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一看四周，偌大的園子里空寂無人，可保不準隔墻有耳，壓低聲音說道：“唐公子，我是四兒，服侍二姑娘的丫頭四兒?！?/br>
    “爺知道?！彼а狼旋X。

    “知道你還發瘋？”她的聲音更低。

    他抿唇看著她，再開口時聲音低了些：“你心疼他了？”

    “關你何事?！彼姿谎?。

    “有還是沒有，你說?！彼钢杆?，“不說實話，別想讓爺帶著你去聽審?！?/br>
    說好了的事，竟然拿這個來威脅我，她忿忿然道：“心疼了，也不知為何，我瞧見小公子就心疼?！?/br>
    他一拳砸在身旁一棵樹上，樹上的青果子簌簌落下，砸在喬容頭上。

    喬容抱著頭瞪著他：“你想打人？還是想砸死我？”

    他沒理她，掉頭就走。

    喬容追了幾步，怎奈他身高腿長，轉眼不見了蹤影。

    我都說實話了，他還是不肯帶我，氣憤跺幾下腳四處瞧了瞧，也沒地方可去，不如回家去吧。

    從偏門出來，就見府門外停一輛馬車，葉全坐在車夫座上，瞧見她忙跳了下來，比手說道：“少將軍命我在此等候姑娘，請上馬車?！?/br>
    喬容說聲多謝，掀簾子一瞧，不見唐棣人影，放心坐了上去。

    坐一會兒不見馬車動，隔簾子問道：“請問葉將軍，何時出發？”

    “還得等一等?！比~全說道。

    “不用等了，走吧?！彪S著話音，簾子一動，一人跳了上來，與喬容對面坐了。

    “你怎么不騎馬？”喬容身子一縮。

    “爺愿意坐車，爺自己雇的馬車，管得著嗎？”他身子往下一滑，斜躺在座位上，很愜意的模樣。

    她將車窗簾挑起一條縫，看馬車往城外走，問道：“咱們到哪兒去？”

    “去了就知道了?！彼麤]好氣。

    她回頭看著他笑笑，他扭過頭假裝沒看見。

    “還以為你不帶我去了，本想著回家去，出門就瞧見葉將軍?！彼柕?，“你剛剛到哪兒去了？”

    “不告訴你?！彼哪樣滞馀ち伺?，幾乎貼在車廂壁上。

    “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聽到小公子傷心難過掉眼淚，看他去了是不是？”喬容嗤了一聲，“不只是我心疼他，你也心疼他，人人都心疼他的?！?/br>
    “爺才沒有心疼他，本來就是假朋友?！彼吡艘宦?，“爺過去訓斥他一通，光天化日孤男寡女的抱在一起哭，成何體統?！?/br>
    “誰跟誰抱在一起了？”喬容有些著惱，“小公子睡迷了，從躺椅上站起來的時候，一個沒站穩，摔了一下，我過去扶他，他那會兒還有些不清醒，拽著我袖子訴苦，我安慰他幾句，他突然就靠著我哭了，他說他心里很難受，沒地方說去?！?/br>
    他沒說話，臉依然沖著車廂壁，安靜得睡著了一般。

    喬容也不再理他，揭開車簾看著窗外，依舊是熟悉的風景，心頭的感覺卻很陌生。

    “仲瑜遇上什么難事了？”他扭臉看她一眼。

    她沒說話，他從小幾上碟子里拿一顆枇杷，在手心里掂一掂，擱下換一顆桑葚，往起一扔，接住搖了搖頭，拈起一顆梅子，照著她后腦勺扔了過來，她呀的一聲，扭頭瞪著他。

    “爺問你話呢?！彼哪樣峙ち诉^去。

    “不能說?！彼嘀竽X勺，聲音硬梆梆說道。

    “連爺也不能說？”他扭過臉，挑眉看著她。

    “我答應了小公子，不告訴任何人?！彼粗?，“其實，都怪你，你讓小公子到青云軒去，二姑娘跟他好一通哭，他就那樣了?！?/br>
    他拉長聲音哦了一聲：“怪我？我讓仲瑜到青云軒接你去的，該怪你才是?！?/br>
    “怪我就怪我?！彼б幌麓?，“反正，我不能說，打死也不說?！?/br>
    “你不肯說，爺就猜猜看?！彼烈鞯溃海骸叭粑沂嵌媚?，最想問崔mama什么？自然是問她，我娘為什么不喜歡我？為什么忽視我冷待我？”

    喬容不說話，他又道：“是不是跟二姑娘的身世有關？難道說，二姑娘不是孫正義親生的？也不全對，仲瑜那么傷心，此事定跟他也有關，如果只是孫大人和崔mama有染，仲瑜不至于傷心成那樣，是不是孫太太的前夫是因為孫太太紅杏出墻，氣成了肺癆？或者說，孫太太的前夫是被孫太太和孫大人聯手害死的？仲瑜接受不了自己的父母如此不堪，才會傷心至此……”

    竟被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喬容忙道：“你就別胡亂猜測了?！?/br>
    “你為何要打斷我？是不是被我猜中了？”他唇角掀起得意的笑。

    喬容沒說話，他坐起身看著她：“剛剛我去看仲瑜，你猜他說什么？”

