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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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聲音迭起,桓行簡在屋內安坐不動如山。一刻過去,方站起身活泛活泛腰背,扈從看他要出門,將黑色氅衣朝他身上一披,桓行簡經遼東一役,習慣了不假人手,親歷親為,自己邊系了帶子邊抬腳走出。 見他出來,眾人一肅,本亂糟糟的成片頓變鴉雀無聲。大雪紛飛之中,桓行簡那張清透的臉被漆黑的簇鋒擁著,一雙眸子,越發得明亮逼人,極富耐心地把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在石苞和郭建兩個身上略略停住,再一轉,最終落在了排排的弓弩之上。 帶著他兩個,直接出城往校場策馬而去。雪下得愈發大,下了馬,石苞要給桓行簡撐傘,被他拒絕。到了招募處,果然兩個新派任的招募官頭頂了層碎玉,端坐如常,正目光炯炯地盯著排隊來應試禁軍的漢子們拉弓挽弩。 條件嚴苛,能引弓四鈞,挽弩九石者方能被取。聽得一聲間或一聲的低喝,箭靶子那咣咣作響,利箭破空而去,不絕于耳。 “中護軍?!眱扇粟叢竭^來見禮,桓行簡點頭,繞著應試者們來回踱了幾圈。他身形挺拔,步履沉穩,在這雪花迷亂人眼的蕭闊校場更顯得人氣度雍容不迫。 校場上多是青壯漢子,今歲收成欠佳,盤算著來禁軍碰運氣,尤其那沒錢賄賂長官的早聽聞桓行簡做派。此刻,見一貴公子模樣的年輕人乍然現身,聽說正是他,滿臉盡是期待。 等其中一個悶聲不吭拉滿了弓,額頭青筋賁起,目如閃電,十發十中?;感泻喿呓?,不吝贊賞的目光一投: “好箭法!” 這人臉不紅氣不喘,卻不答話。只把兩只憨直的眼,瞪著桓行簡。石苞眉頭一皺,喝道: “中護軍既賞識你,還不速速報上姓名?” “回中護軍,他是個啞巴,就叫啞奴?!迸赃呌腥颂嫠鸬?。 石苞遺憾地搖了搖頭,暗道可惜了,不想桓行簡卻不置可否,嘴角一彎,吩咐石苞: “我看他臂力驚人,你跟他比試比試?!?/br> “是?!笔膊煌妻o,痛快答應,“噌”地一聲拔出了隨身佩劍,丟給啞奴,郭建見狀,忙解了自己的劍要給石苞,石苞婉拒,對桓行簡說: “中護軍,我不占他便宜,他怕是沒用過兵器?!闭f著請招募官給自己折來段枯枝,以此作劍,讓啞奴先動手,自己則后發制人,分毫不亂。 枯枝如利劍般在雪地里長長地劃出一道老長的印子,石苞手臂遽揚,趁雪花紛亂之際,直逼啞奴的要害處。沒想到這年輕的啞巴,頗為機靈,連連后退,等再反擊時雖無章法卻凌厲無比,石苞無奈,只能取巧避他。 這一陣對弈,雪屑翻騰,眾人紛紛撤后,眼珠子一眨不眨定住了兩人。 半晌過去,勝負不分,眾人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桓行簡開口: “停,不必再戰?!?/br> 他那道贊賞的目光在啞奴身上又轉了兩圈,最終沒再說什么。禁軍不能招個啞巴,也不知這年輕人為什么還來吃這趟閉門羹。問清緣由,原是家里僅有的老娘也沒能熬過這個冷天,只剩他一人,對農事一竅不通,只會出力氣,才來的校場。 “禁軍不能要他,讓他去太傅府,當個守衛,也未嘗不可?!被感泻喲凵褚粍?,招募官便把這第二批募來的單子呈給了他,旁邊,石苞這回趕緊撐開了傘,替他遮雪。 “兩回加一起大約多少人了?” “一千五百人?!?/br> 桓行簡眸光微微動著,回首對郭建說:“一半編入中壘營,另一半入中堅營。好好cao練,有才能卓越者,你大可提拔上來,也算有個左膀右臂?!?