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節閱讀_212
警員興奮道:“是!說不定就是她殺了范淼三人!” 不,不對! 看著警員精神奕奕的臉,花崇忽然覺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 在虛鹿山上布置火堆的人膽子極大,心思卻也極細。并且要在那種情況下燒死三個活生生的人,心理抗壓能力也必然非常出眾。 這三個特征,袁菲菲一個都不占。 她膽子很小,一句話就能嚇得直哆嗦,恐懼全部顯露在眼中,且那種神態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她的心思也算不上細膩,否則不會用微信向周良佳表達訴求,更不會在去過犯罪現場之后,將從山上帶回的泥土留在客房里。 心理抗壓能力她更是幾乎沒有,此時她在另一間警室里的情緒化舉動就是證明。 但她又確實很可疑、很有問題! 她為什么要讓周良佳約人來洛觀村旅游? 為什么三次獨自前來,次次都住在村小案受害者的家中? 她和錢毛江、錢慶、羅昊有什么關系? 她昨天晚上避開監控,去早已廢棄的村小和虛鹿山干什么? 她為什么要謊稱自己只是在村里散步? 如果周良佳三人是她殺的,那么她的動機是什么? 正想著,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外。 竟是許升。 “你,你們說,如果想起了什么,要及時告訴你們?!痹S升不安地搓著手,往走廊盡頭望了望——那里正是袁菲菲所處的房間,“我想起了一件初中時發,發生的事,不知道對你們破案有沒有幫助?!?/br> 花崇連忙讓他進來,關上門,見他太緊張,于是將煙和打火機放在他面前。 他忙不迭地抽出一根煙,打火,點燃,深吸一口,過了半分鐘,才勉強鎮定下來。 “別緊張,慢慢說。你提供了線索,我們肯定會保護你?!绷燎卦谒麑γ孀?,而花崇走去窗邊,“唰”一聲將窗簾拉上。 “這件事和袁菲菲有關?!痹S升剛說一句,又解釋道:“但我沒有說她是兇手的意思??!” “你盡管說,我們自己會判斷?!绷燎氐溃骸安贿^有一點,你說的必須是事實,不能編造。我的同事目前正在羨城摸排走訪。初中時發生的事,你知道,你的同學可能也知道。你如果說了假話,經過對比,我很快就能查出來?!?/br> 許升連忙擺手,“都這個時候了,我為什么要騙你們警察?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話!” “嗯?!绷燎攸c頭,“那就開始吧。你們初中時發生了事?” “和我沒有關系!”許升再一次撇清自己,咽了咽唾沫,道:“內什么,袁菲菲念初中時追過盛飛翔?!?/br> 聞言,花崇與柳至秦眼色皆是一變。 “追是指的告白?”初中生之間的“追求”,柳至秦實在想不到別的方式。 “嗯。但盛飛翔看不上她,沒答應。那時候盛飛翔和范淼關系很好,打架、收保護費都在一塊兒,盛飛翔把袁菲菲拒絕之后,就和范淼一起耍她?!?/br> “耍?”花崇問:“什么意思?” 許升一愣,立即解釋:“不是那個‘?!?,就是欺負她,逗她好玩兒?!?/br> “說具體些?!?/br> “唔,我想想?!痹S升低下頭,組織了半天語言,“初中生不是有挺多早戀的嗎?我們那初中不好,男的很多都是混子,女的呢,就愛跟這些混子混在一起,可能感覺特有面子吧。當時范淼和盛飛翔是混得比較好的,范淼很酷,盛飛翔長得帥,特憂郁的那種,很多女的都喜歡他,袁菲菲就是其中之一?!?/br> 花崇抿唇靠在窗邊。他倒是沒想到,袁菲菲和盛飛翔還能有這一層關系。 “你們別看袁菲菲現在長得挺好看,念初中時她又丑又胖,臉上還長了很多青春痘,戴著一副眼鏡,性格也不怎么開朗,只和幾個女的玩得好。在我們男生眼里,她就是個沒有存在感的丑女?!痹S升說著感嘆道:“不過女大十八變,只要會化妝會打扮會拍照會P圖,就不可能丑到哪里去?!?/br> 柳至秦見他要扯遠了,問:“盛飛翔是因為她長得丑,才看不上她?” “當然了!她膽子小,又文靜,平時話都很少跟男生說,喜歡盛飛翔之后,居然敢給盛飛翔寫情書。但追盛飛翔的女的都排到校門外了,班花級花多的是,還有高中的學姐。盛飛翔哪里看得上她???”許升低聲道:“別說盛飛翔,我也看不上她?!?/br> 花崇道:“你和袁菲菲不在同一個班,這事連你都知道,并且記得,是因為當時鬧得挺大?” 許升直點頭,“盛飛翔當場就扔了她的告白信和禮物,全校都知道了!那個學期袁菲菲簡直成了笑柄,很多女的罵她癩蛤蟆想吃天鵝rou,連盛飛翔都敢追,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了張什么歪瓜裂棗的臉?!?/br> 花崇眼皮跳了跳,臉色陰了下去。 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不漂亮,也不開朗,各方面都與“優秀”無緣。喜歡上一個長相英俊的男生,表白被拒絕,禮物被丟棄,此后被同學嘲笑羞辱——這一段極不愉快的經歷會在袁菲菲的心里留下什么? “我說這話不太合適,畢竟我和盛飛翔后來也算是朋友,他現在都過,過世了……”許升又結巴起來,“不,不過……” “不過什么?”柳至秦問,“把你想到的都說出來?!?/br> 許升深吸一口氣,“不過他初中時真,真不是個東西!” “他喜歡欺負女同學,仗著自己長得帥,仗著受歡迎,隨意玩弄別人的感情,很輕浮,也很虛偽,是嗎?”花崇已經想象出盛飛翔青春期時的模樣。 “嗯,嗯!”許升道:“應該就是不懂事,沒有長醒吧。成年之后,他就很穩重了。在洛城第一次見到他,我都覺得他變了個人??赡苣腥诵r候都是那樣吧?!?/br> 花崇不贊同這種說法。事實上,很多性格惡劣的混子都比同齡人先步入社會。經歷社會的洗禮后,他們漸漸變得圓滑、會做人。多年后再次見面,時常給人一種“浪子回頭”、可靠的感覺。 但并非所有男人小時候都像他們一樣以捉弄人為樂。他們成年后的成熟、可靠也絕不能將他們年少無知時做過的荒唐事一筆勾銷。 “你還記不記得,盛飛翔當時是怎么欺負袁菲菲的?”柳至秦接著問。 “記得一些?!痹S升說:“他經常把袁菲菲叫出來,讓她當跑腿的。揍倒是沒揍過她,畢竟她是女的。