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節閱讀_212
年人居多。 “這兒的音箱音量已經到擾民的級別了吧?”前方有些擁堵,車在濱河路上緩行,柳至秦剛將副駕駛的車窗放下來,就被灌了一耳朵廣場舞劈天裂地的旋律,連忙將車窗關上,又道:“還好咱們小區有不準跳廣場舞的規定?!?/br> “以前也沒有,好像是去年才立好規矩,剛開始時沒人遵守,但物管比較負責,上門挨個勸說,才把每天提著音箱跳廣場舞的居民勸到附近的公園里?!被ǔ缯f著往外面看了看,“不過這也不單是物管的功勞。我們小區和這兒的小區不一樣,這邊住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我們那小區入住率一般,而且基本上都是年輕人。小部分中老年一在小區里開音箱,就必然遭白眼,回家說不定還會被自家小輩嘮叨,久而久之,自己也覺得憋屈吧,還不如多走幾步,去公園里跳?!?/br> “所以說,跳廣場舞也講究個‘人多勢眾’?”柳至秦又滑下車窗聽了聽,皺起眉,“但這也太吵了,他們是把音量開到最高了嗎?” “肯定啊,不開到最高怎么壓倒別的廣場舞隊伍?”花崇說:“你看,河邊不止一個廣場舞隊伍吧?自家音量小了,必然被別家蓋過,這樣跳著就沒什么意思了。別說這邊隊伍多,就是我們小區,在去年之前,僅有的兩支廣場舞隊伍都拼命用聲勢杠對方,還集資買了什么特牛逼的音箱?!?/br> “這過分了?!绷燎卣f。 “不過他們基本上打攪不到我?!被ǔ缧α诵?,“我早出晚歸,只有周末會被吵一吵?!?/br> “周末是你僅有的休息時間?!?/br> “那也沒辦法,都是老人家,爭不過?!避嚱K于在堵塞中駛上橋,但惱人的樂聲卻不見消退,花崇說:“有一次倒是聽到一個女孩兒破口大罵,罵了足足十分鐘,怎么臟怎么來。她罵人的時候,整個小區聽不見別的聲音,我估計每家每戶都在聽她罵人?!?/br> “然后呢?”柳至秦問。 “然后廣場舞就消停了幾天,后來再跳時,兩支隊伍的音箱聲都小了?!被ǔ绲溃骸叭税?,不可能沒有羞恥心。以前居民和物管都是好言好語勸,沒人聽,有個物管還被打了。那姑娘罵得太臟,跳舞的人可能一輩子沒被人這么罵過,擔心再跳又挨罵。而物管那邊擔心居民矛盾升級,這才有挨家挨戶勸說的事?!?/br> 柳至秦看著橋下跳舞的人,嘆氣,“我在這一片兒肯定沒法住下去?!?/br> “你也沒考慮過在這兒安家吧?”花崇調侃道:“畢竟我沒住在這兒?!?/br> 柳至秦笑,“這倒是?!?/br> “不考慮擾民的話,人到暮年,確實該出來鍛煉身體,找點樂子?!被ǔ缯f:“這兒跳廣場舞的多,但其實也有單純散步、打拳、練劍的老人?!?/br> “看到了?!绷燎卣f:“不過他們的年紀,好像比跳廣場舞的大不少,你看,都白發蒼蒼了?!?/br> “觀察得真仔細?!被ǔ琰c頭,“打拳練劍的老人普遍年齡在八十歲左右,占一方天地,不打攪他人,也不為他人所打攪;而跳廣場舞的人年紀要小許多,通常在六十歲左右,基本上算是差了輩兒。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我見過九十多歲還在跳廣場舞的老大爺,也見過五十多歲就打太極拳的老太太?!?/br> “等我老了……”柳至秦突然轉移話題,“也去找一柄劍來練練?!?/br> 橋不長,堵著堵著就堵到了頭,花崇斜他一眼,“你?練劍?” “練拳也行?!?/br> “我以為你會跳廣場舞?!被ǔ玳_玩笑:“練劍打拳都太仙風道骨了,還是跳廣場舞更適合你?!?/br> “那你呢?”柳至秦問。 “我當然是練劍打拳?!?/br> “那不成?!?/br> “難不成你要拉我和你一起去跳廣場舞?還是算了吧?!?/br> 柳至秦笑說:“如果我老了沉迷跳廣場舞,你肯定會趴在窗戶上,扯著沙啞的嗓子罵我?!?/br> “像咱們小區那個姑娘一樣?”花崇搖頭,“放過我吧?!?/br> 柳至秦清清嗓子,憋出老年人的聲音道:“——死老頭子!回家做飯了!” 花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小柳哥,你今天是不是有點嗨?” “沒有吧?” “沒有你還亂叫?” “我就是……”柳至秦聲音溫柔下去,帶著點兒醉人的氣場,“就是想到現在已經擁有了你,將來能與你白首偕老,感到很安心?!?/br> 花崇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 “等到我們都白發蒼蒼了,一起去跳個廣場舞好像也不錯?!?/br> “不錯個鬼?!被ǔ鐔艿溃骸耙阋粋€人去跳?!?/br> “然后你就在樓上喊‘死老頭子回家做飯’?” “‘死老頭子’過不去了是吧?” 柳至秦壓著唇角笑起來。 下了橋,前方暢通無阻,花崇提高車速,聽見柳至秦近在咫尺的笑聲,心頭一陣酥麻。 車停在小區車庫,花崇喚:“小柳哥?!?/br> “嗯?”柳至秦正在解安全帶。 “我們現在還不是‘死老頭子’吧?!被ǔ缫呀浧凵矶?,半個身子壓著柳至秦。 柳至秦當然明白他想干什么,立即環住他的腰,接住落在唇畔的吻。 車里逼仄,不適合纏綿,花崇吻了一會兒,支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柳至秦的眼睛。 這雙眼很深,無數種情緒藏匿其中。 但當它注視花崇的時候,眸底的光始終是溫柔的。 “花隊?!绷燎睾斫Y滾了滾,手指在花崇后腰上摩挲。 “嗯?死老頭子有什么事?”花崇半瞇著眼,居高臨下。 柳至秦笑了,“我配合你,你不配合我?” “嘖,你不是想我叫你‘死老頭子’嗎?我哪里不配合?” “‘死老頭子’又不是現在叫,得等到我們都老了以后……”柳至秦食指與中指按著花崇的尾椎,時上時下。 花崇深吸口氣,躬身與柳至秦額頭相抵,聲音如氣,“那現在該叫你什么?” 柳至秦不說話,抬手扣住了花崇的后頸。 ?? 華燈照耀下的城中河波光粼粼,濱河休閑區熱鬧了幾個小時,到了夜里九點,敲鑼打鼓的聲響和廣場舞音箱的噪音終于漸漸消退。樂夠了的人們三五成群散去,邊走邊聊白天聽來的閑話。 誰誰家的女兒三十好幾了還沒嫁出去; 誰誰家的兒子跟一個男人跑了; 誰誰家的媳婦兒連生兩個都沒生出兒子; 誰誰家的男人勾搭了個富婆,拋棄妻子跑路了。 