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我想聽你叫我一聲‘阿姊’,你不愿嗎?”她真摯地看著他。 “……” 秦秾華耐心等待。 “阿……” 少年張開嘴唇,神色糾結,好像即將說出的是什么奧妙詞匯。 “阿……阿姊……” 她誘騙的小狼,終于對她搖起了尾巴。 秦秾華嫣然一笑: “嗯,阿姊在?!?/br> …… 夜已深沉,連暗紅宮墻下草蟲的微吟都消失無蹤,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卻響徹在寂靜的夜里。 碧芳抱著一個布包,鬼鬼祟祟走出梧桐宮,她一邊疾走一邊回頭觀望,鬼祟之處不言而喻。 無人的冷宮前,她將布包塞給一名侍衛裝束的人。 “大人要的東西都在里面嗎?”侍衛壓低聲音問。 “都在?!北谭纪瑯拥吐暬卮?。 “行……你走吧?!?/br> 碧芳接過侍衛遞來的賞錢,掂了掂重量,滿意地揣進兜里,笑道: “明年我就到出宮的年紀了,還望哥哥幫我向大人說幾句好話,若是能進穆府伺候,碧芳一定不會忘記哥哥大恩大德?!?/br> 侍衛敷衍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碧芳堆著討好的笑,直到侍衛走得看不見了,才垮下臉往回走去。 “哼……不就是穆家一條狗嗎,有什么神氣的?” 等她進了穆府,想辦法爬上穆家哪位老爺的床榻,這些人見了她還不是要跪下喊姑奶奶? 碧芳悄悄推開梧桐宮后門,見無人發覺,心里松一口氣,轉身把后門重新鎖上。 再轉身,廊下坐著一個面帶微笑的人。 她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癱坐地上。 烏寶從木臺上跳下,冰冷發白的月光照在他笑瞇瞇的圓臉上,無端滲人。 碧芳蹬著雙腳后退,轉過身,拼命伸長雙手去夠后門的門把。 一只手按上后門。 碧芳顫抖地抬起頭來,烏寶堆滿笑容的圓臉近在咫尺。 “別走了,和我聊聊吧?!?/br> 慘白的月光鋪滿玉京,肅穆氣派的穆府大門前,忽然發出吱呀一聲。 原來是正門旁的偏門在夜色中開了一小條縫,門房和侍衛裝束的男人耳語幾句后,退居一邊,男人往后看了兩眼,小心翼翼鉆入偏門。 男人一路疾行,來到還亮著燈的正院書房外,剛要邁進門檻,門前守衛的一名親隨伸手把他攔下。 “東西拿到了嗎?”親隨問。 “拿到了,正要稟告大人?!笔绦l點頭哈腰道。 “那物污穢,別帶進去臟了大人書房,你就在這打開我看看?!?/br> 侍衛應了一聲,當即解開布包袱。 里面的東西讓兩人都變了臉色。 “這……”親隨說。 侍衛立即跪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碧芳拿給我的時候就是這樣,小的絕對不知情??!” 書房里透出的燭光忽然一黯,一個白發蒼蒼、衣著華麗的老者拄著手杖走到門前。 “首輔大人——”親隨急忙行禮。 穆世章冷眼看著地上十根發黑的手指,半晌后,緩緩開口:“好……好啊……” 親隨不敢抬頭,跪在地上的侍衛更是冷汗直流。 “前幾日才給貴妃娘娘送了人頭,今日就給我送了十指,這是在警告我不要把手伸得太長啊……” “大人,我們該如何是好?”親隨問。 “把東西拿去埋了,叫人把地上沖一沖?!蹦率勒驴戳搜酃蛟诘厣系氖绦l:“這事不怪你,回去吧?!?/br> “喏?!?/br> 侍衛如獲大赦,連忙退走了。 穆世章走回書房,他的長子穆得和站在門內,早已將包袱里抖出的東西看了個一清二楚,沒有公主的月事帶,沒有九皇子的血衣,只有十根已經發黑的手指。 “父親,七公主如此惡毒,我們還要繼續忍下去嗎?” 穆世章坐回桌前,端起還冒著熱氣的茶杯抿了一口,緩緩道: “你啊,要是有她一半忍性,我也不必擔心我百年以后,我們穆氏一族的未來?!?/br> “父親!” “你不想忍,又想怎么辦?她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兒,你無憑無據,要怎么扳倒她?靠妧憐宮的人頭,還是靠這門前的十根手指頭?” 穆得和沉著臉坐下,說:“難不成我們就要一直退讓?七公主去年才剛及笄——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就可以左右陛下的心思,掌控后宮諸人,甚至影響朝堂……父親,難道你不覺得可怕嗎?