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千字文》從小啟蒙之時就學,柳安安小時背了多年,即使不拿書,也能背的順暢。 她捏著書,但是眼角余光一直悄悄在盯著男人。 嘴里還壓低了一點聲音,小聲背著:“化被草木,賴及萬方……” “禍因惡積,福緣善慶……”念著念著,柳安安的聲音只剩下一點兒氣音。 他好像睡著了。 男人單手撐著額頭,閉著眼呼吸逐漸平緩。 甚至就連他周身的氣場,也跟著安靜下來。 那個總是讓人看一眼都覺著呼吸不過來,煞氣緊隨的男人,閉上眼之后,居然又是一種讓人看一眼都覺著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柳安安捂住臉頰。 她想,暴君如果單憑這張臉來取勝的話,他還真是當之無愧的國主。 可惜上天有公平之德,給了他這張臉,又給了他暴戾可怖的性格。 《千字文》這種充滿童真稚氣的文章,簡直和他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想聽《千字文》。 難道說《千字文》還能喚醒暴君體內的童趣嗎?只這么一想,柳安安就忍不住好奇,在很多很多年前,小時候的暴君,是什么樣的?也是這么陰沉沉,不茍言笑,性情捉摸不透的高深嗎? 好像有點有趣。 正恍然出神,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繼續?!?/br> 褚余沒有睜開眼,只淡淡吩咐。 還沒睡著!柳安安后知后覺,暴君這樣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在她身邊徹底睡著。 “容止若思,言辭安定……” 柳安安乖乖繼續背書。 少女綿軟柔糯的聲音,念著最無垢的詞。 果然,她的聲音能讓他緩解兩分頭疼。 褚余保持著抓著她手腕的動作不動,閉著眼享受片刻的寧靜。 柳安安就在褚余的馬車上,蹭著冰盆,背了十天的《千字文》。 走時是初夏,等道路越來越寬,兩側從荒山野嶺變成整齊的田舍,來往行人車馬越來越多,入了盛夏之時,京城,到了。 一列六七輛馬車駛入京城城門,車外是車水馬龍的喧囂,布兜掛著小玩意兒的行腳販來來回回,繞著一看就是富足人家的馬車兜售。 “太太娘子們,京城里的頭花,和地方上的不一樣,太太娘子們買來戴上就是京城人了?!?/br> “冰糕哦,豆子冰糕有人要嗎!” 柳安安掀開一點點馬車簾,丫鬟眼疾手快給她扣上帷帽。她只能掀開一點點眼前的垂紗,隱隱約約看著車馬的外面。 人頭攢動,來來往往的南北各處人,在偌大的京城城門喧囂著。 好熱鬧。 人真多。 柳安安趴在馬車看了一路。 京城的一切和她所見過的不同。無論是樓閣瓦舍,還是四架并行可過的寬大道路,又或者來往商販敲鑼打鼓,無一不是在訴說著京城的繁華。 馬車一路搖晃,柳安安覺著,可能過了有將近一個時辰,才停了下來。 停下來之后,柳安安剛要掀開車簾,外面的馬夫按住。 “姑娘還請稍安勿躁?!?/br> 不讓她下去? 柳安安茫然許久,外面的馬夫似乎動了動,和人換了個位置,然后馬車再次轉動。 又是過了一刻鐘,馬車的車簾掀開,一個白白胖胖的攥發婦人扶著柳安安下馬車,不等她問話,立刻又扶她上了肩輿。 柳安安全程不敢抬頭,絞著手指悶不吭聲,任由那四個白胖婦人抬著她走。 兩刻鐘后。 柳安安被送入了一處暗無光的偏殿。 她頭戴帷帽,規規矩矩坐在棕墊上,帷帽的下沿,還能看見換了幾個靛藍裙女子分別站在幾處。 這,這是已經進宮了…… 她居然就這么進來了。 柳安安心中十分不踏實。沒有見到暴君,她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毫無安全感。 這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冷漠,讓她有點小小的害怕。 空蕩蕩的偏殿,是久無人居的陰暗,空氣里甚至都還有些霉味,讓人呼吸都不敢放開。 柳安安坐得腿都麻了。那幾個嚴肅的女子紋絲不動,甚至連丫鬟都沒敢動一下。 本來還想站起來動一動,那嚴肅的女子忽地眼看過來,如刀子似的。 柳安安見狀,老老實實地坐好,只偷偷揉一揉自己發麻的腳腕。 許是過去了很久。 柳安安仿佛已經瞇了一覺。 肚子餓得能清楚勾勒出空腹的形狀,唇舌干得更是下咽都困難。 偏殿空曠且大,除了一處插屏并長案外,甚至不見其他擺置。 隔著遠遠地,就能聽見殿外的腳步聲,和齊刷刷下跪的聲音。 柳安安抬起眸,激動不已等著。 男人跨過門檻繞過插屏。 不過分別短短一兩個時辰,他已然換了模樣。 褚余身著玄色常服,束發戴冠,許是鬢角發絲全部上梳,眉宇間更添了兩分煞氣。 遠遠的,就讓人心驚膽戰。 那幾個女子已經無聲無息跪了下去,手扶地,額貼手。 柳安安眼見著褚余已經走到她跟前,心中一慌,也跟著那幾個女子似的拜了下去。 她趴在棕墊上,只能透過帷帽的邊緣,看見男人腳上一雙繡著金絲線的玄色長靴。 忽地,男人抬手摘了她的帷帽。 兩個人四目相對。 柳安安傻了眼,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么。 褚余捏著帷帽,用邊角拍了拍小姑娘呆滯的臉蛋。 “等久了,不會說話了?” 柳安安趕緊搖了搖頭:“……公子?!?/br> 男人在主位落了座,左右看了眼,又對她勾了勾手指。 柳安安起身。 眼睛里浮出淚花。 根本沒站起來,直接原地撲到在地。 半響,褚余冷靜的問:“你在行什么大禮?” “不是……”柳安安如翻了殼的小烏龜,努力在地上扒拉了半天,忍著痛抬頭,一臉委屈,“腳麻了?!?/br> 她從進來這里坐下,就一直沒敢動的。 腿部以下現在就跟有一萬只螞蟻在夾她一樣,又酥又疼又麻。動一下就千根針扎。 褚余的視線朝那幾個女子掃去。 依舊匍匐在地的女子們渾身哆嗦,拼命磕頭。 “陛下贖罪!陛下贖罪!” 也不知道她們在叫著什么贖罪。 一言不發中,洞開的殿門外悄無聲息來了幾個侍從,將幾個女子堵了嘴直接拖了出去。 柳安安還在按揉腿,只在一瞬間,一切就發生了。 她心中咯噔,緩慢放下手,忍著腿上的劇痛,跌跌撞撞又跪好。 差點忘了,眼前的男人不是個隨和的普通人,他是天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任何人的性命,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柳安安蒼白著臉,無助地趴在那兒,仿佛又回到了楊府,第一次見主君時,那種無力,那種恐慌,那種絕望。 褚余卻只是盯著她,玩味地看。 “你不該問一句,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的聲音出現,那種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柳安安手撐著地,忽然想起來自己忘了什么。 哎呀,都進宮了,她把暴君的身份給忘了!他是天子,這種事情她知道,但是暴君自己不知道啊,在他眼里,她知道的就是一個楚公子! 柳安安后悔極了,生怕讓暴君看出來她知道了,立馬一臉驚訝地問:“公子,這里是哪里,我們怎么到這里來了?!” 褚余見小姑娘真的傻乎乎問了出來,回宮后的郁氣消散了許多。 褚余語調平平,“剛剛宮女喊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