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這么快嗎?魏鸞望著他,眉間霎時浮起擔憂。 即使不在朝堂,她也知道盛煜近來是忙著跟章家較勁。京城外天高海闊,卻也天高皇帝遠,玄鏡司的布防也不似京城嚴密,盛煜這會兒出去辦事……她自知無法阻攔,忘了松開環在他腰間的手臂,“在外面千萬留意,當心章家找你算賬?!?/br> “知道?!笔㈧系?,在她眉間啄了下,“等我回來?!?/br> 生了隔閡后,這動作過于親昵,魏鸞往后躲了躲。 盛煜反被激起興致,腳步稍轉,拿寬厚的肩背擋住廳外目光,將魏鸞牢牢困在懷里,而后俯首,強行親在她唇上,不滿道:“躲什么呢?” “有人?!?/br> “不怕?!笔㈧险f著,又親了兩下,甚至企圖撬開唇齒,臨走前攫取香軟。 魏鸞被迫朝后仰著,這樣親昵的擁抱親吻里,她能感受到盛煜的溫柔,察覺他雙臂用力抱住時的眷戀不舍。咫尺距離,目光對視時,她亦能看到盛煜眼底的倒影——這目光懷抱曾令她沉溺,步步深陷,如今卻令她疑慮,踟躕不前。 搖擺之間,折磨了她許多日夜的那個念頭,終于呼嘯而出。 在盛煜親吻稍頓時,魏鸞抬手,拿指尖擋在他的唇。 “夫君看清楚我是誰,別抱錯了人?!?/br> 這話說得蹊蹺。 那雙流盼如波的眼眸里,似乎還有賭氣的意味? 盛煜心頭有疑惑一閃而過,因惦記著正事,并未能深想。唇被她柔軟的指腹壓著,盛煜意猶未盡,忍不住含住她指尖唆了唆。在魏鸞紅著臉慌亂抽回手指時,淡聲笑道:“白晝夜里,我抱的自然只有你?!?/br> 說罷,正色道:“這趟出京后,京城里興許會有異動,你便留在府里少出門,讓岳父他們也盡量別出城。若宮里召你,也可推拒,實在推免不過,須跟皇上說一聲,有備無患。切記,塵埃落定前,絕不可掉以輕心?!?/br> 這話說得鄭重,能被他成為異動的,定非小事。 魏鸞頷首,“我記住了,夫君放心?!?/br> 盛煜既已囑咐了要事,瞧著外面的日頭,知道不能耽擱太久,捧著她腦袋,再度吻過去,肆意攫取。直待魏鸞覺得胸腔里的氣息都快被攫走,伸手輕輕捶他時,才松開手。怕再逗留會貪戀難舍,不發一語,徑直轉身出廳。 剩魏鸞站在原地,腦海犯懵。 待回過神,盛煜已過了架在荷池上的曲折廊道。 她三兩步追到廳前,又叮囑道:“千萬當心!” 盛煜駐足回頭,朝她揚了揚腕間的那串佛珠,唇角亦勾起笑意,“等我回來?!?/br> 而后出了敬國公府,縱馬直奔城門。 挑選的人手已分散成幾撥,悄無聲息地出了城,盛煜擺著在京郊辦事的架勢,出了城門十數里,與趙峻碰頭后,各自飛馬趕往朗州。仲夏的風鋪面而過,官道旁綠樹遮天蔽日,盛煜將此行朗州的事再琢磨了一遍,傍晚用飯時心神稍弛,不由想起留在京城的魏鸞。 想起臨別的用力親吻,眷戀懷抱。 亦想起魏鸞那句古怪的話。 甚至她當時的躲閃。 看那神情姿態,像是在跟他賭氣似的。 盛煜覺得奇怪,晚間趕路時,忍不住細細琢磨,往前倒推舊事。 而后,在某個瞬間,他終于恍然大悟。 第76章 出招 在盛煜而言, 魏鸞比他小了十歲, 尚且年少。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魏鸞雖才過及笄之年,比起周驪音、盛明修這些同齡人,行事其實更為穩重。成婚之初自不必說,她為魏嶠的事奔走,跟章皇后虛與委蛇, 幾乎沒出過岔子。后來夫妻漸漸熟悉, 她雖偶爾流露少女的嬌憨性情, 卻從不任性行事。 更不是胡攪蠻纏、亂發脾氣的人。 無緣無故地回娘家住著,跟他賭氣, 定有緣故。 那句“看清她是誰, 別抱錯了人”應當就是根源。 盛煜直覺她應是誤會了什么。 他頭疼地揉了揉鬢角, 再往前倒推,想起那日清晨入宮之前,魏鸞曾問他是否有過心上人。他當時答得隱晦,魏鸞臉上……似乎并無喜色。按理來說,魏鸞那樣聰明的性情,許多事一點即透, 從他當時的舉動言語,應能猜出他的意思,而后如上回般歡喜得意,但她的反應卻與他的預期截然相反。 聽她話里的意思,莫非她以為他心悅的是旁人? 這猜測冒出來, 盛煜頓覺脊背一陣發涼。 若魏鸞當真如此誤會,可就麻煩了。 公府里嬌養著的耀眼明珠,雖因魏家身陷旋渦而收斂自抑,其實性情是很驕傲的——從她對周令淵的態度就能瞧出來。