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節閱讀_212
家全家嗎?” 鄒鳴眉心輕蹙,片刻后又松開,“我覺得不至于?!?/br> “那我再跟你叨叨,你看至于不至于?!被ǔ缯f著翹起二郎腿,“紅房子看著是不是很新?和村里其他建筑風格不同?因為它是最近兩年新蓋的啊。那兒離村小不遠,村小死過人,別的村民嫌晦氣,即便有錢賺,也不去那兒賺。也就錢寶田這缺德的,為了錢非得在那兒蓋房子。知道啵,那兒不僅挨著村小,以前還死了一大家子人!” 鄒鳴臉色一白,瞳仁倏地緊縮。 花崇假裝沒有看見,繼續道:“聽說是一戶劉姓人家,父親得病去世了,兩個兒子也相繼出了意外。那家大兒子好像還是個大學生,成績很好。哎,可惜啊……” 鄒鳴臉頰越發蒼白,看向花崇的目光變得異常冰冷。 但花崇是什么人,喪盡天良的恐怖分子都直面過,怎么會怵他的瞪視? “心虛了吧?”花崇笑了笑,一語雙關,“心虛了就另外給鄒媚挑個禮物,你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也不至于買個沾著死氣的東西去咒她吧?她可是做大生意的人,最信風水了?!?/br> 鄒鳴抿緊的雙唇輕輕顫動,脖頸繃得很緊。 花崇一看,就明白路子對了。一個有罪的人顯得淡定無辜,只是因為最脆弱的地方沒有被戳中而已。 劉旭晨和那個早已不存在的家,就是鄒鳴唯一的弱點! “那個大兒子運氣也是不好?!被ǔ绶怕Z速,將每個字都說得格外清晰,“家里窮,沒有辦法把弟弟一同帶去上大學,想早點攢夠足夠兩個人一起生活的錢,沒日沒夜地打工,還不能落下學業,居然累出了腦溢血……” 鄒鳴的肩膀開始發抖,下唇被咬得青紫。 花崇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但有時候,殘忍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手段。 他停頓兩秒,繼續道:“他的同學將他送到校門口,但是急救車卻因為有人要跳塔而被堵在路上,最終來遲一步。哦對了,問你個問題——有人‘假自殺’,以跳塔作為獲取利益的手段,無辜的病人因為跳塔造成的交通阻塞而沒能得到及時的治療,‘假自殺’的人應當抵命嗎?” 鄒鳴猛然抬起眼,額上有不太明顯的汗珠。 “我是不是說得太快了?”花崇清了清嗓子,“那我再說一遍。那個大兒子……”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鄒鳴打斷,“這個問題,和我有什么關系?” “還真有點關系?!被ǔ缯f:“那個‘假自殺’的人,就是被殺死在虛鹿山的周良佳。另外兩名死者,是她的‘幫兇’?!?/br> 鄒鳴的胸口起伏數下,“可是我并不認識他們,也不認識那個被他們害死的人?!?/br> “害死?”花崇虛起眼,“剛聽我說完,你就認為劉家的大兒子是被他們‘害死’的?那他們被殺死,就是活該咯?” 鄒鳴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請你不要問無關的問題?!?/br> 花崇點點頭,看似無厘頭地說:“那你還會把木雕果盤送給鄒媚嗎?” “我……” 搶在鄒鳴回答之前,花崇假裝驚訝道:“我還聽說,劉家的小兒子為了讓兄長入土為安,魂歸故里,把骨灰埋在紅房子下面了!陰森不陰森?” 鄒鳴瞬間睜大雙眼。 那是一道帶著冷酷殺意的目光?;ǔ缗c各色兇手打慣了交道,對這種目光非常熟悉。 若說以前還僅是根據線索分析推測,現在他便完全肯定鄒鳴就是兇手了。 但最緊要的是,證據! 此時,村口的紅房子已經被拆除——那棟童話風的木屋并非真正的建筑,其下只打了幾個淺樁,拆起來很容易。 但是拆完之后,張貿卻并沒有找到花崇所說的骨灰盒。 第97章鏡像(31) 柳至秦馬不停蹄從茗省趕回洛觀村時,花崇正在向錢寶田了解搭建紅房子時的情況。 那房子不在村子的統一規劃中,本來就屬于“違建”,之前鎮政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錢寶田便樂呵著賺錢,如今一聽紅房子下面可能埋有和命案有關的東西,立馬嚇得魂飛魄散,看著眾人把自家招攬客人的紅房子拆了。 但拆到最后,卻沒有在下面的坑里找到任何東西。 錢寶田心有埋怨,但自己搞“違建”本來就不占理,況且那地方確實是死了一戶口本兒的地方,也就他膽子大,敢跑去做生意發財,這么一鬧,他也打了退堂鼓,就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繼續跟那兒賣紀念品了。 “賣紀念品是我家閨女的主意,她現在住城里去了,哎你們別去打攪她啊,她跟這事沒關系?!卞X寶田抽著葉子煙,眉頭皺得老緊,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把房子蓋在這兒是我的主意,這不其他地方都被人占了嗎,只有這塊兒沒人敢搭房子,村長他們也沒說什么?!?/br> 柳至秦實在聞不慣葉子煙的味,從煙盒里抽出兩根煙遞給錢寶田。 錢寶田接過煙,點燃抽起來,指了指身后的坑,“這木頭房子就一層,不住人,不用搞那些復雜的地基,打幾個樁就行。我們自己家的人蓋的,當時就沒挖出來什么。不過……” 花崇見他欲言又止,問:“不過什么?” 錢寶田抓抓脖子,“那兒本來有一棵樹,也不知道是誰栽的,就一個樹苗吧,看著要死不活。我本來想在蓋房子之前把它挖起來,如果還沒死,就移植在房子旁邊。結果后來一去看,樹苗沒了。這倒是給我省事了?!?/br> 花崇立即想到,骨灰盒可能正是被埋在樹苗下。但趕在錢寶田在那兒蓋房子之前,有人把骨灰盒從地下挖出來了。 這人是誰? 不可能是鄒鳴,否則那天他不可能專程去紅房子。在他的認知里,劉旭晨的骨灰盒仍然在紅房子下方,而紅房子正好是一個完美的墓碑——它漂亮,有人氣,每天都擠滿了愛熱鬧的年輕人,這些人陪伴著劉旭晨,讓同樣年輕、永遠年輕的劉旭晨不至于寂寞。 這想法讓花崇感到極不舒服,甚至心生寒意。 不是鄒鳴,那就只能是錢闖江。 兩年前,錢寶田“突發奇想”,要在劉家開店賣旅游紀念品,并且說干就干。錢闖江知道鄒鳴把劉旭晨的骨灰盒埋在那里,并通過某種方式告知了鄒鳴。鄒鳴認為應該將計就計,將上面的房子當做墓碑,反正骨灰盒埋得很深,沒有因施工而被挖出來的風險。但錢闖江或許抱著和他不一樣的想法,趕在錢寶田動工之前,拔了樹苗,將骨灰盒挖了出來,藏在另一個地方。 骨灰盒在哪里,只有錢闖江知道。 時至今日,鄒鳴都認為兄長還在那棟童話小屋一般的紅房子下安眠。 