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秦桑呆了一瞬,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豆蔻嘀嘀咕咕一通,因見小姐不言語,便也住了口。 車輪碾著冰雪,細碎的嚓嚓聲傳入寂靜的車廂,多少帶來一絲活泛氣。 秦桑的心微微顫動著,悄悄將車簾挑起一條縫兒。 她動作很輕,可朱懷瑾立時察覺到了,低頭沖她笑了一笑。 依舊是讓人極為舒服的平和笑容,然而眼睛卻亮得很。 秦桑馬上放下車簾,隔絕了他的視線,但是心卻不可抑制地跳起來。 她很慌,頭一遭有種張皇失措的感覺。 豆蔻偷偷覷著她的臉色,忽然覺得,乘坐郡王爺的馬車也不是件好事! 細碎的浮雪被西北風吹得滿街游蕩,和著天上的飛雪,整個街市越發霧一般朦朦朧朧,銀裝素裹混沌一片了。 待能看到馮府大門時,已是辰時三刻。 別處人很少,馮家門前卻是冠蓋如云,各式暖轎馬車排出去老遠。因天不好,馮家特地在外照壁旁搭了一溜的油氈棚子,供各家家仆馬夫歇息。 朱懷瑾的馬車繞了一圈停在西角門,劉文叩開門,和門房交代幾句,少傾,幾個小廝并兩個老嬤嬤抬來一頂暖轎,恭恭敬敬請秦桑進門。 秦桑心下大為詫異,朱懷瑾的侍從竟能直接支使馮家的下仆! 他們的關系比自己想得更為緊密。 “秦姑娘,”朱懷瑾隔著轎簾低低說道,“我是很想和你一道從正門進的?!?/br> 秦桑心頭突地一跳,隨即深吸一口氣,掀開轎簾打算裝著沒聽懂糊弄過去,卻見朱懷瑾已轉身上了馬車。 他到底什么意思?秦桑愈發茫然了。 馮家的壽宴分成前后院,女眷都在后園子的花廳,秦桑剛在垂花門下轎,就看馮蕪沖她招手微笑。 秦桑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因笑道:“這樣冷的天,你只管坐屋子里等就好,站風口上嗆冷風,可叫我心里怎么過意得去?” 馮蕪笑吟吟道:“祖母一聽你來,喜得無可不可,立時就要管事嬤嬤趕緊出來迎你,我一瞧,你是我下帖子請的,干脆我自己來吧?!?/br> 馮蕪接人待物一向周到熱情,秦桑聽了只覺心里熨帖,并沒有往別處想。 二人手拉著手,沿著抄手游廊走了一陣子,穿過三間廳房,但見穿堂里、過道上,到處都擺著人們送來的賀禮,什么名人字畫、壽屏繡品、金彌勒玉觀音、珊瑚盆景……各色各樣應有盡有。 秦桑的賀禮是一把翡翠鑲紅寶如意,中規中矩,不是特別出挑,但也絕對拿得出手。 只聽前面一陣陣笑聲,繞過五扇黑漆嵌軟螺鈿花鳥屏風,便是花廳了。 秦桑便見一位老夫人端坐上首,鬢發花白很有些年歲的樣子,但是精神很好,正與一眾誥命太太們談笑風生。 馮蕪高聲笑道:“祖母,秦姑娘來了?!?/br> 秦桑忙上前見禮。 馮老夫人叫到身邊坐下,仔仔細細端詳一番,拍著秦桑的手笑道:“好齊整的孩子,我家幾個丫頭竟沒一個比得上的,朱總管這等的好福氣,叫我這老婆子都羨慕,真恨不能搶過來做我的孫女!” 秦桑只笑稱不敢當,旁的一句話不多說。 馮蕪抱著祖母另一邊胳膊,一個勁兒撒嬌“祖母不疼我,我不依”,直把馮老夫人鬧了個沒脾氣。 笑鬧一陣,馮老夫人道:“你們小姑娘自有小姑娘的圈子,去吧,別在這兒拘著了?!?/br> 馮蕪便帶秦桑辭出來,“我祖母就是這樣,見了誰都想認孫女,剛才崔嬈來,還說要養在我家里,把崔嬈鬧了個大紅臉?!?/br> 秦桑壓下心中的疑慮,笑道:“老人家都愛熱鬧,這也是長輩的慈愛之心?!?/br> 隔壁暖閣中,三五成群各自坐著姑娘小姐們,嘰嘰喳喳地好不熱鬧,一見她來,竟齊齊住了聲。 崔嬈和蘇暮雨坐在一起,不知為何紅了臉,手指絞著帕子,儼然是窘然無措的模樣。 秦桑調侃道:“可是背后說我壞話了?” 