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節閱讀_212
的燈突然閃爍起來。 心頭的恐懼一下子躥起,她心驚膽戰地撐住廂壁,冷汗直下,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梯門。 梯廂內三面墻,一面鏡,梯門能夠倒映出人影。大約是恐懼造成眼花,她竟然看到自己身后還模模糊糊站了一個人。 但電梯里明明只有她一人! 她猛地轉身,在看到梯門對面廂壁上的鏡子時,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鏡子里,有一張她不曾忘記的臉! 燈在閃爍許久后徹底熄滅,梯廂被黑暗籠罩,她一動不敢動,頓感周圍的空氣變得無比黏膩。 “啪!”燈又突然亮了起來,卻仍舊不停閃爍。 她不敢再看鏡子,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繃了起來。 “叮!”正在此時,電梯停在二樓,莫名閃爍的燈恢復正常,梯門打開,進來兩個面容憔悴的中年人,還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呂可本該往里退,卻不敢靠近后面的鏡子。 中年婦女沒好氣道:“讓讓行嗎?” 呂可這才往后挪了幾步,余光往鏡子上一掃,那張熟悉的臉已經不見了。 電梯很快下到一樓,從梯廂里出來時,她下意識又看了看鏡子。 除了自己,什么都沒有。 她松了口氣,閉上眼,蹲在地上緩了好一陣。 肯定是最近太忙了,精神壓力也大,才會出現幻覺,看到早就不存在于這個世上的人。 定了定神,她強打精神站起來,但趕走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另一個荒謬的念頭又趁虛而入。 上班時聽到的那些關于藍靖的閑話不停在腦子里回蕩,“聚陰地”、“化鬼”這些她從來當做笑話的詞像針一般往她神經上扎。 她停下腳步,甩了甩頭,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該請假休息幾天?” 只幾秒鐘時間,她就打消了這個想法。醫院一年四季都很忙,尤其是住院部,根本缺不了人手,請假之后,自己的位置自然有人頂上,這太危險了。 亂七八糟地想著,她已經從一輛停在醫院門口的警車旁經過,走到了公交站。 打車還是坐公交,這是個兩難抉擇。坐公交下車之后要走一條陰森的小路,而打車的話,萬一遇上圖謀不軌的司機怎么辦? 她想,那就看是公交車先到,還是出租車先到吧。 一分鐘之后,夜班公交車進站,她嘆了口氣,刷卡上車,找了個位置坐下。 乘坐夜班公交車的人不少,座位幾乎坐得滿滿當當——因為各行各業里,都有許多不得不工作到深夜,又買不起車、舍不得打車的人。 和這些人擠在一起,呂可體會到一種歸屬感。 到站,她下了車,那種歸屬感忽地隨著襲來的冷風消逝。她看著公交車漸行漸遠,這才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條燈光昏暗的小路。想起最近發生的“割喉事件”,她心跳陣陣加速,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什么,她隱隱聽到,周圍除了自己的腳步聲,還有另一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她停下來,僵硬地轉過身。 第113章圍剿(14) 清晨,重案組的警車在深秋的濃霧中飛馳,警笛的尖嘯將冷空氣撕出一道鋒利的裂口。 “她,她,她是我的鄰居!就,就住在我家樓,樓下!我,我也不知道是誰殺了她??!我今天一走進巷道里,就看到,看到她,她躺在那里,死,死了!天哪!” 報警者名叫宋學輝,25歲,在一家新媒體供職。大清早就出門,是因為得趕去公司發每天早上7點之前必須上線的第一波新聞稿。 站在街道派出所的走廊上,接連喝了好幾口水,宋學輝也沒能鎮定下去,仍是結巴得厲害,說話時不時破一兩個音,像是不久前看到的可怖景象在腦中揮之不去。 ——身著駝色格子大衣的女人躺在巷道中央,毛線長裙裹著一雙毫無生氣的腿,一只腳赤著,另一只腳上半掛著黑色平底鞋,手包掉在一米遠的地方,已經沾上灰塵。她的脖子完全暴露在外,上面布滿暗紅色的血痕,散開的圍巾浸滿從傷口處飆出來的血,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她的臉龐蒼白如紙,眼睛驚恐萬分地瞪著斜上方的天空,眼珠幾欲炸裂,不敢相信自己的脖頸已經被利刃劃開。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她似乎曾試圖捂住自己的脖子,讓鮮血流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但這一切都是徒勞,她無力的雙手擋不住突然降臨的死亡,就像萬千螻蟻一般。她倒在從自己身體里涌出的血中,在目睹了那么多病人的死亡后,終于切身體會到死亡是什么滋味。 數日之內,主城竟然連續發生了三起惡性割喉案,堪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爭壓力極大,不得不命花崇親自去派出所。 此時,站在宋學輝對面的正是花崇。 因為睡眠時間被極度壓縮,花崇眼中的紅血絲有些多,加上他陰沉著臉,看上去像個不通人情,手段兇狠,甚至擅于刑訊逼供的惡警。 宋學輝本就受到了巨大的驚嚇,與他視線一對上,更是結巴得厲害,半天才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她叫什么可,在,在醫院上班,我,我聽說她是個,護,護士……” 剛剛趕到派出所,還沒來得及看尸體一眼的張貿腳步一頓,驚聲道:“護士?被害者是護士?” 花崇回頭,有些奇怪,“你這是什么表情?” 張貿心跳頓時加快,在原地怔了半天。 花崇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手往旁邊的警室一指,“進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自己來找我說?!?/br> 這時,徐戡大步走來,神色凝重,額頭上有不少汗。 “怎么樣?”花崇問。 “尸體看過了,現在馬上帶回去解剖?!毙礻藘煽跉?,“但我得提前跟你說一聲,這次的兇手和殺害羅行善的兇手可能是同一個人!” 花崇瞳光收緊,“創口相似?” “對!”徐戡說:“他們頸部都被割得亂七八糟,創口凌亂、不平整,有反復切割、拉扯的痕跡,兇器都不算鋒利,尤其是硬度不足,刃長不會超過8厘米。兇手持刀的手都是右手。初步推算,這名女被害者的死亡時間在今天凌晨1點到2點之間?!?/br> 花崇點點頭,掃了站在角落的宋學輝一眼,回頭低聲問:“死者身上是不是有消毒水的味道?” 徐戡一愣,“你怎么知道?” “報警人說是名護士。很多護士在下班離開醫院之前,都會用消毒水洗手。不過這次現場和尹子喬那次一樣,沒有能夠證明被害者身份的東西,她是誰、職業是什么還得繼續查?!?/br> “確定尸源應該比較容易,但……”徐戡抬手在花崇肩上一拍,眉間皺得很緊,面色也很沉,“這次很麻煩——除開尹子喬,另外這兩樁案子的兇手八成是同一個人,這就成連環兇殺案了啊。兇手肯定還會動手,說不定之前就已經殺過人了?!?/br> 花崇向旁邊看了看,發現宋學輝正抻著脖子往這邊張望,立即抬手示意徐戡別說了,“盡快把詳細的尸檢報告給我?,F場勘查完,我馬上回去?!?/br> 徐戡離開后,花崇又把宋學輝叫了過來,“你確定她是護士?” “確,確定!”宋學輝說,“她經常很晚才回家,我的工作是‘三班倒’,有幾次半夜回來,還在樓道里遇見過她。大家都是鄰居,隨便一聊,她就說她是護士?!?/br> “那她有沒有說過,她在哪所醫院工作?” “說過的。我,我想想……”宋學輝低下頭,片刻后抓著耳根道:“好像是七院,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記錯?!?/br> 花崇忽感一陣風從自己身邊掠過,竟是張貿沖了過來。 “七院?”張貿雙眼圓瞪,“你說被害者是七院的護士?” “七院怎,怎么了?”宋學輝縮著肩膀,不明白這個“便衣”怎么突然瞪著自己。 “花隊?!睆堎Q轉過身,語氣焦躁,“我,我有事要跟你說!” ?? “被害者身份已經確認了?!绷燎貜姆ㄡt科回來,“呂可,29歲,函省興城人,七院婦產科住院部的護士。她目前獨自生活,房子是五年前買的二手房,家人不在洛城。致命傷位于頸部,且有電擊造成的電流斑,身體沒有別的傷痕,但有明顯的掙扎跡象。電流斑、掙扎痕跡、創口這三點和羅行善類似,兇手為了制服他們,都使用了電擊工具。此外,呂可是女性,所以還進行了與性相關的檢查。她的處女膜陳舊性破裂,生前并未遭受性侵,身上也未檢出jingye,她被害與性沒有關系。徐老師的意思是,這個案子可以和羅行善的案子并案調查?!?/br> 花崇靠在椅背里,眉間籠著一層疲憊的陰影,接過尸檢報告,迅速瀏覽了一遍,“剛才張貿跑來跟我說了件事?!?/br> “和被害者有關?”柳至秦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和她供職的醫院有關?!被ǔ缤劾锏瘟藥椎窝鬯幩?,眼睛看上去更紅了,“羅行善遇害的晚上,七院有個叫‘藍靖’的20歲女性患者跳樓自殺?,F在七院,還有其他醫院已經傳瘋了,說藍靖死在住院部,是為了變成鬼‘報復社會’?!?/br> 柳至秦感到難以理解,“今年是公元多少年來著?” 花崇撇下唇角,“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謠言已經徹底傳起來了。過不了多久,呂可遇害的消息就會傳到七院,你說這謠言會被傳成什么樣子?” “難以想象?!?/br> “是啊……”花崇撐著額角,過了幾秒說:“張貿昨天夜里安頓好毛珠萍之后去過一趟七院?!?/br> “去那兒干什么?” “他說他好奇?!?/br> “……” 花崇撥弄著打火機,說:“離開七院的時候,他看到呂可了。那個時間點,呂可應該是下了夜班正準備回家?!?/br> 柳至秦皺起眉,“也就是說,張貿正好在呂可遇害前不久,與呂可打過照面?” “他在車上,呂可從車邊路過。應該是他看到了呂可,但呂可并沒有注意到他?!被ǔ鐕@氣,“他說他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卻最終忽略了,沒跟我打商量,也沒能救下被害者。他很自責,覺得呂可遇害,責任在他?,F在正一個人窩在痕檢科的小辦公室里,不肯出來?!?/br> “和他完全沒有關系?!绷燎負u了搖頭,斜倚在桌邊,冷靜得與冷酷無異,“他只是碰巧在案發前遇到了被害人而已,他并不知道對方會遭遇不測?!?/br> “話是這么說,不過他畢竟是個年輕,又沒什么經驗的警察,來重案組的時間也不長?!被ǔ缯f:“他這個年紀的人,最容易血氣方剛,逮著個事兒就往肩上扛,扛上了就不放,明明不是自己的責任,卻就是舍不得放?!?/br> 柳至秦側過身子,眼中的光忽然閃爍了一下。 花崇抬起頭,“怎么?” “你其實也一樣?!绷燎卮鬼粗?,目光像一層浸滿溫度的薄紗,將他輕輕包裹起來。 花崇看著柳至秦眼底的自己,竟是愣了片刻,才別開視線,笑道:“我跟他一個年紀時還差不多。還有,上次不是說過嗎?別用這種眼神看我?!?/br> “當初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差不多就是他那個年紀吧?”柳至秦自動忽略了最后一句話,目光依舊柔軟深邃。 說話間,他靠近了些,仍然是斜倚在桌沿,不過現在這個距離,抬手就能摸到花崇的臉。 花崇倒也不躲,半揚著臉,“那時候你還是個軍校沒畢業的小孩兒?!?/br> 柳至秦彎著唇角,“小孩兒不至于吧,我當時已經比你高了?!?/br> “你確定?” “確定啊,我后來沒有再長過了?!?/br> 花崇想起那時看到的柳至秦,的確個頭很高,就是太瘦了,單薄的少年一個,身材遠不如現在。 現在…… 走神的時候,視線不經意地下落,滑到柳至秦腹部。那兒有一片線條分明的腹肌,花崇想,夏天在特警支隊的格斗訓練館切磋時,自己還有意無意地摸過幾回。 當時并不知道會與柳至秦發展成現在這種關系,甚至連自己的心意都沒有琢磨清楚。 “花隊?!?/br> “嗯?” 花崇剛一抬眼,唇畔就被吻了一下。和上次不同,這個吻幾乎沒有什么存在感,一碰即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柳至秦站直,臉上不見“使壞”之后的表情,坦坦蕩蕩的,像剛才什么都沒有做。 