她如今就可和我穆氏作對,日后豈不是還能扳倒穆氏,扶持她那雙生弟弟上位?” “可怕啊……當然可怕?!蹦率勒抡f:“五皇子隱忍有余,聰明不足……不過是庸人一個,不足為懼。七公主城府頗深,看似淡泊名利,實際欲壑難填,她有野心,也有相應的能力,好在,她只是一個女子。女子,再怎么聰明,也翻不起大浪。販夫走卒或許愿意聽命于女人,士大夫卻絕不會心甘情愿為一個女子效力?!?/br> 他停了下來,輕輕吹走水面上的茶葉,說: “這是她的不幸,卻是我們的幸。她若為男子,這天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泰兒?!?/br> “要是早知她會成為我們的心頭大患,當日父親就該聽我的斬草除根!如今這中宮皇后雖是我穆家的人,陛下卻依然心系周氏,六皇子雖流著穆氏的血,卻不是中宮嫡出!我們忙活這么多,最后兩頭不著好!” 相比怒形于色的穆得和,穆世章神色平靜。 “路要一步步走,事要一點點做,你想一口吃成個胖子,最后只會噎死你自個?!?/br> “那父親說要怎么辦?!” “你不是已經找到可以推翻滴血法的人了么?這便是扳倒七公主的第一步?!?/br> 穆世章放下茶杯,白色的須發在燭光下閃著銀光,他聳拉的眼皮下,一雙銳利的鷹眼也閃著精光。 “想扳倒公主,難,想扳倒一個血統不明的孽種,卻有上千種方法?!?/br> 穆得和面上一喜,情不自禁站了起來:“父親,你終于同意了?!” “原本我還猶豫,可是看到今晚這一幕,卻不敢猶豫了?!蹦率勒鲁谅暤溃骸澳陜H十五就如此狠辣狡詐,等她成長起來,泰兒焉有活路?” “父親說的是!” “七公主調換了包袱,一定以為已經阻撓了我們驗親的計劃,現在正是她最松懈的時候。既然你對那李仁如此有信心,試試也無妨……讓他明日一早便來見我吧?!?/br> 穆得和激動應聲:“是,父親!” 第15章 天色微明,穆世章閉著眼站在瑞曦宮緊閉的殿門前,神色平靜,仿佛睡著了一般,一名布衣男子縮著肩膀站在穆世章和太醫院劉院判身后,半點大氣不敢喘,一看就是平民出身。 門前侍立的太監堆出笑容,上前一步,笑道: “穆首輔可累了?奴婢給您拿個椅子坐坐可好?” 穆世章閉著眼,干癟的兩片薄嘴唇里吐出平靜兩字:“不用?!?/br> 太監自討沒趣,笑了笑,退到一旁。 朱紅的殿門忽然打開,高大全笑著走出,彎腰道:“穆首輔,劉院判——請吧?!?/br> 劉院判連忙先行一步,在前做出打簾的動作,穆世章走進殿內,劉院判才跟著跨進殿門,只剩下布衣男子拘謹地站在門口繼續候著。 “老臣穆世章參見陛下……” “微臣劉光參見陛下……” 天壽帝坐在紫檀長桌前,身后一座金漆點翠琺瑯屏風,他朝高大全一個眼神,后者眼疾手快地扶起顫巍巍跪到一半的穆世章。 天壽帝樂呵呵道:“今日內閣休沐,穆老怎的沒在家休息?” 劉院判早有準備,不消穆世章授意便已利落跪了下去。 “陛下,此事還和微臣有關?!?/br> 劉院判低著頭跪在地上,一副恭敬神色: “是微臣輾轉不眠數夜,不得已才于昨日夜訪穆府,請穆大人替我引見陛下!” “哦?是何事讓你這么煩惱?”天壽帝問。 “微臣有一同鄉,名李仁,以擅判親緣聞名,自他聽聞陛下通過滴血驗親尋回親子后,特意千里迢迢趕來玉京。此人經過多年鉆研,堪破自古流傳的滴血法和滴骨法皆是偽法,微臣初時也不相信,可是多番試驗后,微臣確實他所說不假。因事關皇嗣,國之根本,故此不敢隱瞞!此人如今就在殿外,還望陛下召見!” 天壽帝皺眉,在椅子上改變了坐姿:“滴血驗親已流傳多年,你當真試驗了不準?” “微臣已用十五對親緣和十五對非親緣驗過,敢用性命擔保,滴血驗親只是無稽之談!” 天壽帝揉了揉糾結的眉心:“……召吧?!?/br> 高大全昂起頭,揚聲道:“召——李仁——” 一個布衣男子彎腰駝背跨進殿里,還險些摔了一跤,走到殿中后,他手忙腳亂地朝長桌方向行了個大禮,結結巴巴道: “草民李仁,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 “行了?!碧靿鄣鄄荒蜔┱f:“就是你說滴血法不可信?你可知欺君是誅九族的大罪?” “草民不敢欺君!滴血法和滴骨法確實不可信,草民自發現此乃偽法以來,已在數百人身上驗過,更有劉院判相助,反復試驗兩法三十次,具體經過由劉院判整理在冊,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