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節閱讀_212
話風?!绷燎卣f著退后幾步,左右一看,“它與街道、其他建筑物都隔了一段距離?!?/br> 花崇拿出手機,“看來還是問問當地人好了?!?/br> 十來分鐘后,上次陪他們去過村小的派出所民警錢魯來了。這兩天村中動蕩,警察更是不得安眠,錢魯頭上的白頭發都多了不少。 “這個店是錢寶田家的,這不沒生意嗎,就關著了?!卞X魯說,“開著不僅得有人守,還浪費電?!?/br> “錢寶田?”花崇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喏,就那戶‘寶田’農家樂的老板!”錢魯指著百來米遠的一戶人家,“他們家的農家樂經營得挺好,年輕人很多都愛住那兒。這個店是前兩年才開的好像,聽說主要賣什么慢速明信片,很受年輕人歡迎,我不太懂?!?/br> 花崇聽出些端倪,“那這個店沒開之前,這個紅房子是干什么用的?為什么和洛觀村的整體風格不符?我聽說這邊的房子都是統一規劃,連門都一個樣,這棟怎么這么特別?” 錢魯愣了一下,“紅房子?啊,這個房子就是錢寶田家蓋的。是這樣,我們村的建筑的確基本上是統一規劃的,但是這里不是中心地帶,最初規劃的時候也沒人認領,就一直空著。錢寶田準備弄個賣紀念品的店時,早就過了統一規劃的時間了。他們說什么這種房子好看,中西合璧,年輕人喜歡,就蓋上了,村里也沒管,反正都是創收嘛,大家過得好,咱們整個村子才能更好!” 花崇掃了錢魯一眼,錢魯詫異道:“我,我說錯什么了嗎?” 花崇搖頭,沒有解釋,心里卻將錢魯的話和錢闖江的話過了一遍。 同在一個村子里生活,人的想法卻有鴻溝一般的差異。錢魯希望全村一起越來越好,而錢闖江卻希望所有人一起完蛋。 突然,錢魯“喲”了一聲。 花崇回過神,抬眼一看,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 柳至秦道:“鄒鳴和吳辰?!?/br> “看!我說年輕人喜歡這兒吧?!卞X魯笑了笑,“他們肯定是想過來看看紀念品,可惜錢寶田這老懶貨把店給關了。不行,我得去叫他來做生意!” 鄒鳴和吳辰是從派出所的方向走過來的。他們暫時無法離開洛觀村,但也無需整日留在派出所,出來透透氣是被允許的。 一見到花崇和柳至秦,吳辰立即變了臉色,一副警惕萬分的模樣,連步子都慢了下去。鄒鳴倒是沒什么反應,走到花崇面前時,還禮貌地點了點頭,“你們好?!?/br> 吳辰往紅房子一看,非常不快,“好什么好?都怪你要來這里,門都沒開你買什么紀念品?回去了!” 鄒鳴偏頭看了看落著鎖的門,露出些許遺憾的神色,“嗯,那就回去吧?!?/br> “你們來買紀念品?”花崇問。 “那不然呢?”吳辰說:“你沒說不許我們離開派出所?!?/br> 鄒鳴盯了吳辰一眼,吳辰立即轉火:“瞪我干嘛?我又沒說錯!我們又不是兇手,怕什么!” 鄒鳴嘆氣,“你火氣別這么大?!?/br> “還嫌我火氣大?我都出來陪你買紀念品了,你還……” “我沒讓你陪我?!编u鳴打斷,“你自己非要跟著我出來?!?/br> 柳至秦右手插在褲袋里,和花崇一起看兩人斗嘴。 吳辰咋咋呼呼,聲音越說越大,好似下一秒就要動手打人,但實際上只是陣仗驚人而已。反觀鄒鳴,連斗嘴也是溫溫吞吞的,臉上的表情非常淡然,也不知是教養太好,還是凡事都落不到心里去。 正在兩人要離開時,錢魯把錢寶田叫來了,氣喘吁吁地說:“你們要買紀念品吧?別走別走!老板來了!” 錢寶田滿臉堆笑地打開門,“請進,請進?!?/br> 花崇看向鄒鳴,只見他遲疑了一下,最先踏進店門的是吳辰。 “進來??!”吳辰不耐煩地說:“不是你要買紀念品的嗎?” “嗯?!编u鳴這才上前幾步,走入店中。 紅房子從外面看挺大,里面卻因為擺了太多東西而并不寬敞,一下子進入六個男人,立即顯得擁擠起來。 花崇打量著店中的陳設,柳至秦卻一直注意著鄒、吳二人。 幾分鐘之后,鄒鳴挑了一個木雕果盤,向結賬臺走去。而吳辰還在左挑右選,大聲問:“你這就買好了?” 鄒鳴不答,付錢之后走到店門口,“你慢慢看,我回去了?!?/br> “我cao!”吳辰只得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兒,追了出去,“哎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你買的什么?這什么東西?難看死了……” 做工精良的木雕果盤售價不低,鄒鳴上來就選了最貴的一個,800塊錢,價都沒講就買走了。錢寶田喜滋滋地拍錢魯的背,“謝了啊,多虧你通知我,不然就錯過一筆生意了!” 花崇走出店門,看了看鄒鳴和吳辰的背影,“要買紀念品的是鄒鳴,但對紀念品更感興趣的似乎是吳辰?!?/br> “買木雕果盤需要精挑細選,最起碼應該將果盤整個看一遍?!绷燎卣驹诨ǔ缟磉?,“但鄒鳴甚至沒有將果盤展開,就著折疊的形態就付了款。而且木雕果盤不是洛觀村特有的紀念品。鄒鳴如果真的想買紀念品,不應隨隨便便買一個木雕果盤?!?/br> “他很敷衍?!被ǔ绨氩[著眼,“他在敷衍什么?” 第89章鏡像(23) “花隊,這是袁菲菲等19名游客的背景調查報告?!睆堎Q抱著一個筆記本從走廊匆匆跑過,一進警室就喘了口氣,“曲副剛發過來的?,F,現今階段,感覺還是袁菲菲的嫌疑最大,她是唯一有明確作案動機的人!還有,曲副問,是否允許這些游客的家屬來洛觀村?” 花崇手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聞言抬眼:“曲值問這種問題?” 張貿連忙替曲值解釋,“曲副知道不該讓家屬來,但有些游客的家屬在局里死纏爛打,我們又不能為難群眾,曲副很難做啊?!?/br> “讓他找陳隊?!被ǔ邕攘丝诓?,“另外,游客確實不宜在洛觀村滯留太久,一會兒我理個名單出來,明天一早,讓派出所按照名單安排游客離開?!?/br> 張貿眼睛一亮,立即中氣十足道:“好!” 現在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游客和村民一共有26人,但“沒有不在場證明”并不能與“就是兇手”劃等號。村民還好說,他們本來就生活在洛觀村,可游客還有自己的生活,一直耽擱下去不是辦法。