袁菲菲也是傻,都被拒絕了,還任由他呼來喚去,沒什么骨氣……” “他們這種畸形的關系維持了多久?” “沒多久,盛飛翔很快就交了個女朋友,是另一個學校的?;?。像袁菲菲這種丑女,逗一會兒有趣,久了盛飛翔也覺得煩了吧?!?/br> “也就是說,在這之后,他們兩人就沒什么交集了?”花崇問。 “差不多,后來大家都不在一所學校了,聯系就斷了?!痹S升抓了兩下頭發,“我也是這幾年才再次見到袁菲菲,她完全變了,容倒是沒整,就是五官張開了,也?了,青春痘沒了。相貌雖然還是比不上周良佳——周良佳以前是我們學校的?;▉碇?,但是也算個漂亮姑娘了?!?/br> 柳至秦略感不解,“她和盛飛翔再次遇上,相處起來不會尷尬嗎?為什么還會成為朋友?” “前幾次聚會都是周良佳拉著袁菲菲來的。其實也說不上多尷尬吧,畢竟是十來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大家都不懂事,現在都是成年人了,誰還計較那么多呢?我聽說盛飛翔還跟她道了歉,夸她長漂亮了。有次喝了酒,盛飛翔還開玩笑,說想追她來著?!痹S升又點起一根煙,“我們平時不怎么聯系,聚會也就插科打諢,袁菲菲看著像早就不計較了,多個朋友多條路,但是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就是出了這檔子事,你們又非要我回憶從前,我才想起他倆之前的事,我沒有說袁菲菲是兇手的意思??!” 花崇瞇了瞇眼。許升的表情和語氣都相當可笑,一邊假惺惺地給袁菲菲開脫,一邊旁敲側擊說袁菲菲和盛飛翔、范淼有矛盾。就好比一個人將另一個人罵得狗血淋頭,末了又來一句——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啊。 柳至秦又問了幾個問題,許升一一作答,緊張道:“你們看,該配合的我都配合了,我也沒有作案的動機和時間,主舞臺邊的攝像頭都拍到我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我只請了幾天假,假期結束我還得趕回去工作。一個人在外打工,不容易??!” 柳至秦看了看花崇?;ǔ鐢[手:“今天太晚了,開山路容易出事。明天再走吧?!?/br> 許升如蒙大赦,趕緊道:“好,好。我就在洛城,哪里都不去。如果你們還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我隨叫隨到!” ?? 又一次被請到問詢室,袁菲菲的狀態比上午還要糟糕。 花崇拿著一個小號物證袋晃了晃,“看得出這是什么嗎?” 袁菲菲盯著物證袋,眼中流露出不解與驚慌,“土?泥土?” “在你房間里發現的土?!被ǔ鐚⒋臃旁谧郎?,直視著袁菲菲的眼睛,“你說你昨天和周良佳分開之后,她回‘山味堂’與范淼三人會和,你去村口那家菌子店吃晚飯,然后回到‘山味堂’,之后再次出門,在村里散步?!?/br> “是啊?!痹品凭o擰著眉,“菌子店的老板娘還和我說過話?!?/br> “沒錯,她還記得你?!被ǔ缯Z速不快,“但你在她店里用餐時是下午5點多,她并不知道你之后去了哪里?!?/br> 袁菲菲手指攪在一起,“我,我還能去哪里?我就在村里散,散步啊?!?/br> “村里公共攝像頭不少,如果你在游人多的地方散步,為什么沒有一個攝像頭拍到你?”花崇語氣一變,“還是說,你去的地方人煙稀少,根本沒有攝像頭?” 袁菲菲睜大眼,更加驚慌,“為什么這么說???攝像頭都有盲區的,拍不到也很正常吧?!?/br> 見她還不愿意說實話,花崇嘆了口氣,“這物證袋里裝的土,是你從虛鹿山上帶下來的?!?/br> 袁菲菲似乎懵了,汗從額角滑落,“什么意思?我為什么要把山上的土帶下來?” “戶外鞋的鞋底有繁復的防滑紋,最易攜帶泥土。袁菲菲,你昨天晚上到虛鹿山上去了吧?” “我沒有!”袁菲菲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反駁,聲音發顫,“我沒有上山,我在村里散步!” “不可能,‘山味堂’每天都會清理地板。你前天上過虛鹿山,粘在鞋底的泥土在一天之后已經掉落得差不多。但你房間里出現的泥土不少,明顯是剛被帶下來的?!被ǔ缦蚯耙粌A,“昨天晚上,你上虛鹿山去干什么?” 袁菲菲半張著嘴,臉上血色褪盡,“我,我……” “你不僅去了虛鹿山,還去了以前的村小?!被ǔ缋^續逼問:“你知道那里發生過什么事?” “不,你胡說!”袁菲菲站起來,似乎想逃離,但腿腳就像被抽干了力氣一般,一步也挪不動。 花崇靜靜地看著她,語氣稍有改變,“你和盛飛翔,只是單純的老鄉嗎?” 聽到這個名字,袁菲菲瞳孔猛地一縮。 “很多年前,你喜歡他,而他傷害過你。和他一同戲弄你的,還有范淼。你一直記得當時被羞辱的感受,對嗎?”花崇輕聲問。 袁菲菲用力甩頭,聲音帶上了哭腔,“你在說什么?我們只是朋友!我為什么會喜歡他?” “是嗎?那這個問題暫且略過?!被ǔ琰c了點桌子,“是誰組織這次旅行?” “我不知道!”袁菲菲顫抖著坐下,“你問過我,我也回答了。挺早以前大家就說想一起出來玩一回,這次時間剛好能湊在一起……” “不,你在撒謊?!被ǔ绱驍嗨?,“是你向周良佳提議到洛觀村賞秋,并且催促了她很多次。后來,周良佳約到了范淼,范淼叫來盛飛翔和許升。對你來說,許升可來可不來,但盛飛翔和范淼必須來?!?/br> 袁菲菲啞口無言,汗一滴一滴落下。 “在你們這個老鄉小團體里,你從來不是特別積極策劃、參加活動的人,向來是周良佳拉著你去參加聚會,這次怎么突然變了?”花崇問:“洛觀村對你來說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嗎?算上這次,你今年已經來旅游了四回了?!?/br> 聞言,袁菲菲如遭雷擊,僵在座椅上。 “今年3月、5月、6月,你三次只身前來。是這里的風景格外吸引你?還是這里發生過的事格外吸引你?” 袁菲菲抱住頭,哭了起來,“他們的死和我無關,真的和我無關!” ?? 山里晝夜溫差大,下午花崇把柳至秦的毛衣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此時不得不再次穿上。毛衣最易吸味,在會議室放了一陣子之后,多了煙的味道,好在并不難聞。 