花崇下意識抿住唇,接著又松開,“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張貿夜里在七院看到被害人呂可,現在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绷燎赜H是親著了,大腦還難得地保持著清醒,“還有醫院里盛傳的迷信謠言?!?/br> 花崇撐著一邊臉頰,想了一會兒,“三起割喉案,假設殺害尹子喬的兇手是A,殺害羅行善和呂可的兇手是B。那么在兇手B犯下的兇殺案中,羅行善是已知的第一名受害者,呂可是第二名。但難說兇手B以前沒有殺過人。去安排一下,把過去三年間的失蹤案整理出來,先重點查最近半年的失蹤者?!?/br> “我這就去?!?/br> “等我說完?!被ǔ缬值溃骸澳銊e親自去查,交給其他人去做。你得跟我一起調查呂可和羅行善。兩名被害人的頸部都被割了二十多刀,創口明顯帶有泄憤情緒,兇手肯定是因為某個原因向他們實施報復。他倆有一個共同點,只要找到這個共同點,我們就能明確兇手的作案動機?!?/br> ?? 呂可死了,深夜下班被割喉,慘死在離家僅有百來米遠的巷道里——消息甫一傳到七院,整個婦產科就幾乎炸了鍋。 誰都知道,藍靖跳樓自殺的時候,呂可正好值班,并且是藍靖的管床護士。藍靖入院接受治療后,她似乎是與藍靖接觸最頻繁的護士。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刑警們處,已經徹底變了樣。 “呂可做事很細心,在我們科干了好幾年,從來沒有犯過錯?!币幻o士說:“14床……就那個自殺的藍靖,性格古怪,可能也是因為接受不了自己年紀輕輕患癌吧,對護士、護工誰都沒個好臉色。我聽說她還罵過呂可,怪呂可換留置針時把她給弄痛了。呂可脾氣好,沒有和她起過什么爭執,總是安慰她、勸她。她跳樓那天,正好輪到呂可值班,當然還有其他人啦。大家都說,她瞪了呂可,瞪了很久?!?/br> “藍靖瞪的不止呂可,主要瞪的也不是呂可,是王姐。當時我們聚在一起聊天,王姐正好說到她的病情,被她聽到了。后來她瞪完王姐之后,把我們幾個人都瞪了?!彼{靖出事時在場的一名護士說,“我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都沒往心里去,沒過多久她就從回廊上跳下去了。這事怎么說,還是挺邪乎的,我想起來心里都有些起毛。藍靖自殺之后,我覺得呂可情緒一直不對,像在害怕什么一樣。昨天晚上的班,我也在,她以前從來不犯錯,昨晚差點把病人的藥拿錯了,這還得了?” “小,小可姐昨天晚上很奇怪?!眲側肼毑痪玫男∽o士說:“14床來了新的病人,病人家屬要找管床護士,我就去叫她。她,她居然以為在14床上睡著的還是藍靖,還說,說什么‘她不是死了嗎’……小可姐當時那個表情就跟見了鬼一樣,臉色白得嚇人,眼睛瞪得老大,我總覺得她沒有看我,看的是我后面,嚇死我了!后來她才說,是太累了,沒有休息好,精神狀態太差,還跟我道了歉?,F在住院部很多人都說,都說……” 眼看小護士說不下去了,花崇不得不提醒,“都說什么?” 小護士快哭了,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大家都說,藍靖真的變成那個什么,來,來報復社會了,第一個報復的就是小可姐,誰讓小可姐是藍靖的管床護士呢!藍靖說不定還會,還會殺人!” 花崇擰著眉,明白這必然是無稽之談。但無稽之談能讓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初入社會的年輕人一本正經地說出來,那就只有兩個可能:第一,謠言在醫院傳播得太厲害了,三人成虎,即便不信,思想上也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第二,呂可當時的反應非??梢?,恐懼到了極點,就像真的被什么東西纏上了一般。 問題是,呂可為什么會那么害怕? 呂可不是剛工作的職場新人,她已經當了多年護士,生老病死早已見慣,如果藍靖的事與她毫無關系,她至于驚恐到嚇壞小護士的程度? 這不合邏輯,根本不可能發生! 小護士搓著衣角,“其實藍靖剛自殺的時候,就有人開始傳什么‘變鬼’報復社會,但那時我根本不相信,其他同事jiejie也都只是聽一聽,應該沒往心里去。不過現在小可姐出事了,我,我真的很害怕?!?/br> “昨晚你和呂可一同值班,應該是差不多同一時間下班的吧?她那時有沒有什么異常舉動?”花崇問。 小護士想了一會兒,“她昨晚狀態很差,護士長讓她去護士站休息一會兒,應由她做的事很多都是我做的。唔,交班的時候,我們本來一起在休息室換衣服,但收拾完了之后,她說有點累,還想再坐一會兒。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就走了。沒想到,沒想到……” 小護士哭了起來,而正在這時,花崇的耳機響了。 “花隊,凌晨的監控調出來了?!绷燎卣f:“你趕緊過來看看,我覺得呂可很不對勁!” 正在播放的是住院部5號電梯的視頻,呂可穿著遇害時所穿的衣服走進電梯,電梯里沒有其他人,她站在中間靠右的位置,沒有立即按樓層鍵,直到梯門正要關上,才迅速按了個“1”。 “她在走神?!绷燎卣f:“正常情況下,人進入電梯后第一個動作就是按樓層鍵,但很顯然,她忘了,而梯門關閉提醒了她?!?/br> 花崇沒說話,認真盯著顯示屏。 梯門關閉之后,梯廂內的燈突然開始閃爍,沒有完全熄滅,類似接觸不良、電壓不穩的情況。 “怎么回事?”花崇問。 “正?,F象?!必撠熣{監控的醫院工作人員說:“5號電梯里面的燈有點小問題,偶爾閃兩下,但不影響什么,我們也沒換?!?/br> 但視頻里的呂可,卻因為忽明忽暗的燈光,嚇得面目猙獰。 花崇敲了暫停,然后慢速回放,眉心越皺越緊,“她這是什么反應?乘電梯遇到照明問題,怎么會嚇成這樣?” 工作人員說:“嗨,還不是因為那個自殺的病人。她被嚇著了吧,以為見著了鬼?!?/br> “她這表情和動作,的確像是見到了鬼?!被ǔ缰钢@示屏,“她先是盯著梯門,梯門可能反射出了什么,她才突然往后轉,然后看到鏡子上有東西?!?/br> “嗯,我剛才看監控時,也這么想?!绷燎匾呀浛戳撕芏啾?,右手支著下巴,“但事實上,通過畫面精細化處理,不管是梯門還是對面的鏡子,都毫無異常。她根本沒有看到任何東西?!?/br> “鬼又拍不下來!”