只是花崇不松口,張貿也不敢提出來,畢竟到底誰是兇手,他心中雖有譜,卻無法確定。萬一把真兇放走了,責任他根本擔不起。 花崇決定放人,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放。下午,重案組開會,把19名游客的背景徹底分析了一番,并與陳爭、曲值視頻連線,最終擬出一個13人名單。這13人都是洛城市區和洛城轄內各縣城的人,他們可以離開洛觀村,但必須到當地派出所、分局登記。而仍需要留下配合調查的6人分別是——袁菲菲、仇罕、鄒鳴、吳辰、廖遠航、李歡。 張貿不太理解待查的人中為什么會有鄒鳴和吳辰,“他們只是大學生啊,而且背景沒什么特殊吧?” “他們的言行有值得注意的地方?!绷燎卣f。 哪里值得注意?我怎么沒發現?張貿心里十分不解,嘴上卻不好意思問,想了半天只好道:“吳辰好像是有點可疑,這人有暴力傾向,一言不合就想動手?!?/br> 花崇卻道:“不,可疑的是鄒鳴?!?/br> “鄒鳴?”張貿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會吧,我,我看他挺溫柔的一個人啊。有禮貌,教養好,家庭條件不錯,在校成績也好。最關鍵的是,他和三名受害人毫無交集啊?!?/br> 這種人為什么要想不開跑來洛觀村殺不相干的人? “他的母親叫鄒媚,未婚,今年43歲,知名海外置業集團的高管?!被ǔ缯f:“而他,是鄒媚8年前在孤兒院領養的孩子。他與鄒媚之間沒有血緣關系?!?/br> 張貿有些懵,“這有什么問題嗎?這和案子沒有關系吧?” “我比較在意一點,8年前,鄒媚35歲。她因為工作繁忙、不愿結婚,或者別的什么原因,無法生育自己的孩子,需要在孤兒院領養一個孩子,可為什么她不選擇年齡更小的孩子,而選擇了當時已經11歲的鄒鳴?這不符合領養慣例?!?/br> 張貿簡直對花崇越來越偏的發散嘆為觀止,瞪著雙眼迅速在腦子里捋線索,搞不懂鄒媚領養了一個大齡小孩,和這個大齡小孩長大后卷入命案風波有什么必然聯系。 花崇說:“有些事情表面看上去毫無聯系,實際上卻是潛移默化改變的結果。你是不是聽不懂我的話?” 張貿本能地點點頭,接著連忙搖頭,“我懂!” “你懂個屁?!被ǔ缧α诵?,“我現在不確定鄒鳴和案子有沒有關系。暫時留下他,是因為我對他的家庭比較感興趣。他那段孤兒院經歷,或者更早以前的經歷,加上被鄒媚收養的經歷,會在他的人格里投射出什么樣的影子?” “但其他人的過去也不是一張白紙啊?!睆堎Q越聽越糊涂,“你怎么不懷疑另外的人?” “不一樣的?!被ǔ鐡u搖頭,“與重案打慣了交道,哪些人可能有問題,哪些人沒有,其實能夠分辨出來。不然你覺得,陳隊為什么會允許我放那13個人回去?這聽上去很玄,其實是長期辦案積累下來的經驗?!?/br> 柳至秦淡淡道:“其實是老把自己帶入兇手,揣摩兇手的犯罪心理積累下來的經驗吧?!?/br> 花崇笑了一聲。 張貿看看兩人,總覺得自己好像被某種看不見的氣場排擠了,愣了一會兒說:“那在我這個經驗不足的新手刑警看來,和鄒鳴相比,袁菲菲的嫌疑大得多!” “所以現今階段,我們重點查的也是袁菲菲啊?!被ǔ鐡P起手里的文件,在張貿頭頂敲了一下,“去,把她給我帶來?!?/br> “又要審她?” “針對她的摸排調查里提到,她是洛安區陽光幼兒園的幼師。去年底,被四名家長聯合投訴。這四名家長稱,她體罰了小孩。但是后來園方澄清,體罰是子虛烏有,有監控視頻為證?!被ǔ缯f:“這個細節有點意思?!?/br> 張貿一聽,頓感腦子都要爆炸了,恁是想不通花崇為什么會把袁菲菲被家長投訴和現在這個案子聯想到一起。投訴袁菲菲的又不是范淼三人! 可是再問恐怕又得被敲腦袋,張貿皺了皺鼻子,揉著頭頂跑去找袁菲菲。 “投訴是去年12月20號,事情徹底解決是今年1月27號,中間一個多月的時間里,袁菲菲都處于被停職的狀態?!绷燎仫@然也對這個細節十分感興趣,“現在社會上虐童事件層出不窮,有保姆虐待小孩,也有幼師虐待小孩。小孩是弱勢群體,一經曝光,涉事的保姆和幼師必然成為眾矢之的。袁菲菲沒有體罰小孩,卻被誣陷,險些丟掉工作。以她的性格,可能不太容易接受?!?/br> “嗯。我已經讓曲值詳細查這件事了?!被ǔ缑掳托麻L出來的胡茬,眉心很淺地皺起,“我隱約有種抓到什么東西的感覺,但又說不清是什么?!?/br> 這時,袁菲菲被張貿帶來了。她臉色蒼白,沒有化妝,皮膚狀態很差,低垂著頭,額發幾乎擋住眉眼,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 許升說袁菲菲念初中時長得丑,如今會打扮會化妝了,看上去比以前漂亮了許多。 但現在,她穿著一身質地普通的睡衣,頭發與臉都未經打理,與“漂亮”毫不沾邊。 最令人感到不適的是她的眉眼部分——或許是為了便于化妝,她的眉毛被剃得所剩無幾,眼睛上方只有些許稀疏的眉影,配上她蒼白消瘦的臉,看著就像正在接受治療的癌癥病人。 不過這一特征并不突出,因為她散開的額發太長,似乎是有意將眉骨擋住。 花崇的目光未在她的臉上過多停留,右手抬了抬,“坐?!?/br> 袁菲菲局促地攥著衣角,一坐下就并攏了雙腿。 這是個十足的防御姿勢,意味著她正在害怕,并且慌張。 花崇放緩語氣,“今天我們不說虛鹿山的事,也不談初中往事,就聊聊你?!?/br> 袁菲菲忐忑地抬起頭,眼神憂慮,“我?” “你是一名幼師?!被ǔ缯f:“大學畢業后立即去幼兒園工作,是因為喜歡孩子?” 袁菲菲愣了幾秒,輕輕點頭,“嗯?!?/br> “今年是你成為幼師的第幾年?” “五,第五年?!?/br> 花崇以閑聊的口吻問:“這份工作應該給你帶去不少快樂吧?” 袁菲菲略有遲疑,還是點了點頭。 “為什么喜歡小孩?”花崇又問。 “他們……他們很天真,很可愛?!闭f到“可愛”兩個字時,袁菲菲的眼神柔軟下去,“大部分小孩都很善良。你關心他們,他們會用更多的關心來回應你?!?/br> 花崇溫和地笑,“那對你來說,工作不像很多人抱怨的那樣枯燥乏味?!?/br> “嗯,嗯?!痹品拼浇遣淮竺黠@地向上揚了揚,“我喜歡這份工作?!?/br> 花崇停頓了十幾秒,才語氣一轉,“剛才我注意到,你說‘大部分小孩都很善良’。為什么是‘大部分’?你遇到過不那么善良的小孩?” 袁菲菲身子一僵,唇角抿緊,一絲慌亂出現在眼中。 “我了解到一件事?!被ǔ缯f:“去年底,你和一些家長因為小孩而產生過……不愉快?” “我沒有對他們的小孩做什么!”袁菲菲的確是個非常不擅控制情緒的人,聞言立即激動起來,嘴唇發抖。 花崇示意她冷靜,又道:“嗯,他們錯怪你體罰了他們的小孩,后來園方已經為你澄清。能說說具體是怎么回事嗎?” 袁菲菲神情愕然,像是不明白花崇為什么突然提到這件事。 不久,警室的桌子開始輕微顫動?;ǔ缬喙庖黄?,發現袁菲菲渾身都在發抖。 柳至秦站起身,向警室外走去。半分鐘后,花崇也站起來,出門時力道很輕地將門帶上。 “袁菲菲對于這件事的抵觸,已經超過了案子?!绷燎赝嬷恢ЧP,“案子她還愿意說兩句,但你一提到她被家長誣陷的事,她的精神就完全繃了起來。這不太尋常啊。園方查清了原委,還了她清白,她沒有因此丟掉工作,現在仍然在陽光幼兒園供職。正常情況下,她不該這么抵觸?!?/br> 花崇微垂著頭,正在思考,“她的抵觸至少說明,她并沒有放下這件事,對她來說,這事還沒完?!?/br> “那她對這事的抵觸超過虛鹿山的命案該怎么解釋?”柳至秦道:“在這起命案里,她不僅是重要相關者,并且是嫌疑人——她自己很明白這一點?!?/br> 花崇想了很久,腦中忽地一閃,猛地看向柳至秦。 柳至秦蹙眉,“怎么了?” “記不記得,我們上次分析過袁菲菲三次住進村小案受害人家中的原因?” “記得——‘為了模仿’的可能性最……”柳至秦說著一頓。 那時,他們是將村小案與虛鹿山案聯系在一起,認為袁菲菲接近錢毛江等人的家屬,是想了解村小案,進而模仿,并殺死范淼三人。但推到最后,邏輯上卻存在嚴重漏洞,因為不管怎么看,袁菲菲都不符合犯罪側寫。 “我突然有了個猜想。我們上次的想法沒錯,袁菲菲三次來到洛觀村的確是為了模仿村小案,但是她想殺的卻不是盛飛翔等人!”花崇快步走到派出所臨時安排給自己的警室,關上門,點開電腦里存著的袁菲菲調查報告,“袁菲菲自幼父母離異,年少時就與母親斷了聯系,而父親也組成了自己的家庭。這等于說,她其實很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她現在的性格也極有可能受到了小時候成長環境的影響。她自稱是因為喜歡小孩,才去當幼師——這話不假,她念大學時參加的社會活動可以作為佐證。不過她喜歡小孩的深層次原因,可能是她能在單純的小孩身上感受到‘陪伴’的溫暖?!?/br> “她的成長過程確實比較孤獨?!绷燎赝?,“她性格內向,學生時代朋友不多,經受過短暫的、不算嚴重的校園欺凌。她渴望陪伴,可能也是因為這種心理,她才能夠說服自己接受盛飛翔和范淼——這兩個曾經欺凌過她的人?!?/br> “她把小孩形容為‘天真’、‘可愛’、‘善良’。在她心里,小孩是世界上最值得愛、善待的群體,他們是天使?!被ǔ缭诖斑厑砘刈邉?,“在成為幼師之后,她竭盡所能照顧幼兒園的孩子。從23歲開始,她每年都拿到了園方頒發的‘優秀幼師’獎。到去年底被投訴之前,她的職業履歷沒有任何污跡?!?/br> 柳至秦坐在辦公桌邊,手指夾著煙,沒有點燃,緩緩道:“家長為什么會誣告她?” 花崇轉過身,逆光而立,“除開一些刻意找茬的家長,絕大多數家長都是理智的。能讓他們出離憤怒的,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他們肯定,自己的小孩受到了傷害,而這傷害,來自袁菲菲?!?/br> 柳至秦支著額角,幾秒后道:“但園方證實,袁菲菲并沒有體罰小孩……” “所以,是小孩在撒謊!”花崇雙手撐在桌沿,目光如炬,“是被袁菲菲視作天使的小孩們,集體向家長撒謊!” 這時,曲值發來了袁菲菲被誣陷一事的園方詳細說明。 去年,謝某、張某、屈某、單某四位家長向園方舉報草莓班(大班)的幼師袁菲菲體罰小孩,稱自家孩子的背上、手臂、兩腿有不同程度的於痕。孩子們說,於痕是被袁菲菲掐出來的。 由于袁菲菲入職以來,從未犯過體罰小孩之類的錯誤,風評一直不錯。園方沒有立即聽信家長們的說法,馬上展開調查。調查期間,袁菲菲停職在家。 此后,有視頻證實,四名小孩身上的於痕并非由袁菲菲造成,而是他們互相掐出! 真相面前,家長仍是震驚、不信。 誰會想到,自家乖巧的小孩,小小年紀就會做出陷害他人的事? 園方提出請專家做傷痕鑒定,但最終,四名家長以保護小孩為由拒絕。 找到視頻耗時不長,但勸導小孩說出實情卻是個漫長的過程。這段時間里,袁菲菲并未復職。 最終,一名小孩道出緣由——袁菲菲長相可怕,大家希望趕走她,換一位漂亮可愛的老師。 看到這里,花崇眼皮跳了起來。 柳至秦低喃:“長相可怕?是指袁菲菲完全卸妝之后?” 郵件的最后是一個視頻,幼兒園大班的孩子用天真無邪的聲音說:“我們不要她當我們的老師!她長得像丑陋的魔鬼!” 看完整封郵件,花崇已經徹底了解到誣告事件的始末。 去年11月,幼兒園組織了一次兩天一夜的親子野營活動,袁菲菲是帶隊幼師之一?;顒右欢冗M行得非常順利,直到第二天清晨,幾名小孩看到了沒有化妝的袁菲菲。 一個說法開始在草莓班流傳——袁菲菲沒有眉毛,像生了病的魔鬼。 草莓班是大班,里面的孩子不久就將進入小學,其中個別受家庭影響,已經不像大眾認知中的那樣“天真無邪”。 一名小孩建議,設法讓袁菲菲滾蛋! 當時,數起幼兒園虐待孩童事件被媒體曝光,園方和家長都戰戰兢兢,一方害怕自家的幼師虐童,一方害怕自己的孩子被虐。 陽光幼兒園的園長每周都在廣播中對孩子們說——如果有老師傷害你們,請立即告訴我,我是你們最堅強的后盾;各家父母也意識到幼兒園可能存在的安全問題,對孩子千叮萬囑——老師如果欺負你們,回家一定要說! 潛移默化間,一些孩子形成了一種認知:只要我告訴爸媽和園長,“老師打我”,老師就一定會被開除! 用全部善意對待小孩的袁菲菲,只因卸妝后沒有眉毛的臉,就成了這“天真之惡”的受害者。 如果陽光幼兒園的管理者沒有徹查到底的態度,如果園內沒有安裝那么多攝像頭,如果攝像頭沒有拍到小孩們互相掐捏身體的畫面,等待她的結果就只有一個——因為“虐待兒童”被開除。 因為和那么小的孩子對比,她“理所應當”是加害者。而若是家長不同意讓專家做鑒定,園方在媒體、輿論的壓力下又要息事寧人,那么此事只能在開除“虐童”幼師和協議賠償之后不了了之。 柳至秦嘆了口氣,“小孩子的惡,比成年人的惡還讓人膽戰心驚?!?