崔嬈很是不好意思,“并沒有……” “秦meimei誤會了,我們并沒有說你壞話?!碧K暮雨坦然道,“偶然聽到一樁趣聞,和姐妹們感慨兩句而已?!?/br> “什么趣聞,可否叫我也聽聽?” “說起來也與秦meimei有關,最近直隸時興一股修建生祠的風潮,光是真定府就修了三四處,你道他們拜得是誰?朱總管!” 蘇暮雨嘴角掛著端莊的笑,然口氣有點咄咄逼人,“本朝從未有此等先例,朱總管是開國第一人,想必秦meimei也是與有榮焉?!?/br> 秦桑心里“轟”的一聲,直覺蘇家又要挑事,旋即穩住一笑,“蘇小姐如此關心我爹爹,連旁枝末節的消息都替我爹爹留意到了,我真不知該說什么好,在這里先謝過你?!?/br> 蘇暮雨臉色微變,拐來拐去,怎的成了她替朱緹打探消息了? “雪停了,咱們去逛園子可好?”馮蕪好似沒察覺她們的暗斗,笑吟吟道,“我家的紅梅開得正好,今兒個你們有福氣,許你們一人折一支?!?/br> 說罷,給崔嬈使了個眼色。 崔嬈會意,“秦meimei,你的眼力比我好,幫我挑一支吧?!?/br> 馮蕪招呼眾人,“快去快去,省得最好的叫她們搶了?!?/br> 待出了門,她悄悄把秦桑拉到一邊,“蘇jiejie最近犯了左性,前幾個月蘇家和江安郡王要做親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的,現在……她面上掛不住,你多擔待些,其實她也是犯了癡?!?/br> 秦桑無奈道:“人家看不上她,她怨我一萬遍又有什么用?” 馮蕪掩袖笑道:“郡王堂而皇之贈你玉簪,這樣明顯的暗示,她不怨你怨誰?” “江安郡王不是那個意思?!?/br> 馮蕪只瞅著她笑。 秦桑心頭突突直跳,饒是她不愿意相信,但某種猜想似乎逐漸被證實著。 朱懷瑾出身高貴,人品高潔,既溫柔又體貼,更有可能是未來的皇上,能被這樣的男子喜歡,應是欣喜才對。 可她此刻想的,卻是朱閔青那張臉…… 他若得知,會有如何反應呢? 秦桑望著枝頭的紅梅,莫名的,她特別想快點見到他。 梅林旁的假山石最高處,一座小小的六角暖亭,朱懷瑾負手立在窗前,盯著下頭的人,唇邊啜著溫柔的笑。 馮次輔踱步上前,笑問道:“郡王,這雪配著這梅花,景色如何?” 朱懷瑾輕輕關上了窗子,“挺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韋莊,《女冠子·昨夜夜半》 感謝在20200424 00:01:04~20200424 23:29: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3瓶;35237848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3章 幾片散雪飄落著, 一朵朵紅梅迎著風, 不甘示弱似地在枝頭繽紛怒放,宛若烈焰般在冰雪琉璃世界中跳動著。 秦桑望著花兒笑了,“不愧是四君子之首,管他風刀霜劍,猶自傲然不屈,真美?!?/br> 馮蕪伸手折下一支梅花, “花再美也總有凋零的一日, 到時還不是化為一抔泥土?就算是最美的時候,也不過輕而易舉就被人折斷了, 這花啊, 不過是供人賞玩的玩意兒而已?!?/br> 這話著實不像馮蕪之言, 乍聽還以為她在暗諷誰,秦桑大覺詫異, 卻看馮蕪只是盯著手上的梅花發怔,神情恍惚,更像是自言自語。 秦桑不知她的傷感從何而來, 轉而笑道:“我家也有一片梅林, 只是剛栽下第一年, 沒有你家開得好, 也就歇了請你們賞梅的心思?!?/br> 馮蕪這才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看我,凈說些掃興的話, 蘇jiejie的親事不暢,連帶我也傷感起來?!?