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可這三年,您一次也沒這樣過啊?!比葸h一臉震撼。 蕭滿不與他解釋那么多,垂了眼,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囑咐起旁的:“今日之事,不必告訴陵光君?!?/br> 說完一顆一顆捻動佛珠,默念當年從大昭寺中學會的心經。 別人可能無法察覺,但蕭滿很清楚,先前傳出的那聲刺耳鳴響里,帶著淡淡佛息。便是在那個瞬間,他意識到極有可能是林霧帶回的那一座佛龕在作祟。 而響聲過后倏然傳來的不適感實在是熟悉,當初去大昭寺學佛之前,他每隔數日便會受上一次這樣的折磨——源自打胎里帶出來的病,那病本已痊愈,但不知為何,被那道佛息給弄復發了。 蕭滿應對自己的病痛冷淡又熟稔,一句一句念經,神思沉靜。 細小圓潤的菩提珠串折射日光,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堵在蕭滿胸口的那團郁氣被疏導開去,順著經脈回路排到體外。 他吐出一口濁氣,撩起眼皮。 容遠還在不遠處守著他,不過已經睡著了,身后是落月湖,湖面一半瑟瑟一半紅。 原來辰光近晚。蕭滿抬頭,看見夕陽正在墜落,西山的那片楓葉林在風中涌動如燒。 是時候離開。 蕭滿抬腳,卻不知容遠一直警醒著,一聽風吹草動立刻睜眼。 “……殿下!”容遠揉揉眼睛打量蕭滿一番,露出笑容,“您氣色好多了!” “當然?!笔挐M點頭。 容遠見蕭滿一副就走的模樣,站起身拍著衣擺上的灰塵草屑,問:“要回棲隱處嗎?” “就不了?!笔挐M甩甩衣袖,打容遠身前走過,“也不必備晚間的飯食,我不確定回來的時間?!?/br> “您去哪兒???”容遠沖著蕭滿背影問。 蕭滿沒答。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總之不想在雪意峰,晏無書終究會回來。 白華峰上曲寒星他們定然準備著去五鼓樓用晚飯,蕭滿現在沒閑心過去湊熱鬧,思來想去,大抵只有一個地方可去——行云峰。 行云峰峰主談問舟對他印象應該還好,蕭滿想去找談問舟問問佛龕的情況。 依照孤山的行事風格,帶回來的東西鮮少有送出去的時候,那佛龕十有八九是被孤山留下了。既然如此,他該去探一探,了解情況,以免日后生出麻煩。 風一直在吹,袖擺起起落落,蕭滿停下腳步轉身,眸光輕淡,眉目出挑,與薄暮里的山色湖光相映成畫。 “去見一個朋友?!?/br> 怕容遠擔心,蕭滿說道。 * 晏無書的師父臥松真人葬于東風吹夢。 此地是孤山數代英烈埋骨之處,臥松真人的墓碑立于東面一棵如云青松后,抬眼便見長空無邊。 他來祭拜,向來不費什么功夫。打一桶清水,將墓碑石臺清洗干凈,再上一炷香,等到燃盡,便會離去。 斯人已逝,輪回早入,此般形式不過是給在世之人一種寬慰、一個掛念,并不具備太多具體的意義。 這回亦不例外,待得香灰被風吹盡,晏無書一合折扇,拎起旁側的木桶,轉身就走。 林霧站在石碑前,風吹起發,遮擋住側臉。他聽著晏無書的腳步聲,等這人走到那棵松下,轉過身來,一雙眼里清光輕漾:“師兄,我聽聞你太玄上境圓滿,可否請你……” “如果在西荒受了傷,去明華堂;如果對劍道有疑惑,回你們清云峰;如果是別的事,找掌門?!标虩o書毫不留情打斷他。 “你不愿幫我,甚至連話都不想聽我說完,是因為鳳凰么?”林霧朝前走了一步,“我聽聞你們來年三月就要合籍?!?/br> 晏無書:“早在我認識鳳凰之前,我們就已不再是互相幫助的同門了?!?/br> 聞得此言,林霧抿起唇。 東風吹夢里禁止術法,一切事情皆要親力親為,晏無書把木桶送還到該在的位置上,忽然間嗅到風吹來的某種味道,皺起眉:“你還在幫著摘星客做事?” “我們是合作?!绷朱F糾正他的說辭。 “趁早斷了聯系,免得道心折損?!标虩o書依舊是冷淡的神情,言罷振衣,轉身行往東風吹夢外。 林霧在原地沒動,凝望晏無書遠去的背影,許久,開口道:“那又如何?師兄,你還是忍不住關心我?!?/br> 他這話說得輕,也不知晏無書聽見沒有。 晏無書沒立刻回雪意峰,佛龕之事還需折騰,他一臉凝重去了書樓。 孤山有著上萬年的底蘊,藏書之豐厚,乃當世第一。無論佛門道門抑或儒門,各家經典秘籍,幾乎都可在此尋得。 他想看看書樓里有無修補那種佛門封印的方法。 書樓懸浮虛空,高百丈,幾乎與天相齊。分類眾多,若是不熟悉的人走入,幾乎等于誤闖迷宮。 晏無書對此地熟悉,同這里的執事打過招呼,徑直去了佛學區域。 這一尋便是數個時辰,從浩瀚書卷中抬頭朝外看去,明月清風落滿山間。 晏無書合上手里的書,嘆了一聲氣,離開書樓。 亥正,雪意峰寂靜無比,除了月光照耀處,其余地方漆黑一片。