/br> 花崇打了一刻鐘的電話,放下手機后神情凝重,“園方那邊說,澄清之后,袁菲菲還是受到不小的影響。今年6月,她沒評上‘優秀幼師’,一些家長要求給孩子換班,園方盡管解釋了,對方還是說,不想要‘有風險’的老師教自己的孩子。最關鍵的一點,幼兒園里一些小孩還是私底下傳——袁菲菲是沒有眉毛的魔鬼?!?/br> “無風不起浪——這是很多人固有的認知?!绷燎卣f:“惡劣的影響一旦造成,就不會徹底消失。很多不明真相的家長可能仍然認為,袁菲菲確實虐待小孩了,只是因為她有‘背景’,或者園方有‘背景’,才使虐待事件被冷處理?!?/br> 花崇半天沒說話,眼珠都沒動一下,一直盯著空氣中的某一處。 柳至秦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咳了一聲。 他回過神,吸了口氣,問:“小柳哥,如果你遇到這種事,你會怎么辦?” “我不是情緒化的人,我也從來沒有把小孩當做天使?!绷燎靥谷坏溃骸八麄儌Σ涣宋?,遇到這種事,我大不了辭職不干,另謀它路?!?/br> “但袁菲菲不能辭職,她喜歡幼師這份職業,她喜歡小孩,也需要小孩的陪伴?!被ǔ缱吡藥撞?,轉身,“而且,她是個極易受情緒左右的人,她走不出來。而長期走不出來,必然陷入一個死循環?!?/br> “愛在一些特定情況下會催發出恨,這一點在不擅控制情緒的人身上尤為明顯。愛得越深,被傷害之后就恨得越深?!绷燎乜吭谝伪成?,呈一個閑散的姿勢,精神卻并未放松,“對袁菲菲來說,這四名誣陷她的小孩,已經從天使墮落為惡魔?!?/br> “惡魔……”花崇輕聲重復著這兩個字,倏地聲線一變,“惡魔應當被燒死?!?/br> 柳至秦直起身子。 花崇單手按住太陽xue,眉心深蹙,在警室里來回轉了兩圈,“這就是我們之前一直找不到的聯系!袁菲菲去年底被誣陷,今年初洗清罪名,但是從1月到3月,她漸漸認識到兩個殘忍的事實。第一,她被自己最喜歡、最信賴、傾注了最多心血的小孩坑害了。第二,即便園方出面證明了她的清白,她也沒有辦法像以往一樣工作了。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是致命的,不僅打亂了她的職業規劃,最關鍵的是,擊潰了她心中堪稱‘信仰’的東西!” 柳至秦完全理解花崇的想法,“積蓄在她心里的恨意,讓她極度渴望報復?!?/br> “十年前的案子并未做保密處理,袁菲菲知道不足為奇。錢毛江五人是死后被焚尸滅跡,但是社會上流傳的說法基本上是‘燒死’?!被ǔ珥忾W動,“男孩被‘燒死’,案子十年未破,兇手至今逍遙法外——對袁菲菲來說,發生在村小的一切非常值得她效仿?!?/br> 柳至秦站了起來,“這樣就解釋得通她那些古怪的行為了。她三次住進村小受害人的家中,正是想了解當年的案子。除開警方與兇手,受害人家屬可能是最清楚案子的人。她,在為將來燒死四名‘惡魔’做準備?!?/br> 分析至此,兩人的心跳都漸漸加快。 四個陷害幼師的孩童,一個企圖燒死他們的幼師,無論是哪一方,都讓人毛骨悚然。 小孩本該是最天真的,但他們中的少數,卻利用天真,做出了“誣陷”這種與他們年齡不符的事。 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 幼師亦該是善良的化身,如果幼師心性不佳,當父母的誰敢將寶貝交到幼師手上? 但袁菲菲心中所想,也許是以最殘忍的手段殺死四個小孩。 兩件荒唐透頂,又兇險透頂的事,相互印證之后,以人心的陰暗為基石,在邏輯上竟然圓融通順。 花崇點起一根煙,“但袁菲菲空有殺人的心,卻沒有殺人的勇氣。對村小的案子了解得越深,她越不敢動手。她很害怕——既害怕殺人,也害怕殺人后必將面臨的懲罰。她大概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模仿十年前的案子?!?/br> “順著這個邏輯往下推?!绷燎馗ǔ缃杌?,道:“有人利用了她?!?/br> 花崇挑眉:“兇手?” “兇手?!绷燎囟兜粢唤責熁?,“袁菲菲三次到洛觀村,有心人一查就能發現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的全部弱點,都被那個人握在手中?!?/br> “他們之間或許存在一個不平等的交易?!被ǔ玳_始在本子上涂寫,“在虛鹿山這個案子里,袁菲菲成了引誘周良佳、范淼、盛飛翔的誘餌。她策劃了這次集體旅行,案發當晚,她出現在虛鹿山、村小,可能也是兇手的意思。她如同一個完美的障眼法,只要她存在,我們就會圍繞她展開調查,然后查到盛飛翔、范淼初中時對她的欺凌?!?/br> “兇手膽子很大?!绷燎孛奸g皺得更深,“他在賭袁菲菲不會說出‘他’?!?/br> “‘他’作案的手法證明‘他’是個膽大的賭徒,否則‘他’不會選擇在篝火音樂會那種場合燒死范淼三人。這太冒險了,一旦失敗,‘他’就滿盤皆輸?!被ǔ缯f:“‘他’賭袁菲菲什么都不會說,有一定的依據。第一,袁菲菲最大的心愿是以焚燒的方式殺死那四名小孩,袁菲菲自己做不到,只能靠‘他’,如果‘他’出事,袁菲菲的心愿就完不成。第二,袁菲菲生性懦弱,極易妥協,一旦‘他’向袁菲菲提要求,袁菲菲就不敢拒絕。另外,袁菲菲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誰?!?/br> “沒錯,像‘他’這樣心思縝密的人,肯定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绷燎叵肓讼?,“花隊,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通知陳隊,讓他派人注意那四個被袁菲菲記恨的小孩?” 花崇立即給陳爭撥去電話,說明原因,掛斷后搖了搖頭,“小孩應當被保護,但是照我判斷,兇手不會在事成之后,冒險幫袁菲菲完成心愿?!皇窃诶迷品?,而袁菲菲……” 說到這里,花崇突然停下,短暫的斟酌后,還是選擇了那個充滿貶義的字眼,“她太蠢了。軟弱又愚蠢?!?/br> 警室外的走廊,突然喧鬧起來,被留下的吳辰、廖遠航、李歡正在向民警討要說法。 柳至秦打開門,正好對上吳辰的怒目。 “我們到底有什么問題?”吳辰喝道:“憑什么別人可以回去,我們還要待在這個鬼地方?” 廖遠航和李歡也一同喊起來。 