工作人員是個外鄉人,說話cao著鄉音,很不講究的樣子,“要是沒看到鬼,她能嚇成這樣?” 花崇輕聲道:“可是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br> 如果她真的看到了鬼,那只可能是她心里的鬼! “呂可精神有問題?!绷燎卣f著拿出煙盒,散了三根給工作人員,將對方打發走,“我剛看到電梯里的視頻時,本來以為梯門和鏡子上確實有什么——有人故意嚇唬她。但現在我確定,她只是產生了幻覺。并且產生幻覺完全是因為她自己的心理作用,和藥物無關,我剛才已經向徐老師確認過,她的藥理、毒理檢驗都沒有異常?!?/br> “她害怕的不是藍靖,但藍靖自殺,加上之后醫院里瘋傳的那些話激起了她心頭的某種恐懼?!被ǔ缫皇謸卧谧姥?,一手握著鼠標,目不轉睛,“電梯停在二樓,有坐輪椅的老人進來,她卻沒有立即向后退。她害怕靠近后面的鏡子?!?/br> “還有另一個視頻?!绷燎卣{出一樓電梯外的監控,“呂可最后一個從電梯里出來,站在梯門外,又向里面看了看,走出幾步之后突然蹲下。她這一系列的舉動,沒有一個正常?!?/br> “嗯?!被ǔ琰c頭,“她的同事也說,藍靖出事以后,她的反應就很奇怪?!?/br> 柳至秦踱步,低聲自語道:“她心里的鬼是什么?” 花崇怔了一瞬,看向柳至秦。 柳至秦回視,目光有些不解,“嗯?” “我們想的一樣?!被ǔ缯f:“呂可心里有鬼,她懼怕的事,或者人,可能就是她遇害的原因?!?/br> “她是護士。護士這個職業其實很特殊?!绷燎卣f:“雖然不像醫生一樣站在醫患關系的風口浪尖,但也是容易被傷害的群體?!?/br> “你的意思是,兇手可能是某個患者,或者患者家屬?”花崇問。 “我認為更有可能是患者家屬?!绷燎卦俅吸c開視頻,“呂可害怕的是什么?為什么在藍靖去世之后才反應失常?我有個沒有太多根據的猜測——以前,她照顧過一個病人,這個病人與她之間發生過不快、誤會、糾紛。這個病人后來離世,可能和她有關系,也可能沒有關系。我傾向于有關系,這也就是她心中的‘鬼’。她認為自己對這位病人的死負有責任,她在電梯里產生幻覺,說不定‘看到’的就是這個死去的病人。這讓她恐懼到了極點。而殺害她的則是病人身邊的人,可能是親人,也可能是重要的朋友,這個得調查了才知道?!?/br> 花崇聽完,正想說話,就見張貿匆匆跑來。 不久前還把自己關在痕檢科小屋里的年輕刑警已經化自責為動力,將一份資料遞到花崇手中,“呂可是五年前才來到七院工作,以前她在市婦幼保健醫院供職。當年,她所在的科室出了一起嚴重的醫療事故!” ?? 充斥著流言蜚語的七院,門診大樓仍舊人滿為患,外科住院部亦不斷有新的病人辦理住院手續。 衣著、外形毫無特色的年輕男人雙手抄在外套的衣兜里,哼著歌走進住院部,站在中庭中心,緩慢地抬起頭。 這一圈圈回廊與摔死過人的中庭,組合在一起還當真像一個巨大的棺槨。 須臾,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嘲笑。 第114章圍剿(15) “聽說沒,七院有個護士被割喉了!嘖嘖嘖,這一天天的,哪兒都不太平??!” 上班高峰早就過了,臨近中午,出租車生意一般。40歲的“的哥”豐學民起得早,運氣也不錯,一早上拉了好幾個拼單,還沒被塞在路上,一趟收三個人的錢,一個多小時就賺夠了每天必須上繳給公司的錢,接下去就是凈賺,賺多少都進自己的腰包。 他心情不錯,手機架在控制臺上,掐煙的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時不時在屏幕上點幾下,粗著嗓門兒和“的哥的姐”群里的司機們胡吹海侃。 “最近出多少事兒了?你們說,警察是不是忒沒用???老子真是cao了這幫廢物的媽,白花咱們納稅人的錢呢,個個兒跟辦公室坐著,內什么,就他媽會出來往車上貼罰單沖業績,比賣房賣安利的還‘牛逼’!該他媽抓犯人了呢,就個頂個的慫,個頂個的蠢,半天抓不到兇手!”豐學民越說越起勁,“這幫逼也就是靠家里有點關系,爹厲害,才混一身警服穿穿,工作個什么呀,不都靠咱們納稅人的錢給養著嗎。你們聽好,我豐學民話先放這兒,這幫逼沒本事破案,過陣子肯定會抓幾個替死鬼!兄弟們都警醒著啊,千萬別被逮去當替死鬼,刑訊逼供玩兒死你!” 群里一些人附和,另一些人吐槽:“豐哥,你上月才賺多少???繳個屁稅!我這真納稅人都還沒發話呢,你這假冒偽劣的嚷個jiba?” 豐學民這人,喜歡逞威風,但也慫,沒人懟他的時候,他說著說著能把自己拱到天上去,可一旦有人揭他的短,他會立馬縮起來,既不敢杠,也不敢生悶氣,順著對方扯幾句,話題就算打住。 一聽自己的收入被吐槽,豐學民心中一陣痛罵,臉上卻掛著勉強擠出來的笑,“老子就要嚷,這叫窮開心,人活著嘛,心態就要……哎喲我cao!” 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接著是一聲悶響,豐學民的車撞在路邊的欄桿上,一輛小型貨車堪堪停在離他車頭不到半米遠的地方。 豐學民驚魂未定,不停地撫著胸口,冷汗直下,小聲道:“嚇死我了!媽的嚇死我了!” “你他媽會不會開車?”小貨車的司機摔門而下,怒氣沖沖地踹向出租車的車門,“開到老子道上來了,聾子還是智障?聽不到喇叭聲?你他媽開車玩手機?” 豐學民腦子還是木的,半天沒反應過來,“我……我……” “出來!”小貨車司機又往車門上踹了一腳,“你躲什么?你他媽躲得掉嗎?” ?? “那邊怎么回事?”警車從立交橋上駛過,花崇放下車窗,往立交橋下看去,“出租車和小貨車撞上了?” “真撞上,出租車司機就兇多吉少了,哪能站在路邊和小貨車司機理論對錯?”柳至秦也往橋下看。他的位置比花崇好,看得也更清晰,“出租車撞到欄桿了,還好小貨車剎車及時?!?/br> “出租車開錯道了吧?”花崇說。 “嗯,司機可能不專心,邊開車邊玩手機?!绷燎氐溃骸斑@種情況挺多的,我有一次打車,見司機架著三個手機聊天?!?/br> “你沒提醒他?” “怎么會?”柳至秦笑:“我還是很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不過……” 花崇挑眉,“還有‘不過’?他不聽?” “那倒不是。他把三個手機的聊天軟件都關了,然后和我聊?!?/br> 坐在駕駛座上的張貿“噗嗤”笑了一聲。 “好好開你的車?!被ǔ缗牧伺囊伪?。 “哦?!睆堎Q只好老實開車。 “出租車司機都挺能侃,不過內容有點糟心?!