讓肖誠心將錢寶田送回家,花崇把自己剛才的想法告訴柳至秦。柳至秦蹲在被挖得亂七八糟的土坑邊,抽完一根煙,站起來,“這是個突破口?!?/br> 花崇心領神會,“帶鄒鳴來這里,讓他親眼看到——他哥的骨灰盒不見了?!?/br> “對他來說,劉旭晨的骨灰盒是最重要的東西。骨灰盒不翼而飛,他的情緒必然出現破綻,崩潰也說不定?!绷燎卣f。 花崇想了想,“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向錢闖江確定一件事——骨灰盒以前確實埋在這里?!?/br> “應該的?!绷燎攸c點頭,“這案子現在缺乏關鍵性的證據,光靠我們的推測,不足以將兇手繩之以法?!?/br> ?? “骨灰盒?我不知道?!卞X闖江垂著頭,頻繁地摳弄自己的指甲。 “撒謊之前先照照鏡子?!被ǔ绾敛涣羟榈卮链?,“你這模樣像‘不知道’?錢老三,你做了什么,沒做什么,我清楚,你也清楚。你想給人頂罪,就老實配合我。你想保護某個人,我他媽也想早點解決這破案子。你什么都不說,那也行,我大不了接著查,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會把兇手揪出來?!?/br> 錢闖江肩膀一僵,抬起眼皮,看了看花崇。 “你以為我他媽想賴在這兒不走?”花崇一副煩躁不耐的模樣,食指向上指了指,“上頭給的任務,什么時候抓到兇手,什么時候回去?!?/br> 柳至秦盯著錢闖江的眼睛,聲音近似蠱惑:“劉旭晨救過你,他是你的恩人。他在羨城被人害死。在了解到當年的真相后,你帶走了他的骨灰盒,并想替他報仇——為他報仇和報復整個村子并不沖突,你很聰明,燒死周良佳三人的同時,又毀掉了洛觀村的將來?!?/br> 錢闖江重復著抿唇的動作,似乎想說什么,卻仍在思考。 柳至秦語速放慢,“上次你說過,在村小的木屋外,聽到有男孩哭泣,那個男孩就是劉旭晨的弟弟,劉展飛吧?” 錢闖江猛地抬起頭,嘴唇顫抖。 “那時你還小,不夠強大,也沒那么勇敢,你不敢跑進木屋阻止你的大哥,也沒有辦法救下那比你年紀還小的男孩?!闭f著,柳至秦微揚起下巴,頓了幾秒,淡淡道:“后來,他死了,寒冷的冬天,孤零零地被凍死在河里?!?/br> 這句話就像定音之錘,讓一切塵埃落定。 錢闖江終于張開嘴,吐出一聲沙啞艱澀的:“我……” “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說。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绷燎芈冻鲆粋€毫無感情的笑,“記住,我們和你一樣,也希望這個案子早早了結。我們需要一個兇手,懂嗎?我們是‘需要兇手’,不是非要‘抓到兇手’。而你,正好是這個兇手。我想,我們可以配合?!?/br> 錢闖江猛力呼吸幾口,目光依然木訥,眸底卻隱隱多了一絲光。 “現在告訴我,劉旭晨是不是救過你?”花崇問。 半分鐘后,錢闖江點頭,“是?!?/br> “他的骨灰盒,是不是你從周山公墓拿回來的?” “是?!?/br> “你把骨灰盒埋在劉家,希望他入土為安,直到錢寶田在那里蓋房子?” 錢闖江沉默了很久,“嗯?!?/br> “那骨灰盒呢?”花崇不由得向前一傾,“骨灰盒現在在哪里?” 警室里的氣氛近乎凝固,每個人的心跳都在加速。 “我是兇手?!卞X闖江突然道:“是我殺了周良佳、盛飛翔、范淼。袁菲菲幫了我的忙,但她并不知道我會對他們做的事?!?/br> 這一句不長的話,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 花崇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要一個承諾! “是,你是兇手?!被ǔ绲溃骸叭耸悄銡⒌?,和其他人沒有關系?!?/br> 聞言,錢闖江好似松了一口氣。 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刑警們布好的“圈套”。 “我,我不知道哪里最安全?!卞X闖江說:“洛觀村到處都是客人,連虛鹿山上都不安全。我……” 花崇猛地想到一個地方,“你把骨灰盒埋在老村???” 柳至秦眉梢不經意地動了動,為花崇的反應所折服。 錢闖江點頭,“嗯,在教學樓西邊。那,那里基本上不會有人去?!?/br> 警室外,得到消息的李訓立即帶人趕去老村小。 花崇放在桌下的手忽地握成拳頭,柳至秦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虛假的笑容漸漸染上幾分熱度。 “我就是兇手?!卞X闖江再次強調,“是我殺了人。我有動機,兩,兩個動機。你們可以,可以結案了?!?/br> 花崇站起,沒有立即告訴他剛才這場對話的真相。柳至秦也跟著站起來,低聲道:“走吧,去村小看看?!?/br> ?? 在村小教學樓西側,一個老舊的骨灰盒被挖了出來。 骨灰盒的一側,封著一張比小孩巴掌還小的照片。照片已經泛黃褪色,上面的男子非常年輕。 “劉旭晨……”花崇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骨灰盒。盒子是極易保存指紋的材質,但時間過得太久,附著在上面的指紋不一定還存在。 “我馬上拿去檢驗?!崩钣栒f。 “等等?!绷燎刂噶酥腹腔液?,“先打開看看?!?/br> “這這這……”肖誠心有點慌,“這里面除了骨灰,還會有其他什么東西嗎?” “難說?;鸹?,殯葬師肯定是直接將骨灰裝在盒子里。但是這種盒子……”花崇看了看盒身與盒蓋貼合的那根線,說:“封蓋之后,還能直接打開?!?/br> 說話間,李訓已經撥開了盒蓋,幾秒后,一盒子骨灰與碎骨出現在眾人面前。 李訓戴著手套的手探進骨灰中,找了片刻,搖頭道:“這里不方便cao作?!?/br> 花崇說:“行,你先帶骨灰盒回去?!?/br> 李訓利落地收拾好,與另外兩名痕檢科的成員大步朝派出所走去,剛邁出幾步,卻又回過頭來,“花隊,我想起一件事!” “嗯?” “我們第一次來村小時,我和張貿不是找到一個掛墜嗎?”李訓說:“就是在這附近!” 花崇登時看向柳至秦。 肖誠心也知道那個掛墜,卻沒想明白其中的干系,小聲問:“怎,怎么了?” “紅房子是兩年前搭建的,錢闖江轉移骨灰盒的時間必然在紅房子開建之前?!被ǔ缯f:“而我們上次分析過,那個掛墜掉落的時間不早于三年前,這兩者在時間上沒有沖突。那個游戲叫什么來著?” “《白月黑血》?!绷燎卣f:“角色叫麟爭,一個蘿莉女戰神。