事實上,廖、李這兩人的嫌疑不算大,但一人在公安機關留有案底,一人行為稍有詭異之處。讓他們暫時留下,是陳爭的意思。 花崇走到門邊,恰好看到鄒鳴跟在吳辰身后,右手拿著手機,正在講電話。 他的聲音很小,走廊上又十分嘈雜,但花崇還是聽到他溫柔地說了個兩個字—— “mama?!?/br> 第90章鏡像(24) 討說法的吳辰很快被安頓進一間警室,花崇沒注意聽他嚷嚷的那些廢話,卻把鄒鳴對鄒媚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事……在這邊配合調查……過幾天就回來……不用擔心……對了,我買了個木雕果盤,您可能會喜歡……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mama,再見?!?/br> mama……mama? 花崇將這個普通而常見的稱謂默念兩遍,轉身看了看柳至秦。 “嗯?”柳至秦也看著他,“怎么?” “你二十歲左右時,會用很溫柔的語氣,對你母親說‘mama’?”花崇問。 柳至秦眉峰動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 “應該不會吧?”花崇眨了眨眼,“二十歲左右的男生很少叫‘mama’,更別說特別溫柔地叫‘mama’,他們大多會直接喊——‘媽’!” “我……”柳至秦這才道:“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br> 花崇一怔,發出一聲短促的“啊”。 相處數月,柳至秦從來沒有提到過自己的家庭。當初公安部發來的那份資料上只有柳至秦在信息戰小組的工作經歷,其余是一片空白。辦案之外,花崇向來不喜打聽別人的隱私,所以也沒有問過柳至秦的家庭情況,此時因為案子而突然提及,不想引出如此尷尬的一段對話。 “不好意思?!彼冻鲆粋€抱歉的笑,“我不知道?!?/br> “沒事,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都不大能記起他們了?!绷燎匦χ鴵u頭,巧妙地轉移話題:“你是覺得鄒鳴對鄒媚的稱呼有些奇怪?” 花崇立即“嗯”了一聲,“女兒習慣稱母親為‘mama’,顯得親昵、依賴。但兒子,尤其是二十歲左右的兒子,把母親稱作‘mama’不太常見。就像張貿,我以前聽見他給家里打電話,有時喊‘媽’,有時喊‘曹女士’——他母親姓曹。我從來沒聽過他喊‘mama’。剛才鄒鳴拿著電話喊‘mama’,那一聲我一下子就聽到了,有種怎么說……難以形容的感覺。而且他的語氣好像太刻意了,顯得比較做作。我打個可能不太恰當的比方——聽他叫‘mama’,我總覺得是在劇院看話劇?!?/br> “我也聽到了。成年男子將母親稱為‘mama’還好,但他那個語氣實在是……我和你感覺一樣。不過不同母子有不同的相處方式,鄒鳴是養子,并且是在孤兒院長到了11歲才被鄒媚收養,他們之間的關系本來就與普通母子不同。還有,鄒媚是名企高管。在大企業中,女性要爬到與男性同樣的位置,需要比男性更加出色。鄒媚在工作上有過人之處,或許她對兒子的教育也有特殊之處?這些因素湊起來,形成了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說著,柳至秦語氣微變,“不過另外有件事我比較在意,鄒鳴在通話里提到了木雕果盤?!?/br> “嗯?木雕果盤怎么了?”花崇倒是沒覺得木雕果盤哪里不對,“他說那是他買給鄒媚的禮物?!?/br> “在紅房子遇到鄒鳴和吳辰那次,我們不是討論過嗎——鄒鳴說要買紀念品,但只挑了一會兒,連價都沒有講,就買了一個并非洛觀村特產的木雕果盤,同行的吳辰挑得都比他仔細。當時你說,鄒鳴在敷衍什么?!绷燎卦谧肋呑?,順手拿了張紙,邊說邊疊,“現在他告訴鄒媚,木雕果盤是送給她的。所以,他敷衍的是鄒媚?” 花崇跟著坐下,看柳至秦疊飛機,幾秒后搖頭,“不對,如果他想要敷衍鄒媚,那他的行為就有矛盾。你剛才也說了,他們不是尋常的母子。不尋常在什么地方?鄒鳴11歲時才被鄒媚收養。11歲的男孩很多已經進入叛逆時期了,而鄒媚是個女強人,不可能有太多時間照顧鄒鳴。8年共同生活下來,他們的相處模式傾向于客套而疏離的互相尊重,這一點沒有問題吧?” “嗯?!绷燎卣诏B飛機的機翼,聞言手指一頓。 “那鄒鳴就不該隨隨便便給鄒媚買一件禮物,這既是不尊重,也可能出現紕漏,從而影響他與鄒媚的關系?!被ǔ珥子稚钣至?,“買木雕果盤的時候,他連檢查一下好壞的動作都沒有。他怎么知道果盤肯定是沒有瑕疵的?照他們的相處模式,他不可能送一個有問題的果盤給鄒媚。就算自己察覺不到,人的行為也具有邏輯上的連貫性?!笱茑u媚’顯然脫離了這種連貫性?!?/br> 柳至秦放下疊到一半的飛機,“你的意思是,買那個木雕果盤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過送給鄒媚?他只是隨手買下?但回來之后,他展開果盤檢查過,發現完好無瑕疵,才想起可以當做禮物送給鄒媚?” 花崇點頭,“這才符合他的行事邏輯?!?/br> “那他敷衍的是什么?”柳至秦支住下巴,半晌后說,“難道他買木雕果盤是臨時起意?” 花崇不知何時已經拿過半完成的紙飛機,拆了又疊,折成一個丑陋的四不像,“他本來想買別的東西,可是意外在紅房子遇到了我們,所以只能隨意買個木雕果盤了事?如果什么都不買,他到紅房子的行為就很奇怪,我們會有所懷疑;如果買了他真正想買的東西,某件事就會暴露在我們面前,我們還是會有所懷疑。他想要敷衍的其實是我們?” 柳至秦吁了口氣,盯著花崇手里的一團紙,低語道:“他想買的到底是什么?” 花崇沉默了半分鐘,“我想不出來?!?/br> “我也沒什么頭緒?!?/br> 警室里安靜了一會兒,花崇看了看時間,說:“鄒鳴待過的孤兒院在洛城轄內的楚與鎮,我再讓曲值詳細查一查。等會兒我還要去村子里走訪,你是跟我一起,還是?” 柳至秦抬起頭,眼眸被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亮,“我留在所里?!?/br> 說完,他看了看被放在一邊的筆記本電腦。 花崇會意,笑道:“行,那我們各司其職?!?/br> ?? 