绷燎卣f:“罵了一路警察,一會兒說警察沒用,都是靠關系拼老子,一會兒又說警察對不起納稅人。下車之后我滿腦子都是‘納稅人’,還真想了半天我是不是對不起納稅人?!?/br> “哎!”張貿嘆氣,“這種事我也遇到過!當個警察就跟欠了全國人民錢似的!那犧牲了的警察怎么說?納稅人欠他們命嗎?” “吃警察這碗飯,或早或晚都會遇到這些事,別往心里去就好?!被ǔ缤懊婵戳丝?,“下了立交往左,市婦幼保健醫院就在左邊路口?!?/br> ?? “呂可以前的確是我們院的員工?!笔袐D幼保健醫院規模不如七院,住院部比較老舊,但管理還是相當規范,一名值班的護士長神色不愉地倒了幾杯茶水,將一撂文件放在桌子上。 不久前,上頭的領導將她叫去辦公室,說市局的警察因為最近發生的命案,要來了解當年的醫療事故,讓她去接待、配合調查,一切不必隱瞞,照實說就行。 醫療事故放在任何一個醫院,都是傷疤、丑聞一般的存在,她本能地反感提到這事,卻又不得不按領導交待地去做。 畢竟呂可——那個曾經在這里工作的小姑娘被人害了。 花崇拿過文件,翻了幾頁,直截了當地問:“醫療事故是怎么回事?” 護士長嘆氣,“醫療事故其實和呂可沒有什么關系,是我們醫院的責任?!?/br> 五年前,市婦幼保健醫院住進了一位高齡產婦,懷孕前期就狀況不斷,身體比較糟糕,到了懷孕后期,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出現嚴重問題。高齡產婦分娩是一件比較危險的事,當時產科一致決定為其進行剖腹產,但產婦和家屬受傳統觀念影響,堅持要順產,認為順產的孩子才聰明,順產的母親才有為人母的擔當。 選擇剖腹產還是順產,醫院只有建議權、勸導權,不能替產婦和產婦家屬做主。既然產婦堅持順產,院方也只能照做。 分娩途中,產婦出現多器官衰竭,血壓持續不穩,并伴有大出血現象,緊急手術也沒能挽救她的性命。而勉強誕下的孩子狀態也非常糟糕,雖然保下了一條命,卻一出生就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 產婦家屬要求院方必須保住孩子,而產科確實盡了最大的努力。 呂可是重癥醫護組的一員,連日忙碌之后,因為疲勞暈倒,而被臨時撤離,代替她的是產科另一名經驗豐富的護士陳娟。 但這名從未犯過錯的護士卻出了紕漏,導致嬰孩死亡。 此事在洛城醫療界鬧得沸沸揚揚,陳娟在尸檢結果出來之后自殺身亡,院方雖然對產婦家屬進行了巨額賠償并道歉,但家屬仍舊不肯接受,聲稱必須讓涉事護士得到懲罰。 可涉事護士已經自殺。 院方、派出所不斷派人作家屬的工作,家屬卻從旁打聽到,涉事護士陳娟是臨時調來的,本該照顧孩子的護士是呂可,于是要求院方把呂可交出來。 “這就完全沒有道理了?!被ǔ缯f:“雖然現在醫患關系緊張,醫院為了息事寧人,就算占理,也會滿足患者的一些要求。但呂可與此事完全沒有關系,院方有什么理由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 護士長連忙擺手,“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們沒有把呂可推出來。確實如你所說,醫院有時候不得不息事寧人,但把自己的員工拋出來當做替罪羔羊,我們做不出來。那家人成天上醫院里來鬧,產科為了保護呂可,就讓她帶薪休息?!?/br> “也就是說,呂可并沒有和產婦家屬產生正面沖突?”柳至秦問。 “沒有。那家人其實就是想要錢,鬧得越厲害,賠償的錢就越多?!弊o士長說:“差不多花了一個多月吧,我們在原賠償金的基礎上,又加了一筆,他們就消停了。這件事平息之后,呂可才回來上班?!?/br> 花崇略感不解,“他們沒有再繼續向醫院要求什么?” 護士長搖頭,“沒有了?!?/br> “那呂可為什么辭職?” “這件事對她影響還是不小,再加上那段時間新聞里不是經常報道哪兒哪兒的醫生護士又被病人砍了嗎?”護士長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回來沒多久就跟我說,想辭職。我問她今后打算做什么,她說先休息一段時間,說不定會換一個行業。護士要走,我們是留不住的。她想換個行業,我們也都祝福她,還給她開了個歡送會。但她,她不該騙我們?!?/br> “騙?”柳至秦問:“她騙了你們什么?” “她根本不是想換一個行業,她是想換一個單位!”護士長說著激動起來,“她辭職沒多久,就去七院工作了。你們這些小伙子可能不知道,七院婦產科算得上是咱們市里最好的婦產科,在全省都是有名的。哎,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她要跳槽,給我們說了,我們也不會阻止她啊。她真的沒有必要這么瞞著我們所有人,況且醫療事故那件事,醫院真的沒有讓她受半點委屈,該她拿的工資一分不少,后來還給了她一筆額外的精神損失費,她這樣把我們當外人,真是叫人寒心……” “產婦家屬的聯系方式,麻煩你給我一份?!被ǔ绱驍嘧o士長的絮叨,食指在桌上敲了敲。 “這……”護士長露出為難的神色——領導只讓她來向市局的警察講述當年的醫療事故,并沒說可以透露患者家屬的信息,“我得去請示一下?!?/br> 花崇點頭,朝張貿遞了個眼色,“跟著去?!?/br> 護士長和張貿離開后,接待室就只剩下花崇和柳至秦兩人。 花崇重新翻開文件,邊看邊問:“你怎么看?” “剛得知呂可與醫療事故有關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患者家屬尋仇。不過現在看來……”柳至秦停頓片刻,“如果剛才護士長沒有歪曲事實,那家屬尋仇的可能性就不大。第一,呂可本人和醫療事故其實沒有關系。第二,家屬已經在錢財上得到了超過預期的賠償。第三,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他們即便想要報復,也不至于等到五年之后再報復吧?五年已經能讓一個普通的家庭開始新的生活?!?/br> “造成醫療事故的不是她,她沒有害死過人,那她在害怕什么?”花崇說:“她在電梯里的那種反應,明顯是問心有愧,極度恐懼?!?/br> 柳至秦站起來,走了兩步,“不,她‘害死’過人?!?/br> 花崇抬頭,“嗯?” “那個頂替她的護士,陳娟?!