我查過錢闖江的電腦及一切通訊設備,他確實玩過《白月黑血》,但上線時間不多。網購記錄里沒有這個掛墜,但不排除他以另外的形式購買?!?/br> 肖誠心說:“那個掛墜就是錢闖江的???” 花崇垂眸盯著地面,踱了幾步,顯然已經想到了更深遠的地方。突然,他抬起頭,吩咐道:“派個人去鄒鳴那兒,‘不經意’地告訴他——警察不知道在錢寶田的紅房子那兒找什么線索,把紅房子都給推了,掘地三尺,卻什么都沒找到?!?/br> “派誰去???我?”肖誠心問。 “你不行,要找群眾?!被ǔ绻麛嗟溃骸叭フ义X寶田,讓他去派出所的走廊上哭。鄒鳴現在在二樓的警室,只要錢寶田聲音夠大,他就能聽到一件事——劉旭晨的骨灰盒不見了?!?/br> 肖誠心終于利落了一回,“我這就去辦!” 花崇轉向柳至秦,“關于那個掛墜和《白月黑血》這游戲,我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如果掛墜確實是錢闖江掉落的,那他為什么會有掛墜?他根本不像是熱衷于購買角色周邊的人,這個掛墜很可能是某人送給他的?!?/br> “這個人是鄒鳴?”柳至秦腦子飛快轉著,“他們玩同一款游戲?” “也許對他們來說,《白月黑血》不僅僅是游戲!”花崇眼神變得極深,“我們可能拿得到關鍵證據了!” ?? 看到物證袋里銹跡斑斑的掛墜時,錢闖江沒有立即反應過來,他盯著那個已經辨不出面目的小玩意兒看了半天,露出困惑的神色。 “你玩過一個叫《白月黑血》的游戲吧?”花崇在物證袋邊點了點,“這就是那個游戲所出的角色周邊?!?/br> 錢闖江瞳孔驟然一縮,臉色“唰”一下變得蒼白。 花崇耍了點花招,添油加醋道:“剛才我們照你說的,去老村小教學樓西側尋找骨灰盒。找到骨灰盒的同時,在旁邊發現了這枚掛墜。那地方沒什么人去過,掛墜應該是你埋骨灰盒的時候不小心掉下的?” 錢闖江似乎非常緊張,眼珠子不斷左右移動。 花崇靠近,再問:“是不是你的?” “是?!卞X闖江木然地開口,頸部的線條緊緊繃著。 “喜歡麟爭?” “什么?” “這個掛墜的角色叫麟爭,你喜歡她?” “喜歡!”錢闖江忙不迭地點頭,“喜歡!” 花崇瞇了瞇眼,露出不大相信的神色。 錢闖江立即強調道:“我很喜歡?!?/br> “是你自己買的?” “是!” “在哪里買的?” 錢闖江猶豫了,“在……在……” 花崇說:“在漫展上?我聽說你們年輕人都喜歡去漫展買東西?!?/br> “嗯,就是在漫展上?!卞X闖江說。 花崇知道錢闖江在撒謊,但錢闖江是否說真話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錢闖江為什么要頂罪,也不重要了。他已經能夠確定,掛墜是錢闖江掉下的,而錢闖江在拼命掩飾掛墜與鄒鳴的關系。 當初在頭緒全無時,柳至秦說過一句話—— “一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東西突然出現,自有它出現的意義?!?/br> 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它是一條本身沒有多少信息量的線索,可是它指向的,卻可能是足以給真兇定罪的證據。 現在,柳至秦就在搜索這些可能存在的證據。 ?? 錢寶田又一次被肖誠心攔住時,整個人都快崩潰了,險些揚起葉子煙的煙桿就去敲肖誠心的頭。 當著別的刑警的面,他不敢造次,但單獨和肖誠心在一起,他就沒那么多顧慮,拍著大腿罵道:“我那個房子噢!好端端的立在那兒,鎮政府那些當官兒的都沒打過它的主意!你們倒好,說拆就拆,一點時間都不留給我!你們好歹提前通知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賠償什么的我都不敢想了,你們說它是‘違建’,它就是‘違建’了,我一個平頭老百姓,哪里敢和你們理論?你們都帶著槍??!” 肖誠心被吼得一個頭兩個大,“瞎說!你看看我,我就沒帶槍!” “我搭那房子也花了不少錢呢!我他媽這也只能認栽!算了算了跟你說也沒用,我沒什么可以配合你們的了!” “有啊,怎么沒有?這樣,你把剛才說的那通話拿去派出所再說一遍?!毙ふ\心說:“群眾的訴求我們總得聽不是?” 錢寶田狐疑地瞪了瞪眼。 “你聽我說?!毙ふ\心一把攬住他的肩,“到了派出所,你就這么喊……” 聽肖誠心說完,錢寶田嚇了一大跳,“你想坑死我???” “我坑你干什么?你就照著我說的去做。我呢,盡量給你爭取一些補償。行不行?” 錢寶田倒是不相信肖誠心能爭取到什么補償,但發泄一通也好,畢竟肖誠心說了——你上二樓盡管罵,聲音越大越好,引來越多人越好,絕對不會有人來阻止你。 ?? 鄒鳴站在窗邊,沉默地望著虛鹿山。 他所在的警室看不到紅房子,也看不到早已廢棄的老村小。他的目光毫無溫度,表情看上去和平日沒有太大區別。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臟跳得有些快。 那個叫花崇的警察,已經窺探到了他的秘密,甚至還猜到了埋在紅房子下的東西。 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好在這沒有關系,他們沒有證據。這些年以來,自己一直非常謹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唯一的知情者錢闖江。 想到錢闖江,他笑了笑。 錢闖江什么都不會說。 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他信任的人,那就是錢闖江。 花了十幾分鐘,他將最近發生的事重新梳理了一遍,確定沒有留下馬腳。唯一有問題的是七氟烷。七氟烷太特殊了,警察一定會追查這條線。而鄒媚用七氟烷殺了人,并且可能繼續用七氟烷殺人。警察說不定會查到鄒媚頭上去。 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自己不露出破綻…… 眼皮突然跳了起來,他狠狠皺起眉,抬手壓住不停跳動的地方。 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剛才的想法都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他已經暴露了,已經被盯住了! 沒錯,他一直很小心,小心到從來不用普通通訊工具與錢闖江聯系,從來不在有熟人的地方與錢闖江見面,每一次去羨城、來洛觀村都費盡心思。他偽裝得很好,“劉展飛”也早已死去了,只要警察不將他與劉展飛聯系起來…… 他倒吸一口涼氣,手指開始發抖。 