花崇只扣了一枚扣子,斜靠在派出所走廊的墻上,左手縮在袖管里,右手正揉著太陽xue。 袁菲菲情緒近乎崩潰,什么都不愿意說,既不承認初中時曾向盛飛翔表過白,也不承認昨天夜里去了虛鹿山和村小。但這兩點根本不容她辯駁——第一,前往羨城走訪的同事已經證實許升的話,第二,客房里的泥土、村里的攝像頭都證明她沒有在村里散步。 至于三次獨自到洛觀村、催促周良佳組織秋游,就更是證據確鑿。 看上去,她就是因為初中時的遭遇,對盛飛翔、范淼懷恨在心,并遷怒范淼曾經的女友周良佳,忍氣吞聲多年,處心積慮地報復他們三人。 這個動機并非說不通,但在細節上卻極其矛盾——的確有人忍辱多年,潛心謀劃復仇,但這種人受性格影響,必然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袁菲菲為了當年告白遭到羞辱的事報仇,她不該像剛才那樣失態。 她是個情緒化的人,而兇手具有超乎尋常的冷靜。她就像一塊拼圖,而兇手是底圖。她這塊拼圖完全合不上底圖。 從她表現出來的性格分析,她成年之后能原諒盛飛翔、范淼,并和他們成為朋友,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確實不在乎了,認為那時候大家年紀都小,不成熟,現在長大了,又都在洛城生活,彼此關照一下,偶爾出來聚個會也不錯。 但她為什么要把人約到洛觀村里來?并且無法解釋昨天晚上為何跑去虛鹿山、村小。 這太奇怪了。 “幸虧我多帶了件衣服?!绷燎貜木依锍鰜?,帶上門,“不冷吧?” 花崇搖頭,將毛衣裹得更緊,“袁菲菲還是老樣子?” “嗯,不愿意開口?!绷燎氐溃骸八F在顯露出來的情緒特征,完全不符合我們所做的犯罪側寫?!?/br> “但證據都指向她?!被ǔ缬趿丝跉?,“她把人帶到洛觀村來,肯定有她的目的。不過這個目的不一定是燒死盛飛翔三人?!?/br> “我最在意的是她為什么會住在村小受害人的家里?!绷燎卣f:“難道她是想知道什么?她和十年前的案子有關?” “不應該?!被ǔ鐡u頭,“曲值他們已經查清楚了,她生在羨城長在羨城,直到18歲到洛城念書,才第一次離開家。她不可能是錢毛江那個案子的參與者?!?/br> 說到這里,花崇一頓,看向斜對面的一間警室。 警室的門從里面打開,一名警員走了出來,緊隨其后的是一名眼熟的男子。 顯然,那間警室里剛結束了一場問詢。 柳至秦也向那個方向看去,只見錢闖江轉過身,木然而冰冷的目光像生銹的劍一般刺了過來。 與他視線相交時,花崇本能地擰了擰眉。 第87章鏡像(21) “他沒有不在場證明,有作案可能?!被ǔ缍⒅X闖江的背影,低聲自語。 此時仍在派出所出沒的,都是在第一輪調查中被劃歸“待查”一方的人。他們無法證明命案發生之時,自己不在現場。 “他的狀態一直很奇怪?!绷燎乜聪蜣D角處的樓梯,錢闖江已經從那里下去了,“上次和這次,他都給人一種木訥卻又無情的感覺?!?/br> “我主觀上認為,像他這種人,做得出任何超乎常人想象的、殘忍的事。而且他是生在洛觀村,長在洛觀村的村民,他熟悉這里的一切,知道山上和村里每一個攝像頭的拍攝范圍,想搞到一套工作人員制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作案之后,他能輕松地、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現場?!被ǔ缯f著搖搖頭,“但是現在沒有證據證明他就是兇手。而且我想不出他為什么要殺害范淼三人,他根本沒有動機?!?/br> “我在想,錢闖江和袁菲菲會不會存在某種我們不知道的關系?”柳至秦雙手揣在沖鋒衣的口袋里,“我只能查到袁菲菲住過‘山味堂’,但沒有辦法查到袁菲菲住在‘山味堂’期間,和錢家兄弟有無接觸。如果有接觸,他們會聊什么?” “錢鋒江倒是好推測——他喜歡跟女性互相撩撥,自詡風流倜儻。袁菲菲獨自前來,化妝打扮之后,是城市熟女的派頭,和錢鋒江平時接觸的女人全然不同。錢鋒江肯定對她感興趣,接著主動搭訕,聊一些無關痛癢、娛人娛己的閑話?!?/br> “聊著聊著,袁菲菲就把話題引到了十年前的村小案上?!绷燎赝蝗坏?。 花崇眼尾一動,眉心輕微蹙起。 柳至秦繼續說:“袁菲菲三次來洛觀村,每次都住在村小案受害者的家中。范淼三人被燒死時,她不僅去了虛鹿山,還去了村小。之前我們一直認為她或許和村小案有關,但事實卻是,十年前她根本沒有到過洛觀村。那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她是個好奇者?她對村小死了五個小男孩的案子極有興趣?” 花崇馬上明白過來,點頭,“村口那家菌子店的老板娘說過,一些游客是因為對十年前的案子感到好奇,才跑來旅游?!?/br> “如果這是一條線索?!绷燎貋砘刈吡藥撞?,“她好奇的原因是什么?” “有人只是單純地對某件事感興趣。了解感興趣的事,會給他們帶來無以倫比的樂趣?!被ǔ缒抗庖粍C,“而有的人在試圖了解一件事時,帶著極強的目的性,他們是為了模仿!” 柳至秦神色也有了細微的變化,“從袁菲菲的性格來分析,她不像是那種單純對兇案感興趣的人。相反,‘懼怕兇案’才符合她的性格特征。她到洛觀村來,住在受害人家里,與受害人家屬接觸,‘為了模仿’的可能性更高?!?/br> “那假設這就是村小案、虛鹿山案的一個連接點,袁菲菲三次前來洛觀村的原因是想要實地了解村小案,從而模仿出虛鹿山案。到這里,邏輯上沒有問題?!被ǔ绲皖^沉思,語速很慢,“但是即便拋開她不符合我們所做的側寫這一條,她作案前后跑去村小的行為也很古怪。時間緊迫,她完全沒有必要去村小。有去村小的工夫,為什么不處理掉鞋底的泥土?去村小有什么意義?難道是還愿?” 柳至秦搖頭,“這不可能?!?/br> “對,不可能?!被ǔ鐭o意識地摸著毛衣的紐扣,“所以倒推回去,得出的結論就又和以前一樣——她的行為在邏輯上與兇手是撕裂的?!?/br> 柳至秦的目光落在花崇玩紐扣的手指上,一時有些走神。 花崇的手指說不上漂亮,但比很多常年與槍為伴的特警修長,骨節也很好看,帶著十足的力度,雖然有繭,但毫不影響整體觀感——大約是底子太好的緣故。