绷燎卣f:“我們不要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想這件事,得帶入她自己——醫療事故發生之后,她本來還有一絲慶幸,認為還好犯錯的不是自己,但陳娟因愧自殺之后,她開始恐慌,認為自己也有一份責任,如果不是自己身體出了狀況,那么當時照看嬰孩的就是自己,自己絕對不會失誤,那么嬰孩就不會死,陳娟也不會自殺。這些年她始終活在自責里,而藍靖的死對她是個不小的刺激,夜里她在電梯里‘看到’的人可能正是陳娟?!?/br> 花崇沉默許久,輕微搖頭,“有道理,但我還是覺得比較牽強?!?/br> “是嗎?”柳至秦抱臂,“但對于一些人來說很牽強的原因,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無論怎么努力也走不出來的陷阱?!?/br> 花崇道:“那呂可遇害這件事該怎么解釋?她認為自己對陳娟的自殺負有責任,陳娟的家人也這么認為?所以殺害呂可的是陳娟的家人?呂可案和羅行善案目前是并案處理,兩個案子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陳娟的家人難道和羅行善也有仇?” 柳至秦蹙眉,“我還沒想到羅行善那邊去?!?/br> 這時,張貿回來了,手里拿著醫療事故中家屬的聯系方式。 花崇說:“再跑一趟,問問陳娟的家庭情況?!?/br> 張貿有些懵,“???” “別‘啊’,趕緊去?!?/br> 張貿只得又去找護士長,柳至秦輕笑:“就算覺得牽強,也不輕易放過?” “你說得沒錯,牽強不牽強,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我覺得牽強的事,對受害者來說可能就是‘心魔’,對兇手來說可能就是作案理由?!被ǔ缯f:“你我不是呂可,就算站在她的角度思考問題,也不可能與她的想法完全一致。而且人的很多行為連自己都無法解釋,有偶然性,也有隨機性。既然你想到了這種可能,我就不能隨意擱置。我得為案子負責,也得為自己的隊員負責?!?/br> 柳至秦瞇了瞇眼。 花崇斜他一眼,“你是不是在‘翻譯’我剛才說的話?”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绷燎氐男θ葜卸嗔艘环纸器?,“那你說,我‘翻譯’成什么了?” 花崇毫不扭捏,“我得對你負責?!?/br> 柳至秦沒想到他回答得這般干脆,反倒是啞口無言了。 花崇面上云淡風輕的,心跳卻恁是以快半拍的速度跳了好幾個來回。 張貿回來得很是時候,前面的話沒聽到,就聽到一句“我得對你負責”。 我cao! 看到傻在門口的張貿,花崇咳了一聲,“這么快?辦事效率不錯啊小張同志?!?/br> 聽到“同志”二字,又結合剛才的語境,張貿眼皮跳了幾下,心里默默道:我才不是同志,我是直的! 嘴上卻不得不老實地匯報:“陳娟不是本地人,父母在國外,有一個弟弟叫陳辰,目前沒有親戚在函省。不過具體情況還需核實?!?/br> “核實的事你去辦,讓袁昊給你派幾個人?!被ǔ缯f完又補充道:“不要拖,盡早查清楚,爭取今晚之前向我匯報?!?/br> “是!” “我們去見見這個紀成亮?!被ǔ鐝椓藦検种械募?,朝柳至秦一揚下巴,“走?!?/br> ?? 出租車與小貨車險些相撞,路邊護欄被撞壞,本就擁擠的繁華路段頓時堵起長龍。交警趕到現場,事故責任鑒定很快出爐——出租車違規行駛,負全責。 豐學民垂頭喪氣,頓覺自己倒了大霉。 “的哥的姐”群里的司機得知他出了車禍之后,不久前還與他開玩笑的人幾乎都不再吭聲,倒是平時不怎么說話的人關心了幾句。 “呸!一群沒良心的混賬東西!”車開不成了,豐學民坐在路邊抽煙,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又不敢大肆發作,只得一邊猛吸煙,一邊小聲咒罵。 當了十來年出租車司機,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司機們之間頂多算酒rou朋友,沒事互相涮一涮,真有事了,誰都不會拉一把。這倒也不能怪人家,畢竟都是競爭對手,你今天多賺一百塊錢,我就得少吃一頓rou。 今天這情況,怪誰?還不怪自己點兒背嗎! 豐學民抽完一根煙,又點一根,眼睛被煙霧熏得痛,一睜一閉,居然想起那個年輕人。 那人叫什么來著? 記不得了。 “嘖!”豐學民搖搖頭,用力回憶一番,還是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只記得是個挺熱心的小伙子。 對,就是熱心。 難怪會突然想起來,不就是因為人家心腸熱乎嗎? 如果那個年輕人還在,豐學民心想,自己今天出這么大個事,他肯定會在群里問:“豐哥,怎么了豐哥?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你就盡管說,別客氣??!” 可惜啊,心腸熱的人多半沒有好報。 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多管閑事。 “嘖嘖嘖!”豐學民將煙屁股彈掉,還彈得挺遠,又坐了好一陣,才站起來身來,自言自語道:“沒事管什么閑事呢?把自己命都搭進去了,劃不劃得來???” 車已經被拖去修理——估計修不好了,豐學民拍拍褲子,向公交站走去。 當他的背影越來越小,幾乎融入斑馬線上的如織人流時,一個五十多歲,衣著考究的男人來到他不久前坐過的地方,目光冰涼地看著他,直到他徹底消失在對街的路口。 ?? 紀成亮是洛城一中的后勤職工,45歲,五年前失去妻子焦薇,和尚未起名的女兒,如今已經與一名離異的、有孩子的女人組成家庭。 警察的突然造訪讓他很緊張,一聽到“市婦幼保健醫院”,更是臉色一白,連忙解釋道:“當時法醫出了鑒定書的,就是醫院的護士看護不當,導致我孩子死亡。我可沒有搞什么醫鬧!我是在合法合理的情況下,向醫院爭取賠償!” 花崇示意他稍安勿躁,“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了,我今天不是來調查醫鬧不醫鬧的問題?!?/br> “那你們想了解什么?”紀成亮不解,“是醫院讓你們來的?要我退換賠償金?這不行!他們害死了我的孩子,我……” “別激動?!绷燎貑枺骸皡慰蛇@個名字,你還有印象嗎?” “呂可?”紀成亮皺起雙眉。他并非長相不錯的男人,笑起來時給人一種假惺惺的感覺,皺眉時顯得猙獰而兇狠。 片刻,他茫然地搖搖頭,“記不得了。