鳥獸都回林間休息了,還在外活動的唯容遠一人。 他在落月湖畔練劍。 落月湖映照天上那輪滿月,劍影則試圖向水中月斬去,卻是力道不夠、靈氣不足,揮劍之后不過剎那,生出的波瀾便化開散盡。 晏無書足尖點在容遠劍尖上,往湖中湖岸環視一圈,問:“殿下呢?” 容遠神情立刻變了,有些慌張,又有些猶豫。 “怎么?”晏無書眉梢輕挑。 容遠想把今日蕭滿受傷之事告訴晏無書,可蕭滿叮囑過他不許說出來,心中糾結不定。偏偏晏無書還不錯目地盯著他,讓他倍感壓力。 殿下不讓他把事情告訴峰主,定是另有安排,若他貿然說出口,說不定會壞事情。又說不定,殿下打算親自說? 那還是別告訴峰主了。容遠心中打定主意,抬頭對上晏無書的視線,回答方才那個問題:“殿下說他去見一個朋友?!?/br> “見朋友?”晏無書只微微詫異,并不深究,甩袖落回地面,點頭道:“行,你繼續練劍?!?/br> 言罷折身離去。 容遠想起什么,朝晏無書的方向跑了兩步,大聲道:“但峰主哇!殿下去的方向是行云峰!” 晏無書腳步一頓,回頭:“嗯?” 第11章 湖岸尋石 上次蕭滿來行云峰,與談問舟在殿外石桌上相談。這一次,道童直接將蕭滿迎入殿內,端上一盞熱茶,恭敬稱一聲“殿下”: “我家峰主尚在處理一些事情,殿下請在此稍后,若有需要之處,請盡管開口?!?/br> 蕭滿沖道童點頭:“多謝?!?/br> 茶是今年的明前新茶,香氣甚清,湯色澄澈。不過蕭滿只喝了一口,便擱下茶盞,不動聲色打量起殿內情形。 除了雪意峰與明光峰,這是蕭滿第一次走進別人的道殿。與雪意峰上那座相比,行云峰道殿內布置更為嚴肅,沒有搖椅躺椅這類適宜休閑的物件,四壁掛古畫,桌椅屏風鏤雕精致,圖案多是花鳥一類。 蕭滿慢慢看過去,視線落到道殿另一側的博古架上,出聲詢問道童:“我可以去那看看嗎?” “當然,殿下請?!钡劳攘藗€手勢。 他起身過去。 博古架上放著幾件法器,蕭滿勉強能認出來,數量更多的是書冊與畫卷,中間的某一層,還放著幾罐丹青顏料。不難看出這位談峰主是個喜好丹青之人。 漸漸的,蕭滿被某物吸引去注意。 那是一顆蛋,放置在木架上,大小與鵝蛋相似,殼極白,有著非常漂亮的銀色花紋。 蕭滿對這顆蛋生出好奇,抬手輕輕觸碰。 “這是某位師祖留下的,但不曾說過是什么的蛋?!闭剢栔鄄恢螘r出現在蕭滿身后,“我想應是某種鳥兒的,殿下可有頭緒?” 蕭滿從博古架前微微讓開一些,沖談問舟搖頭:“我認不出,恐怕要等到破殼?!?/br> “這蛋擺在這已有百年,一直不曾有過動靜,或許是我與它緣分未到?!闭剢栔圯p搖羽扇,語氣頗為無奈,:“不過……如果師祖愿意回來,便能前去一問?!?/br> 這話讓蕭滿略感吃驚。如今的孤山掌門乃晏無書師父那一輩的人,師祖便要往上再數一代,沈意如雖看上去年輕,實則已有幾百歲,她的師叔師伯該是多少歲?若還活著,會留在這世間,而不選擇飛升? 談問舟看出蕭滿心中所想:“便是停云峰上那兩位之一?!?/br> “兩位竟是師祖嗎?”蕭滿驚訝地瞪圓眼,他一直以為與掌門同輩,是師叔或師伯。 “那兩位在孤山待了太久,說是膩味,許多年前便出山云游,偶爾才回來一遭,如今清楚他們事情的人不多?!闭剢栔垡娛挐M神情,忍不住笑,“不談他們,容我猜猜,殿下此番前來,可是為了佛龕之事?” “峰主妙算?!笔挐M朝談問舟拱手。 談問舟搖著扇,打量蕭滿片刻,問:“說來掌門已將佛龕交托陵光君處理,殿下問他,不比問我更好?” 蕭滿:“……” 上次談問舟問他是否和晏無書鬧了矛盾,他否認了,如今這般行事,算是打了當初的臉,不免有些尷尬。 算了,他遲早有一日會同晏無書決裂,到那時人人盡知他們倆有了矛盾。 蕭滿在心中輕嘆,打算不再掩飾,卻聽談問舟道:“只是隨口一問,殿下不必放在心上?!?/br> 這個話題就此揭過,談問舟帶著蕭滿走回道殿另一側,桌上茶已涼,他讓道童換上一壺新的,拂衣落座,開門見山: “不瞞你說,佛龕被帶回孤山后,掌門將諸峰峰主都召了過去。我仔細看過一番,封印在里面的東西格外邪性,存活起碼千年以上,境界至少太玄上境?!?/br> 懸天大陸上境界共五重,分別為抱虛、守一、歸元、太玄、太清。 修行如同登塔,越往上走,能夠立足之人越少。太清圣人境界是距離飛升最近的一重,如今的懸天大陸,在此境界之人寥寥無幾。其次的太玄境亦是難得,像孤山這樣的大派,也不過十數位。 更何況太玄上境。 佛龕里的東西至少太玄上境,若是一個不慎,讓它得到什么契機,便有可能入太清圣人境了。 這樣的邪物何其難辦。 “是從何處得來?”蕭滿不由問。 談問舟把林霧得到佛龕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之后,蕭滿直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