是自己錯估了警察的能耐嗎?為什么警察能查到現在這種地步?他們不是,不是…… 不是很蠢嗎?像袁菲菲一樣蠢? 十年前,他們將村子查了個遍,也沒有查出真相。為什么過了十年,他們就變了? 腦海里,是十年前那場大火。從市里趕來的警察面目模糊,東問西問,自己和錢闖江不過是撒了個慌,就被排除在“相關者”之外。 眨眼間,警察們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變成了同一個人,那人的五官變得清晰,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不久前審問過他的那名警察。 那人叫花崇,據說是市局刑偵支隊重案組的組長。 他握緊了拳頭,聽見了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他心虛地安慰自己,聯想到一起又如何?他們沒有證據!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米皓,11歲時被鄒媚領養,改名鄒鳴,不是什么劉展飛,劉展飛早就被凍死了,全村人都能夠證明! 他雙手撐在窗沿,因為太過用力,手臂上浮出并不明顯的青筋。 看著自己的手臂,他苦笑了兩聲。 那個重案組組長大概覺得他不像從小流浪拾荒的小孩。當然不像!如果不是周良佳那群可惡的人,他怎么至于流浪拾荒?他家里很窮,但是再窮那也是個避風港,他沒有父母,連養父也早早死去,可是他有哥哥啊。哥哥還在的時候,他哪里過過拾荒的生活? 他急促地深呼吸,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沒有用,一想到哥哥,他就難以控制住奔涌的情緒,以前如此,現在仍是這樣!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有太多過激的行為,這間警室里雖然沒有別的人,卻一定裝有監控設備。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些警察們的眼中。 他低下頭,輕輕咬著下唇,片刻后轉過身,像靠椅走去。 這時,他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罵聲與抱怨,由遠及近,由模糊到清晰。他不由得走到門邊,在聽清來人罵的是什么時,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肩膀開始猛烈顫抖。 ——“那是老子全家營生的房子??!你們說拆就他媽給老子拆了?下面埋著東西?房子也拆了,坑也刨了,有什么東西?不就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坑嗎?你們警察干的這叫什么事??????真有東西老子就忍了,但里面根本沒有??!你們編個理由來整我,當我們農村的老實人好欺負???你們賠我房子,賠我房子啊……” 第98章鏡像(32) “哥……哥……”鄒鳴握著門把手,面色慘白,眼睛紅得猙獰,脊背弓起來,痙攣一般發抖。 他的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不似人聲,最終匯集成沙啞的、不成調的怒吼。 “啊——?。?!” 被暫時關在另一間警室里的錢闖江聽到了這聲吼叫,空茫的眼眸頓時一凜,冷汗從后頸滑向后背,有如guntang的辣油。 他的胸腔震顫著,牽出并不強烈卻令人難受至極的疼痛。他隱約感覺到,自己救不了鄒鳴了。 小時候,因為太過弱小,所以救不了和自己一樣遭受凌辱的劉展飛。 長大了,不再弱小,卻依然不能讓劉展飛好好活下去。 對于生,他向來沒有過多期待。在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被母親生下來,大約就是為了受罪。 和二哥錢鋒江不一樣,他發木的雙眼發現不了世間的任何美好。被錢毛江扇耳光、被錢毛江踩住腦袋、被錢毛江逼著喝尿時,他恨不得一死了之。錢毛江揍他揍得最厲害,比揍錢鋒江時還厲害。父親錢勇每次看到他鼻青臉腫,也只是象征性地罵錢毛江兩句。而錢鋒江不敢“惹事”,老是遠遠地看著錢毛江把他往腿下面拉,一臉驚恐,一個字都喊不出來。那時候他才多大來著?還是個八、九歲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生在這種畸形的家庭,親情于他來講,簡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大哥是人渣,父親是幫兇,二哥雖然也慘,但也不是個好東西。至于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群冷漠的畜生。 他經常想到死,卻不甘心就這么死掉。在死之前,他想殺死錢毛江,再殺死洛觀村的所有村民。但他太小了,也太弱了,連從錢毛江的手臂里掙扎出來的力氣都沒有。 那日去村小的木屋給錢毛江送煙,他一聽里面傳來的響動,就知道錢毛江在對那個男孩做什么。 他聽出了那個男孩的聲音——是劉家的小兒子,劉展飛。而劉家,是全村最窮、最可憐的一戶。 錢毛江這個人渣,欺負別的小孩也就罷了,居然連劉展飛也不放過! 他死水一樣的心翻涌出憤怒,氣得雙眼發紅,氣得渾身發抖??梢矁H是這樣了,他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么可能去救比自己更弱小的男孩。 那不是救人,那是送死! 但后來,當他被錢毛江揍得兩個眼睛腫到只能睜開一條細線,完全喪失活下去的欲望,顫巍巍地爬上虛鹿山,想要跳崖結束生命時,劉展飛卻不知從哪里跑出來,手里還握著一條濕毛巾。 “你不要死?!眰€頭還沒自己高的劉展飛焦急地喊:“錢闖江!你不要死!” 他鬼使神差地退了回去,跌坐在地上的一刻,眼淚突然涌了出來。 他很少哭,更少當著別人的面哭。 哭是示弱與依賴,而他并沒有能夠依賴的人。 劉展飛將濕毛巾敷在他脹痛難忍的眼皮上,聲音稚嫩:“你先歇歇,我給你捂眼睛。捂了就好了,不會壞掉的。錢闖江,你別想不開。我哥說了,死是最不值當的事,所以你不要死,我們一起好好活著?!?/br> 被劉展飛細小的胳膊抱住時,他突然哭得更加厲害,越來越厲害,根本聽不清劉展飛之后還說了什么。 從小被錢毛江欺凌,被家人忽視,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安撫他、陪著他。 