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或者老師嗎?” “是當年照顧過你孩子的護士?!被ǔ缯f。 紀成亮目光一緊,“是她?” “你記不得了?” “是那個請假休息的護士?” 柳至秦點頭,“對,就是她。陳娟自殺后——陳娟這個名字你肯定記得,你和你的家人要院方交出呂可,有沒有這回事?” 紀成亮別開眼,神情很不自在,“嗯,我,我就想當面問問她,我孩子出事的時候,她在干什么?!?/br> “但事實上,你心里清楚,你孩子的死與她沒有半分關系?!绷燎剡呎f邊觀察紀成亮,緩慢道:“所以五年之后,你連她的名字都已經記不清了?!?/br> “我……”紀成亮咬了咬牙,“我明白告訴你們吧,我那時候要醫院把她交出來,不為別的,就為多拿些賠償金!我老婆孩子都死在醫院,醫院不能隨隨便便就把我給打發了吧?我老婆他們搶救不了,怪我們不剖腹產!難道他們醫院就沒有一丁點兒過錯?行吧,我老婆的事我不追究,但我孩子的事總不能算了是不是?他們必須賠!” 聽到這里,花崇已經確定,不可能是紀成亮殺害了呂可,他沒有那么強烈的恨,并且如今生活安穩,沒有作案動機。 不過柳至秦還是問了個關鍵問題,“昨天晚上12點之后,你在哪里?” “12點?”紀成亮想了一會兒,“早就睡了。你問這干什么?” “沒什么,順便了解一下?!绷燎赜謫?,“這幾年你和焦薇的家人還有聯系嗎?” “早斷了?!奔o成亮擺擺手,“她是農村來的,父母兄弟都在鄉下,城里的墓地貴,她走得又太急,我根本來不及準備……后來,她家里的人把她帶回鄉去安葬。我再婚之后,與他們就沒有來往了?!?/br> ?? 時間不早了,洛城一中的食堂已經開始供應晚餐,花崇本著不能餓著肚子辦案的原則,找學生借飯卡刷了二十多塊錢的餐,然后給了對方三十塊錢。 看著滿滿一桌子用外賣盒裝著的菜,柳至秦笑道:“還是學校食堂便宜?!?/br> “趕緊吃,一會兒回去還得開會?!被ǔ缦胫氖诌€不方便,提前給他掰好了筷子,“紀成亮不可能是兇手,他對他去世的妻兒并沒有多少感情。這條線可以排除了?!?/br> “嗯?!绷燎卣f:“紀成亮和羅行善也不認識?!?/br> 花崇在外賣盒里挑挑揀揀,“我有種感覺——呂可辭職這件事不像我們了解的那么簡單。她想換一個環境,而想換環境的原因并不是之前發生的醫療事故。她換工作是五年前,搬家也是五年前。換工作可以理解為想換個環境發展,那搬家呢?是什么事讓她不僅換了工作,還把住處也換了?” 柳至秦夾著一塊排骨,半天沒送到嘴里。 花崇正要提醒他別光顧著想案子,忽聽遠處傳來一聲鍋碗瓢盆掉在地上的聲響。抬眼一看,見一個男生在窗口邊摔倒了,一名五十來歲、教師模樣的中年男人正在幫他收拾滿地的碗筷。 柳至秦也轉身看了看,那男生已經站起來了,很高的個頭,臉都給羞紅了,正忙不迭地說:“謝謝申老師,謝謝申老師!” 被叫做“申老師”的男人似乎搖了搖頭,叮囑了幾句,從背對座位的門離開。 “這老師真好?!绷燎剞D回來,再次夾起排骨,“重點高中的老師,都挺關心學生?!?/br> “怎么?”花崇問:“聽你這語氣,以前受過老師的氣?” “受氣倒不至于。不過我念初中的時候,有一回因為打籃球錯過了吃飯時間,去食堂一看,已經沒有菜了,只能吃面?!绷燎卣f:“我就讓師傅煮了一碗面,結果手抖,腳也滑了一下,把面給摔了。就跟剛才那小孩兒差不多?!?/br> 花崇說:“也有個老師從你身邊經過?” “對啊?!绷燎貒@氣,“他非但不幫我收拾一下碗筷,安慰我幾句,還站在一旁大笑,笑得特別夸張,我現在還記得?!?/br> 花崇:“噗!” 柳至秦:“你也笑?” 花崇放下筷子,手擋住半張臉,“因為真的很好笑啊。你想想那場景——端著面,心急火燎想吃面,然后啪嘰一下摔倒,哈哈哈!” “花隊?!绷燎毓首鲊烂C,“領導要有領導的風度?!?/br> 花崇指著他的碗,聲音有點抖,“你快吃,還剩這么多,別耽誤時間了?!?/br> “那你呢?” “我,我再笑一會兒?!?/br> 第115章圍剿(16) “陳娟家里的情況我和技偵組已經進行過核實?!?/br> 花崇和柳至秦剛回到重案組,張貿就跑了過來,“她的父母的確在國外,最近四年沒有回國記錄。但她的弟弟陳辰目前下落不明?!?/br> “下落不明?”花崇停住腳步。 “嗯!”張貿在平板里找出一張照片,“他就是陳辰,今年25歲。陳娟自殺時,他在L國念大學。陳娟的葬禮他趕回來參加了,并且沒有立即返回校園。三個月后,他才去L國,但不是為了上學,而是辦理退學手續。之后,他在欽省,也就是他們老家所在省份的一所大學繼續學業。因為耽誤了時間,陳辰直到去年,24歲時才本科畢業。在這之后就突然行蹤不明,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br> 花崇問:“那就等于是失蹤了?” “欽省那邊去年底就已經立案。但花隊你最清楚,無故失蹤的案子很難查,欽省雖然早就立案,但直到現在,也沒有查到任何線索?!?/br> “有點可疑?!绷燎卣f,“無故失蹤超過半年,通常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失蹤者已經遇害,第二,失蹤者因為某個目的,故意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br> “陳辰有可能故意失蹤,從欽省來到咱們洛城,目的是殺害呂可,為陳娟報仇?”張貿最初不明白花崇為什么要讓自己查陳娟家人的現狀,幾小時忙碌下來,漸漸理清了其中的邏輯——雖然在無關者看來,陳娟自殺純屬畏罪、愧疚,與呂可毫無關系,但悲慟至極的陳娟家人,說不定會生出極端的想法,他們也許會恨死去的嬰孩,也許會恨請假的呂可,也許會恨任何人,因為他們不可能去恨自己已經死去的親人,而悲憤、不甘終究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 “現在還不能下這種結論?!被ǔ鐡u頭,“太先入為主了。而且這條線雖然得查,但我主觀上還是認為比較牽強?!?/br> 柳至秦也道:“對,說不定陳辰的失蹤是第一種情況?!?/br> “已經遇害?”張貿有些驚訝,“可是為什么???他在大學好好念著書,沒有理由一畢業就遇害啊?!?/br> “誰知道?”花崇說,“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就與我們正在查的案子沒有關系了。