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如此,果真是大好事一樁?!鼻囟屓A輕聲說。 “正是如此?!蹦碌煤驮俅我臼?,臉上帶著微微笑意。 “我若記得沒錯,穆大人似乎只有一個嫡子?” “正是。犬子穆陽逸,和公主年歲相當,正是匹配?!?/br> “那本宮便再祝穆大人一句——老有所依,福如東海?!鼻囟屓A笑道。 穆得和氣結,對她怒目而視道:“玉京公主!難道你當真要與穆氏為敵嗎?!” “為敵?” 玉京公主已經坐進馬車,穆得和追下臺階兩步,聽見車窗后傳出一聲極輕,極冷的低笑。 寒意順著空氣,鉆進他每個孔竅。 “穆大人言重了,本宮,從不與人為敵?!?/br> “醴泉,回宮罷?!?/br> 駕車的獨眼內侍“喏”了一聲,揚起馬鞭,黑色的馬車漸漸遠離富麗堂皇的燕王府。 馬車中,茶香裊裊。 秦秾華抬起眼眸,面無表情。 她沒有敵人。 政敵,并非生死之敵。政斗,也應有個底線。 生而為人的底線。 若他踏破了這條底線,便不再為人。 既不是人,便不是她的敵人。 她從未有過敵人,倒是遇見過許多披著人皮的惡鬼。 這些惡鬼,都被她送往了極樂世界修佛向善,穆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沒關系。 很快,她就會讓他們明白這個道理。 對惡鬼,沒有什么地方比地獄合適。 第47章 時值五月, 控獸處的垂絲海棠已經只剩零星幾枝花枝還在夏風中堅持。 暖風襲來, 幾滴粉雨吻別枝頭, 零落在錦葵紅羅裙。 鋪滿絹絲軟墊的羅漢床上, 側躺著一名閉目養神的年輕女子。她容貌昳麗,以手支頭,似乎已經睡著。 院子里侍立的有一女一男, 結綠手握小小團扇, 輕輕往羅漢床方向送風, 陸雍和站姿規規矩矩,視線卻一動不動鎖著小憩的女子。 深檐下的走廊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步履匆匆的烏寶和蠱雕一同走入。 陸雍和朝他們投去一個冰冷的目光,示意他們放輕腳步, 事實上, 不必他目光提醒,二人在看見樹下之人的時候, 立刻就放緩了腳步。 烏寶和蠱雕雖走到羅漢床前,但因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叫醒公主而遲疑起來。 正在此時,羅漢床上傳來輕輕一聲:“說罷?!?/br> 秦秾華睜開眼, 眼中清明,不見絲毫睡意。 她扶著結綠的手起身,換了另一種閑適慵懶的姿勢靠在床上。 她平靜道:“你們二人查到了什么?” 烏寶和蠱雕對視一眼, 烏寶上前一步, 低頭道:“奴婢開棺驗尸后發現, 吳氏女雖死于心悸, 但尸身內外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害,手法和小平身上的傷相似?!?/br> “路上可曾出事?” “公主放心,奴婢開棺的時候,守墓人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事后,奴婢又把棺木原樣葬了下去,不會有人發覺的?!?/br> “如此便好?!鼻囟屓A的目光投向一邊的蠱雕。 蠱雕立時開口,朗聲說道:“我查到吳文旦和燕王關系匪淺。吳文旦雖投靠了穆氏一黨,但有意思的是,他和燕王私底下往來密切,但無論是穆世章還是穆得和,對此并不知情。在有這二人的場合,吳文旦和燕王還會特意撇清關系,仿佛并不熟識?!?/br> “我覺得,吳文旦應該是把女兒獻給了燕王,吳氏女本來就有心悸,再讓燕王一折騰,所以就……”蠱雕做了個一命嗚呼的動作。 “吳文旦之妻可知情?”秦秾華問。 “都在一個屋檐下,應該是知道的?!毙M雕說:“她這幾日每天都去寺廟為女兒祈福,捐了不少香火錢??吹贸?,吳文旦上任幾年,沒少撈黑心錢。但是劉氏既然此前默而不發,女兒死后,恐怕更不會站出來作證?!?/br> “既然如此……” 秦秾華話語未落,陸雍和走了出來,在她面前跪下。 “在下不才,斗膽向公主進言?!?/br> “說?!?/br> “劉氏既知情,只要我們拿到她的證詞,即可指控燕王草菅人命。穆黨為保燕王,必舍棄吳文旦,如此,我們既能斷穆黨一足,又能令穆黨諸人見到穆氏薄情寡恩一面,動搖穆黨軍心?!?/br> 蠱雕忍不住說道:“你說的這些,誰不知道?