洛觀村如今的冷清和前幾日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越來越多的村民開始憂心忡忡,擔心命案遲遲破不了,影響自家好不容易富起來的生活。 此時與他們交流,花崇明顯察覺到不同。當初為十年前的積案奔忙,很多村民都不愿意配合,認為人都死了十年了,當年破不了,現在還查什么查?簡直是耽誤大伙兒做生意。就連受害人家屬,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太愿意支持警方。而現在,各家各戶都相當踴躍,恨不得警察們馬上找到在虛鹿山作案的兇手,順便把村小案破了也行,早早把游客、繁榮還給洛觀村。 世間的所有事,其實都可以用利益來衡量。 花崇心里明鏡似的,既看得清村民們的想法,也理解他們的想法。 出了派出所,他徑直往村邊的紅房子走去,到了一看,仍然是關門歇業。 一同前來的肖誠心開始滔滔不絕地講紅房子的來龍去脈,把錢寶田為什么要蓋紅房子,到紅房子的設計是剽竊哪個景區都說了一遍。 花崇斜了他一眼,半開玩笑道:“打聽得這么清楚?” “清楚是清楚?!毙ふ\心摸摸后腦,有些尷尬,“但沒什么用。我啊,趕你們重案組的精英還是差了老大一截。我只會收集信息,不大會分析信息。別人給我講什么,我就聽什么,凈聽些沒用的東西?!?/br> 花崇本來想寬慰幾句,但又有些說不出口,索性閉嘴不言。 氣氛有些尷尬,肖誠心只得賣力解釋:“上次出了小女孩遇害的事,陳隊不是連夜把你們都調回去了嗎?你們走得急,你都沒給我交待一下村小那案子到底怎么查,我沒辦法,只能挨家挨戶收集情報。有的人喜歡嗑叨,像錢寶田這種話嘮,把去年賺了多少錢都給我說了……” 花崇忽然有些感興趣,“那和村小案有關的呢?你有沒打聽到什么?” 肖誠心立馬縮了縮脖子,聲音也小了,“沒問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br>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ǔ缦?,案子已經過了十年,別說肖誠心,就是自己和柳至秦,上次也只是在和菌子店老板娘閑聊時得到些許線索。 不過想到老板娘,花崇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隨口問:“錢生強家你去過嗎?” “當然去過?!眲e的外地人聽到這名字,可能還會想半天“錢生強是誰”,肖誠心卻已經對姓錢的熟悉得像自家人了,“他家的菌子湯特別好喝?!?/br> “他老婆和他關系好像不太好?”花崇說:“范淼三人被害時,錢生強行蹤不明,他老婆——也就是菌子店的老板娘,不僅不給他作證,看上去還挺高興?!?/br> 肖誠心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明白重案組牛逼哄哄的花崇花組長為什么突然對別人家的夫妻感情感興趣。 “你不是說挨家挨戶收集過情報嗎?”花崇偏過頭,“我以為你清楚他家的情況?!?/br> “清楚是清楚?!钡珱]必要拿出來說??!肖誠心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跟花崇說了:“錢生強經常打黎桂仙——黎桂仙就是他老婆,菌子店的老板娘。他倆關系差得很。錢生強這個人吧,待外人不錯,熱情、肯花錢,但對黎桂仙就不行了,打起來忒狠,跟她上輩子欠了他似的?!?/br> 原來是家暴?;ǔ缧闹杏辛俗V。 在洛觀村這種地方,觀念還是比較落后,女人的地位不如男人,嫁人之后幾乎不會離婚,離了就是丟娘家、丟自己的臉,今后沒法過活。黎桂仙對打罵習以為常,但內心恐怕還是希望早早與錢生強劃清界限,所以得知錢生強有犯案嫌疑,才不僅不擔心,還格外高興。 花崇嘆了口氣,想幫黎桂仙,可家暴這種事并非一時半刻就能解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而重案組目前實在沒有精力管家庭糾紛。 肖誠心不知道他為什么沉默,又為什么嘆氣,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于是左右看了看,道:“這錢寶田啊,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其實腦子轉得賊快!在他之前,沒人想過在這里蓋房子,更沒人想過弄成歐式木屋,專門賣面向年輕人的旅游紀念品?!?/br> 花崇目光再次落在紅房子上,思緒拉回,“是因為這里位置不好?太偏?” “這也算一個原因吧?!毙ふ\心獻寶似的說:“主要原因還是這里風水不是很好,以前住在這里的一家出事死了,房子拆了之后就再也沒人來蓋過,一直空著,直到被錢寶田看中?!?/br> 花崇神情一肅,“這里死過人?是哪一家?” 肖誠心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往案子方向想去了,立即擺手說:“和案子沒關的,和案子沒關的!” “到底怎么回事?”花崇從來不放過任何可疑的細節,厲聲道:“住在這里的一家人都死了?” “是意外??!”肖誠心腦門出了幾滴汗,“我聽說,這兒以前住了一對兄弟,哥哥叫劉旭晨,弟弟叫劉展飛,沒媽,爹是個病秧子,有次發病沒條件治,大冬天死在家里?!?/br> 花崇雙眉緊擰,“然后呢?” 肖誠心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明知這家人和兩個案子都沒有任何關系,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講,“以前洛觀村不是窮嗎?姓錢的窮,不姓錢的更窮。但別人家好歹有幾個勞動力,這劉家就只有一個大哥能出門勞動,一家窮得響叮當,在村子里存在感特別低?!?/br> “存在感低?”花崇問:“怎么個低法?” “就是大家都不把他們當成一回事??!因為實在是太窮了,也太可憐了?!毙ふ\心說。 花崇迅速回憶,確定自己在村小案的案卷里沒有看到“劉旭晨”和“劉展飛”兩個名字,問:“你說他們出事死了,是什么時候的事?什么原因?” 肖誠心想了一陣,“十年前的冬天?!?/br> “十年前?”