對了,呂可的家人聯系上了嗎?” “聯系上了,呂可的母親已經去世,來的是她的父親,估計半夜才能趕到?!睆堎Q說完一拍腦門,“噢!藍靖的父親藍佑軍剛才聯系過我們。我給忘了?!?/br> ?? “我想給我女兒,還有我們一家討一個公道!”藍佑軍捂著一次性水杯的雙手正在顫抖,眼中紅血絲密布,整個人仿佛沉溺在喪女的悲傷中。 花崇沒有將他安排到問詢室,而是找了間沒人的會議室,還讓柳至秦泡了壺紅茶。 “我女兒不幸患上難以醫治的病,查出來就是晚期。我不怨醫院,醫生和護士已經盡力了,要怪只能怪靖靖命不好?!彼{佑軍五十多歲,在全市重點中學洛城一中教書,言談舉止不卑不亢,即便極度疲憊而悲痛,也盡量克制著情緒,“主治醫生前幾天已經委婉地告訴過我,靖靖的情況非常糟糕,如果再一次昏迷,可能就救不回來了。我和她母親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最后一段時間,我們只想陪她安靜地度過。我們誰都沒想到,她會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我……” 藍佑軍低下頭,哽咽起來,眼角濕了,卻沒有眼淚落下。 幾秒后,他深呼吸一口,聲音變得沙啞,“是我和她的母親沒有看好她,和護士沒有任何關系。靖靖那么做,給醫院添了麻煩,我也感到很內疚。但是那些流言是對靖靖、對我們全家的中傷!我不能接受靖靖去世后,還要受到那種侮辱!什么‘化鬼’、‘報復社會’,靖靖去世當天,我和她母親就聽到這些話了。今天傳得更厲害,醫院里的人都說,那名死去的護士,是被靖靖害的,這,這怎么可能?” 說到這里,藍佑軍終于顫抖起來,似乎已經壓抑不住憤怒與痛楚。 花崇從來不信任何怪力亂神的理論,并且早上一排查,就知道藍靖的父母、其他親戚沒有作案時間,藍家與呂可的死毫無關聯。 但令人無奈的是,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無數無知的群眾已經將“報復社會”的帽子扣在了因病辭世的不幸女孩身上。 一些人是真的相信,而更多的人只是說著好玩兒,當做無所事事時的談資罷了。 毫無根據、充滿惡意的流言讓這一對剛失去愛女的夫婦痛上加痛。 看得出,藍佑軍是實在無法承受,才向警方尋求幫助。 重案組其實不用理會這種請求,也不可能分出人手去查是誰在散布流言。但花崇還是站了起來,向藍佑軍保證,流言不會繼續發酵。 藍佑軍抬起手,捂住一雙眼,過了許久,才用力點頭,“麻煩你們了?!?/br> 送走藍佑軍,花崇把情況反映給陳爭。陳爭默了一會兒,說:“我去處理,你專心查案子?!?/br> 既然來了,花崇順道問:“黃才華的事調查得怎么樣了?” 陳爭搖頭,“所有和他有關系的人都調查過了,曲值還帶人去了一趟他老家,都沒有線索。我現在比較肯定,他的確是被‘選中’了,而在被‘選中’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麻煩的是對方徹底避開了監控,也從來沒有使用通訊工具與黃才華聯系。黃才華等于是一件一次性武器,用完就扔?!?/br> 花崇又問:“那我周圍最近有什么異常嗎?” “這倒沒有?!标悹幷f:“韓渠的人一天到晚都盯著你,對方如果還敢接近,那純屬找死?!?/br> “那行?!被ǔ甾D過身,一揚右手,“被你們保護得這么好,我再不努力工作就說不過去了。走了?!?/br> ?? 燈火通明的夜,各人有各人的忙。 午夜12點,本該是出租車生意的又一波高峰,下夜班的工薪族、在夜店玩到上半場準備回家的年輕人,都站在路邊忍著寒風等車。 但沒了車的豐學民卻賺不到這筆錢。 沒車可開,他干脆換個方式“賺錢”,可麻將從傍晚搓到半夜,非但沒賺到錢,反而輸了幾百塊。 幾百塊對他來說可不是小錢,從麻將館離開時,他慪得捶胸頓足,又不敢馬上回家。家里有只“母老虎”,每天點他的錢,哪天賺得多,便喜笑顏開,哪天賺得少,就甩臉色給他看。而他慫慣了,在外面不敢懟嘲笑自己的人,在家里更不敢跟老婆說重話。 今兒開車撞了護欄,他哪里說得出口,只說同事有事請假,晚上自己要幫人家開一班。老婆樂了,讓他多拉些人,趁機多賺幾百塊錢。 “嘖,還多賺,最后一張票子都給輸沒了!”他想著老婆在電話里的語氣,自嘲地笑了一聲,點了根煙,一邊在夜色里漫無目的地走,一邊心情煩躁地哼著走調的老歌。 家暫時是回不去了,一回去就得露餡兒,半夜吵架,煩。 但賓館也住不起,幾十百把塊錢一晚,得跑個長途才賺得回來,忒浪費。 豐學民想著想著就往路上一蹲,煙頭猛地杵在手臂上。 “嘶!”疼痛刺激著頭腦,他連忙丟開煙頭,看了看被燒破的手臂,自言自語地罵道:“有??!” 還真是有病,大半夜不回家,蹲在路邊燙自己的手臂。 麻將館開在比較偏僻的地方,小路上幾乎沒有什么車輛,陰森森的,也沒個行人。豐學民甩了甩灼痛的手臂,撐著大腿站起來,前后看了看,朝路燈更亮的地方走去。 這幾天主城里都發生三起殺人案了,出租車司機消息最靈通,群里整天都在討論,口才好的司機還像說相聲似的講得繪聲繪色。 豐學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莫名有些膽寒。 他倒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兇手的目標——被殺的人是天生倒霉,而他,生來就比大多數人幸運。 小時候下河游泳,被卷入暗涌,救自己的叔叔死了,而自己活了下來。 在廠子里當工人時,遇到生產事故,在場的同事全被化學藥劑燒傷,自己因為拉肚子而逃過一劫。 后來當了出租車司機,好幾次與車禍擦肩而過。 他“嘿嘿”笑了兩聲,心道自己這輩子能拿出來說的,大概也只有“運氣好”了。 所以被抹脖子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剛才那陣古怪的膽寒是怎么回事? 他狐疑地轉過身,往后面看了看,周圍都是陰影,樓房的陰影,樹木的陰影。他看了幾秒,覺得要是誰藏在那些陰影里,自己也辨別不出來,索性加快腳步,向有人的地方走。 有人的地方安全——從小,他就有這個認知。但和別人不同,他并不是認為人多力量大,遇到危險大家可以同心協力化解。他想的是,在人多的地方,災禍會降臨在別人身上,倒霉蛋橫豎不會是我。 這一回,他的感覺倒挺準,身后那片陰影里,的確藏著一個人。 在他跑過馬路時,那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