83歲的湯秋海湯老頭兒不喜歡聽這些,一個人走在人群的末尾。 他穿了身棉絨質地的運動服,肩上掛著一個用了幾十年的塑料包,包里放著手帕、卷筒紙、老年手機、便攜式收音機,還有一個不大的保溫壺。 每天吃過晚飯,他就來河邊活動身體,先在健身器械上舒展一番,再去離廣場舞隊伍最遠的地兒練習打拳。 他的收音機里,放的是清心靜心的樂曲,不過就算戴上耳機,將音量調到最大,也壓不過廣場舞的音箱。 好在湯老頭兒心態好,脾氣也好,從來不與跳廣場舞的人起爭執,安安靜靜在柳樹下練拳,頗有些世外高人的風骨。 他獨自住在附近的梧桐小區,房子是兒子和女兒一起買的,動用了一些老房拆遷款,室內裝修得比較簡樸,兩室一廳,他一人生活足夠了。 梧桐小區的老人很多,有的像湯老頭兒一樣獨居,有的和兒子媳婦,或者女兒女婿住在一起。小區里的院壩里,只要不刮風下雨,就聚集著許多或枯坐或閑聊的老人。 曾有快遞小哥說:“這哪里是住宅小區啊,分明就是養老院?!?/br> 這話夸張了,畢竟住在梧桐小區里的也有年輕人,但老人確實占了多數。 湯老頭兒身子骨硬朗,家里沒請保姆,鍛煉結束回到家,一個人洗衣做宵夜,手腳很是利落。 晚上十一點,湯老頭兒在給兒子女兒打過電話之后準時睡下,半夜卻莫名醒來數次。 老年人不少都有睡眠問題,失眠是常事。但湯老頭兒總是一覺睡到天亮,很少失眠。 黑暗中,他警惕地坐在床上,似乎聽到門外有響動。 該不會是賊吧?他想。 這響動不久后消失了,他等了許久,外面很安靜,就像剛才的響動只是幻聽。 湯老頭兒睡下,天亮前又聽到響動。 他睡不著了,晨練也沒去,早早跑去物業辦公室,反映夜里的情況。 物管草草看了監控,安撫道:“大爺,您想多了。您看,視頻里什么都沒有。放心吧,咱們小區的安全還是有保證的,沒有什么賊啊小偷?!?/br> 湯老頭兒將信將疑,問了幾個鄰居,都說沒聽到響動。 可他心里還是不踏實。 過了兩天,他再次半夜醒來,竟又聽到門外傳來詭異的聲響。 這下,他慌了,大清早給兒子打電話,說想搬去兒子家住幾天,順便陪孫子。兒子以家里沒有多余的房間為由拒絕了。他又給女兒打電話,女兒也不想他搬過去。 湯老頭兒有些焦慮,連拳都沒去打,晚上八點多就把門反鎖起來,生怕夜里有人破門而入。 ?? 清晨,長陸區分局接到濱河派出所警情——梧桐小區發生重大命案,目前已發現十一名老人遇害。 第134章毒心(05) “怎么會死這么多人?”還沒趕到梧桐小區,張貿就已是渾身冷汗,手腳發抖,“這,這太嚇人了!” “你鎮靜點!”曲值猛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扛不住就別跟著來!” “不是!”張貿吞咽著唾沫,抹一把額角的汗,“十一個老人啊,什么概念?而且發生在居民區,這他媽不是故意引起社會恐慌嗎?” “所以咱們更不能慌?!鼻档纳袂槭乔八从械膰烂C。 “我,我……”張貿緊捏著拳頭,“我做不到完全不慌,十一條人命啊,光是聽著,我都毛骨悚然。哪個兇手那么殘忍?‘他’和那些老人有什么仇?我cao……我要是那些老人的子女……” “你是重案組的警察!”曲值喝道,“到現場之前,給我冷靜下來。別讓花隊和陳隊看到你這副慫樣!如果做不到,你現在就給我下車?!?/br> “陳隊也去了?” “洛城從來沒發生過這么大的案子,別說陳隊,就是特警支隊的韓渠韓隊長都到現場了?!?/br> ?? 平時的梧桐小區,早晨是最有活力的時候,小部分年輕人出門上班,五六十歲的大爺大娘買菜的買菜,遛孫子的遛孫子,年紀更大一些的老人要么在小區里散步活動身體,要么拄著拐杖去一條馬路之隔的濱河休閑區。 洛城是個大城市,生活節奏快,壓力也大,但在梧桐小區,節奏與時光好像都慢了下來。 也許是人到暮年,留念所剩不多的生命,舍不得它過快流逝。 而現在,整個小區被封鎖起來,身著純黑作戰服,手持自動步槍的特警圍駐在小區外,狙擊手占據著附近樓房的制高點,路邊停滿警車,還不時有新的警車呼嘯趕到。 普通的兇案現場,警戒帶外往往圍著大批看熱鬧的群眾,但梧桐小區外,除了誤打誤撞路過的行人,幾乎見不到群眾的身影,馬路被暫時封鎖,就連對面的濱河休閑區,也不見閑人。 廣場舞的樂聲停歇了,緊張的氣氛讓空氣變得格外黏稠。 面對成群荷槍實彈的特警,大約沒有人會不怵。況且死一個人的熱鬧可以看,一下子死了十一個人,這就不是能隨便看看的熱鬧了。 在市局重案組到達之前,分局的刑警不敢隨意搬動尸體,也不看貿然勘察現場,所以花崇等人趕到時,十一名遇害者還躺在各自家中。 他們是在自己的家里被殺害! 因為被害者太多,市局的痕檢員、法醫忙不過來,陳爭臨時從各個分局抽調了多人。此時,七個作案現場全部封鎖,痕檢員們正在緊急提取重要證據,法醫們正在做初步尸檢,確認死因。 花崇站在物業辦公室,握著遇害者名單的右手輕輕發抖,幾張紙頁被捏得皺起,而他面前的顯示屏呈雪花狀,完全顯示不出圖像。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怎么回事?!碑斨档奈飿I經理已經被嚇暈送往醫院,趕來配合警方調查的是總部的一個負責人,姓洪名果,四十多歲,看上去人高馬大,但也已嚇得不輕,一說話就發抖,“昨,昨晚監控被破,破壞了,拍不到,拍,拍不到圖像。已經緊急修復了,但為什么會這樣,我,我也不清楚?!?/br> 夜班物管站不起來,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重復道:“不關我的事,我一直在辦公室里,哪里都沒去。我不知道出事了,我不知道??!” 花崇抬起右手,看著白紙上那一連串名字,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壓住,所有的憤怒都積蓄在巨石上。 遇害的十一人涉及七個家庭,有三對夫婦,一對姐妹,兩名獨居男性,以及一名獨居女性。他們中年紀最輕的63歲,年紀最大的今年已是83歲,本該安享晚年,卻突然遭此橫災。兇手事先破壞了監控,顯然是有備而來。但什么樣的兇手,會兇殘到接連殺死十一人的地步? 這十一個人有什么關系? 兇手有什么目的? 突然,耳機里傳來一陣聲響,柳至秦的聲音響起:“花隊。是我?!?/br> “查到什么了?”花崇緊聲問。 “攝像頭不工作,不是因為單純的干擾?!