/br> “我們都得聽家里的安排,不管愿不愿意,蒙上蓋頭就得上轎,運氣好,能得未來夫君疼愛,運氣不好,也就一個擺設罷了。其實我很羨慕你,朱總管別的不說,疼閨女這條倒是無可挑剔?!?/br> “說來說去怎的說到我身上了?”秦桑摸不清她的意思,只覺今天這場壽宴著實透著幾分蹊蹺,因笑道,“我還有兩年孝呢,不是說親的時候。再說我看你家老祖宗很是疼你,定會給你挑個好姻緣?!?/br> “還有兩年啊……”馮蕪眼中劃過一絲黯然,馬上又笑,挽著秦桑的胳膊道,“當心腳下,前頭風景更好,我們一道兒走?!?/br> 申牌已過,天色雖不像早上那般彤云密布,卻還是陰著,停了一晌午的雪又下起來,撒鹽般一陣陣飄著雪粒子。 壽宴散了,秦桑和崔嬈帶著丫鬟從大門辭出來,一邊說著話,一邊立在影壁后等自家的馬車。 崔嬈見左右無人,便悄聲道:“方才人多,一直找到空子和你單獨說話,你來之前,蘇jiejie講了很多修生祠的事,還說修一座生祠要花幾千幾萬兩銀子,都趕上建孔廟了?!?/br> 秦桑微微蹙眉,“肯定是沖著我爹來的,還和孔子相比,他們是故意激起天下儒生對我爹的敵意啊?!?/br> 朝堂上的事崔嬈是半點也不懂,聞言只安慰道:“朱總管那么厲害,肯定有法子解決?!?/br> 秦桑吁口氣,笑道:“兵來將擋,不就是個生祠么,且等著瞧便是了!” 不多時,月桂過來道:“小姐,馬車到門上了?!?/br> 秦桑遂和崔嬈作別,繞過影壁,卻見朱閔青在馬車旁負手而立,聽見動靜,扭頭望了過來。 他微微瞇起眼睛,努力辨認著那幾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阿桑,是你嗎?” 秦桑訝然道:“大冷的天,又是風又是雪的,你來做什么?好容易眼睛好轉了,太醫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迎風,不可受刺激,不可用眼過度,你怎的不聽話!”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又是埋怨又是關心,聽得朱閔青來時的火氣散去不少,然還是繃著臉道:“論不聽話,你當屬第一!” 秦桑頓時語塞,撅著嘴嘀咕道:“又不是我愿意馬車壞的?!?/br> “兩位主子,車里燃著炭盆,又暖和又舒適,您二位車里說去多好?!毙〕87畔履_凳,偷偷瞥一眼凍得雙頰通紅的豆蔻,陪笑道,“天寒地凍的,當心受了風寒?!?/br> 秦桑自己的事搞不太明白,對別人的眉眼官司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挑眉笑道:“你有心了,特地備下兩輛馬車,豆蔻,你們幾個別辜負常掌事的心意,這不用你們伺候,趕緊的,上后面的馬車,當心受了風寒?!?/br> 豆蔻嘻嘻一笑,拽著滿臉迷糊的月桂一步一滑去了。 車聲轔轔,車內二人一左一右,朱閔青冷著臉,一言不發地似是在生悶氣。 秦桑琢磨半晌,決定不告訴他朱懷瑾的暗示,便嘆道:“今日純屬無奈之舉,你若生我的氣,那我可要生你的氣了?!?/br> 朱閔青悶聲道:“我沒生你的氣?!?/br> 秦桑斜睨他一眼,“你來接我,我滿心的歡喜,可你撂臉子給誰看呢?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都說女孩子心思難猜,我看你的心思更難猜?!?/br> “是你太笨了?!?/br> “我笨?”秦桑瞪大眼睛,今兒本就一大堆心事,他還如此生硬不通情理,當下生出幾分不快,正要譏誚幾句,然而下一刻卻愣住了。 她怔怔地盯著他的左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