指甲像是不久前才剪過,剪的時候可能太匆忙,或者是不走心,只是剪短了,卻沒有修整,線條并不圓滑,右手無名指和食指剪得太深,都貼著rou了,不知道剪的時候有沒有很痛。 如此想著,心尖居然麻了一下,痛癢痛癢的。一個想法躍躍欲出,又被強行摁了回去。 “小柳哥?”大概是注意到身邊人正盯著自己發呆,目光直直的,花崇突然叫了一聲。 柳至秦連忙回過神,輕咳一聲,掩飾剛才的失態,說:“最開始時,我們其實是在分析錢闖江。說著就扯到袁菲菲身上去了?!?/br> 花崇眉梢一挑,手指從紐扣上挪開,摸了摸下巴,“不排除多人作案的可能,盡管從過去的經驗看,這種講究儀式感的案子,兇手幾乎都只有一個人?!?/br> “嗯,因為喪心病狂者很難找到一個完全信任的人。他們心理扭曲,仇恨一切,除了自己,誰也不相信、瞧不起。而殺人這種事,必須合作得天衣無縫?!绷燎卣f:“對兇手來說,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拖累?!?/br> 花崇捂住臉抹了一把,“別說兇手,有時我都覺得,人多了是拖累,尤其是那種不大容易指揮、悟性較差的人。但人少了又忙不過來,就像現在,突然接手兩個性質惡劣的案子,重案組人手不夠,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br> “積案組做事效率確實差了些?!绷燎孛靼谆ǔ缰傅氖钦l。 花崇嘆氣,“不過沒有他們,單靠重案組和刑偵一組還真不行。就說肖隊吧,我有時看著他就著急,但他其實也做了事,也出了力?!?/br> “嗯,每個人的能力都有差別?!绷燎卣f,“不可能讓每個人都一樣出色?!?/br> 花崇脫口而出,“如果我手下的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就好了?!?/br> 柳至秦眼中一閃。 “我就打個比喻?!被ǔ绨l現自己說溜了嘴,解釋道:“你比較聰明,悟性特別高,我心里想什么,不說你都知道?!?/br> 解釋完又發現,這解釋好像也有些糟糕。 氣氛一時有些緊張,花崇索性繼續說案子,“我明天去見錢鋒江,問一問錢闖江的情況。如果錢闖江確實有問題,照他們這岌岌可危的兄弟情,他這個當哥哥的也許能提供一些線索?!?/br> “嗯?!绷燎靥衷诙鶕狭藘上?,“我去錢慶、羅昊家,看他們還記不記得袁菲菲?!?/br> 此時夜已經深了,但是派出所仍然一派忙碌。和錢闖江一樣,一些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游客和村民被留在警室,繼續接受調查。 從一間警室經過時,花崇聽到一把熟悉的男聲——“你們還要我說多少次?我喝了酒!在房間里睡覺!” 花崇駐足,“仇罕?” 柳至秦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掃了一眼,“去看看?” ?? 再次見到仇罕,花崇險些沒認出來。這個長相普通的男人像幾天之間蒼老了十幾歲,還算茂密的頭發白了許多,胡子拉碴,皮膚油膩粗糙,眼中布滿紅血絲,穿著一件深棕色的夾克,上面糊著不知道是什么的污跡,整個人顯得分外邋遢。 一看到花崇和柳至秦,剛還怨聲連天的仇罕突然安靜下來,嘴唇微張,眼中漸漸浮出恐懼與焦急,“你,你們……” “這案子也歸我管?!被ǔ缋_一張椅子坐下,將手中的煙盒拋給仇罕,“自己點?!?/br> 警員見這架勢,知道這里不需要自己了,跟花崇說了一下仇罕的情況,就快步離開。 柳至秦坐了警員留下的座位。 花崇翻了翻問詢記錄,眼皮一動,“你住在‘羅家客?!??” 洛觀村只有一戶人家姓羅,“羅家客?!笔橇_昊父母開的農家樂。 “便宜果然撿不得!攝像頭壞了居然不換!這不是整人嗎!”仇罕罵完表情一僵,心虛地垂下眼瞼。 花崇險些冷笑出聲。 問詢記錄上寫得明明白白——仇罕稱,自己來到洛觀村后,一直住在價格相對便宜的“羅家客?!?,平時上上山,逛逛村,喝酒睡覺,很少與人交流。事發之前,他覺得很困,買了酒回房間喝,之后就睡了,直到被外面的喧嘩吵醒。 如果“羅家客?!庇斜O控,那么必然拍得到他進出客棧的時間。但不巧的是,攝像頭壞了一周,沒修。工作人員也說不清他是什么時候回來,更說不清他后來有沒有再出去。 如此,他根本無法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 王湘美失蹤時,他為自己不換茶館的攝像頭百般辯駁。而現在,當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時,他憤怒地指責“羅家客?!辈粨Q攝像頭是整人。 柳至秦“嘖”了一聲,“王湘美的案子還沒結,你急急忙忙跑來洛觀村,是想逃避什么?” 一聽到這個問題,仇罕的眼神變得更慌,“我,我只是想出來散個心。知道的我都交待了,我又不是警察,就算我留在洛城,也抓不到殺害湘美的兇手……” 他說得極沒有底氣,眼神一直躲躲閃閃,即便在停下來時,唇角也不自覺地動著,喉結不斷起伏,精神高度緊張。 ——這一切,都在花崇眼中。 沒有不在場證明,被暫留在派出所,任何人都會焦慮,甚至情緒失控,但一個完全無辜的人,面對警察不間斷的詢問時,憤怒、委屈、不甘會超過恐懼與慌張。而仇罕呈現出來的,卻是恐懼多過憤怒。 花崇慢悠悠地摸著下巴,心里有了幾個猜測。 “看樣子你不太關心警方能不能偵破王湘美的案子,也不關心王佳妹現在過得怎么樣?!绷燎乩淅涞匦α诵?,“那暫時你就留在這里吧,協助我們調查昨天的案子?!?/br> “協助”兩個字,柳至秦說得很重,仇罕五官頓時扭曲了一下,冷汗從額角淌下。 他低下頭,咽著唾沫,沒有說話。 離開警室,花崇說:“你故意用‘協助’兩個字刺激他,是看出他非常害怕與警方打交道?” “嗯。他的情緒不對,他害怕與警方接觸?!绷燎剡呑哌呎f:“我們調查王湘美一案時,他離開洛城,可能就有逃避警方的原因。他肯定沒有想到,洛觀村會發生這么大的案子?!?/br> “只有一種人會像他這樣畏懼警方?!被ǔ绮[了瞇眼,“他做過不能被警方知曉的事?!?/br> 這時,肖誠心從樓上匆匆跑來,“花隊,花隊!” “嗯?”花崇轉過身。 “有兩個大學生,急著回去上課,跟我的隊員鬧起來了?!