绷燎卣f:“小區的監控系統早在一個月前就被植入了后門,落入旁人的掌控中?!?/br> “能追查到對方的IP嗎?” 柳至秦默了兩秒,嘆氣:“暫時還不能?!?/br> 花崇眉心皺緊,莫名想到了曾經在虛擬網絡上呼風喚雨,殺人不見血的傅許歡。 但很顯然,這次的案子不應該和傅許歡有關。 沈尋拒不透露傅許歡的去向,這不可能是特別行動隊讓傅許歡給溜了,而是他們“控制”了傅許歡。 特別行動隊想干什么,輪不到外人插手,花崇吁了口氣,說:“我在物業辦公室,你先過來?!?/br> ?? 受害者家屬陸續趕到——但來的其實只有三戶家庭。另外的四戶老人要么沒有子女,要么子女在外地,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已經來到梧桐小區的家屬,有的靜默無言,有的嚎啕大哭,質問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一對兄妹格外引人注目,男的叫湯小強,48歲,女的叫湯小香,45歲,開的車不錯,穿在身上的也都是名牌,一到小區就痛哭流涕,說對不起老父親,說是自己害死了老父親。湯小香甚至哭得跪倒在地,額頭在水泥地上連續磕了好幾下。 花崇對照名單看了看,他們的父親叫湯秋海,獨自居住在3單元14樓,正是年紀最大的遇害者。 湯小香和湯小強被帶到物業的一間辦公室,花崇問:“我剛才聽到你們說——對不起老父親。這話是什么意思?” 湯小香雙手捂住上半張臉,泣不成聲,湯小強哽咽道:“爸給我們打過電話,說是最近夜里一醒來,就老是聽見外面有異常的響動,懷疑有人在門外徘徊。他很害怕,想搬來和我們住幾天。我,我和小香……我們都有自己的家庭?!?/br> 說到這里,不知是不是太過愧疚,湯小強說不下去了。 湯小香一邊抹淚一邊解釋:“爸一直想和我們一起住,以前找過一些理由。我以為,以為他說外面有響動,是,是騙我的。他年紀大了,偶爾會像個老小孩。我沒有想到,我真的沒想到他就這么走了。如果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我說什么都要把他接到我家里來!” 花崇對兩人的哭訴無動于衷。 子女忽視老人的訴求,放在現下的社會,簡直是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事。湯小強和湯小香一看就過得不錯,給父親買一套濱江的居室也算得上有孝心,湯秋海的衣食住行當是無憂的,但內心是什么樣子卻難說。 花崇問:“外面有響動這件事,湯秋海具體是怎么說的?” “他,他也沒怎么說?!睖娭岬溃骸熬驼f聽到一些古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外面徘徊,感到很不安。我讓他把門鎖好,只要門鎖好了,再厲害的小偷也進,進不來?!?/br> “我也是這么跟他說?!睖∠愀胶?。 面對兩個剛剛失去老父的人,花崇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 湯秋海一定還想向他們傾述更多,但他們要么以“正在忙”為理由,要么以“爸你想多了”為理由,將湯秋海搪塞回去。 難以想象在電話被掛斷時,湯秋海是什么心情。 目前看來,湯秋??赡苁俏ㄒ灰粋€注意到異常的被害者。遺憾的是,即便他注意到了,還是沒能躲開屠戮。 “對,對了?!睖娤袷墙o自己找借口一般,急切地說:“爸還給我說,他,他找過物管反映異常響動,但物管不理。這,這是物業公司不作為??!我爸善良了一輩子,不可能有人記恨他,可他住在這里,連安全都沒能得到保證!” ?? “我們怎么不管?”當事物管又急又氣,渾身都在發抖,“湯秋海老爺子一來,我就給他調了樓層監控。他說的時間我查了,前后時間我也查了,可是沒有人就是沒有人??!如果有人,我還能把人給變沒?” 花崇看了一會兒視頻就道:“攝像頭有盲區?!?/br> “攝像頭都有盲區?!蔽锕芤呀浕艔埖每诓粨裱?,“湯老爺子那一對兒女有什么資格指責我們?他們來看過湯老爺子嗎?我好幾次見到湯老爺子提著保溫壺外出,問他去哪兒,他說孩子們不來看他,他只好自己去看他們,兩手空空不好,就煲些土雞湯帶去?!?/br> 此時絕非八卦家長里短的時候,花崇皺著眉,給徐戡撥去電話,“現場怎么樣了?” “等一下,痕檢還沒有勘察完?!?/br> “死因呢?” “割喉?!毙礻ひ纛澏?,“十一個人,全部死于頸部的致命傷?!?/br> 花崇眼皮劇烈跳動,連帶視野都不太清晰,左手扶住桌沿,頓了片刻才說:“傷口情況?!?/br> “我現在只看了八個人。從傷口來看,作案者應該不止一人?!毙礻f:“不過下刀都非常利落,兇器的刃長在10厘米左右,質地堅硬,不是市面上常見的那種刀具?!?/br> “和尹子喬的傷口對比呢?” 徐戡似乎踢到了什么東西,停下幾秒后冷聲道:“很像?!?/br> 第135章毒心(06) “花隊?!绷燎爻林樬s到?;ǔ缦蛩Я颂?,半分鐘后掛斷電話道:“走,陪我上樓看看去?!?/br> “現場勘查結束了?” “還沒,但是……”花崇抿了抿唇,沒有立即往下說。 柳至秦握住他的小臂,“但是什么?” 花崇長長地吸了口氣,“徐戡說,被害者脖頸上的傷口和尹子喬的致命傷很像,所用兇器也類似。一些人在做好了充足準備的情況下,用管制刀具一夜之間連殺十一人,手法利落,未在監控中留下蹤跡,他們想干什么?” 柳至秦默了片刻,緩緩道:“有組織的集體作案,不謀財,只謀命,我只能想到兩種可能。第一,這十一人與某個重要的事件有關,要么被滅口,要么被尋仇;第二,他們彼此并無關聯,與兇手也并不認識,被殺害只是因為,他們成了兇手達成某個目的的犧牲品?!?/br> “集體作案,手段高明?!被ǔ珩v足,凝目看向漆黑的樓道,聲音變得很輕,“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嗎?” 柳至秦道:“涉恐?!?/br> ??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床上和地上都是血!她們倆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我,我根本不敢湊近看??!看一嚇死了!”