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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往前行了數步,并不出聲打擾,立在身后待他許好心愿。片刻后平溪崖轉過身來,見著太子先是意外,繼而與他驚喜一笑,略了敬稱只喚聲“哥哥”。 平懷瑱見他身上還穿著一襲領白緇衣,是身為世子尚值孝期之故。 如此裝束與那暖笑格格不入,平懷瑱牽起他手,同李清玨一道將他帶往人少處,旁的一概不問,只寵愛道:“近來又高了不少?!?/br> 平溪崖笑彎眼睛:“要快些長高,才能保護母妃?!?/br> 不遠處有三兩人等一眨不眨地把這邊兒緊緊盯著,平懷瑱抬眼看了看,是王府里頭看護世子之人,于是放了心,又問:“王妃未同你一道來這長街走走么?” 此問一出,平溪崖面上燦笑才散了些,微微皺起了眉頭。 “母妃日日消沉,少有出府?!?/br> 小孩兒誠實,令平懷瑱亦聽得斂眉。 李清玨在旁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張面容端著同一神情,驚覺格外相似。 河畔傳來數位少女驚呼,是驟起夜風吹翻了數盞精巧花燈。 平溪崖倏一瞪眼,趕忙跑回河邊墊起腳望,努力尋著自己方才放下的那盞。所幸所放花燈別具一格,桃花瓣上黏著幾只舞動紙蝶,五彩繽紛,比之其他更加精致,一眼可尋。 花燈無恙,小孩兒吐了口氣。 平懷瑱不問其上載著哪般心愿,會令他如此在意,只摸了摸頭,未想下一刻平溪崖倒主動說與他聽了:“這燈定會燃至天明,我可許愿母妃長命百歲呢!” 平懷瑱聽來動容,頷首回他:“定能如愿?!绷T了不免落入深思,目光覆在平溪崖身上,思及他尚在孝中,雖身著孝服為父沉緬,然而神容之上卻半點兒不見哀愁別緒,實難令人覺出父子之情。 倒是王妃,平懷瑱曾妄自揣測其與承遠王情疏不合,怎知月前喪儀之上匆匆一面,見王妃面容極其憔悴,雙眸寂如死灰,從前清麗風姿不再,確有喪夫之痛裹挾周身…… 平懷瑱愈覺迷惑。 天色轉暗,平溪崖花燈放好,兩人就此送他回府。 清清河道離王府不遠,不過一長一短兩條街巷。 涼月掛鉤,繁星綴幕,行于途中時,平懷瑱終未忍住,未作思索便將心頭一話問出口道:“承遠王去了,你可傷心難過?” 話落頓覺后悔,驚訝怎的失禮至此。 可平溪崖聞言仿佛絲毫不覺唐突,仰頭看著他,不似那會兒一般笑著,更有幾分內斂應道:“該是難過的,從此往后便沒了爹爹。但嘴里難過,心里卻不難過,不想念也不傷懷,還比從前安心了?!?/br> 平懷瑱立時駐步不前,捏著他的手緊了緊,眸里詫異,低聲告誡道:“不可對外道出此話?!?/br> “太子哥哥問,我才肯說的?!?/br> 幸而平溪崖身后隨行之人離得尚有幾丈遠近,周圍人聲嘈嘈,當無人聽去這番言辭。平懷瑱未料無意出口之惑會得來這般答案,蹲**子輕聲向他又問:“緣何安心?” 平溪崖學他壓低了話語聲:“父王總是兇巴巴的,時常冷眼睨我,對母妃也不好,我不喜歡?!?/br> “對王妃不好?” “不好,”平溪崖搖頭,如實相告,“父王每與母妃爭吵,便將母妃鎖在房里,令許多侍衛守著院子,連我也不許見呢?!?/br> 平懷瑱滿心震詫,偏頭與李清玨一望。 少頃,他輕拍平溪崖雙肩,眸色肅然,二度告誡:“今日所言,切不可為旁人道,可記下了?” “嗯,記下了?!逼较缕^笑一笑,“太子哥哥,我自是不亂講的,是你問,我才肯說?!?/br> 平懷瑱倍感意外:“為何?” “母妃要我信你、敬你、對你好?!逼较潞猛嫠频淖街恍舶l縷,綿軟手指親昵纏繞其中,一口稚嫩童言驚起滿池漣漪,“母妃道,除了她,太子哥哥該是我最緊要之人?!?/br> 天上地下,街頭巷末,頓如萬籟俱寂。 第四十三章 平懷瑱忘了那夜是如何回到宮里,只記得承遠王府厚重府門之外吊著盞盞刺眼白籠,墨黑“奠”字如魑如魅,如魍如魎,化作承遠王一雙不瞑血目,譏笑瞰他。 旭安殿幾座楠木閣柜被平懷瑱翻得一塌糊涂,書籍墨寶狼藉滿地,蔣常聞聲而至,見那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無一不是平日里太子爺極為珍惜的寶貝,連忙跪地拾撿,小心翼翼地拍著塵灰,觀其臉色出言試探:“太子尋找何物?” 平懷瑱置若罔聞,李清玨于旁亦不予半字,直至半晌之后動靜俱止,平懷瑱緩緩展開手中一卷長畫,凝眼其上,沉吟許久,驀地側首將蔣常喚近身前。 蔣常雙臂懷著一疊書冊卷軸,忙仔細擱在書桌一角,聞聲迎上前去,俯身從他手中接過畫軸,這一眼望去才見畫上是一眼熟孩童。 “瞧出什么?” 平懷瑱所問之話并無異樣,只是面上沉沉一片,令他莫敢妄言,分外謹慎地想了又想才遲疑應道:“奴才眼拙,除太子爺自幼生得聰慧靈俊,未瞧出旁的什么……” 話未盡已見太子變了臉,神情愈發難看,驚得他捧畫跪下,唯恐道錯半字,當即閉口噤聲。 平懷瑱強壓心中震撼,但管令他:“將你方才所言,再說一遍?!?/br> 幽寒語氣似落他滿身,蔣常雖怕失言,卻不可違命不遵,咬了咬牙低聲再道:“奴才眼拙,除……太子爺自幼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