因為年紀相仿,他與劉展飛漸漸成為朋友。虛鹿山的東側深處是他們的秘密基地,那里杳無人跡,除了他們,沒有任何人會去。 他們在那里打瞌睡、摘野果、抓昆蟲,將錢毛江、羅昊,還有村里的其他惡霸忘得干干凈凈。 那里就像個沒有憂愁的仙境。 可在仙境的時間總是很短暫,大多數時候,他們必須面對現實的冷漠與殘酷。 直到有一天,劉展飛告訴他:“我哥哥說,很快我們就安全了,再也不會有人來欺負我們!” “你哥哥?”他疑惑道:“你哥哥不是到羨城上大學去了嗎?哪里好遠啊,我從來沒有去過?!?/br> 劉展飛搖頭,眼睛調皮地眨了眨,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說:“沒有,我哥沒有走。我哥只是讓村里的混蛋們以為他走了而已?!?/br> 那天晚上,他的噩夢在火光中終結了。 錢毛江、羅昊、錢慶、錢孝子、錢元寶被他和劉展飛逐個引到村小,等待在那里的是本不該出現在洛觀村的劉旭晨。 14歲的小孩,再囂張跋扈也不是19歲男人的對手。 他們被殺死,被澆上燃油,然后在大火中化為五具不辨面目的焦炭。 他記得,劉旭晨背著光,向他與劉展飛跑來,染血的臉上帶著笑——那笑竟然是他見過的最溫柔的笑。 “我走了?!眲⑿癯空f:“你們照顧好自己。什么都不要說。只要你們什么都不說,警察就不會懷疑我,更不會懷疑你們。明白嗎?” 兩個小孩堅定地點頭。 “不用擔心我,警察不會想到我。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早已離家求學,他們所有人都是我的證人?!眲⑿癯拷又f:“現在,趁大火還沒有驚醒大家,趕緊回去假裝睡覺。你們是不滿10歲的小孩,沒有人會懷疑你們?!?/br> 說完,劉旭晨就要走了。 劉展飛喊了一聲“哥哥”,劉旭晨笑道:“展飛,再堅持半年。半年后,哥哥回來接你?!?/br> “旭晨哥?!彼蝗蛔プ⒄癸w的手,向劉旭晨承諾:“你救了我,往后就算不要這條命,我也會保護展飛!” 劉旭晨聞言笑了笑,搖頭,然后轉過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一切如劉旭晨料想,村民們驚慌失措地挑水滅火,和那場大火一起,破壞了現場的所有犯罪痕跡。天亮后,鎮里的警察來了,過了兩天,市里的警察也來了。很多村民被帶去問話,他與劉展飛也去了。不過他們都是孩子,且是村子里最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兇手呢?警察草草將他們放回家,同樣被放回家的還有錢鋒江。 他在錢鋒江的臉上看到了掩飾不住的開心,這個與他沒有多少親情的二哥,居然沖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說:錢毛江死了!我們自由了!這個家是我們的了! 后來的時日里,警察來來去去,懷疑這懷疑那,可被懷疑的人最終都被放了出來。錢勇和其他幾個受害人的父母堵在派出所門口,一定要警察抓到兇手??勺罱K,警察仍是什么都沒有查出來。他與劉展飛一直小心翼翼的,除了在虛鹿山的秘密基地,從來不在其他地方一同出現。 就連錢鋒江,都不知道他們是朋友。 劉展飛成天都盼著劉旭晨來接自己。他有些舍不得,但沒有說出來。劉展飛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希望劉展飛快樂,劉展飛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可12月,大雪封山,和雪花一同降臨的是劉旭晨去世的噩耗。 他震驚得無以復加,和大人們一同跑去劉家時,劉展飛已經不見蹤影。 第二年,有人在洛觀村下游發現了劉展飛的尸體。村長和別的村民都說,那就是劉展飛??伤戳艘谎?,就知道那絕對不是劉展飛。 那個小孩,只是穿著劉展飛的衣服而已! 劉展飛還活著! 他唯一的朋友還活著! 數年后,洛觀村一改往日的窮困景象,已是游人如織的旅游景點。窮了半輩子的村民個個富了起來,蓋小樓、建農家樂、上虛鹿山圈地,賺得盆滿缽滿。 每每看到那些人油膩而虛偽的嘴臉,他就發自內心感到惡心。 這些連小孩子都保護不了的人,憑什么擁有如此安逸的人生呢?他們付出過什么嗎?他們做過一件好事嗎? 那個殺了惡霸的人,那個救了自己和劉展飛的人,為什么早已長眠地下? 這不公平! 他很想毀了洛觀村擁有的一切,卻不知道該怎么做。 直到有一天,已經長大的伙伴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少年名叫鄒鳴,清秀白凈,穿著昂貴的衣服,但他輕而易舉地認出——站在自己對面的人是劉展飛! 展飛沒有死!展飛回來了! 和劉展飛一同回來的,還有劉旭晨的骨灰。 他們在劉家挖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坑,將骨灰盒埋了進去。 劉展飛平靜地講起這些年的經歷,還有劉旭晨的死因,最后輕聲說:“我要報仇?!?/br> 他站起來,與劉展飛雙手交握,毫不猶豫,“展飛,我幫你?!?/br> 從決定“幫忙”的一刻起,他就已經下定決心——幫你報仇,也護你周全。 活著沒有什么意義,如果不是劉展飛在懸崖邊挽留下他,如果不是劉旭晨殺死了錢毛江,他恐怕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庸庸碌碌多活這么多年,能夠幫唯一的朋友報仇,順道讓洛觀村虛偽的眾人自食其果,大概是他人生里唯一有意義的事。 劉展飛的計劃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也不難,但要在眾目睽睽下燒死周良佳三人,風險實在是太大。 他勸劉展飛換其他的方式,同樣是燒死,去廢棄的村小燒也不錯,在虛鹿山東側的秘密基地燒也不錯。 可劉展飛執意要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焚燒那三人,說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復仇。 他沒有再提出異議,與劉展飛保持著不為人知的聯系,盡力滿足劉展飛的各種要求。 這幾年,他偶爾能感到“活著”的真實感了——自己不再是一具得過且過的行尸走rou,而是一個有血有rou的、有“理想”的、活生生的人! 但諷刺的是,只有在策劃別人的死亡時,才有這種感覺。 