毙ふ\心還是那副焦急毛躁的樣子,但好歹有立場和主見了,“我的想法是只要洗不清嫌疑,天王老子都不能走,必須留在洛觀村?!?/br> 花崇笑,“沒錯啊?!?/br> “但學生不好對付??!”肖誠心苦著臉,“說什么課業不能耽誤,耽誤了學校要追究責任。這些臭屁孩子,一個個伶牙俐齒的,好像他們缺了一堂課,咱們國家的衛星就上不了天?!?/br> “現在想起不能缺課了?扯他們的淡?!被ǔ绾敛涣羟榈夭鸫?,“九月正是開學季,跑來這兒浪之前怎么沒想到會缺課?出了事才知道得回去上課?” “理是這個理,但不好這么跟他們說啊?!毙ふ\心嘆氣,“畢竟是大學生?!?/br> “大學生怎么了?”花崇好笑,“大學生的身份是免罪牌還是什么不得了的通行證?嘖,未成年時需要保護,成年了還得搞特殊?讓讓,我去瞧瞧?!?/br> ?? 樓上最大的一間警室,坐著兩名洛城理工大學的男生,見門被推開,都抬頭張望。 在上樓的路上,花崇已經從肖誠心處聽來這兩人的情況。他們一人叫鄒鳴,19歲,一人叫吳辰,20歲,同校不同專業,都是校街舞社的成員,和另外四名社團成員一道來洛觀村旅游。昨天晚上,另外四人在酒吧玩,人證和監控證明都不缺,而他二人自稱在虛鹿山上參加音樂會、登山,但攝像頭沒有捕捉到他們的身影。 如今,消除嫌疑的四人已經回了農家樂,打算明天一早就趕回學校,鄒鳴和吳辰卻只能留下。 花崇打量著兩人——鄒鳴長得比較秀氣,個頭不高,上穿襯衣與羊絨背心,下穿一條九分牛仔褲,說了聲“您好”,似乎挺有教養;吳辰一副戶外健將的打扮,板寸頭,橫眉豎目,虎頭虎腦的,雙手一直捏成拳頭,很生氣的樣子。 肖誠心說他們和警員鬧起來了,其實鬧的只有吳辰一人,鄒鳴幾乎沒有說話,事不關己地坐在一旁,好像既不擔心缺課,也不擔心被當成了嫌疑人。 “警察都像你們這樣辦案嗎?”吳辰聲音渾厚,自帶幾分咆哮感,“你們就不能先查查動機?我根本不認識被燒死的人,我有什么動機去作案?” 花崇唇角抽了一下,被大學生教導“查動機”,這還是頭一回。 吳辰越說越激動,眉飛色舞的,將坐在他旁邊的鄒鳴襯托得越發安靜。 “同學,你先坐下?!被ǔ绲溃骸澳氵@手臂再揮舞下去,都快打著你旁邊那位的腦袋了?!?/br> 鄒鳴眼中閃了閃,茫然地看了吳辰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沒真打到你!”吳辰憤憤道:“你也說幾句啊,傻坐著干什么?再不爭取,我們真得被當做嫌疑人留下來了!” “留就留吧?!编u鳴無所謂道。 “你!”吳辰低聲罵了句臟話,“你缺課無所謂,我他媽再缺課就要被記過了!” “那么怕缺課,還來這兒玩什么?”花崇抱臂,把剛才跟肖誠心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吳辰氣紅了臉,陣仗極大地往椅子上一坐,哼哼道:“你們想查就查,反正兇手不是我,也不是鄒鳴!” “你說你昨天晚上獨自在虛鹿山未經開發的區域嘗試登頂?!绷燎匾呀浛赐陠栐冇涗?,此時目光落在吳辰衣褲、登山鞋的污跡上,“你根本不知道鄒鳴在哪里、在干什么,怎么如此確定他是無辜的?” “嘖!你看看他這弱雞!”吳辰說著提了提鄒鳴的衣服,作勢要把人拉起來,鄒鳴卻只是看了他一眼,無動于衷。他自討不快,只得松手,訕訕道:“就他這身板這膽量,殺什么人?我看他連雞都殺不了!” 花崇看向鄒鳴,問:“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喂喂喂,這個問題不是問了無數遍了嗎?怎么還問??!”鄒鳴還沒說話,吳辰先不滿了,“他不都說了嗎,在火堆邊聽歌!” 鄒鳴點點頭,語氣平淡,“嗯,我在離主火堆和主舞臺比較遠的地方聽歌,一個人,可能沒有人注意到我,也沒有攝像頭拍到我?!?/br> 花崇看了看問詢記錄,上面的確是這樣寫的。 位于虛鹿山半山腰的攝像頭幾乎都安裝在主舞臺附近,一些角落根本拍不到。如果鄒鳴一直沒有靠近主舞臺和主火堆,那監控沒能拍到他也不奇怪。 “難道你們一日找不到兇手,我們就一日不能回學校嗎?”吳辰又開始咆哮。 “你精神怎么這么好?”柳至秦說:“登了一晚上山,白天又不斷接受問詢,現在還這么中氣十足?!?/br> “你想詐我?”吳辰氣鼓鼓的,一拍胸脯,“我就是體力好,我和案子無關,你關我再久,也別想從我身上找到線索!” “這不叫‘關’?!绷燎匦α诵?,“你們這是留下來配合警方查案,明白嗎?話不可以亂說?!?/br> 鄒鳴嘆了口氣,扯扯吳辰的衣角,“你別喊了,這是命案,我們暫時留下也是應該的?!?/br> 吳辰扯回自己的衣角,“你就是不懂爭??!” “爭取不爭取都沒用?!被ǔ缗牧伺氖种械膯栐冇涗?,隔空點了點吳辰,“你,別給我瞎嚷嚷。案子查清楚了,我自然會放你回學校,也會向校方解釋情況?,F在你跳得再厲害,也走不出洛觀村一步,不信你就試試?!?/br> 吳辰拳頭握得更緊,眼神卻明顯怵了,半天才毫無氣勢地“哼”了一聲。 鄒鳴則是像沒聽到一樣,只是眨了眨眼。 ?? “昨晚行跡不明的一共26人,包括袁菲菲、錢闖江、仇罕,還有剛才那兩名大學生?!彪x開派出所,花崇吸了一口深夜的冷空氣,又道:“誰都有作案時間,但就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只有袁菲菲一個人有作案動機?!?/br> “而她又是心理狀態最不穩定的一個?!绷燎貙⑼实叫乜诘臎_鋒衣拉鏈往上一提,拉到貼近下巴的位置,“還是得繼續查啊?!?/br> 花崇聽到拉鏈的聲音,回過頭,忽然問:“你是不是冷?” 柳至秦一愣,“沒有啊?!?/br> “你這沖鋒衣,好像沒有抓絨?”花崇說著伸出手,在他手臂上捏了兩下,“果然沒有?!?/br> “這個季節還用不著抓絨?!绷燎刂缓玫溃骸拔也焕?,只是戶外有風,吹著脖子有點兒涼?!?/br> 花崇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毛衣,“我還是還給你吧,這件比你那沖鋒衣厚實多了?!?/br> “別?!绷燎剡B忙阻止,“毛衣還給我,那你穿什么?” 我不穿也行,穿你的沖鋒衣也行——花崇想了想,沒能說出口。 “我不怕冷?!彼坏谜f。 “不怕冷也穿著?!绷燎卣f:“都給你了,還還給我?” 花崇覺得再爭執下去就顯得矯情了,摸了一下空空的胃,問:“你餓不餓?” 