/br> 從校場回來,雪已密得遮斷視線。今年洛陽雪落得早,不多時,整個帝都一派粉妝玉砌,銅駝街上燈光陸續亮起,蜿蜒望去,猶似天上銀河般晶瑩輕盈。 這一次,偏偏從大將軍府邸前多繞了圈,石苞看在眼中,并未多嘴,默默跟著桓行簡走馬觀花地溜達下來,離開時,才小心翼翼覷了眼桓行簡神情。 桓行簡目光一折,沉聲道:“再往北走走?!?/br> 石苞何其伶俐,立刻反應過來:“郎君,再往北可就是……” 桓行簡眸光淡淡看著他,說道:“廷尉盧毓住在北邊,楊宴先是搶了他的吏部尚書,如今又枉奏他免官。他這會,舊疾復發,臥床不起我代太傅去探望他?!?/br> 見石苞愕然,一副我竟猜錯了的表情,桓行簡看看他,語氣里有幾分肅殺冷冽:“記住,永遠不要自以為是?!?/br> 這下弄得石苞頗有些無措,沒跟進盧府,在門房候著手捧下人奉上的熱茶,忽的明白什么。只覺桓行簡心思果真深不可測,他得有分寸,不能蠢的七竅生煙什么都猜不透,更不能事事猜透了,便是猜中了也得裝傻。 亦或者,自己真的猜錯了?石苞又不太能拿得準,無聲苦笑,只把一盞熱茗飲盡。 恰此時,太尉蔣濟之子也奉命前來探望盧毓,石苞看這情形,知道桓行簡一時半刻地出不來。起身跺跺腳,索性先策馬去買羊rou琢磨著晚上開個小灶,在這樣的雪夜里,溫酒吃rou,好不快活。 等拎著羊rou回來,滿腹心事,急于見桓行簡。不過片刻功夫,眼瞅著桓行簡跟人寒暄,石苞呵了兩下手,臉色一整,迎了幾步。 “郎君,有件事屬下有些擔憂,不知當不當跟郎君說?!笔莻€一臉糾結猶豫的模樣,悉數落到桓行簡的眼里,他翻身上馬,一掣韁繩: “你跟我這么久,哪些話當不當說掂量不出來?” 語氣尋常,但已經有責備的意思,石苞再想啟口,桓行簡一騎掉頭而去。無奈之下,只得緊緊跟著。 過永康里時,夏侯氏的府邸遠遠望過去頗有門庭冷落的意思,兩盞大燈籠在風雪中搖曳,也多幾分寂寥。 驀地,白雪晶瑩中多出一抹火紅身影,格外顯眼。那弱柳扶風身段,石苞眼睛倒尖,定睛辨認了,忍不住道: “郎君,你看那人像不像姜姑娘?” 桓行簡已看到她,琉璃世界中嘉柔宛若點綴其上的一枝紅梅,迎著初雪,被寒氣所催發怒放了。 只是,身后朱門又閃出個人影來,懷抱東西,從嘉柔身旁過時似多瞥了兩眼,又似逗留片刻,因雪的緣故并不能看得太清楚。 不料,桓行簡雖眼睛漫不經心地盯著嘉柔,可好似全無興致,突兀問:“你方才要說什么?” 石苞恍然大悟,忙把打岔的注意力收回來,壓低聲音道: “夫人這幾日買了兩回醬菜,還過問屬下,問的是九月初九那日屬下買的什么醬菜,只說看賣的好,她特意買來吃?!?/br> “怎么回的?”桓行簡眼眸陡得一沉,陰霾密布,比天色還要難看。 石苞仔細辨聽他語氣,態度越發小心:“說不記得了,夫人仿佛不死心讓他回想九月九日那天,他說,那日不知賣出去多少當真不記得了?!?/br> “郎君……夫人她,”石苞吸了口冷氣,手下意識地攥了攥劍柄?;感泻喅聊?,也不知到底在想個什么,等半晌,都沒見回應,反倒是嘉柔這個時候朝他們近了,竟不坐車,手扯著大紅的氅衣歪歪晃晃地把雪踩得咯吱咯吱作響,身后跟著寶嬰兩個婢女。 桓行簡也不下來,原地打了兩個轉兒,低喝驅馬,擋住了嘉柔去路,馬鞭子一伸,抵到她下頜,迫她抬頭: “大雪天,你不在家里,跑這做什么?” 眼睛無意朝后一瞥,那抹人影竟又重新閃回了府門里。 他的聲音里,隱隱夾雜著一股不快,嘉柔吃驚,等看清是他立刻把小臉從那馬鞭子底下別開,先是怕,很快羞紅著臉抗議說: “馬鞭子臭烘烘的,你別老拿它碰我!” 第21章 愁風月(9) 桓行簡忍俊不禁,方才心里那股逆郁隨之彌散,鞭子一收,人先下馬來。目光梭到嘉柔這身打扮,朔風飛瓊里,小萼點朱光,真是嫵媚鮮妍極了。 