有一次,他去洛城,劉展飛帶他四處走走看看,經過一家店時,買了個小玩意兒送給他。 那個小玩意兒,是他們用于聯絡的游戲里的角色掛墜。 他游戲玩得差,也不喜歡這些東西,但劉展飛送給他了,他便帶在身上。 掛墜是什么時候丟的、丟在哪里了,他都不知道。 他與劉展飛唯一一次分歧產生在錢寶田要蓋紅房子的時候。 他聯系到劉展飛,告知劉家的地要被人拿去建房子。 得知那是一棟什么樣的房子后,劉展飛卻很高興:“童話小木屋?那很好啊,漂亮又有人氣,我哥肯定喜歡。就把它當做一個華麗的墓碑好了。不用擔心,那種裝飾用的房子頂多在地里打幾個淺樁,骨灰盒埋得深,沒人會發現?!?/br> 他覺得這樣不對,不應該這樣。 萬一出了意外怎么辦?萬一骨灰盒被人發現了怎么辦? 而且游客是無辜的,他們不應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在“墳墓”里買的旅行紀念品帶回家。 趕在錢寶田動工之前,他悄悄將骨灰盒挖了出來,沒有知會劉展飛,獨自一人將骨灰盒埋在廢棄村小教學樓西側。 那里是整個洛觀村最安全的地方。 兩年時間一晃而過,就在他們制定了一個個計劃,又否定掉一個個計劃時,一個叫袁菲菲的女人來到洛觀村。 這個懦弱又狠毒的女人,居然想燒死小孩。 小孩罪孽深重,但大人就一定無辜? 小孩騙了大人,他們就活該被燒死? 那大人做錯了事呢?是不是該下十八層地獄? 他發現,袁菲菲居然是周良佳的朋友。 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劉展飛本想親自與袁菲菲接觸,但他搶在前面。 所有的風險,他都替劉展飛承擔。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袁菲菲將周良佳、范淼、盛飛翔引到他與劉展飛曾經的秘密基地,就像當年他與劉展飛將錢毛江引到村小一樣。 他提前支開了劉展飛,讓劉展飛去準備助燃物。除了他,袁菲菲誰也沒有看見。 他打暈了三個將死的人,對他們使用了劉展飛早已準備好的麻醉藥。他特意問過,這藥叫什么名字。劉展飛說,叫七氟烷。他將這三個字牢牢記住。 本來,他想親自布置助燃物、親自點火,但是劉展飛不答應。 他只得告訴自己——沒事,一切罪行都是我犯下的。 周良佳三人被燒死時,他已經回到家中。這里要毀了,旭晨哥的仇也報了,看著驚慌失措的人群,他開心地想。 開心得笑了起來,開心得哼起了哀樂。 其實,他是存著一絲僥幸的——如果這次來的警察和十年前來的一樣沒用,那他與劉展飛做的事就不會被察覺到,他就不用站出來頂罪了。他還可以像當初對劉旭晨承諾地那樣,繼續保護、照顧劉展飛。 但來的警察里,有一人叫花崇,還有一人叫柳至秦。他們似乎是很厲害的人物。他逐漸明白,自己和劉展飛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查出真相。 殺了人,總該有人付出代價。 這個人應該是他。 他有作案動機,也有作案的時間。最重要的是,袁菲菲這個關鍵證人,只認識他,而沒有聽說過“劉展飛”和“鄒鳴”這兩個名字。 自己可以保護劉展飛。劉展飛那么聰明,一定不會犯傻自投羅網。 可他沒有想到,轉移劉旭晨的骨灰盒成了最大的“敗筆”。 他聽到劉展飛的嘶吼,一聲又一聲,將偽裝多年的面目撕得鮮血淋漓。 他緊貼著墻壁蹲下,雙手用力堵住耳朵,但仍舊聽見了劉展飛的喊叫—— “??!??!??!” 他哽咽出聲,漸漸意識到,自己被那兩個警察騙了。 漸漸意識到,自己保護不了劉展飛,也守不住承諾。 ?? 錢寶田的罵聲那么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刀一般戳在鄒鳴心里。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冷靜幾乎消逝得無影無蹤,腦中僅剩下一個認知——哥哥的骨灰盒丟了! 怎么會不見?地坑里怎么會什么都沒有?不可能??!自己明明將骨灰盒好好埋起來了!錢闖江明明說過錢寶田搭房子時沒有出現任何異樣! 誰拿走了哥哥的骨灰盒?拿到哪里去了? 哥哥現在在哪里? 他發狂地沖撞著警室的門,像重傷的野獸一般咆哮。他已經顧不得警室里裝有攝像頭,顧不得自己是被警方緊盯的嫌疑人。此時此刻,他只想奔去紅房子,看看骨灰盒到底在不在坑中。 如果真的不在了…… “不!”他甩著頭,眼神變得狂亂,猛烈跳動著的心臟像要炸開一般。 幾分鐘后,他仍舊沒有冷靜下來,反倒更加激動。 錢寶田高喊著:“你們把我家的地都掏空了!什么都沒有!你們該怎么賠償我????” 他渾身激靈,終于喝道:“開門!開門!放我出去!” 門內的攝像頭記錄下了他的每一個動作,而門外的警察聽到了他每一聲怒吼。 花崇說:“開門,帶他去坑邊?!?/br> 門被打開的剎那,鄒鳴就沖了出來。他臉上再也不見之前的冷漠與淡定,橫眉豎目,眼中的血絲像要化作一股接一股的鮮血,從眼眶里淌出來。他幾步跑到錢寶田跟前,擰住錢寶田的衣領,嘶啞地喊道:“你剛才說什么?我哥在哪里?你把我哥弄哪里去了?” 錢寶田嚇得腿腳打顫。肖誠心那孫子只保證警察不會動他分毫,可沒保證群眾也不動他分毫??! “我我我……”錢寶田口齒不清,“我不知道!你放開我!我不認識你哥!你去找警察!是他們要拆我的房子!我他媽比你還委屈!” 幾名警察上前,架開了鄒鳴。鄒鳴發出急促而粗重的喘息聲,怨毒地瞪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想找你哥?”花崇睨著他,“行,跟我來?!?/br> 感覺到按在肩上的力量稍有松懈,鄒鳴一把掙脫開,速度極快地向花崇撲去??苫ǔ绲姆磻@然比他的速度還要快,單手一擋一撥,便輕而易舉地將他制住,在他耳邊冷冷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想找你哥,就他媽老實點兒,跟我來!” 鄒鳴抖得厲害,勉強支住身子,一雙眼睛里全是仇恨,好似被封存在皮囊里的怪獸終于撕破血rou,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肖誠心往后退了一步,把嚇傻的錢寶田推進一間警室。 花崇還穿著柳至秦的毛衣,腰上連槍都沒有別,沖樓梯口抬了抬下巴,“走?!?/br> ?? 紅房子的木頭、鋼架、玻璃被扔在路邊,劉家原來的地皮上被挖出一個大坑,里面空空如也,除了毫無生氣的泥土、砂石,什么都沒有。 鄒鳴瞳孔縮緊,雙腿一屈,直接跪在地上。 