忙了一天,中途只匆匆吃了一頓飯,早就餓過了,此時吃不吃東西都無所謂。但是出來吹了會兒風,就想往肚子里填些熱乎的東西。 “要不去村口那家菌子店吃份砂鍋米線?那個熱,也方便?!绷燎亟ㄗh道。 花崇想起那位被錢毛江傷害過的老板娘,“好,就去那家?!?/br> 村里出了大事,本該營業得熱火朝天的燒烤店幾乎都大門緊閉,一條街走下來,居然只有村口的菌子店還在做生意。 老板娘臉上半分憂色都沒有,樂呵呵地招待著解決溫飽的客人。 花崇招手,“老板娘,兩份菌子米線?!?/br> 老板娘抬眼,“喲!又是你們!等等啊,我家男人不在,做菜上菜都是我,快忙不過來啦!” 柳至秦拉開兩條凳子,坐下,看了看周圍吃菌子湯鍋和米線的人——都是明天才能離開洛觀村的游客,一些農家樂今天沒做飯,他們只能出來找吃的。 “我想起來了?!被ǔ缯f:“這家的老板叫錢生強,在26個無法證明行跡的人之中?!?/br> 柳至秦往后廚看了一眼,“那老板娘還這么高興?” 花崇撕開衛生套裝的塑料膜,“上次我就注意到,他倆關系不睦?!?/br> 柳至秦挑眉,“我沒發現?!?/br> 花崇笑,“你觀察沒我仔細?!?/br> 不久,老板娘把兩份砂鍋燉的菌子米線端出來?;ǔ珉S口問:“昨天晚上錢生強沒在店里?” 老板娘已經知道他們是警察,擺擺手:“鬼知道他死哪兒去了!這店白天晚上都我一個人cao持,他想起了才來搭個手,累噢,有男人沒男人一個樣。嗨,警察兄弟,昨晚那些人是誰害的,你們查出來了嗎?” “你很好奇???”花崇挑起一戳米線,放在沾汁碟里。 “自家村里燒死了人,能不好奇嗎?”老板娘哈哈笑,“跟你說,其實大家都好奇,不好奇的都是假裝不好奇?!?/br> “你倒是看得透?!?/br> “說說唄,查出什么線索了沒?” 花崇有些無奈,“查出來了現在也不能告訴你啊?!?/br> 老板娘咧嘴,“我上次跟你們說了那么多!” “那這次也說說看?”柳至秦笑道:“你這么好奇,心里肯定有些想法?!?/br> 老板娘扭了扭身子,想法倒是有,“但說了怕你們不信?!?/br> “你倒是說啊?!被ǔ绱盗舜礸untang的菌子。 “我啊……”老板娘壓低聲音,“我覺得有人想毀了我們整個村子!” 花崇的筷子一頓,“為什么?” “不爽唄!”老板娘說:“你別看我們現在過得好像都挺好,但是內里貧富差距大得很!就說我們家,我們家就窮,好在我心態好,不跟別人比?!轿短谩透?,日子比我們家好過多了。你們說,有人窮,有人富,窮的會不會嫉妒富的?” 花崇放下筷子,眼神微微一深。 老板娘說的這種情況,在城市里倒是挺常見,但是在鄉村里…… “我們這村子里,以前是全村都窮得響叮當,有錢的沒幾個?,F在說是都富了,但是對比啦落差啦比以前還大?!崩习迥锢^續道:“嫉妒心可是很可怕的呀,有的人說不定會想——反正老子富不起來,你們和老子一起玩完算逑!” 柳至秦與花崇對視一眼,都看明白對方心里的想法。 老板娘說完就忙去了,花崇道:“我們之前只注意到了受害人,忽略了這起命案可能引起的后果?!?/br> “嗯。洛觀村會受到巨大影響,如果處理得不好,村民們賴以生存的旅游業可能會就此崩潰?!?/br> ?? 次日一早,錢鋒江趕到派出所,不等花崇提問,就緊張道:“我三弟可能有問題!他想毀了我們整個村子!” 第88章鏡像(22) 后半夜吹了一場大風,各家各戶院子里的桂花掉了大半。清晨,洗清嫌疑的游客已經離開,“山味堂”難得一見地冷清下來。昔日繁忙的前廳空無一人,連應當值班的前臺小妹都不在,后院更是找不到人的影子。錢闖江四處轉了一圈,唇角竟爬上一抹沒有溫度的笑意。 他舉目看了看錢鋒江的房間,那兒門窗緊閉,也不知里面有沒有人。再看父親錢勇的房間,同樣是門窗緊閉,不過里面肯定沒有人——錢勇在醫院住了那么久,也許在這個深秋,就會咽下最后一口氣。他無動于衷地想象著父親的死亡,眼中沒有一絲感情,目光就像被冰水澆過一般發涼。須臾,他垂下頭,在原地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后挽起衣袖,拿來一根掃帚,走去后院的桂花樹下,從容地清掃掉落滿地的桂花。 錢鋒江喜歡這些一到秋天就散發濃郁香氣的桂花,喜歡一切關乎“浪漫”的東西,他卻毫無感覺,只覺得地上的一片金黃看上去很是礙眼,就像即將枯死的落葉一般。 死了,不就該被清理扔掉嗎?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落葉如此,桂花如此。 人,也如此。 “山味堂”的后院很大,有假山有池塘。前些年錢鋒江附庸風雅,讓人種了許多桂花樹,如今大量桂花鋪灑在地上,清掃起來算個不小的工程。但錢闖江并不惱,一點一點地掃著,甚至因為心情太美妙,而哼起了不成調的歌。 那歌聲斷斷續續,時高時低,似乎正傳達著哼唱之人的喜悅。 在“山味堂”做了多年幫工的李大嬸循著聲音找來,正要喊一聲“老三,派出所來人了”,就莫名其妙打了個哆嗦。 她狐疑地望著掃地的錢闖江,后知后覺地發現,對方哼的歌有些滲人。 但為什么滲人,她又說不上來。 她咽下一口唾沫,仔細一聽,漸漸辨出旋律,手臂上頓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錢闖江此時正在哼的,居然是家中死了人之后在靈堂播放的哀樂!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哀樂本身渾厚而沉重,寄托著親人的哀思,但錢闖江偏偏是面帶微笑,用極其輕松歡愉的語調哼出來。 那笑容,那調子,那古怪的“噔噔”聲,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李大嬸渾身發麻,寒意陡生,咽喉像被掐住一般,僵了片刻后,忙不迭地奪路而逃。 聽得身后傳來的動靜,錢闖江這才停下哼唱,也停下清掃桂花的動作,看向前廳的方向。須臾,唇角詭異的笑容逐漸淡去。 ?? 派出所人來人往,走廊上充斥著罵聲與喊聲,相當嘈雜。不過警室的隔音效果不錯,只要關上門,外面的聲音就成了能夠被忽略不計的輕微悶響。 花崇已經不是頭一次與錢鋒江打交道,但見對方如此焦躁不安還是頭一回。 錢鋒江向來重視儀表,出門在外總是收拾得像模像樣,不管面對男人還是女人,都竭盡全力展現出最完美的一面。