾,心底里的鄙夷匯成暗流,在金殿之內無聲涌動。 “裴翎謀逆,其罪當誅,還請圣上裁奪?!?/br> 帛錦又進一步。 “眾卿的意見呢?” 高座上的蕭徹終于說話,因為天氣驟涼,所以帶著濃重的喘音。 眾卿沉默,多半因為畏懼,少半因為無言。 “茲事體大,朕看還是再議吧?!?/br> 蕭徹發話,第一次在群臣面前拂了帛錦之意。 再議,就是質疑。 群臣就是一群狐貍,很快就從蕭徹的這兩個字里面領悟到了什么,彈劾帛錦的上書開始出現,由一封到兩封,最后雪片一般飛來,殘害忠良欺君罔上收受賄賂專橫自大……奏章上的條條罪名都是死罪,眾人齊心,把東廠帛錦描述成了一個禍國殃民不殺不快的妖孽。 一月,兩月,三月……時間很快過去,刑部的證據也很快被搜羅上來,件件樁樁,無一不可定帛錦死罪。 “東廠廠公帛錦,栽贓陷害忠良,遇事專斷,少有請示圣上,分明就是藐視圣威,有謀逆之意!” 偏殿之上的刑部林尚書洋洋灑灑說了半天,最后還嫌不夠,又給帛錦安了一頂天大的帽子。 “不會……朕覺得他……當不致此?!?/br> 座上的蕭徹捂著暖爐,緩聲發話,語氣頗值得玩味。 “怎么不會!圣上難道忘了,先前錦衣衛在他府上搜出的龍袍!” “錦衣衛和東廠素來不和,在他府上搜出什么也不足為奇?!?/br> “圣上!” “好吧?!笔拸卦诙虝旱某聊蠼K于嘆了口氣,慢慢前傾,看住了眼前的林尚書:“那依卿之意,我應該如何給帛廠公定罪?!?/br> “殘害忠良謀逆欺君,論罪自然當誅,應該凌遲曝尸,以平眾怒??!” 那廂林尚書答道,字字擲地有聲,是無有一絲一毫猶豫。 凌遲處死。 這個裁奪蕭徹過了很久才給,而且是在群臣不斷催逼之下。 彼時寒冬,帛錦人在詔獄,已經被關了整整五個月。 等蕭徹這夜到訪的時候,帛錦已經三日沒進水米,人瘦得形銷骨立,半倚在墻,早沒了當日顛倒眾生的模樣。 而蕭徹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本想悄著聲進來,卻到底沒能忍住,沒進牢門的時候就急促咳了一陣。 昏黑里的帛錦聞聲慢慢睜開了眼,紫眸逆著燭光,卻是依舊璀璨。 蕭徹頓了一頓,揮手遣退太監,自己端托盤走了進去。 帛錦依舊無話,不知是太過疲累還是真正無言。 “我想來陪你,和你喝喝酒,最后一次?!笔拸刈呓?,將托盤放下,慢慢開始斟酒。 酒看來燙過,還很溫熱,在昏黑的牢房里慢慢蒸騰出一脈暖意。 可寒涼,卻依舊揮之不盡。 “什么時候處死?明天?”帛錦緩聲,嗓子照舊嘶啞。 “是明日,午時,玄毅門外凌遲?!?/br> “哦?!?/br> “除了哦,你就沒別的可說?” “說什么?說,這事還有的商量嗎?” 蕭徹搖頭。 帛錦的嘴角很含蓄地彎了起來:“那說什么?說,皇權就是皇權,皇上就是皇上?” “說你冤屈?!?/br> “請問,我又有什么冤屈?” 蕭徹又是一頓,沒有接話,只將杯舉起,遞到了帛錦跟前。 “石孟,定邦侯,你東廠所謂冤死的第一個忠烈。其實你我知道,這人胃口極大,仗著自己開國有功又是國舅,監督鹽道的時候,貪了無數銀兩?!边^了許久蕭徹才道,雙手握住杯口,貪戀那一點暖意。 “其余那些事,我不想再說,但是我知道,那些死在你手里的,都是該死,都是些我想動卻又不能動的角色?!?/br> “他們,不都該死,至少有小半并不該死?!辈\終于接過了話。 “我知道?!笔拸氐皖^,淡淡一笑:“這小半不是該死,而是必須死。他們不死,我的位子便不能穩固?!?/br> “那裴翎呢?”略停之后蕭徹又道:“他呢,你覺得他是該死,還是必須死?” “裴翎素有帥才,當得大用,唯一的缺點就是性子過于耿直?!?/br> “那你又為什么害他,非要定他死罪?” 帛錦沉默,掌心握著酒杯,卻是不喝,只是眼看著那熱酒一分分變冷。 “你想求死,對不對?死前參裴翎一本,那么他對你便斷了念想,從此便能一心一意跟我,是不是?” “裴翎這人耿直,素來不會轉彎。還望日后圣上開恩,莫要讓他陷入黨爭?!?/br> “這么說那日我沒有看錯,你撕破臉皮咄咄逼人,就真的是要求死?!?/br> 帛錦又是沉默,紫眸迎光,里面是一片靜謐。 “圣上說的我生無可戀似的。不過確實,我好似確實沒緩過一口氣來?!?/br> “人生在世,總歸是不能如意,既然這些大苦都已經過來,你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求死?” “一千兩百四十五個日夜,日夜孤苦,輾轉無眠,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 帛錦答了一句。 一句便讓蕭徹徹底無言。 一千兩百四十五個日夜,不經意之間,原來阮寶玉已經去了這么久了么? “整肅司禮監,壓制錦衣衛,擴大東廠建立完整的情報體系,還替我解決了那些想殺又不能殺的權貴,讓我不致陷于不義……”到得最后蕭徹道,將杯慢慢舉高:“如今天下升平,我能在這龍椅上坐穩,你可謂居功至偉。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我還是想敬你一杯,真心的……敬你這杯薄酒?!?/br> “我當年是為報私仇,傾覆天下。還上天下幾年太平,應該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