問題是,怎么才能拿到劉氏的證詞……” 陸雍和朝他投去冷冷一眼:“你拿不到,不代表別人也拿不到?!?/br> “你——” “在下愿意一試,請公主準許?!?/br> 片刻后,秦秾華說:“去罷?!?/br> 陸雍和離去后,秦秾華望著面露不服氣的蠱雕,笑道:“不服氣?” 蠱雕一臉氣悶,沒好氣地說:“此人來歷不明,性格又陰沉狡詐,公主為什么要重用他?” “他有值得重用的才能?!?/br> “可是,此人對公主并無忠心——” 結綠放下扇子,朝蠱雕投去責備的一眼:“你是在置喙公主的用人之法?” 蠱雕一慌,連忙看向面無波瀾的秦秾華:“小的不敢!” “無妨,我知道你的忠心?!鼻囟屓A輕聲說:“同樣都是可用之人,忠不忠心,在我心中自然是不同的。你若是擔心,不妨多替我留意他的舉動,若有可疑之處,及時上稟便好了?!?/br> “……喏?!?/br> 蠱雕臉上仍有些不服氣,可是沒有關系,秦秾華要的就是他不服氣。 三足才可鼎立,這便是制衡之道。 秦秾華笑道:“這控獸處也開了一段時間,有些什么人上門?” 蠱雕說:“沒什么特別的,賣獅子老虎的來了不少?!?/br> “在這里辦公還習慣嗎?” “有什么不習慣的?這里可比我的破草屋好多了——” “那就不回去了怎么樣?”秦秾華笑瞇瞇地問。 蠱雕一愣。 “從今日起——”她笑道:“你和醴泉,分別擔任控獸處的左右使,負責官員稽查、情報搜集工作。雖無品秩,但年俸參照一品大臣,這公主府,今后就是你們控獸處的不具名官署。蠱雕,你可愿意?” 蠱雕一個激靈,立即跪下謝恩:“蠱雕愿意!蠱雕有幸得公主賞識,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絕不叫公主失望!” 秦秾華含笑:“……去罷?!?/br> 蠱雕走出后院時,依然暈暈乎乎的。 他是個侏儒,一個本來只會出現在戲臺子供人嘲笑取樂的侏儒。是公主給了他新生。 公主救了他的□□,也救了他的靈魂。若不是公主,他早就死在了哪個臭水溝里。 公主身邊有獨眼,有跛腳,有毀容,有女生男相,皇宮之中,若非貴人庇佑,像這樣的人,只能被趕出宮或是沉入井中。 是玉京公主救了他們。世人所說的圣人,他沒見過,圣人的之乎者也,也從未給過他一口熱飯。對他而言,天下的圣人只有一個,那人就在他的眼前。 她信任陸雍和,可是他不信。 他會替公主盯緊陸雍和,如果他安分守己,那就皆大歡喜,如果陸雍和想對公主不利…… 那就先過他這一關。 …… 數日后,通往香積寺的一條小路上,上香歸來的劉氏遭到一名頭戴面具的怪人劫持。 劉氏和伺候的丫鬟蜷縮在車廂角落里驚魂不定,劉氏動也不敢動,脖子上的匕首源源不斷傳來透骨的冷意。 “夫人莫怕,在下不是歹人,不想傷害夫人和任何人的性命。戴上面具,也是因為在下面容粗鄙,怕嚇壞夫人?!?/br> 匕首收回,面具怪人開口,沙啞低沉的聲音就像從粗糲不平的老樹皮上滾過,只要稍微思考一下這嗓子經歷了什么折磨才能變成如今這樣,就比那看得見摸得著的匕首更讓人心生害怕。 劉氏驚懼交加地看著銀面具下的黑色眼珠,說:“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陸,家中排行第四,夫人可以叫我陸四。至于在下想做什么——”陸雍和微微一笑:“夫人馬上便知?!?/br> 日落時分,陸雍和帶著劉氏的證詞,步入冬暖夏涼的梧桐宮。 他在書桌前方三步遠的地方跪下,先向公主請安,再請結綠傳遞劉氏寫出的證詞。 結綠拿到秦秾華面前,她手握狼毫,頭也不抬。結綠了然,將證詞輕輕放到書桌角落。 黃蘗寫經紙上落下一個個清逸縹緲的墨字,組成高深難懂的佛經,她神色沉靜,道: “起來說罷?!?/br> 陸雍和這才起身,他垂目斂眉,低聲道: “吳文旦此人,原只是個正八品縣丞,他府上有個家生子,被穆府的門房看中,娶了作小妾,吳文旦就是通過此門房,搭上了穆黨的船,吳文旦雖出生書香世家,但道德敗壞,為討好燕王,主動獻上妻女——” 狼毫筆尖一頓,險些在寫經紙上點出墨團。 秦秾華將筆放在龍尾石硯上,終于抬起眼眸:“……兩人都?” “是?!标懹汉偷溃骸耙婚_始只是吳氏女,有一次,吳氏女心痹發作,劉氏進屋勸阻,也被燕王玷污,之后……燕王有時找吳氏女,有時找劉氏,有時……母女一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