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車②
他不依不饒瞪著她,她狡辯道:“我以為唐少將軍功夫高強,練就了鐵頭功,小小枇杷砸不疼呢?!?/br> “爺不只有鐵頭功,還有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彼f著話從腰間抽一把匕首出來,一反手將刀柄遞在她手里,“你扎扎看?!?/br> 她接在手中抽刀出鞘,尺許青鋒寒光四射,她沖著他晃了晃:“那我試試?!?/br> 說著話作勢往前,他忙忙側身一躲,皺眉問道:“你還真的要扎,???” “你以為我傻呢?!彼樟说朵h遞還給他,“給別人兵器,讓別人扎自己,你才是真傻?!?/br> 他的身子出溜下去,憤憤然道:“我頭疼,得睡會兒?!?/br> “那睡吧?!彼π?。 “還笑,鼓起一個大包?!彼氖洲糁^。 她偷眼瞄著他,真的腫起大包來了?真的砸疼了?觀察來去看不出真假,心中煩亂,抱怨道:“誰讓你說我是黑丫頭的?” “你就是個黑丫頭,不信照照鏡子?!彼诌f了匕首過來,“沒帶鏡子?拿刀也能照?!?/br> 她不理他,他睨著她道:“你砸疼了我,說吧,怎么賠?” “你想怎么賠?”她小聲問道。 他翹起二郎腿,翹著的那只腳轉啊轉得畫著圈:“腳上這雙鞋穿了洗洗了穿,都舊了?!?/br> 她看著那雙黑色軟緞鞋,輕聲說道:“再給你做一雙就是?!?/br> “果真?”他的腳停止轉圈,放下二郎腿認真問道。 她點點頭:“果真,算作賠你?!?/br> “這還差不多?!彼α似饋?,“不過我想問問四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鞋的?” “你猜?!彼π?,“猜中了做兩雙?!?/br> “猜中了,你幫我做一件直綴?!彼瓊€身側躺著,笑看著她道,“穿不了那么多雙鞋?!?/br> “好啊?!彼犷^看著他,“你猜猜看?!?/br> “你偷了我一雙鞋,沒錯,我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雙鞋,丟了也不知道?!彼靡馓裘嫉?,“我猜得可對?” “有葉將軍帶人把守,別說是一雙鞋,就是一根針,也偷不出來?!眴倘菪Φ?。 “那,是寶來量的?不對,寶來粗心,那夜里又喝醉了?!彼约簱u頭,“是繡珠?不對,那個丫頭太笨,是巧珍,是巧珍對不對?她眼刁,看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期冀看著她,她捂了唇笑:“唐公子可真敢想,你以為巧珍一雙眼是尺子呢?!?/br> 他凝神想了又想,一個翻身面沖著車廂壁:“爺頭疼,睡醒了再想?!?/br> 喬容嗯了一聲,拿過碟子拈幾顆桑葚吃,昨夜里沒睡好,漸漸也覺有些困頓,頭一點一點打盹兒的時候,聽到嗤得一聲笑。 打起精神睜開眼一瞧,他坐了起來,正好笑看著她。 揉一揉眼睛嘟囔道:“又笑話人,昨夜里沒睡好,困死了,你一夜沒睡,就不困嗎?” “那我一夜沒睡,怪誰?”他問道。 “怪我?!彼蠈嵳f道,“其實,我心里挺過意不去的?!?/br> “沒看出來?!彼吡艘宦?。 “那,趁著這會兒沒事,你睡會兒吧,我不鬧出動靜,不擾你?!彼φf道。 “不用?!彼π?,“我下午過來的時候,騎在馬上睡了會兒?!?/br> “騎在馬上能睡著嗎?還不摔下來了?”她疑惑道。 “你想想打仗的時候,如果需要連夜行軍,將士們困極了,怎么辦?只能伏在馬背上抱著馬脖子合一會兒眼?!彼f道。 “好像你打過仗似的?!彼φf道。 他沒說話,外面的天色昏暗下來,車廂內漆黑一團,看不清彼此的臉,他在黑暗中開口說道:“我還真打過?!?/br> 她不置信說道,“聽我父親說,我朝最近幾年沒有外患,最大的一場戰事已是五年前了,五年前的時候,你才多大?” “五年前西邊一場大戰,當時成年的將士死的死傷的傷,敵人步步緊逼,眼看就要兵臨城下,我父親一聲令下,城中十二歲以上男子悉數出征?!彼穆曇粲行龀?。 “你那年正好十二歲,唐將軍拿你做表率,讓你身先士卒?”喬容身子前傾著,急急問道。 葉全在外面車頭上懸了氣死風燈,燈光透進車簾投射進來,照得他臉上忽明忽暗,他低低嗯了一聲。 “我父親說,五年前那一仗雖然艱難,可最終我朝大勝?!眴倘菡f道,“難道你們這些娃娃兵勝了?” “敵方知道我方已是強弩之末,在軍營中縱酒狂歡慶祝勝利,沒想到我方深夜來襲,他們毫無防備,我們大獲全勝?!彼穆曇衾飬s無半分喜悅,“我們放火燒了他們的營帳,跟著父親帶領的小隊人馬乘勝追擊,將敵人驅逐到國境之外,正要撤退的時候,敵方斷后的殘部中有人一聲大喊,對方是娃娃兵,敵人頓時士氣大振,他們回身追了過來,雙方短兵相接,打到天色將明,我們仗著人多,將敵方殘部全部殲滅,可是,我方人員傷亡過半?!?/br> 喬容聽得驚心動魄,兩手緊握了拳頭,緊張看著他。 “我帶領的先鋒部隊一共百人,留下來的就我和葉全,還有常跟著我的三十四個人,一共三十六個,折損過半,他們最小的十二,最大的十六,長眠在國境線的山坡上,繼續守護河山?!彼а勒f道。 喬容的眼淚落了下來,輕聲說道:“聽到父親說大勝的時候,我挺高興的,沒想到勝利是這樣得來的?!?/br>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殲滅的不過是敵方殘部,這算什么勝利?!