淚水從他血紅的眼里涌出來,讓他本就猙獰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 片刻,他跌跌撞撞地爬進坑中,大約因為太激動,直接從上面滾了下去,干凈的衣服變得臟污,臉也被蹭出血痕。 他茫然地跪在坑底,嘴唇不停動著,喉嚨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哥,哥……” “劉展飛?!被ǔ缯驹诳舆?,居高臨下喊道。 鄒鳴抬起頭,絕望地喊道:“你們把我哥弄到哪里去了?” “你是劉展飛。十年前被凍死在河里的小孩不是你,你從洛觀村一路走到了楚與鎮,給自己起了個名字,米皓?!被ǔ绱怪?,“是不是?” 鄒鳴就像聽不懂一般,“我哥呢?” “我問你是不是!”花崇厲聲道:“想要見到劉旭晨,就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鄒鳴肩膀顫抖,烏紫的嘴唇被咬破。 花崇聲量一提,“是不是?” 鄒鳴幅度很小地點頭,哀聲道:“我哥呢?” “在劉旭晨突發腦溢血當天,周良佳策劃跳塔自殺,造成交通擁堵,急救車繞遠路趕到羨城科技大學時,已經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被ǔ缯f:“你查到這件事時已經是鄒媚的養子。你到周山公墓偷走了劉旭晨的骨灰盒,將骨灰盒埋在這里——你們曾經生活過的家。你與錢闖江重逢,謀劃殺死周良佳三人,為劉旭晨報仇!” 鄒鳴置若罔聞,只是不停地重復著:“我哥呢?” “七氟烷是你從鄒媚處偷來的。在別人眼中,她是完美的女強人,但你與她生活在一起,你知道,她是個專門對小女孩下手的殺人魔?!被ǔ缍紫聛?,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撐著地面,“劉展飛,你是個可憐的人——你的兄長以保護你的名義殺死了五個男孩,你的養母以救贖的名義殘害弱小無辜的小女孩。他們都是罪人!他們不敢光明正大地對抗命運的不公,只敢對比自己弱小的人下毒手,并給惡行冠以‘正義’的名號!你在他們的撫育下長大,繼承了他們靈魂里最骯臟最黑暗的一面!你殘殺周良佳三人,他倆的惡毒,盡數投映在你的行為里!” 大約是“惡毒”兩個字刺激了鄒鳴,他抖得整個人都抽搐起來,歇斯底里道:“我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為了保護我!” “保護?”花崇冷笑,“兇手不配說保護。他保護的是什么?是你這個焚燒三人的殺人魔?” 鄒鳴捂住耳朵,喝道:“我哥呢!他在哪里!” “告訴我十年前發生的事,還有你殺害周良佳范淼盛飛翔的經過?!被ǔ缏卣f著:“我就將劉旭晨的骨灰還給你。否則……” 鄒鳴揚起脖頸,發出一聲哀怨的大吼。 花崇無動于衷,只等他的坦白。 殺手的講述,與基于線索的推測相差無幾。但讓花崇意外的是,十年前,劉展飛曾經遇到過一個叫米皓的流浪兒。大雪紛飛,米皓穿著單衣,被凍得瑟瑟發抖。劉展飛將自己的衣裳脫了下來,披在米皓的身上。 他們約定,要一起活著走出山林,走到大城市里。 但活下來的,只有劉展飛一人。 天空陰沉可怖,濃云化作秋雨,將土坑澆成濕淋的水坑。 鄒鳴被拽了起來,怔怔地望著花崇,氣勢早已弱了下去,啞聲問:“我哥呢?” 花崇不再搭理他,轉身向派出所走去。 兇手的口供固然重要,但另一項證據卻更加重要。 ?? 窗外電閃雷鳴,柳至秦盯著眼前的顯示屏,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鄒鳴和錢闖江都已刪掉了《白月黑血》這款游戲的客戶端,賬號里的聊天記錄也一并被刪除。 可是,刪除并非意味著不存在。 游戲開發商的主服務器里,仍然保留著他們的聊天記錄。那每一段對話、每一個字,都是他們的犯罪證明。 警室的門被打開,柳至秦側身望去。 花崇的頭發和衣服被雨水打濕,急切地問:“搜索得怎么樣了?” 柳至秦站起身,拿來一條干毛巾,“該拿到的,都已經拿到了?!?/br> 花崇接過毛巾,疲憊地按住太陽xue,“辛苦了?!?/br> “應該的?!绷燎厍椴蛔越靥鹗?,幫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 “這邊基本上解決,我得馬上趕回洛城?!被ǔ缯f:“陳韻肯定還活著?!?/br> “嗯?!绷燎攸c頭,“我和你一起回去?!?/br> 話音未落,警室里響起手機鈴聲。 花崇一看是曲值,連忙接起。 電話那頭極其嘈雜,曲值的聲音和無數噪音一同傳來,“我們找到陳韻了!活著!” 花崇猛一閉眼,胸中一塊大石落地,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走廊上有人喊道:“我cao!仇罕那傻逼想自殺!” 第99章鏡像(33) 洛觀村派出所并非每一間警室的窗戶都裝有隔離網。若不是一名警員在監控中注意到仇罕翻窗的舉動,并及時趕到將他拖了下來,此時他已經從四樓摔下去。 四層樓的高度,不一定當場摔死,但摔殘卻是肯定的。 誰都沒想到仇罕突然來這一出,就連花崇都有些驚訝。 案子查到現在,脈絡已經相當清晰,不管是虛鹿山案,還是女童失蹤遇害案,都與仇罕沒有任何關系,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沒錯,他是王湘美的準繼父。王湘美被鄒媚盯上,并最終慘遭毒手有他與王佳妹照顧不上心的原因。但他即便內疚,也不至于在這個時候選擇結束自殺。況且他根本不像在為王湘美的死感到內疚,從頭到尾,他都在逃避、推卸責任。 如果他真有哪怕一分一毫內疚感,他就不該出現在洛觀村,而是陪伴在王佳妹身邊,并積極配合警察查找兇手。 “沒道理??!”張貿抓著頭發,“仇罕又不是兇手,既不用死也不用跑,為什么要跳樓?別是精神出問題了吧?” “肯定不是為了跑?!毙ふ\心說:“窗外什么支撐物都沒有,跳下來腿都斷了,還跑什么跑?” 這時,派出所一名民警氣喘吁吁地跑來,“仇,仇罕說想見花隊!他說,他說他殺了人,想坦白!” “什么?”張貿驚得破了音,“他殺了人?誰?” “鄒鳴搞出的動靜全派出所的人都聽到了?!绷燎卣f:“仇罕知道我們抓到了這個案子的兇手,聯想到自己,覺得躲躲藏藏這么多年,終于躲不過去了。走吧,去會一會他?!?/br> 趕向審訊室的路上,花崇說:“我們查王湘美的案子時,仇罕一直躲躲閃閃,不愿意與我們接觸,之后還拋下王佳妹,一個人跑到洛觀村來‘度假’。我一直覺得他可能做過什么違法犯法的事,但沒想到是殺人。他藏得夠深?!?