花崇眉心皺得更深,“錢毛江他們是十年前的夏天出事……” 肖誠心立即說:“我了解過了,這兩件事完全沒有關系!有關系的話,我早就跟你匯報了!” “你為什么確定沒有關系?”花崇臉色不太好看,“當初專案組來洛觀村,所有人都接受過調查,這一對劉姓兄弟為什么沒有出現在案卷里?” “這……”肖誠心低下頭,心說十年前我還沒當警察,我他媽怎么知道? 花崇問:“這兩兄弟的情況你是跟誰打聽的?” “錢寶田啊。別人都忘記他們了?!毙ふ\心說:“他跟我炫耀這棟紅房子,順便說的?!?/br> “帶我去找他!” ?? 沒錢可賺,錢寶田躺在自家院里的靠椅上聽相聲打發時間。肖誠心推開農家樂的門,跟當地村民似的喊:“錢寶田!錢寶田!” 錢寶田立馬坐起來,不知警察怎么又找上門來了。 “我們全家都沒問題的??!”他說:“火燒起來的時候,我們都在店里和家里忙活,很多人看到哩!” “我知道我知道!”肖誠心平時和慣了稀泥,此時和群眾打起交道來還挺如魚得水,“我們領導今天過來,是想跟你了解一下劉家兄弟的事。上次你不是跟我說了一些嗎?我們領導挺感興趣的?!?/br> 花崇嘴角抽了抽。重案組和積案組雖然在刑偵支隊地位不同,重要性也不可同日而語,但行政級別是一樣的,他是重案組組長,肖誠心是積案組組長,不存在上下級關系,肖誠心卻直接將他喊作了“領導”。 一聽警察不是又來調查虛鹿山上燒死人的事,錢寶田松了口氣,招呼兩人坐下,泡了壺茶,醞釀了一會兒,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嗨,你就接著上次沒說完的說唄!”肖誠心催促道。 “我上次說哪兒了?” “劉家老大考上了大學!” “哦,對,對!”錢寶田抽著一桿氣味熏人的葉子煙,“劉家一直是劉旭晨cao持,他既要念書,還要照顧弟弟。這孩子啊,爭氣,那么忙,居然還考上了大學,可惜命不好,我猜是長期cao勞落下了命根,剛上大學沒多久,人就沒了?!?/br> 花崇心中疑惑甚多,“劉旭晨是十年前——也就是村小出事那年考上大學?” 錢寶田眼神微變,抽煙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肖誠心說:“應該是吧?村小出事的時候他已經不在村里,所以專案組才沒有向他了解情況?” “我想起來了?!卞X寶田說:“劉旭晨就是那年考上大學的。他們家窮,他在開學前就離開村子了,說是要打工攢學費。家里就剩個劉展飛。劉展飛年紀小,當時還不到10歲吧我記得。劉旭晨離開之前,到處敲門,拜托鄉里鄉親幫忙照顧劉展飛。我家老婆子看劉展飛可憐,經常送點湯飯過去?!?/br> 花崇想了想紅房子的位置。那里處于洛觀村西邊,而當年的村小也在洛觀村西邊。錢魯介紹村子的情況時說,村民的房子大多建在東邊,這也是錢毛江等人在村小被殺害時,沒人聽到動靜的原因。 直到火已經燒起來,睡夢中的村民才陸續被驚醒。 當時劉旭晨離村求學,但劉展飛應當還住在那棟已經不存在了的房屋里。專案組不可能沒有向他了解過情況??蔀槭裁础皠⒄癸w”的名字沒有出現在案卷里? “你記不記得,村小起火時,劉展飛在哪里?”花崇問。 錢寶田敲著煙桿,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搖頭,“太久了,沒有印象了,不過他肯定在村子里。我記得很清楚,他是他哥病死之后才死的。大冬天,外面來消息說他哥死了,他急著出去找,掉進河里,給凍死了?!?/br> “凍死?”花崇問:“在哪條河里凍死?尸體后來是怎么處理的?” 錢寶田答不上。 花崇又問:“劉旭晨念的大學是哪一所?得的什么???” 錢寶田還是答不上了。 “你們聊著?!被ǔ缙鹕?,在肖誠心的肩上拍了拍,“我回派出所一趟?!?/br> 肖誠心仍是不明就里,被錢寶田留下來拉家常。 花崇快步向派出所走去,腦中一直轉悠著“劉旭晨”、“劉展飛”這兩個名字。 在洛觀村,這對已經死去的兄弟就像被遺忘了一般,既沒有出現在十年前的案卷里,也鮮少被人提及。若不是錢寶田因為在他們家的舊址蓋了賣紀念品的歐式木屋,管不住嘴向肖誠心炫耀——只有我敢在死了一戶口本兒的地方蓋房,或許他們的名字就再不會被提及。 但村小案的五名受害者死于十年前,劉家兄弟也死于十年前,兩者之間當真全無關系? ?? 聽說花崇要查劉家兄弟,幾名當地民警都愣了半天,還是錢魯最先反應過來,“他們……他們已經去世好多年了?!?/br> “我想知道他們具體是怎么死的?!被ǔ缟裆?,“還有,劉旭晨當時念的是哪一所大學?” “這……”錢魯有些為難,似是想不起來,半天才道:“那你等等,我看能不能查到?!?/br> 說完又對另一名民警道:“趕緊把老村長請來!” 洛觀村以前落后,戶籍管理根本沒有落實,很多資料都遺失了,要查兩個去世的人并不容易。 花崇花了幾個小時,才從村長、片兒警、村民口中基本理清劉家兄弟的情況。 劉旭晨年長劉展飛10歲,是老劉家的親兒子,劉展飛是老劉不知道打哪兒撿回來的,從小病怏怏,吊著口氣沒死。 劉展飛3歲左右時,老劉病死了,劉旭晨把劉展飛拉扯到9歲——也就是十年前。 19歲的劉旭晨考上了羨城科技大學,將劉展飛一人留在洛觀村。當年12月,噩耗傳來,劉旭晨在學校突發疾病,醫治無效,去世了。 劉展飛一個9歲的小孩,沒有能力去羨城接兄長的骨灰。而且當時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洛觀村通往外面的還是一條土路,雪一落下來,家家戶戶斷電,說大雪封山、與世隔絕也不為過。村里商量,等到來年開春,再各家各戶籌一些錢,送劉展飛去羨城。 但開春之前,劉展飛就消失了。 劉家沒有別的人,沒誰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消失的。第二年春天,下游的村子打撈起一具腐爛的小孩尸體,一些村民跑去看,回來都說,是劉展飛。 理由很簡單——小孩身上的衣服正是劉展飛整個冬天都穿著的衣服。 “這樣就確定了尸源?單憑一件衣服?”雖然明白這種事在落后的鄉下并不稀奇,但花崇仍是感到十分無奈。 “不憑衣服還能憑啥呢?”老村長雙眼渾濁,似是不理解眼前的警察在憤怒什么,“以前村里死了人,都是親屬去認。劉家沒人了,才由我這把老骨頭去認。我以前眼睛好得很,不會看錯!” 