清潔工江菊捶著自己的腿,說話間雙手不停發抖。她是最早發現命案現場的人,1單元7樓的攝像頭記錄下了她疑惑進屋、倉皇逃出的畫面。 “我負責1單元的清潔,每天早上六點開始清理各層的垃圾。我們這小區的住戶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他們起得早,有時會跟我打照面。雖然不知道名字,但都很面熟?!苯照麄€人都被恐懼籠罩,時不時哆嗦兩下,“老年人記性不好,有時進屋后鑰匙還插在鎖眼上,有時連門都忘記關。我做清潔時偶爾看到,就在外面喊一聲,他們聽到了就出來拿鑰匙,或是關門。今天早上,我收完7樓的垃圾,看到72的門是開著的。大清早,誰家的門開著,但里面又沒有動靜???我就想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我幫助。結果,結果……” 說到這里,江菊的表情扭曲起來,雙眼被恐懼撐到最大,起皮的雙唇劇烈顫抖,“她們,她們……” 花崇沒有逼江菊描述在室內看到的景象,只問:“這一個月之內,你有沒有注意到形跡可疑的人出現在1單元?” 江菊還沉浸在驚恐中,雙眼失神的搖頭,“沒有啊,都是熟人。我們小區安保還是不錯的,去年快過年的時候,隔壁小區被偷了好幾戶,我們小區都沒有遭災?!?/br> 花崇站起身,向門外走去。柳至秦拿著筆記本,跟了出來。 72的住戶是一對老年姐妹——71歲的劉彩云和68歲的劉辛玉。她們是最早被發現的被害者。江菊跌跌撞撞沖下樓通知物管之后,另外九名被害人才陸續被發現。 他們的房門,全部是大開的。即便沒有江菊,仍會有別的人發現小區出了命案。 “房門大開,門口和客廳都看不到人,里面沒有任何聲響傳出,就像家中根本沒有人一樣。站在門外的人如果嗅覺靈敏一些,說不定能嗅到里面的血腥味。在這種情況下,清潔工、鄰居、物管可能都會進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绷燎卣f:“兇手如果在作案后關上門,這些老人不可能這么快被發現,起碼也得等到其中一人的子女報案。但兇手故意將門打開,吸引旁人盡快發現被害人的遺體?!@么做,是想制造轟動?” “如果是單純的復仇,兇手會想要制造轟動嗎?”花崇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 “我認為不會。當然也不排除個別情況?!绷燎貙⒛歉鶡熓兆?,又道:“命案時有發生,但什么樣的命案最易牽動人心?引發恐慌?” 花崇抬起頭,“被害者是小孩,或者老人?!?/br> “是一群老人?!绷燎卣f:“一群沒有反抗之力的老人在家中慘死?!?/br> 花崇不至于背脊發麻,但胸口卻越來越沉。 “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绷燎赝nD片刻后說:“這說不定只是一個開頭?!?/br> “我也有一種預感?!被ǔ鐚⒈皇兆叩臒熌没貋?,“這個案子很快會被移交給上級單位?!?/br> 柳至秦靠在墻壁上,忽然道:“鄒媚參與七氟烷交易,被人槍殺滅口,省廳把案子拿過去,但查到現在,也沒有查出個眉目?,F在這案子如果移交過去,他們又能查出什么來?” “不,這兩次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上一次是省廳主動來‘要’,這一次恐怕是我們不得不‘給’了?!被ǔ缏曇舻统?,含著明顯的焦慮,“鄒媚的案子雖然涉槍,并且與藥物的地下流通渠道有關,但實際上仍在我們重案組能夠負責的范疇。但現在這案子……別說重案組,就是整個刑偵支隊、市局,恐怕都承擔不起責任?!?/br> “你的意思是,陳隊會主動把案子移交給上級單位?” “就算陳隊不想這么做,局領導也會出面。十一位老人被殺,這是什么概念?社會影響難以估量,我還沒來得及看網上的言論,但即便不看,也猜得出已經鬧成什么樣了,封鎖都封鎖不住。這案子將來就算仍由我們查,也肯定是接受省廳,或者更上一級的督辦?!?/br> 這時,花崇手機響了。他拿起看了看,接起之前說:“是李訓?!?/br> “花隊?!崩钣柤鼻械溃骸艾F場已經勘察完畢,兇手至少有四人!” 花崇精神一凜,“提取到足跡了?” “嗯!一共四組,清晰度足夠做建模!” ?? 入夜,駐守在梧桐小區內外的特警仍然沒有離去,本該熱鬧喧天的廣場舞樂聲沒有響起,濱河休閑區變得格外蕭條,就像凜冬突然來臨。暫被封鎖的馬路已經通車,但溝通長陸區東西的大橋罕見地不堵塞了,車輛稀稀落落,行人更是少之又少。 住在梧桐小區的中老年人,部分已經被子女接走,部分前往朋友家暫居,極少部分聯系了養老院,剩下的住戶沒有別的去處,仍舊留在小區里。他們有的早早回到家中,關窗閉戶,唯恐噩運降臨到自己頭上,有的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 “我聽說死掉的有劉辛玉和她那個癡呆老jiejie??!”一人拍著自己的胸口,跟順氣似的,“前陣子龔姐和她吵架,我還去湊了個數。天叻,突然就出了這種事,太嚇人了!” “她怎么到處跟人吵架???上周還是上上周,她還拖著她那破音箱,來跟我們搶地盤兒?!庇忠蝗说溃骸澳菈K地方一直是我們隊在跳,她非要來搶,音箱一開就是最大,忒不講道理。我們隊長,啊,就是老陳。老陳沒她會吵,眼睛都氣紅了。要不是我嗓門兒大,不怵她,她和她姐肯定把我們跳舞的地方給搶了!” “不是我說,因為廣場舞這事兒,劉辛玉到處得罪人,一要搶地盤,二要搶領舞。脾氣大,嘴也臭,太沒修養了?!?/br> “是啊。上次我在她們隊旁邊跳,音箱可能比她們隊的音箱好吧,聲音壓了她們一頭,她先是跑來和我們吵,要求我們將音量關小。憑什么???哪里有自己音箱差,就要求別人降低音量的道理?我跳了十幾年廣場舞,從來沒遇到像她這樣蠻不講理的人?!?/br> “后來呢?”有人問:“照她那德性,肯定會繼續跟你們鬧吧?” “她一腳把我們音箱給踹了!” “嘖嘖嘖!” “我認識個人,以前在她隊里跳,后來被她排擠走了?!庇钟腥吮?,“說是她在舞隊里像個地主一樣,選曲得聽她的,動作也得聽她的,后來發展到穿什么衣服都要聽她的,還要集資買新音箱。我朋友不愿意,給她提了意見,她就處處針對我朋友。