/br> “藏得越深,精神上的負荷就越大。否則他到洛觀村之后也不會日日酗酒?!绷燎氐溃骸八赶碌氖敲?,而我們連著查的兩個案子都是命案,也許每次和我們接觸下來,他都離崩潰更進一步。剛才鄒鳴的怒吼最大程度刺激了他,他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走。對他來說,現在的鄒鳴,就是不久之后的自己?!?/br> “嗯?!被ǔ琰c頭,停在一間警室門口。 徐戡這個當法醫的臨時客串了一回醫生,確定仇罕身體無恙,此時正從警室里出來,朝里面指了指,“進去吧,他已經鎮定下來了?!?/br> ?? 仇罕額頭上掛著一層虛汗,雙手緊緊絞在一起。 “我,我殺過人?!彼椭^,不知是不敢還是不愿意直視面前的重案刑警。 花崇淡淡地問:“在哪里?什么時候?” 仇罕頭垂得更低,喉嚨發出低沉的掙扎悶響,汗水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幾分鐘后,他像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道:“19年前,我16歲,在,在茗省曼奚鎮,殺死了一個不到30歲的男人?!?/br> 柳至秦的神經瞬間繃緊,“曼奚鎮?” 19年前,在鄒媚離開曼奚鎮之后不久,她的前夫梁超被人捅了十幾刀,當場斃命。當地警方一直沒能抓到兇手,唯一能確定的是——兇器是梁超自己的刀,而兇手在刀柄上留下了一枚指紋。 時至今日,兇手仍舊逍遙法外。 這種案子非常難破,也非常好破。難破在于人海茫茫,只要兇手確保自己在任何場合不被錄取指紋,就永遠不會被抓??;好破在于只要兇手的指紋被錄入庫中,他的信息就會被鎖定。 仇罕始終低著頭,既沒看到柳至秦凝重的神情,也沒聽出對方語氣中的驚訝。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既害怕,又體會到一種19年來未曾體會過的輕松。 終于說出來了! 終于不用再躲躲藏藏地過日子! “你們可能沒有聽說過曼奚鎮這個地方。那是個很偏遠的小鎮,在邊境上,很窮,也很落后,落后到城里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不過曼奚鎮的建筑很有特色,適合寫生?!背鸷倍⒅约旱氖?,語氣比剛開口時平靜,“我是洛城本地人,小時候學了很多年美術,當時覺得自己將來一定會走上畫畫這條路來著。我去曼奚鎮,是因為聽說那里有很多與眾不同的房子,街道也很有特色,生活開銷很低,既能畫畫,也花不了多少錢?!?/br> 花崇看著眼前這個頹廢邋遢、沒有絲毫藝術靈氣的男人,完全無法想象出對方當年背著畫板時年少輕狂,又意氣飛揚的模樣。 “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時間?!背鸷钡念~角時不時鼓起,“對喜歡畫畫的人來說,那里的確是個好地方??赡軐δ腥藖碚f,也是個好地方吧?!?/br> 柳至秦剛從曼奚鎮回來,當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仇罕接著說:“那里的女人過得特別慘,和大城市里的女人不一樣,她們……” 花崇打斷,“說重點。你為什么要殺人?怎么殺的?” 仇罕尷尬地擦了把汗,“好,好,說重點。我,我……” “你殺的那個人,是不是叫梁超?”柳至秦突然問。 仇罕兩眼圓瞪,就像被雷擊中了一般,先是僵硬地坐直,而后猛烈地顫抖起來。 花崇嘆了口氣。 片刻,仇罕慘笑兩聲,攤開雙手,眼里有淚光,“你們果然已經查到我了!我逃不掉的,我逃不掉的!殺人償命啊,我根本躲不掉!” 柳至秦瞇了瞇眼,喉結滾動,卻沒有告訴他——警方并沒有將梁超的死與他聯系起來。自己知道19年前曼奚鎮有個叫梁超的人被捅死,僅僅是因為梁超是另一樁殺人案嫌疑人的前夫。 世上的事有太多巧合,大約這也是恢恢法網的組成部分。 仇罕抹掉眼角的淚,開始講述塵封19年的血案。 當年,16歲的他還是個熱血少年,懷揣畫家的夢想前往茗省的邊陲小鎮。曼奚鎮的自然風光和人文建筑令在鋼筋水泥城市里長大的他著迷。他在便宜的招待所住下來,每天背著畫板外出寫生,晚上去鎮上最熱鬧的地方吃飯。 在曼奚鎮待得久了,他漸漸發現,這是個嚴重重男輕女的地方。男人可以隨意打罵女人,女人不能還手;各家各戶的家務事都由女人包攬,男人只負責工作,但在落后的小鎮,男人們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工作可做,他們游手好閑,沒事就去茶館喝茶打牌,靠著上頭撥下來的扶貧資金過活;每家都有很多女孩兒,兒子幾乎都是弟弟,如果一個女人沒能給丈夫生下兒子,那她就必須生到不能生為止;在城里被禁止的“野B超”橫行,女人們有了身孕,都會被送去檢查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一些懷著女孩的女人,會被拖去打胎。 這太殘忍了,他無法理解。 有一天,他親眼看到一個嚎啕大哭的女人被拖進醫院。那女人蓬頭垢面,大聲喊著:“讓我生下來吧!讓我生下來吧!” 無人理會。 最令他感到膽寒的是,強行拖拽那個女人的數人里,居然有三個女性。她們看上去年紀不小,想必已經為人母,可逼迫另一個女人打胎時,她們竟然比在場的男性更加興奮。 是興奮,甚至還有喜悅。 他想不通這樣的表情為什么會出現在她們臉上。 那天,他破例沒去寫生,而是找到鎮政府反映情況,可一腔正義、血氣方剛敵不過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 那些坐在辦公室的人告訴他,這地方就這樣,女孩生下來就是受罪,政府管不了,也沒法管,如果有女人想徹底離開這里,去外面生活,那政府會出力,盡可能地幫助她??墒巧钤谶@里的女人極少有人能鼓起勇氣離開,她們已經習慣了被壓迫,習慣了被管束,你給她們自由,她們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從外地調來的年輕基層干部拍著他的肩說:“你這個外地人就別摻和了,好好畫你的畫。一個人連自救的勇氣都沒有,我們就算想救她,也是白費力氣。你還小,才16歲,你什么都不懂。我來這兒兩年了,看也他媽看夠了?!?/br> 他氣不過,卻也無計可施。那個基層干部說得對,自己才16歲,花的還是父母的錢,連正式的工作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