確定了尸源,就得安葬,而在火葬普及率并不高的農村,全尸土葬也說不定。 花崇抱著一絲僥幸問:“是火葬還是土葬?” “當然是火葬,誰家還土葬???”老村長得意地說:“我們村早就搞火葬了!” 錢魯解釋道,村小案的第二年,上面的政策下來,開始開發洛觀村的旅游資源。也是從那一年起,全村改土葬為火葬,算一算,劉展飛可能是第一批被火葬的村民。 花崇知道再問劉展飛的死已經沒有意義,換了個問題,“劉家離村小不遠,村小出事時,你們沒有跟劉展飛了解過情況?” 眾人面面相覷,連老村長也回答不上來。 當時實在是太亂,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9歲的小孩。 還是一名快退休的民警道:“劉展飛當天可能根本沒有住在家里?!?/br> “對,對!”老村長這才想起來,“劉旭晨念大學之前,跟很多戶村民都說過幫忙照顧劉展飛。劉展飛就東家住一天,西家住一天。錢毛江他們出事的時候,他住在別人家也說不定?!?/br> 花崇想,這可能就是案卷里沒有劉展飛的原因。那天,他住在另一戶村民家中,毫無作案嫌疑,又是個年僅9歲的小孩,一問三不知。專案組認為,沒有將他錄入案卷的必要。 但是,那天晚上劉展飛是在誰的家中? 還有,劉旭晨在羨城念大學,并死在羨城。而范淼三人正是羨城人,這是不是巧合? 太多信息、太多疑點瘋狂襲來,花崇閉上眼,只覺頭痛得厲害。 ?? “劉旭晨的死亡證明和原因我查到了?!毙礻陔娫捓镎f,“十年前,他剛念大一,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時突發腦溢血。你知道,腦溢血這種病,一旦發作,確實不太容易救回來?!?/br> 花崇蹲在派出所外的臺階上抽煙,“那劉展飛這種情況……” “落后的村子過去都那樣,戶籍不完善,也不興什么尸檢?!毙礻瑖@了口氣,“就你之前跟我說的那個情況,我沒有辦法判斷從河里撈起來的小孩是不是劉展飛?!?/br> 掛斷電話,花崇又抽了兩根煙,幾個名字不斷從眼前閃過。 劉旭晨,劉展飛,錢毛江,錢闖江,袁菲菲,周良佳,盛飛翔,范淼,鄒鳴,鄒媚,王湘美,陳韻…… 重案刑警的直覺告訴他,他們存在某種聯系。 但這聯系,到底是什么? 第91章鏡像(25) 楚與鎮位于洛城與羨城之前,離羨城更近,但受洛城管轄。 這種小鎮有一些特點——極易被忽視,管理較為混亂,經濟發展水平偏低。在洛城管轄的所有鄉鎮里,楚與鎮的人均收入排在末尾。 花崇無法在洛觀村坐著等曲值的調查結果,索性向柳至秦交待一番后,再次跟陳爭申請直升機,以最快速度趕到楚與鎮,親自查鄒鳴過去的經歷。 曲值已經在鎮南的富心福利院等待,神色凝重:“我打聽過了,這個福利院是五年前在老孤兒院的基礎上重建的,位置一樣,院舍一樣,但管理人員換了一批。他們這里只存有鄒鳴被鄒媚領養的記錄,沒有鄒鳴被送到老孤兒院的記錄?!?/br> 花崇快步往前走,臉色不太好看,但不像曲值那么著急,“記錄沒有,但記得的人總有。就算管理人員換了,這些人不認識鄒鳴,但他們認識的人里,總有人曾經在老孤兒院工作。別忘了,這種小地方最講究‘人際關系’,工作、辦事,沒一樣逃得開‘關系’兩個字。鄒鳴11歲才被領養,領養他的人又是名三十來歲的單身女性,這種事在小范圍內具有很高的話題性,一些知情者可能忘了,但你點一下,對方說不定就能想起來?!?/br> 曲值想了想,的確是這個理。人們很容易忘記一對夫婦收養一個三、四歲小孩的事,因為它太平常了,不值得拿來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但人們普遍傾向于記得一名年紀不大的單身女性收養了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因為它看上去不那么“正?!?。 富心福利院的現任院長姓辛,身材微胖,戴著一副鏡片很厚的眼鏡,之前面對曲值時東拉西扯說了半天,就是說不到重點上?;ǔ绲搅酥?,一句廢話都不說,也不跟她瞎客套,亮證件提要求,中間連讓她套近乎、和稀泥的機會都沒有。 辛院長愣了幾秒,只得抱出一撂資料,一邊翻閱一邊搖頭,“我這里只能查到鄒鳴以前叫米皓,大米的米,皓月的皓,別的實在不知道了。你們是市局的警察,可能不太清楚楚與鎮的情況——我們這兒不比你們主城,主城整個社會福利體系基本上算是完善的,但我們這邊前些年可以說是一團糟。蜜蜂孤兒院的事你們聽說過吧?那個院長是個人販子,害了幾十個可憐的孩子。一個孤兒院如此,其他的孤兒院好得到哪里去?” 花崇點頭。這事他有耳聞,但了解得不深。只知道蜜蜂孤兒院表面上是接納無父母小孩的社會福利機構,實際上從事人口買賣、兒童色情。院長與基層官員相勾結,其勢力在楚與鎮及周邊盤根錯節。后來有外地記者前去孤兒院臥底調查,才徹底揭露了其中的陰暗與齷齪。事情曝光后,整個洛城,乃至函省都開始下大力氣整治福利機構,大量沒有資質或者不合格的孤兒院被處理。 “我們富心福利院是在統一整治之后建立的,前身星星孤兒院的院長也有問題,賣了幾個孩子,我聽說警察到現在都沒有抓到他?!毙猎洪L搖搖頭,“這個鄒鳴的來歷,我確實沒辦法告訴你們。連我都不知道的事,其他老師就更不知道了?!?/br> “你肯定認識幾個星星孤兒院的工作人員?!被ǔ绾敛缓?,直視著辛院長的眼。 “這個……”辛院長別開眼,猶豫了一會兒,似是有些受不了花崇的逼視,只好道:“認識倒是認識,但他們……” “聯系方式給我?!被ǔ缯f。 從富心福利院離開時,花崇手里拿著一張寫有三串姓名電話地址的紙。 曲值說:“這個辛院長,我之前問她,她還跟我打太極,說什么誰都不認識。你一來,她就什么都說了?!?/br> “碰到這種群眾,你就別用‘疑問句’跟她交流?!被ǔ缯f:“你問她知不知道,她當然說不知道。對他們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嗣P天’他們不管,‘禍從口出’這道理倒是比誰都明白?!?/br> 曲值這幾日帶著部分重案組成員和整個刑偵一組四處奔波查案,眼里布滿紅血絲,聲音也有些沙啞,都快累出毛病了,沒工夫跟花崇開玩笑,只得虛虛抱了個拳。 辛院長一共說了三個人,一名當年的義工,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