到她跟前,馬鞭子故意挑逗般從生嫩小臉一掃而過,嘉柔厭煩轉身就想跑。忽的,身后一雙手穩穩地卡死了自己的腰身,把她舉起,嘉柔學過騎馬,下意識靈巧抬腳一踩馬鐙,頃刻間,人坐到了馬背上。 桓行簡很欣賞地抬眸微微一笑,旋即上馬,將嘉柔困在自己胸前,一扯韁繩,手臂在她腰間緊了緊:“原來柔兒也是一匹小烈馬,你怕我的這匹么?” “我不怕馬?!奔稳岙Y聲甕氣地回答,兩手去掰桓行簡的胳臂,她那點力氣,蚍蜉撼樹而已。 旁邊寶嬰見狀,忙聽石苞吩咐和同來的婢子上車回府。 “我這鞭子伺候的不好嗎?哪里臭了?”桓行簡溫熱的氣息自耳畔貼近,嘉柔怕癢,只覺蠕蠕的直往頸子里去,頭一偏,想躲開桓行簡??伤置鞑蛔?,“我看你是欠鞭子收拾了,該入得再深些,好叫你知道厲害?!?/br> 嘉柔聽得云遮霧罩,也不深究,身子扭來扭去地要下去。很快,桓行簡那一道低聲威脅清楚地送到耳中: “你要是下去了,有本事就在街上過一夜看凍不凍得死你?!?/br> 嘉柔動作停住,不敢再動,可坐下的駿馬卻走的是慢慢悠悠?;感泻喛此死蠈嵙?,問道:“太初的家里,只剩下人,你冒這么大的風雪過來做什么?” 虧得風雪打臉,嘉柔自問桓行簡瞧不見自己神情,一顆心,努力跳地平緩些,她含混不清說: “正因為風雪大,我擔心兄長府里的花草疏于照料,萬一來年兄長跟閏情姊姊回家,看不到滿園春色豈不遺憾?” 這確是一層緣由,嘉柔說完,情不自禁捂住了胸口。下一刻,臉忽被人用兩指捏住下頜扳了過去,她眼睛被風吹的水波盈盈,被迫抬首,是個楚楚動人的模樣。 桓行簡注視著她,一哂而已:“想不到,柔兒竟如此多情,不知道草木無情么?” “不,草木有心,在涼州時我見過那些即便是死了的草木,也挺立如生。而且,草木比人可從容得多了,就是最不起眼的芨芨草,也不管有沒有人欣賞它,不生不響地逢春生綠,遇冬則枯,等來年再活過來。它們不關心俗事,只在乎一場春風,一場秋雨,這怎么能是無情呢?萬物都有情,是你不知道罷了?!?/br> 許是這個姿勢難受,嘉柔眉間蹙起,一張小臉,布滿了風雪越發清澈無暇,眉眼如畫,脂粉都嫌污了她的天真?;感泻喚镁米⒁曋?,忽然,眼睛里有了笑意,低眉輕笑:“是這樣?萬物有情,那你猜猜看,我對你有沒有情?”說著,在她錯愕的面龐上輕輕啄了一下,旋即松開手抬高她的右腿,道:“收到這邊來?!?/br> 嘉柔晃了一下,換成側姿,桓行簡順勢把她雙手往自己腰上一箍,命令道:“抱住我?!蹦羌谏┮卤悛q如鋪天蓋地的夜色般罩住了視線,嘉柔本不肯,貓著腰抗拒,他笑了一聲把那雙泛涼的手朝后定住,“等馬跑起來,把你顛下去摔斷腿我可不管?!?/br> 馬真的跑起來,嘉柔因是側坐身子不穩,只能抓緊了他。他的體溫透過衣裳慢慢渡到臉上,她不由閉上眼,聞到了熏衣的清曠香氣。這氣味,浸的透,無知無覺地就把人包圍住了。 風也大,雪也大,馬在銅駝街上行,桓行簡騎術絕佳,嘉柔想自己在涼州那點子三腳貓功夫才不敢在雪地里……耳畔馬蹄聲悶悶的,到了桓府,她被放下馬來,一抬頭就看見兩盞血紅的燈籠在府前隨風亂舞,再偷眼一錯:桓行簡輕抖了下氅衣,他眉睫上,頭冠上,鬢發間,全落了層白茫茫的雪,整個人,宛如謫仙,正對上嘉柔投來的探究目光,沖她露出一記淺笑: “兩個奴婢沒到,再等等,冷嗎?” 嘉柔發了一瞬的傻,等明白個中意味,忙把目光收回來不去看他。不過片刻,寶嬰從馬車上跳下來,領走嘉柔,到了屋里把衣裳一解,一個海棠形制刻有喜鵲繞梅的手爐立刻就塞了過來。 抱著手爐心不在焉應了崔娘的幾句話,嘉柔臉慢慢熱起來,好不煩躁,聽風雪撲打的窗欞作響,一室溫暖如春,讓人昏昏然。 未幾,寶嬰把腳爐也拿了過來,擺床榻下,看嘉柔托腮不語那張白瓷般的臉上一點一點沁出片胭脂紅來,眉眼含春,如醉流霞,嫩生生的一只手時而握緊手爐,時而又松弛一下,分明是個心緒不寧的模樣。 