你說這廣場舞,哪里不能跳,非得在你劉妖婆子的隊上跳?我朋友沒過多久就退出了?!?/br> 眾人越聊越來勁,終于有人提醒道:“人死為大,還是別說劉辛玉的不是了。她這輩子也不容易,年輕時就死了老公和兒子,唯一的親人是個渾身是病,腦子也不清醒的姐。我要是她,我可能也需要發泄。人都死了,我們現在說這些,被別人聽到不好?!?/br> “這倒是?!币蝗烁阶h,“她過得是挺慘?!?/br> 大伙安靜了一會兒,很快有人起了新的話題,“那你們說,劉辛玉,還有其他人——他們是為什么出事的???我下午倒是聽說,除了那個姓湯的老爺子,其他人都是廣場舞愛好者?!?/br> “他,他們不會是因為跳廣場舞才出事的吧?” “怎么可能是因為廣場舞?跳廣場舞招誰惹誰了?” “你們不知道?電視上,報紙上都說我們跳廣場舞擾民。外地都出好幾起糾紛了,聽說還打死過人?!?/br> “這……” 大約人在聊及別人的禍福時總能滔滔不絕,而落足在自己身上,卻驚慌難言。關于廣場舞的話題戛然而止,人群散去,各自回家的身影給人以“灰溜溜逃走”的感覺。 畢竟,肆意跳廣場舞的劉辛玉被殺死了,而他們雖然不是劉辛玉隊上的舞伴,卻也是每天將音箱開到最大的廣場舞愛好者。 “這些居民太會想了?!绷燎囟?,聽到了他們的部分對話,“這幾年廣場舞引起的沖突雖然不少,但因為廣場舞而殺害十一人,基本上沒有可能?!?/br> “最重要的是,兇手很專業?!被ǔ绲溃骸皼]有哪個為廣場舞起糾紛的人會……” 話音未落,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花崇拿起一看,眉心淺淺一皺。 柳至秦沒有看手機屏幕,但從他的表情里已經看出端倪。 “是陳隊吧?” 第136章毒心(07) “上面成立了專案組?!标悹幠樕懿缓每?,眉間沉著顯而易見的蘊怒,辦公室里煙味極重,煙頭已經從煙灰缸里溢了出來,“這案子我們管不著了?!?/br> 花崇上午就想到案子很有可能會往上移交,畢竟十一個老人一夜之間慘死,絕對是社會影響極大的要案,放在別的城市,一個市局的重案組也扛不下來。所以接到陳爭的電話,他與柳至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時趕回市局,聽陳爭宣布這個消息,也并不感到意外。但陳爭的態度卻不太尋常。 花崇有些不解。陳爭看上去很憤怒,但據他所了解,陳爭不是容易憤怒,并將情緒暴露在下屬面前的人。而且這個案子不管是有上級單位督辦,還是直接移交給上級單位,都是情理之中的安排,陳爭又不是硬爭一口氣的愣頭青,應該清楚其中利害。 柳至秦問:“專案組需要我們協助嗎?” 陳爭本就皺著的眉擰得更緊,煩躁地拿起煙盒,發現里面已經空了,“嘖!” 花崇意識到問題所在,“專案組要將我們徹底排除在外?” 陳爭將空煙盒揉作一團,往不遠處的垃圾桶一扔,竟然沒能扔進去。 紙團滾落在地的聲音很小,但在此時卻震蕩出幾絲不安。 “嗯,技術人員都不需要?!标悹幊脸恋貒@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連我,都不能參與?!?/br> 花崇額角接連跳了數下,“這不符合規矩。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地如果出現難以解決的特大案件,上級單位幾乎都會成立專案組,但專案組很少將當地刑警,尤其是重案刑警排除在外,一般都是指揮、監督、合作的關系。一些特殊情況下,專案組即便不需要當地刑警配合,也會點刑偵支隊長、法醫等重要人員象征性地參與調查。 而這次…… “上面不信任我們?!标悹幍穆曇敉蝗蛔兊闷v,眼瞼也垂了下去。 “不信任是指那方面?”花崇問:“能力?” 陳爭挑起眼角,哼笑兩聲:“花兒,你對自己,對重案組,對咱們刑偵支隊這么沒信心???上面那幫人有什么資格懷疑我們的能力?” 花崇心里清楚,被專案組排除在外當然不可能是因為能力。 一個答案已經出現,他嘴唇動了動,雙眼直視陳爭。 “嘖,別這么看著我,我他媽心里比你還憋屈?!标悹幷酒饋?,煩躁地踱了兩步,再次嘆息,“這次的案件,不可能是普通人所為?;旧峡梢源_定,是某個組織策劃的襲擊,意在制造社會恐慌?!?/br> 花崇點頭,“嗯?!?/br> “上面認為,咱們這兒,可能有‘不干凈’的人?!标悹幝o目的地拍著椅背,“所以專案組里,沒有咱們的位置,這個案子的調查細節也不會透露給我們?!?/br> 花崇眸光漸深,“他們收到了什么情報?” “鬼個情報。要真有什么可靠的情報,我他媽現在還能站在這兒?早被逮去接受調查了?!标悹幙嘈?,“就是猜測而已,猜我這兒有人‘不干凈’?!?/br> 柳至秦道:“理由?” “鄒媚那件事算一個,尹子喬的案子遲遲破不了也算一個?!标悹幍溃骸拔医裉旄銈z說句實話,局里——不一定是我刑偵支隊,可能的確有眼線?!?/br> 花崇心臟忽然緊了一下。 陳爭又道:“不過他們省廳,也不見得‘干凈’。我們查鄒媚的時候,風聲走漏。鄒媚的案子被轉移,時至今日,也沒有查出任何線索?!?/br> “所以我們和上面,現在是互相猜疑,互不信任?”柳至秦道。 陳爭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義不明道:“這段時間你們多注意一下?!?/br> 花崇起身,神情認真,“陳隊?!?/br> “怎么?” “你有‘數’嗎?” 柳至秦看向花崇,欲言又止。 陳爭沉默許久,輕輕地搖了搖頭,“花兒,你只需要清楚一件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br> ?? 離開陳爭辦公室,花崇有些泄力,手扶在欄桿上,腳像定住了一般,懶得往前挪。 “如果不是在局里,我就蹲下來背你?!绷燎卣f。 花崇回神,壓低聲音道:“瞎說什么?!?/br> “你走不動了,而我還有勁,我不該背你嗎?”柳至秦道:“雖然你不輕,但我也不是背不動?!?/br> 被熟悉的目光包圍,花崇胸口的悶意散去幾分,將打火機拿在手中把玩,“剛才陳隊的意思,你聽明白了沒?” “陳隊有懷疑的人,但沒有證據,無法確定?!绷燎卣f:“并且因為某種原因,他不能,至少目前不能告訴我們,他懷疑的是誰?!?/br> “上面的做法不無道理啊?!