    “小公子可好些了？”喬容忙問道。

    “關你何事?！彼痔傻瓜氯ヅち四?。

    “你先提起來的?！眴倘莺吡艘宦?。

    “我過去的時候，他不哭了，坐在躺椅上發呆，他跟我說，因為傷心有些失控，唐突了四兒，心中十分懊惱。他對我說，他很喜歡四兒，也信賴四兒，若是四兒愿意，就將四兒收了房?！彼つ樋粗?，咬著牙笑。

    “我愿意啊，誰不愿意呢？”喬容也咬著牙，“這可是夢寐以求的福氣?！?/br>
    “可惜，你不是四兒?！彼I諷說道，“你是喬四姑娘?！?/br>
    “喬四姑娘可以做他的少奶奶啊?！眴倘菘粗?。

    他說個你字，坐起身指著她：“不害臊的小丫頭，已經跟爺有了婚約，定情信物都有了，竟敢想著別的男人?！?/br>
    “再提那件事，我就跟你翻臉?！彼慌ゎ^，后腦勺沖著他。

    “翻臉就翻臉?！彼S手抓一顆梅子，扔進嘴里嚼著，嚼幾口呸了一聲，“酸死了，你怎么會愛吃這樣的東西？”

    她瞥一眼小幾上的三個碟子，枇杷桑葚梅子，都是杭城六月里剛成熟的果子，都是她愛吃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喉間吞咽一下，忍不住問道。

    “前日里扒了你臉上這層畫皮?！彼焓衷谒媲盎瘟艘幌?，“你惱羞成怒跑回家去了，第二日一大早，你們家那三個人就找到葉全家，寶來打頭陣，說是要找我算賬，我正好在，就出去敷衍，那個叫巧珍的指著我說，姑娘昨天一整日悶悶不樂，就是他惹姑娘生氣的，姑娘頂著一張大花臉回來的時候，他就跟在姑娘身后，姑娘還把頭頂的帽子砸還給他，我親眼瞧見的，寶來就朝我沖過來，擼袖子要跟我打架，被葉全一下子給……”

    “給怎么了？”喬容驚問道。

    “給舉起來了，寶來嚇得臉都白了，說有本事別放我下來?！彼α似饋?，“那個巧珍對葉全不依不饒，說他仗勢欺人，葉全臉都紅了，繡珠兩手叉腰跟我談條件，讓我給你摘果子吃，算作賠罪?！?/br>
    “就是說，你這是賠罪了？”喬容指著小幾笑了起來，“我們家那三個臭皮匠挺有能耐，敢惹威風的唐少將軍?！?/br>
    “爺那會兒急著進孫府去，懶得跟他們糾纏?！彼麛[擺手，將盛了梅子的碟子遞給她。

    她拈起一顆梅子小口咬著，問他道：“急著進孫府做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找仲瑜下棋?！?/br>
    “小公子不擅棋，也不愛下棋?！彼粗?。

    “我急著見你，想知道你消氣了沒有。行了吧？”他別扭說著，指一指她道，“自己不經嚇才露了餡兒，還氣成那樣，好像是我的錯似的?！?/br>
    “我就是生自己的氣呀，沒有生你的氣?！眴倘輷溟W著眼。

    “那頂大帽要是個石頭，你就得把爺給砸死，還說沒有生爺的氣？”他看她又吃一顆梅子，酸得一咧嘴。

    喬容就笑，笑著把桑葚遞給他，他擺擺手，她又遞了枇杷過來，他又擺手：“你自己吃吧，我喝茶就好?！?/br>
    說著話自己斟一盞茶，又遞給喬容一盞，喬容喝著茶笑問：“一直想問問唐公子，我那幅畫有什么不妥嗎？你為何因為那幅畫懷疑到我？”

    “你畫的是延溪村?！彼浦叫?，“而且畫的是從喬府院門外看到的延溪村，寶來說你走的前一夜下了大雪，那夜里瘋癲的松少奶奶被你喚醒，你們兩個出院門看雪去了，她的瘋病好了，你心中輕快，便覺得雪景分外好看，那樣的景色刻在你的腦海里，便有了那樣一幅畫，我說的可對？”

    她點了點頭：“確實如此?！?/br>
    “因那幅畫，我也能看一看雪中的延溪，很美?！彼粗?，“仲瑜起了疑心，我為了騙他，跟他繞一個大彎子，說大多徽州山水的畫作太過寫意，唯有這幅分外寫實，可從中看出畫畫之人分外癡迷徽州山水，仲瑜就愛聽那樣的論調，對此深信不疑?！?/br>
    “小公子心性純粹，你別欺負老實人?！眴倘菡f道。

    “我沒欺負他，我真的當他做朋友，剛剛你說他傷心難過，我就趕緊看他去了，隔窗看到他的神情，我也很心疼?！彼f著話抿了唇。

    “我就說嘛，不只是我心疼他，你也心疼他，人人都心疼他的?！眴倘菘粗?。

    “爺能心疼，你不能?！彼ぶ槻豢此?。

    “為何？”她問道。

    “爺跟他是好友，你算什么？”他咬牙道，“一個黑黝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br>
    啪得一聲，喬容手中枇杷砸在他頭上，他啊一聲捂著頭，不滿說道：“爺剛剛扔你，桑葚太輕，枇杷太重，揀了顆梅子，你倒好，手里有什么扔什么，你怎么不扔茶壺？”

    說著話抄起茶壺遞了過來，喬容接過去輕輕放在小幾上，覷著他問道：“砸疼了？”

    “疼，疼死了?！彼芍?。

    那怎么辦？總不能給你揉揉吧？她看著他，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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