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_第88章
他低下頭,久久吻住黎雪英的唇。 “就快要到結尾,千萬別松懈。天光之前,總是至暗時刻?!?/br> 第五十八章 了結 墓碑前,晴光普照,黎雪英一身白衣,戴墨鏡與兜帽,手撐一把黑色的傘,遠看背影竟顯得疏離而冷漠。 掩蓋住口鼻的他,幾乎令人認錯,依稀是許多年前那個背著書包撐著傘,從公校中緩緩隨人流走出的少年。許多年過去,如今只剩他只身一人,要逆流而上。 不遠處的黑轎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他的鬢發已經花白,眼角有掩蓋不住的細紋。這幾年似乎飽受摧殘,時長掛在面上那分笑容已經無蹤影。他遙遙望著十幾米前,站在黎鵲墳墓前的少年,有些胸悶地點了根煙。倚在車身上很緩慢地抽完。 黎雪英依舊站在原地,他從身后上前,與黎雪英并肩而站。 “天光好曬,不要站太久?!?/br> “紀耀叔?!崩柩┯⒙牭剿穆暠阈α?,攥著黑傘的手也掂了掂,好讓汗濕的手掌稍微放松,“真是許久不見。您現在身體好嗎?” “人老咯,都是那副樣子嘛?!奔o耀回答,“阿英,你……” “謝謝你,其實。這五年里,我知道你背后一直有照拂我。我一直躲著您不見,并非忘記當初您幫我的那份情誼。有些事,多說無益,反倒平添煩惱,我是這樣想的?!?/br> “你現在還在馮慶的賭船上?”紀耀皺眉,問道。 “我知你關心這個?!崩柩┯⒂中α?,“其實你知道,我和家姐會留在馮慶身邊,絕不是世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不是嗎?你既是我老豆生前最好的朋友,就必知他一二,也必有值得結交的原因。紀耀叔,你不必做出這樣驚訝的表情。我今日能說這樣多,就代表,是時候了?!?/br> “你別沖動,你要做什么?” “我沒有沖動?!崩柩┯⑥D過身來,短暫地摘下墨鏡,從眼鏡的上方睇住紀耀,“我沒開玩笑。要收網了?!?/br> 明明天氣還不算熱,甚至還需要穿外套,紀耀卻無端出了一身冷汗。 “你要做什么?” “接下來兩周,ICAC應該會收到十到幾十人的檢具信,當然,這些都同洪門的生意有關。噓,別那樣緊張,既然會交給你們,就必然確保萬無一失,所有證據都在手上。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請在接到東西第一時間,盡快收網?!?/br> 紀耀未說話,他靜靜地看著這個如今眼中已初現鋒利的孩子?;蛟S他唯一能保留的權利,便是感嘆世事無常,時光如鋒刀。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多話。他們靜靜立在墓碑前,無聲的,認真的,對黎悼念。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一次不論對于邢默,對于黎雪英,黎莉,或是任何一個牽涉進其中的人來說,都是一次需全力以赴,不容小覷的行動。 或許力挽狂瀾,或許葬身深海,死無尸骨。 命運從不向任何人做保證。 一條似乎無盡頭的黑暗走到,邢默動作越來越快,以至到后來幾乎奔跑起來。身后人影綽綽,三五人寂靜無聲追上去。燈光閃爍不定,將邢默飛速奔跑身影掃射成一幀幀不連貫定格動畫。某一秒內,他身影忽地消失,而后追上那三五人猝不及防,忽然被斜下里劈來的刀光斬出一潑鮮血。剎那間乍然出現的身影擺動,依舊在閃爍的樓道燈光下,他流暢肅殺的動作被這樣的光下被演繹成卡斷的默片。 沒人看得清他身手如何矯健,只知他的路數和每個動作,絕非僅僅是從小扛著西瓜刀在街上追出來的利落和狠辣。與其說像差佬,不如說更像殺手。 整個過程只響起一次短促叫聲。而總共不過三五秒時間,邢默已將三四人盡數放倒。 邢默撫干凈指尖的血,走出走廊拐過彎,在街口找一只公共電話亭,call白車通知來領人。誰知電話剛掛斷,刺耳鈴聲再度響起。 邢默靜靜凝視片刻,終究反身接起:“找哪位?” “細辛,你回來不同叔叔敘舊,連你契爺生前教會的這點規矩都忘光,我好失望?!币桓鄙硢熒?,說話嘶嘶吐氣,在這樣陰暗的天中,好似同他通話的是一只毒蛇。