被ǔ鐭o奈,“不過陳隊說得也沒錯,市局‘不干凈’,沒準上面也‘不干凈’?!?/br> “其實我覺得,專案組將我們排除在外,不一定是件壞事?!绷燎卣f:“陳隊不是說了嗎,這案子基本上可以定性為某個組織發動的襲擊。我們不在專案組里,但仍然可以暗中調查,說不定比‘在明’的專案組更易行動?!?/br> “我心里不踏實?!被ǔ缯f,“線索全是亂的。發動這次襲擊的是什么組織,會不會和上次對我們動手的人有關?鄒媚和他們有什么聯系?還有尹子喬——尹子喬的致命傷和這次這十一名被害人的傷太像了?!?/br> “只能一步一步來?!绷燎乜拷诵?,聲音低得近乎耳語,“著急也沒用,正是因為線索太亂,才需要我們梳理。案子雖然不在我們手上,機會卻仍然在我們手上?!?/br> 此時已經是深夜,兩人所在的角落正好無人經過,當然也不在攝像頭的拍攝范圍內?;ǔ缣а叟c柳至秦對視,幾秒后,鬼使神差地在對方唇角吻了一下。 只有一下,很輕也很短暫,就像錯覺一般。 柳至秦眼尾彎了彎,牽起花崇的手,隨意地捏了數下,然后放開,退出一小段距離。 心愛的人在身邊,親昵是難以控制的沖動,但在并不私密的場合,成熟的心性會讓沖動的情緒點到為止。 回到重案組,花崇告知了案件移交的消息,但沒說陳爭口中的“不干凈”。一時間,辦公室安靜了下來,片刻后有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人自嘲道:“也好,壓力沒了?!?/br> 張貿單手捂著臉,往額頭上拍了一巴掌,“啪”的一聲,很是響亮。 花崇向他看去,他“我”了一會兒,失落道:“我真他媽沒出息!沒本事!今天早上和曲副去現場,我緊張得哆嗦,害怕面對這種案子,害怕自己處理不了。十一個人,全是沒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太慘了……我從下午就開始想,如果這案子不由我們負責就好了,如果上面有人來接手就好了。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現在案子果然被專案組接手了?!被ǔ缙届o地接話,“也沒有想到,當案子真的不用自己負責了,會感到那么不甘心?!?/br> 張貿抬起頭,“花,花隊?!?/br> “我明白你的心情?!被ǔ缱哌^去,在他肩上拍了拍,“你不用看輕自己,或者看輕你的隊友。這個案子不是尋常的重案,社會影響已經超出了可控范圍。就算是我或者陳隊,都做不到情緒毫無起伏。我們也害怕,也擔心,也沒有把握一定能夠將它偵破。忐忑的不止你一個?!?/br> 張貿雙手成拳,“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你的所有緊張與不安都是人之常情,你又不是冷血的破案機器?!被ǔ缃又f:“行了,注意調整心情。專案組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們還是得盡力配合,不要有抵觸、對抗的情緒,知道嗎?” 辦公室里響起稀稀落落的應答,不甘與松一口氣兩種矛盾的情緒相互交織,將氣氛烘托得有些壓抑。 花崇看著眾人收拾好東西離開,目光看似散漫不經意,實則落在每一個人臉上。 柳至秦拿起兩人的外套,“陳隊有懷疑的人,那你呢?” “我?”花崇回頭,頓了一會兒,聲音冷了下去,“他們任何一個人出了問題,我都不會太過驚訝?!?/br> “包括陳隊和曲值,還有徐老師?” “嗯?!?/br> 柳至秦說:“陳隊是有所懷疑,你是無人能夠徹底信任?!?/br> “以前是這樣?!被ǔ绲溃骸艾F在不一樣了?!?/br> 柳至秦與他視線相交,溫聲說:“你信任我?!?/br> 花崇糾正,“完全信任?!?/br> 柳至秦的眼睛漸漸泛出亮光,轉移話題,“你剛才說到尹子喬和這起案子的關系,我有個想法,要不要聽聽?” “我說不聽,你難道就不說了?” “那我還是說吧?!绷燎卣溃骸耙訂瘫粴?,我們前前后后查了這么久,硬是查不出動機。稍微有動機的人全部有不在場證明。他等于是莫名其妙就被人殺了?!?/br> “除非兇手是個瘋子,沒有任何理由地殺人,而尹子喬正好撞在這人的刀口上?!被ǔ缯f:“否則不存在莫名其妙就被殺這種事?!?/br> “那就有兩個可能——兇手是個無差別殺人的瘋子,殺人沒有任何目的,殺人就是殺人;兇手殺人有目的,但目的不在于尹子喬本身?!?/br> “不在于尹子喬本身?那在于什么?” “兇手以割喉的方式殺害尹子喬,會不會是為今天的屠戮練手?”柳至秦說:“或者,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害尹子喬,是兇手必須經歷的某種考核?” 第137章毒心(08) “練手……考核……”花崇緩聲重復著柳至秦話中的兩個關鍵詞,右手的食指曲起,輕輕碰著下唇。 “當然,我這猜測的前提是,確定尹子喬與今天的案子有關系?!绷燎卣f:“不過現在有專案組,我們又被排除在外,徐老師接觸不到被害者的遺體了,沒辦法做傷口的精確對比?!?/br> “今天先回去吧,很晚了?!被ǔ缈匆谎蹠r間,當了回話題終結者。 “我來開車?!绷燎卣f。 “我開,你手還沒好徹底?!?/br> “早就沒事了?!绷燎鼗顒又种?。 花崇還想堅持,柳至秦道:“別犟,你在副駕上休息一會兒?!?/br> “行吧?!被ǔ鐟械脼檫@種小事爭執,一邊整理外套一邊往樓下走去。 夜里氣溫又降了幾度,寒風拂面,吹得枯葉落了一地,吹得行人睜不開眼。柳至秦一上車就打開暖氣,花崇盯著樓前的一排警車出神。 因為這起影響極其惡劣的案件,全市安全警戒等級提高,各個分局、派出所的警力幾乎全被動員起來,特警支隊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最閑的反倒成了最應該出現在案發現場的重案組。 花崇有些無奈,也明白陳爭的心情,說:“還是走梧桐小區那條路吧,我想再去看看?!?/br> 黑夜下的梧桐小區,幾乎被閃爍的警燈包圍,外面的馬路倒是暢通無阻?;ǔ鐩]有下車,連車窗都沒有放下,隔著玻璃看了看高聳的樓房,近乎自語道:“他們為什么會選中這里?” “他們的目標是沒有與兒女住在一起的老人。這個片區里,老人本來就多?!绷燎卣f:“至于為什么是梧桐小區,而不是附近別的小區,說不定只是因為被‘選中’了。