但今天,他卻連基本的整潔都無法保持——頭發沒有梳整齊,胡子沒有剃,衣服還是昨天那一身,上面沾著幾點污跡。 看上去,他就像匆匆忙忙從家里跑出來的一樣。 “吃過早飯了嗎?”花崇將一個面包、一盒牛奶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拖開對面的靠椅坐下。 他用力搖搖頭,沒有動食物,問:“這里能抽煙嗎?” 花崇點頭:“你自便?!?/br> 直到深吸一口煙,錢鋒江的情緒才穩定了一些,起皮的嘴唇動了動,“我弟……錢闖江肯定做了什么!他有問題!” “嗯,你說,我聽著?!被ǔ绮⒉患?,起身,推開窗戶,以便煙霧飄散。 “他,他很不對勁!”錢鋒江抽完一根煙,立即再點一根,“自從前天晚上虛鹿山上燒死了三個人,我就發現他的反應很不對,像,像瘋了一樣?!?/br> “怎么個瘋法?”花崇面上冷靜,內心卻并非如此。只是錢鋒江緊張得說話都結巴,他如果再將心頭的煩躁表現出來,錢鋒江可能就說不出話來了。 “他好像很開心,一直在笑,那笑嚇死人,笑得我渾身發毛。他,他還跟我說什么死了好,大家一起完蛋?!卞X鋒江說著抖起腿,“我承認,我和他一直不怎么親近。尤其成年以后,我們各自有了各自的交際圈,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也不清楚我的生活。但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愛不愛笑我是知道的!他這個人,一年到頭都木著一張臉,笑一次那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笑這種表情,好像根本就不該出現在他臉上!” 說到這里,錢鋒江一頓,抬手按住眼皮,似乎那里正在不受控制地跳動。 過了十來秒,錢鋒江才繼續道:“但聽說虛鹿山有人被燒死,他居然笑得特別開心!你能想象那場面嗎?大家都很著急,他卻一個人‘咯咯咯’地笑!剛出事的時候,我情緒比較激動,擔心這一燒,就把咱們村發展旅游這條路燒沒了。他突然說大家一起完蛋,我嚇了一跳,來不及細想就推了他一把,叫他滾。昨天,我琢磨他的反應,越想越覺得奇怪,就問他為什么這么說。他笑得更奇怪,說什么火把財源燒空,全村一起窮死,挺好。你聽聽!他這說的是什么話?” 花崇右手虛握成拳,輕輕抵在唇邊。 昨天晚上,受到菌子店老板娘的啟發,他和柳至秦討論過虛鹿山上的命案可能給洛觀村帶來的后果——游客不再前來,旅游收入斷絕,整個村子重歸貧窮。 由這個后果可以推出兇手的動機,從而推出兇手另一個可能的身份,即洛觀村里最不富裕的一部分人。 錢闖江分明是洛觀村最富有的人之一,是洛觀村發展旅游的最大受益者之一,為什么會有相同的想法? 這在邏輯上根本說不通。 錢鋒江吸煙很快,沒多久煙缸里就堆滿了煙灰,插滿了煙頭,“昨天你們不是在查哪些人沒有不在場證明嗎?前天晚上,我們誰都不知道錢闖江去了哪兒,我問他他也不說。昨天他從派出所回來,行為變得更加詭異,一個人面帶微笑站在后院,我他媽以為他在干嘛呢,走近才發現,他居然在哼哀樂!我cao,嚇死我了!” 錢鋒江緩了口氣,臉色卻越發慘白,接著說:“而且他哼哀樂時面向的方向,是,是……” “是”了半天,錢鋒江哆嗦起來,舌頭像突然打結一般,吐不清字。 花崇皺著眉,想象了一下錢闖江深更半夜面帶微笑哼哀樂的樣子,不得不承認的確有些滲人。 而錢鋒江直接看到了那副畫面。 半分鐘后,錢鋒江似乎終于捋直了舌頭,恐懼道:“是村小的方向!就是錢毛江被燒死的那個村??!我,我現在懷疑,他就,就是兇手!錢毛江、錢慶那些人,還有這次死掉的三個人都是被他殺死的!他是個精神和心理都有問題的變態,正常人不可能有他那種反應!” 花崇右手支著額頭,腦子飛快地運轉。 照錢鋒江的描述,錢闖江具備虐殺案兇手的特征。而在十年前與現在的兩樁命案里,錢闖江都有作案時間,甚至有作案動機。但他為什么要表現得這么明顯?他身為洛觀村的“上層富人”之一,為什么想讓洛觀村回歸貧窮?如果他真是兇手,周良佳三人是隨機被選出的“祭品”嗎?十年前他才10歲?他殺得了錢毛江五人? 錢鋒江抱住頭,肩膀顫抖不已,“以前我沒有跟警察說過,錢,錢毛江死的時候,錢闖江他也在笑,嘴里也在哼歌。我當時聽不明白他哼的什么歌,現在想來,可,可能也是哀樂!” 花崇神情一肅,“十年前你為什么不說?” “因為我不知道他可能就是兇手??!”錢鋒江喊了出來,“我只是,只是以為他和我一樣恨錢毛江!錢毛江那個人,無惡不作,在外面欺負別人,在家里欺負我和錢闖江,沒人管得了!我們的父親,那個躺在醫院等死的老頭子,到現在都向著錢毛江!十年前我們才多大?我他媽差點被錢毛江打死!我們都希望錢毛江去死!錢毛江后來真的死了,死得還挺慘,被燒成一塊黑碳,我開心都來不及!我沒有想過誰是兇手,只覺得這人是為民除害!” 錢鋒江說著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我根本沒有想過,錢闖江可能就是,就是……” 就是殺害錢毛江的兇手! 這時,屋外傳來敲門聲。 花崇回過頭,“誰?” “花隊,是我!”張貿在外面說:“小柳哥讓我來叫你,錢闖江到了?!?/br> 聞言,錢鋒江神情一繃,驚恐全盛在眉間。 花崇看他一眼,“這里是派出所,沒什么好怕的?!?/br> 錢鋒江慌張地點頭,“你現在要去審問他?” “去跟他聊聊??此趺凑f?!被ǔ缯酒饋?,“我讓其他警員過來,還有什么話,你可以向他們說?!?/br> ?? 錢闖江穿著修身的風衣、款式時髦的休閑西褲,腳上是一雙擦得一塵不染的尖頭皮鞋,胡子和頭發都經過打理,似乎是精心打扮過,才來到派出所。 推開門的一刻,花崇幾乎產生了幻覺——坐在這里的是錢鋒江,而剛才那個邋遢的男人才是錢闖江。 不過皮膚黝黑、五官粗獷的錢闖江實在不大適合這身裝扮,看上去頗有“東施效顰”的效果。 如錢鋒江所言,錢闖江唇角掛著笑,那笑容讓人很不舒服,就像憑空聽到指甲刮黑板的聲響。 柳至秦已經在警室里了,手邊攤開的記錄本上卻一個字都沒有寫。 花崇打量著錢闖江,發現他不僅是穿著有了明顯的改變,整個人散發的氣場也和上次在“山味堂”見面時截然不同,不那么木訥壓抑了,好似突然之間輕松了不少。 “心情挺好?”花崇狀似隨意地問道。 錢闖江抬起眼,笑容未消,“還行?!?/br> “昨天你已經接受過與案件有關的問詢,但今天我還是得親自問問你——前天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問詢記錄上,錢闖江的回答是——在村邊的小河釣魚。 但這一說法無人為證,沒有誰看到他釣魚的經過,也沒有攝像頭在案發時拍到他的身影。而他也沒有將釣到的魚帶回“山味堂”。 他的話,就像漫不經心扯的謊。 提問之后,花崇一直盯著錢闖江。 錢闖江幾乎紋絲不動,默了許久才道:“我去了村小,不是新村小,是出過事的那一個?!?/br> 柳至秦指尖不經意地動了一下,問:“去那里干什么?昨天為什么說去河邊釣魚?” 錢闖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神情一改過去的茫然,竟有了幾許懶散和戲謔的意味,“去村小和去河邊有區別嗎?反正都沒有人為我作證。不管去哪里,我都沒有你們所謂的‘不在場證明’。如果你們認定虛鹿山上的人是我殺的,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br> “那他們是你殺的嗎?”花崇完全沒有被他的情緒左右,冷聲問道。 警室里突然安靜下來,空氣里浮著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片刻,錢闖江咧嘴笑道:“你覺得呢?” 球被扔了回來,花崇半分不亂,“他們三人死了,對你有什么好處?” 錢闖江笑出聲,“把這個村子打回原形算不算?” 花崇瞇了瞇眼。錢闖江此時說的話與反應證明錢鋒江沒有撒謊。這個舉止異常的人,的確希望讓洛觀村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旅游業毀于一旦。 可是為什么? “你是洛觀村經濟發展的受益者,且是最受益的人之一?!绷燎叵蚯耙粌A,問:“洛觀村發展得越好,你就過得越好,洛觀村越富有,你就越富有。為什么還想毀掉它?” 錢闖江沉默了,眼中像蒙了一層霧,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種木訥的狀態。 許久,他才道:“因為不配?!?/br> “不配?”花崇問:“什么不配?” 錢闖江搖搖頭,不再說話。 “那錢毛江呢?”花崇又問。 聽到這個名字,錢闖江眉心猛然緊蹙,但很快又松開,笑道:“他死了,最開心的就是我和我二哥——錢鋒江?!?/br> ?? 身上疑點太多,錢闖江被暫時留在派出所。 上午氣溫回升,花崇已經脫掉了柳至秦的毛衣,此時正站在走廊盡頭的露臺,被陽光照得虛起雙眼。 柳至秦走過來,手里拿著的居然是兩塊雪糕,“在小賣部買的,聽說是小時候的味道,嘗嘗?” 花崇接過一塊,見已經有些融了,連忙咬了一口,微擰著的眉松開,“比洛城的好吃?!?/br> 柳至秦笑,“價格也比洛城的便宜,才一塊錢?!?/br> 兩人吃雪糕的速度都很快,花崇扔掉兩根小木棍,問:“你覺得錢闖江會是兇手嗎?” “他很像兇手?!绷燎氐溃骸爸辽俦仍品葡?,但我總覺得哪里沒對上?!?/br> “我也有種云里霧里的感覺?!被ǔ琰c頭,“他具備作案的能力,也有作案的渴望,但十年前殺掉錢毛江等人、前天殺掉范淼等人的不一定是他?!?/br> “最關鍵的是,他沒有親口承認,我們也沒有找到證據?!绷燎匚罩鴻跅U的把手,“錢闖江顯然對村里出事感到興奮,他剛才表露出來的情緒不是裝的。但他前后的言行充滿矛盾感——他好像希望我們認為他與案子有關,甚至認為他就是兇手,卻不給出答案,不承認,不解釋,連最基礎的辯駁都沒有。我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br> 花崇道:“我倒是琢磨出一種可能?!?/br> “嗯?” “他想打亂我們的陣腳,看我們因為他而忙碌?!?/br> 柳至秦蹙眉,“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假設他就是兇手,那他這么做可能是為了拖延時間。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我們無法給他定罪,而有的證據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假設他不是兇手,他突然?這一灘渾水,要么說明他精神有問題,要么……”花崇頓了頓,“他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并因為某種原因,打算幫助這個兇手?!?/br> “我查過他的網絡痕跡以及手機通訊,他的聯系人中沒有可疑的人?!绷燎卣f:“他在網上呈現出來的性格非常孤僻,和他本人沒有什么不同。如果他不是兇手,卻認識兇手,他和兇手是通過什么方式溝通聯系?現在這個年代,總不至于靠寫信吧?” “你還別說,村子里真有個郵局?!迸沙鏊闶锹逵^村最高的建筑之一,加上位置很好,站在頂層的露臺上,基本上能夠將整個村子盡收眼底?;ǔ缯f著往欄桿外指了指,“就那個紅房子,看到了沒?” 柳至秦向前探身,“那好像是個賣紀念品的時光郵局?!?/br> “去看看?”花崇建議道。 柳至秦略感不解,“你不會真認為錢闖江跟誰用信件聯系吧?就算他寄過信,也不會在那種面向游客的紀念品店寄啊?!?/br> “看看再說?!被ǔ缯f著就朝走廊里走去。 柳至秦嘆了口氣,快步跟上。 ?? 紅房子修得不錯,像童話里精靈們住的木屋。透過玻璃窗,看得見擺放在里面的各式紀念品,還有一整面貼著明信片的墻。 若在平時,店里肯定有不少填寫明信片的游客。但現在,紅房子的門卻是關著的。 “游客差不多都走了,還留在洛觀村的說不定與案子有關?!绷燎卣驹陂T外,“看來老板懶得做生意了?!?/br> 花崇繞著紅房子走了一圈,“你覺不覺得這個房子有點奇怪?它的裝飾風格和其他農家樂、餐飲店完全不同?!?/br> “其他都是中式,只有它是西式,走的是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