那頭毒蛇又笑起來,“我說自你回港后,為什么事事都不順心。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你去拿你契爺留給你的東西——” 話音到最后,竟只剩下咬牙切齒。這是邢默頭一回將馮慶逼到如此。自從名單到手后,他從各個方面向馮慶無聲施壓,對方終于到今天熬不住,被逼到露出手腳,忍不住先痛下下手。不過馮慶錯估如今邢默實力,早已今非昔比。 “慶哥?!毙夏α艘宦?,抄起手臂反倒不慌不忙依靠在公共電話墻面上,“你放心,后生總有一天該拜會你,只是時候未到。多點耐心,當初你做的好事可不光我這一件。你命貴,想要得人多得是,我不過恰好是其一?!?/br>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那份名單——” “是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慶哥?!毙夏呗暣驍嗨?,“現在你不過是強弩之末。想要同我談條件,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當年的真實身份,并不是馮慶,而是馮志奇,對不對?你當年同黎先生什么仇怨?” 出乎他意料,馮慶的確在對面有一瞬間氣息慌亂,可短暫沉默后立馬掛斷電話。邢默皺眉,將電話掛上后點了支煙,緩慢朝街道另一頭走去。 他走過道路兩旁,聽到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他突然好想見到黎雪英。 可惜,此刻邢默就已是個活靶子,他不愿在這個關頭波及黎雪英。馮慶那邊暫且沒有關注他同黎雪英的關系,這也意味著,邢默的確已吸引了馮慶全部注意力。馮慶日子過得并不算太平,可以說,從邢默回港后馮慶日子便再未太平過。盡管私下里他同黎雪英以及黎莉有接觸,接受他們的情報,但馮慶第一時間絕不是黎雪英做手腳,而是邢默。 更加上,男人的自尊和輕敵總能萬古不變地導致失敗?;蛟S對馮慶來說,日日在身邊的枕邊人,更不可能同一個要殺死自己的仇敵合作。 不論現在情況如何,留給邢默的時間都不多了。 接下來幾個月中,他需防備四下里明槍暗箭,甚至有幾次他摸黑在樹影晃動中驚醒,多年傭兵作息與習慣讓他身體反應快過意識,瞬間摸槍上膛。不過精神狀態卻一天天好起來。比起剛回來時幾乎夜不能寐,對正常的環境難以適應,時刻處于神經緊繃狀態來講,現在已經慢慢調整著從那種狀態中走出。 好處也有。比旁人過于敏銳的直覺和洞察力,反偵察能力讓馮慶亦或其他人派來的人一無所獲。再加上邢默此次回來后多一顆邢家大樹乘涼, 半個月來下來毫發無損,反倒游刃有余游說過好幾個在馮慶身邊做事的,或因為對邢默手上那份名單有所顧忌,最終都愿意配合警方。有幾個不情愿的也趁早跑路,好過留下來吃牢飯或拼命。 雙方博弈到最后階段,而這場漫長的恩怨,也終于到畫下句點,需要終結的時刻。 古人詩中二月春風似剪刀。綠蔭還未連成片,料峭的春風依舊吹酒醒。 上午九點鐘,紀耀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腕表上的秒針滴答滴答響。 “半個小時后,所有人各個就位全部逮捕?!?/br> 隨著一聲名下,白廳中誰的手落下,誰的文件翻撒,誰在飯桌上推杯換盞,一切的決策發生在轉瞬間。放眼整個九龍城寨,多少罪惡溫床依舊發酵,這個不受管制的王朝,終要在今日顛覆。 天下大雨,瘋狂地洗刷這個城市的所有,污穢腌臜隨雨水流入下水道,涌入深海。 新界,觀塘,荃灣,深水涉,油尖旺……所有身穿制服的人同時夾著文件夾,帶著逮捕令和一干持槍武裝差佬,迅速而悄無聲息地涌入高樓大廈,或地下賭場,或酒店豪宅,或咖啡廳。 “ICAC檢查員、O記警察,麻煩配合我們走一趟,現在懷疑你——” 所有人在所有角落,基本同一時間,出示證件和逮捕證。清脆碰撞的是冰涼的手銬。 有的人驚叫,有的人淡定,有人愕然,有人呆住,有的人狡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在巨大的黑色鐮刀下,無一逃過這場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