尹子喬也一樣,是被兇手‘選中’的人?!?/br> 花崇收回目光,“我估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濱河休閑區都不會有人跳廣場舞了,可能連正常鍛煉的人都會減少?!?/br> 車已經駛到橋上,柳至秦說:“我抽空掃了眼網上的聲音?!?/br> “怎么說?” “‘廣場舞’成了熱門詞。很多人都說,那些老人被殺害,是因為跳廣場舞擾民。物管、附近的年輕居民多次與他們交涉,都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有人被跳舞的老人家‘碰瓷兒’,賠償了不少錢。年輕人們忍無可忍,所以……” “胡扯?!?/br> “我們知道那十一位老人遇害不可能是因為廣場舞,但群眾不這么想啊。有些人的想象力,向來比較豐富。而另一些人,向來習慣聽什么信什么?!绷燎氐溃骸岸覐V場舞擾民確實是個大問題,這些年廣場舞引起的紛爭太多了,住在北邊的人誰不知道濱河休閑區是廣場舞的‘重災區’,周圍不跳廣場舞的居民多多少少都被影響過。我上午在梧桐小區聽說,確實有很多年輕人跟跳舞的老人理論過,不是被罵走,就是被物管勸走。有個物管說,現在根本不敢去管跳廣場舞的人,管了就等于給自己惹麻煩?!?/br> 花崇撐著太陽xue,“網上是不是有人說‘喜聞樂見’?” “差不多吧。不過更多人還是表達了震驚和憤怒,小部分人說被害者倚老賣老、為老不尊,被殺活該?!绷燎卣f:“那位叫劉辛玉的被害者,照片和視頻被貼得到處都是?!?/br> “什么視頻?” “還能有什么,全是她和人吵架,搶人地盤的視頻。確實內什么……比較兇悍。其實除了她和她姐,其他九名被害人都和‘擾民’沒什么關系,有的偶爾去跳一回,有的從來沒跳過廣場舞。就像那位湯秋海,人家獨自練拳,誰也沒打攪過?,F在劉辛玉罵人撒潑的視頻一出來,大家便連湯秋海等老人也一起罵?!?/br> 花崇閉了會兒眼,“算是找到由頭發泄對廣場舞的不滿了吧,畢竟廣場舞擾民已經算是城市里的頑疾了。不過將‘喜聞樂見’、‘為民除害’掛在嘴邊的人,是對生命完全沒有敬意?!?/br> “這個世界上,對生命沒有敬意,甚至仇視生命的人還真不少?!绷燎芈暰€突然變冷,“否則怎么會有那么多針對他人性命的涉恐襲擊。否則……” “小柳哥?!被ǔ缫庾R到他情緒的改變,及時出聲:“看路?!?/br> 柳至秦吁了口氣,“抱歉,想到我哥了?!?/br> “我知道?!被ǔ缟ひ袈猿?,“我有種感覺,解決掉這次的案子,說不定當年的事,就會水落石出?!?/br> ?? 一夜之間,洛城的廣場舞舞隊少了大半,過去在小區里跳舞的大爺大媽銷聲匿跡,連音箱都藏了起來,只有少數在公園、商圈跳舞的人還在堅持,但樂聲調低了許多,舞隊里的人數也大不如前,過去幾個舞隊在一塊平地上搶地盤,到得晚了就只能等下一輪,如今大家湊在一塊兒,也只夠一支舞隊的人數。 “劉辛玉”成了家喻戶曉的名字,幾乎所有跳廣場舞的人都在聊她,有人可憐她,有人將她當做反面例子,沒誰再敢搶地盤踹音箱——盡管她并不是因為廣場舞而遇害。 不過混不在意的人也不是沒有,65歲的梁萍就是其中之一。 “十一名老人因廣場舞遇害”的謠言在洛城瘋傳,梁萍當天就提著音箱,照常約角兒到家附近的公共空壩上跳舞,約到的人極少,她也無所謂,打開音箱就開始跳。跳到最后,其他人都因為周圍的目光而憂心忡忡地走了,只有她旁若無人地繼續跳,完了還哼著歌,指著一名年輕女孩兒罵道:“看什么看?這塊地你家的?老婆子我礙著你了?” 圍觀的人群立即散開,給她空出一條路。 她一番收拾,怎么來的怎么離開,分毫不懼,倒是在一旁等著她的舞伴皺著眉提醒:“萍姐,你這是干什么?梧桐小區出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死掉的人就是惹了禍,才被人盯上了。怎么,你也想被人盯上?” 梁萍不屑道:“都是謠言,警察早就辟謠了,你還信?我跳個舞而已,礙著誰了?說我們音箱聲音太大,但音箱聲音能大到哪里去呀?大得過河邊撈沙船的聲音和隔壁打地基蓋房子的聲音嗎?我就不信了,老老實實跳個舞還會被捅腰子!” 舞伴說不過,只得不停勸說:“少說兩句能把你憋死???你想跳就跳吧,音量關小一些,也沒誰要找你麻煩。就是你這張嘴啊,可得改改。你跟看熱鬧的人吵什么呢?這些年輕人哪個沒有手機,把你一通拍,再發在網上怎么辦?你看看我朋友圈里,喏,全是那個什么劉辛玉罵人的視頻,你也想這樣???” “我不在乎!”梁萍推開舞伴的手機,“別給我看這些!” “你是不在乎,但你兒子兒媳不在乎?你家老全不在乎?”舞伴苦口婆心道:“萍姐,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別老是跟年輕人作對。和年輕人作對有什么好處呢?我們斗得過他們嗎?而且你兒子兒媳本來就……” 梁萍臉上的皺紋一繃,站在原地不走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別甩臉色給我看,我那么關心你?!蔽璋楸疽淹讌f了,想了想覺得還是得說:“不過你自己要有分寸,咱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強?!?/br> “我是想好好過日子,但他們讓我好好過了嗎?”梁萍眼眶突然紅了,聲音哽咽起來,“我在家的時候,誰給我個好臉色看?這也嫌棄,那也嫌棄,說是親人,血管里流著一家人的血,但他們還把我當人看嗎?我,我……” “別別別,別激動啊,這兒人多呢,真是?!蔽璋榧绷?,連忙接過梁萍手上的音箱和包,將她拉到一旁,“算了萍姐,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但這么多年不也過來了嗎?” 梁萍到底沒讓眼淚落下來,“人這一輩子啊,想想也挺沒意思。你知道我為什么天天都要出來跳舞嗎?” “知道,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你?”舞伴說:“你在家里待著難受?!?/br> “是啊,只有出來跳跳舞,我才覺得這一天天的,過得還算有意義?!