寶嬰悄然而退,等那邊一傳來話,忙不迭到桓行簡書房外候著,得了準許,抬腳進來。 “她今日到征西將軍里做什么?為何不帶她自己的人過去?”桓行簡頭也不抬,換了燕服,在案前凝神翻著《魏律》。 寶嬰本十分機靈,又早奉命監視著嘉柔,一板一眼答道:“回郎君,奴猜姜姑娘是有意避開的崔娘,帶了奴去。姜姑娘說要去將軍的府邸看花草是否被看顧周全,但到了府里,又把奴也支開了,奴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不過,這幾日,姜姑娘伏案動筆墨,遮遮掩掩的,奴猜是書函,本不確定。今日在將軍府邸,是故奴多留了個心眼,”說著當真從袖中取出微皺的書函,封著火漆。 手底一抖,桓行簡展開了看,眸光自上到下大略瀏覽了遍。原是嘉柔寫給涼州刺史張既的,上書如何如何思念二老,夜不成眠,洛中水土不服,盼來相接云云。末了,提到的出云仙仙、明月奴等一干姓名也不知是什么人。 難怪要支開崔娘,桓行簡失笑,難為她,那顆小腦袋瓜里苦思冥想竟知道跑夏侯至府里去求人。 取下燈罩,桓行簡把書函對著燭火燒了,紙張舔火,游走成一段幽藍的流麗線條,片刻的功夫,就飄灑成了一地灰燼。 嘉柔不知,她睡夢中期盼送到西涼大地的書函,早灰飛煙滅。為此,隨身帶著的跳脫,也送了人,被寶嬰截下交給桓行簡。 兩日后,天光放晴,檐下雪融如水簾,一覺醒來,夏侯妙只覺得頭重腳輕,勉強撐著起身洗漱,再看枕邊,依舊是空無一人了。這一夜,桓行簡在宮中當值。以往,大都是夏侯妙侍候他穿衣梳發,她怔怔發了會兒呆,覺得窒悶難當,吩咐下去,婢子就在明間里圍著小火爐煎藥。 似曾相識的味道,讓人憂傷,夏侯妙服下藥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不知過多久,隱約聽到外頭有輕微腳步聲,猛地睜眼,再去聽,遠遠近近。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晃,來到眼前,桓行簡的手摸上她臉頰: “可好些了?” 夏侯妙一時間只望著他那雙黝黑如潭的眼,略有出神,不及反應,外面進來婢子隔著屏風傳話: “大將軍遣長史來探望太傅,順道要見夫人?!?/br> “見我?”夏侯妙吃驚詢問,哪里有輕易見女眷的道理,視線一對,桓行簡涵養頗佳面色平靜,若無其事道: “想必有要事,否則也不會要見你?!?/br> “子元,”夏侯妙手伸出來,本想要牽住他的衣袖,最終,不過無聲垂落,“其實,大將軍……” 一語未完,又來一婢子補充道:“長史說剛才是他唐突了,思慮不周,請郎君和夫人一道過去?!?/br> 不知為何,夏侯妙陡然松快出一口氣,對鏡掠發,整理衣裳,勉強支撐精神和桓行簡往聽事里來。 空氣干冷,那幾竿經雪清洗倒愈發如碧般青翠宜人,同蒼蒼松柏,一淺一深,上下相諧成府里最佳點綴。長史很有興致地在廊下看景,時下洛陽城里最喜植櫻,春來爛漫,如蒸云霞,太傅的府邸里,竟一株也不見,長史不屑,這樣是標榜不同于流俗嗎? “中護軍,失禮失禮?!遍L史見他夫妻兩人并肩而來,先是笑著拱手,看桓行簡隨意一回禮,便一斂顏色,把夏侯妙形容暗暗打量了番,關切問,“我看夫人精神略有萎頓,可是抱恙?” 夏侯妙平日少見外男,就是家中幾個小叔子,也稀松,此刻微笑頷首:“無妨,修養幾日就好了?!?/br> 進了聽事,長史抱著茶盅目光在桓行簡那張清俊年輕的臉上一轉,面上堆起幾分愁容:“太傅的病情怎么總不見起色呢?大將軍很是掛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