彼娜^砸在小幾上。 斑駁的光影跳動著,她間或能看清他,兩手抱在胸前僵硬坐著,頭靠在車廂壁上微瞇著雙眸,臉上是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沉與冷肅。 她想說什么,終是陷入沉默,良久直起身子,倒一盞涼茶遞在他手中,手指觸到他的手,微顫而冰涼。 她觸電一般縮了回來,呆呆盯著幾上的茶壺,可惜是涼茶,若是熱的就好了。 他仰脖子灌了下去,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哀傷,他說道:“當年的大戰持續一年多,軍糧冬衣常有延遲,戰局千鈞一發的時候,說好的援軍遲遲不到,貽誤了許多戰機,只有喬財神的清風堂,無論兵部的銀子是否給付,藥品總是保質保量準時送到前線,挽救了許多將士的性命,我父親因此與喬財神交好,我對喬財神更是感激敬重,我愿意為他做任何事?!?/br> 喬容低下頭,翕動著嘴唇說道:“他這樣偉大嗎?聽起來像是個陌生人,他看到我總是笑瞇瞇的,他縱著我寵著我,在我眼里,父親只是父親……” “你是喬財神的女兒,他如今故去,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彼嵵卣f道,“四姑娘,你可以信賴我,告訴我你為何要進孫府,你為何懷疑孫二太太?!?/br> 她抬頭看著他,心頭閃過剎那間的疑惑,他說這么多,繞這么大彎子,是不是為了套我的話?隨即又想,他剛剛的憤怒和哀傷是裝不出來的,不由在心底自嘲,喬四姑娘啊喬四姑娘,你竟如此狹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看她不說話,又道:“你告訴我,我才能知道該問崔mama些什么?!?/br> “我母親不是病死的,她是吞金自盡而死?!彼D難開了口,低聲說道。 他緊抿了唇看著她,她又道:“母親沒有遺言,一切只能從巧珍的話里推測。我母親出嫁前曾是鐘府老夫人的丫頭,我父親出事后,她拜托鐘老夫人在京中多方斡旋,父親下獄后,她避居天竺寺,等著鐘老夫人的書信,八月二十九日,母親收到書信,鐘老夫人在信中說,皇上赦免了父親抄家之罪,九月初一早起,母親說要去拿銀子,她離開天竺寺,午后拿了一件斗篷回來,拆開來一瞧,對巧珍說被人坑了,夜里,我母親吞金自盡?!?/br> 她的聲音很輕很慢,他輕聲問道:“你說的鐘老夫人,可是吏部鐘侍郎的母親?” 她點了點頭。 “哪件斗篷呢?”他又問。 “我收起來了?!彼б幌麓?,“里面縫著一些成色很差的珍珠和銀飾,應該是被人換過了?!?/br> “就是說,喬財神出事后,金二太太擔憂朝廷抄家,將值錢的首飾縫在斗篷里,交給信任的人保管,而這個人將首飾換成了廉價的東西交還,金二太太拿回去拆開一瞧,才知道上了當?!彼f道。 “是的?!彼齼墒志o緊絞在一起,“我父親下獄時的罪名是向外轉移財產,雖然我父親沒有做,我母親確實做了,她因此自責不已,認為是自己害了父親,也因為父親下獄,聶太太才買了家里的宅子,母親將一切罪責都攬在了自己頭上……” 她的話音里帶了哭腔,她拼命忍著不讓自己哭,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彎腰看著她的眼,伸手握一下她手,軟著聲音說道:“算了,改日再說?!?/br> “不知何時才能再鼓起勇氣?!彼钗鼛卓跉?,慢慢平靜下來,接著說道,“我母親縫制那件斗篷的時候,用的是一種極為復雜的針法,母親說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她只教給了我,旁人想要拆開,只能用剪子,而那件斗篷拆開又縫上,母親竟然沒看出來。于是我推測,此人與母親關系甚為親厚,應是至交好友,在母親不知道的時候,她也學會了這種針法。我多方打聽,有一個人最為可疑,她叫做金弈,也曾是鐘老夫人的貼身丫頭,她擅棋,心思周密,本該是她嫁給我父親,因為聶太太阻攔,她無奈嫁了一位茶葉鋪的小伙計,此人姓李,山東德州人,他們成親后離開杭城再無音信?!?/br> “可是,你如何懷疑到孫太太的?”他好奇問道。 “孫家二十萬兩住進二百萬的宅子里,我覺得這家人可疑,讓寶來盯著他們,有一天寶來跟我說,他們將音樓改成了弈樓,于是,我決定到他家做丫頭去?!彼猿耙恍?。 “弈樓,金弈,原來如此?!彼煽粗?,“難道說,你是進了孫家之后,才知道他家小公子是仲瑜?才知道孫大人管過粥廠?” 她點點頭,低聲說是,咬一下唇道:“你又要笑話我愚蠢是不是?” “哪里愚蠢了?”他沖著她豎起大拇指,“小丫頭,你太厲害了,我都佩服你?!?/br> 她扭一下身子:“想笑話就笑話,用不著口是心非?!?/br> “我沒有口是心非?!彼麅裳哿辆ЬЭ粗?,“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小丫頭,真的?!?/br> ※※※※※※※※※※※※※※※※※※※※ 感謝在20200311 17:59:14~20200312 17:03: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磨磨的仙人掌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