绷浩紘@氣,“要是哪天出個什么政策,不準在公共場所跳舞了,我恐怕也活不下去咯?!?/br> “說什么呢!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六十多年都活過來了,怎么就活不下去了?”舞伴扶著梁萍往前走,“我要是你,我就放寬心,最苦的日子都挺過來了,現在生活比以前好,萍姐,你就再忍忍?!?/br> 梁萍不知聽到了還是沒聽到,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扭曲。 她的身后,傳來一陣笑聲。 她立即轉過身,看到剛才跳過舞的地方有不少人正在散步,一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穿著極厚的棉服,頭上戴著看上去就很溫暖的帽子,周圍簇擁著四名男女。 看上去,那像是一家人。 “別看了,他們不是在笑你?!蔽璋槔死浩嫉囊路?,催促道:“人家說笑話呢,不關咱們的事?!?/br> “那家人真幸福?!绷浩颊f:“那個老人也幸福?!?/br> “幸福個啥???那是癱瘓了吧,生活不能自理,只能躺著坐著,還連累家人?!?/br> “但他不是有愿意讓他連累的家人嗎?他們聊天聊得挺高興的?!绷浩几锌溃骸叭绻夷奶彀c……” “呸!你這張嘴,就不能說點好話?什么癱不癱的,你身子骨好著呢,誰癱瘓也輪不到你癱瘓?!蔽璋檎f:“這陣子肯定沒什么人敢繼續出來跳廣場舞了,等明年開春了,咱們正兒八經拉一個舞隊起來,我擁護你當領舞!” 梁萍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雖然那笑容看著有些苦澀,“我本來就是領舞?!?/br> 空壩上人來人往,梁萍聽到了笑聲,卻沒有聽到嘆息。就在她與舞伴的身影匯入夜色中時,推著輪椅的中年男人說:“爸現在這情況,一天24小時都需要人陪著,我是真的顧不過來了?!?/br> 站在他旁邊的女人道:“我那邊也沒有辦法啊,咱們以前不是都說好……” “以前和現在能一樣嗎?” “我看,還是早些送老年中心吧?!?/br> “但是那地方送進去,就出不來了?!?/br> “我們有別的辦法嗎?” 一陣沉默之后,中年男人道:“那就再拖一段時間吧,周末爸過生日,咱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br> “在哪兒聚?你家?” “酒店定個包間吧,家里也不方便。我知道一家新開的酒店,叫什么醉香酒樓,價格比較便宜,味道也不錯?!?/br> ?? 站在高樓上俯視下方的空壩,不管是跳廣場舞的人還是散步的人,都成了一腳就能被踩死的螻蟻。連烽面無表情,“螻蟻”們的身影落在他眼中,似乎是成片沒有生命的東西。 有人曾說過對生命要抱有敬意,可是世間的生命那么多,若都去敬,那敬得過來嗎? 螻蟻該死,而像螻蟻一般的人,即便活著,也是茍活。 他的唇角輕微一牽,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是誰。 來人的影子映在落地玻璃上,被外面的霓虹照得流光溢彩,臉卻恰巧落在一片陰影中。 “怎么樣?”連烽問。 “陳爭在查內鬼,刑偵支隊人心惶惶?!蹦侨说?。 連烽打趣,“內鬼說內鬼?!?/br> 那人笑,“那你想我怎么說?” “他呢?他在干什么?”連烽沒有接茬,換了問題。 “哪個他?” “花崇,還有那個柳……” “柳至秦?!?/br> 連烽點頭,“嗯,他們這兩天有沒有什么動作?” “我要說沒有,你信嗎?” “那就是有咯?” 那人嘆氣,“坦白說,我不知道。他們看上去什么也沒查,但我不相信他們真的什么都沒查?!?/br> “盯緊一點?!边B烽道:“花崇這人……” “嗯?” “算了?!边B烽向門口走去,眼中半點感情也沒有,“把你自己藏好,別暴露?!?/br> ?? 周末,開業不久的醉香酒樓人滿為患,同時接待三個婚宴,各個包廂里還有慶生和小聚的客人,服務員完全忙不過來,不斷出現送菜送錯桌的事,婚宴被搞得烏煙瘴氣。 下午接近兩點,宴席基本上都散了,服務員們才堪堪松一口氣,打算做完清潔后偷懶打個盹兒。 然而正在此時,一間包廂里傳出數聲驚叫,不久,驚叫變成了哭喊。 “爸!爸!你怎么了?” 一名趕去查看發生了什么事的服務員跌跌撞撞從包廂里跑出,恐懼地叫道:“死,死人了!” 第138章毒心(09) 好端端的宴席上出了人命,醉香酒樓的氣氛為之一變。只辦午宴的客人大多已經酒足飯飽離開,可婚宴是既辦午宴又辦晚宴的。誰想得到自己結婚請客的大好日子,同一酒店的包房里會死人?警車趕到之時,數名不久前還滿臉喜氣的新人和家屬正圍在酒店前臺,逼工作人員給個說法。 花崇從警車里下來,沒有急于進去,而是站在“醉香酒樓”四個大字下面看了看。 半小時之前,重案組接到報案——長陸區尉杏路一家酒店發生命案,一名八旬老人在包房里無故喪命,從現場狀況看,極有可能是被人勒死。 按理說,這種相對普通的案子應由分局刑偵中隊自行偵破,不該報到市局來,更不該由重案組接手。但現下洛城情況非常特殊,半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引起軒然大波,加之死者又是一名老人,極易讓人聯想到梧桐小區的大案,所以市局必須出馬。 出發之前,花崇還問陳爭:“這案子上面放心由我們查?” “不放心他們又來拿走唄?!标悹幷J真道:“但只要案子還在我們手上,我們就得用心查?!?/br> “我先去看看?!被ǔ缯f:“回來再跟你報告?!?/br> 醉香酒樓開在馬路邊,周圍是其他相同檔次規模的餐飲館子、小型商超,背后是成片的居民區,對外說是酒店,其實也就是一個規模稍微大一些,裝修得古色古香的餐館,夠不上星級,服務的對象基本上都是周圍的住戶。 店門外擺著三個用油畫框撐著的紅色紙板,紙板上寫著三對新人的名字,以及字跡潦草的“恭賀新婚”。 花崇輕挑起眉梢。 “這種檔次的酒店承辦的一般是家庭、朋友聚會,偶爾也有小型公司的員工聚會?!绷燎刈吡松蟻?,目光也落在紅色紙板上,“結婚的話,絕大多數人應該會選擇檔次更高的酒店?!?/br> “但如果家庭條件較差,或者手頭暫時不寬裕,選擇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