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閱讀_556
張廷玉一下想起了夏義。 他眉梢微微一挑,整個人精氣神還不錯:“你犯了為君者的大忌,怨不得旁人給你如今的下場?!?/br> 功高震主,從來沒有好下場。 想想當年韓信,成也蕭何敗蕭何,何其悲涼? “我年羹堯,英雄蓋世——” 他笑,看著張廷玉朝他扔下來一把長劍,便撿了起來,口中話語不斷。 “沒馬革裹尸,戰死沙場,待旗開得勝、馬到功成之日,卻被背后主子爺一刀抹了脖子……可悲,可嘆!” “復可憐?!?/br> 張廷玉略接了一句,很快就看見年羹堯轉頭看他。 年羹堯看著雪亮劍光,想起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夢回吹角連營之時,閉上眼,是鐵馬冰河…… 可在這牢獄之中的日子,格外荒長。 夜闌臥聽再沒有風吹雨,更沒有弓弦震動、萬馬嘶鳴…… “人總有利欲熏心的一刻,早年我出生入死不曾想到這些,可功成名就了,又身敗名裂了,才知帝王二字,怎么寫。你張廷玉,說我可憐……可在我年某人看來,你比我——更可憐?!?/br> 這話說得不明白。 張廷玉站在前面干凈的牢房地面上,看箕踞而坐的年羹堯,哪里有昔日金榜題名時的文氣? 他是文士,也是武夫。 如今,不文不武,一介階下之囚而已。 “罷了,誰知道呢?年大將軍,上路吧?!?/br> 年羹堯大笑起來,狀若瘋狂。 他猛然望進張廷玉眼底:“我死,衡臣兄加官進爵,能添塊磚加塊瓦,年某人幸甚!今日我年羹堯將死,看張大人青云平步,不若讓您回不了頭。您面前,是條不歸路,我推您一把——”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年羹堯跟著胤禛的時間,固然不如顧懷袖久,可有的秘密,胤禛永遠不能告訴那個刁民。 而年羹堯,偏偏知道。 他臉上帶著笑,將死之人的笑,只言片語,便將前朝之事道出。 而后,抬手一劍—— 自刎! 血濺了三尺,也濺了張廷玉官服一身,更濺上他手里明黃色的圣旨,一片片一點點,觸目驚心! 年羹堯的眼睛,兀自瞪得老大,而張廷玉手背上則青筋暴起,攥緊手中根本沒宣讀過的圣旨,一根根手指都似成了枯骨。 那一瞬的扭曲和猙獰,讓他整張臉都顯得陰森可怖,站在牢房之中,似又一層濃重的陰影將他湮沒。 “張大人?” “……無事?!?/br> 張廷玉僵直的脊背,緩緩地松了。 侍衛們等了許久,沒見著人出來,終是有些擔心,過來問詢。 背對著人,張廷玉漠然垂眼一看,緩慢而凝滯地,將圣旨朝著牢房書案上一放,才覺出自己手指有一些奇怪的僵硬。 然而,他聲音溫然如舊:“年羹堯,已奉旨自裁?!?/br> 轉身時,張廷玉眉目間清朗溫潤一片,仿佛身上不曾沾血, 第二五二章 名教罪人 年羹堯剛剛被賜死,張廷玉去胤禛處復命,面色如常。 隨后,還有年家抄家之事需要忙碌,所以在宮中逗留許久,深了才回來。 可他并沒有乘坐馬車,而是順著宮中長道出來,一路經過長安街,昏昏暗暗之中一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便是曾經的雍親王府,如今雍正爺將之改成了行宮,名之為“雍和宮”。 似乎只是隨意從外面經過,張廷玉并沒有停留多久。 他回府的時候,府門外頭掛著燈籠,也許當年的張廷瓚強撐著從那條路上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形吧? 一個人跌跌撞撞進來,就這樣一頭栽倒在了自家熟悉的路上。 那一刻,沒有人為他打燈籠。 張廷玉抬眼望去,府里隔幾步路便有一盞燈,比許多年前張英在府里的時候,其實也亮堂許多。這些燈,都是顧懷袖怕孩子們晨昏定省看不見路,燈籠也不亮,所以叫人給加上的,如今落在張廷玉眼底,便是溫溫然一片。 可是他還是沒有往上房去,而是轉身去了東院。 府里通傳的小廝覺得奇怪,可也不敢上去問。 阿德最了解張廷玉,這會兒埋頭想想,便叫人回了顧懷袖去。 而張廷玉,已經很快到了東院。 這里原是大房的院子,這些年來一直保持著原樣,早年大嫂已經回了桐城,她去后便只有慧姐兒一個,已經嫁給了當地一個秀才,雖不見得榮華富貴,可至少也衣食無憂。 慧姐兒算是高門大戶出去的,卻對自己的姻緣沒有什么怨言,她父親和嫡母是怎么去的,想必她本人也有所耳聞。 日子簡單一些,未必不好。 院子里的青草,還埋在泥土里頭,沒有痕跡,瞧著荒蕪冷落的一片。 他閉上眼,恍惚之間又想起那一日,進入張廷瓚房里,看著大嫂站在他榻邊,一副驚慌失措模樣,還有張廷瓚的臉。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當年縱身一躍,自己不怎么會水,還跳下來救他,張廷玉沒出事,反倒是大哥犯了重病,九死一生。 長兄如父,這個家若沒張廷瓚,也早就散了。 他都不知道張廷瓚是怎樣斡旋周轉,幫著張英處理著府中的事情。 空氣里,似乎浮著淡淡的血腥味兒。 張廷玉沒有走進去,只站在庭前,臺階下頭。 他大哥,光風霽月之人,其才甚高,動心能忍性,素來驚才絕艷。 卻未料,天意太弄人。 就在出事之前,他們還在翰林院里頭下過棋,他大哥最愛的便是那一局“圍殺”,步步為營,招招算計,異??简炐牧δ托?,可若此局一成,便能立于不敗之地。 可以說,張廷瓚其實也是很好勝的人。 只可惜,一招棋錯,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