若魏鸞當真心生誤會,以為他心里裝了旁人,會不會也如當初對周令淵那樣,對他也疏離隔閡起來? 姑娘家的心思,盛煜實在捏不準。 但他不敢賭。 這趟前往朗州,未知吉兇,更不知歸期會在何時。魏鸞獨自在京城胡思亂想,萬一鉆了牛角尖,等他回到京城,北朱閣里怕是早就空了。就算她人仍在曲園,但回到成婚之初的夫妻隔閡,也夠難受的。 馬蹄在暗夜疾馳奔騰,盛煜逆著夜風,眸色愈來愈深。 公事為重,他不可能折返京城。 但夫妻間的事,也沒法讓人傳話,即便修書,三言兩語也難說清——更何況這些皆是盛煜的猜測,魏鸞究竟生了多么離奇的誤會,盛煜當時未能深問,此刻難以捏得十分準。要怪就怪他當時放不下身段,明明能直白討她歡心,卻非得繞個彎子,讓她去猜。 結果猜出麻煩來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盛煜咬了咬牙,琢磨半晌,終是下定決心。 ——看來得送她份厚重的生辰禮了。 …… 百里相隔的京城,魏鸞得了盛煜的叮囑后,便未在敬國公府多逗留,當日后晌便乘車回了曲園。臨行前,又叮囑雙親務必謹慎,不可再如上回般鉆進章家的圈套。魏嶠看她說得極為鄭重,自是肅然答應,魏夫人亦不再邁出垂花門半步。 街市上熱鬧如舊,佳節氣氛仍然濃烈。 端午那日,城內粽子飄香,雄黃撲鼻,城外的河道上,盛大的龍舟賽吸引了萬千百姓去瞧熱鬧,高門貴戶亦不例外。湖面仿佛平靜無波,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異樣平靜,讓魏鸞心里不甚踏實。 她閉門不出,只讓盧珣留意外圍消息,如有動靜,盡快告訴她。 哪怕不能做什么,至少可心中有數。 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了兩日,便連盛月容的生辰宴上,也總有根弦繃著。 甚至,不知是不是太過緊張的緣故,自盛煜離京之后,魏鸞便常做噩夢,甚至有一回從夢里嚇醒,胸腔里砰砰亂跳,背后涼颼颼的。魏鸞無法,請郎中開了兩副安神助眠的湯藥,才算是好了許多。 如此過了七八日,盛煜所說不安生的事終于浮出水面—— 這日后晌,巡城兵馬司與禁軍同時出動,撲向京城里數座寺廟和豪奢別苑,從中搜查出不少軍械。廟中住持僧眾皆被羈押,朱門高墻的府邸亦被查封,盔甲嚴整的兵士們馳馬往來時,驚得百姓四散避讓,交頭接耳。 還有一隊禁軍撲向鎮國公府,被竇氏請出先帝賞賜的一柄寶劍,僵持了許久。 是夜城中宵禁,滿街巡邏。 自先帝治平天下后,京畿防衛嚴密,盜賊甚少,亦從未有過這般陣仗,出動禁軍大肆捉人。如此大張旗鼓地折騰了整夜,便是尋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都被驚動,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偏巧禁軍口風甚嚴,當日并未透露內情,惹得人心惶惶,夜不安枕。 到得次日清晨朝會過后,才算有消息傳出。 原來是鎮國公府仗著軍功累累,不滿皇上處置興國公、廢除太子妃的事,暗中聯絡京畿守軍和禁軍,意圖謀逆殺入宮中,裹挾太子篡權奪位。后來走露風聲,被時相察知,迅速暗中查訪,昨日出動禁軍,便是搜捕軍械和逆賊。 刑部連夜審問后,涉事的僧人管事皆已招認。 今晨朝會上,由時相親自奏稟此事。 消息傳出,滿京城霎時嘩然。 鎮國公府章家的名聲,便是三歲小兒都知道—— 原是傳襲數代的隴州望族,當初手握雄兵鎮守隴州,在天下烽煙四起時,為護治下百姓免遭戰火,早早與當時勢如破竹的先帝聯姻,俯首稱臣,并捐出錢糧無數,堪稱義舉。其后隨先帝平定天下,剿平叛賊,先帝登基時親封八位國公,章家兄弟位列三席,足見功勞。 再后來,章家兄弟鎮守邊關,熬住塞外風沙之苦,護百姓安然。 數年之前,更是舉兵收復被占走許久的失地,族中男兒前赴后繼,戰死無數,以滿腔熱血換得海內升平。最初受封的兩位國公爺里,老定國公戰死沙場,老鎮國公一生戎馬負傷無數,以高齡殺敵奪城,落了滿身的傷,不久后不治而死。 老子英雄兒好漢,兩位國公爺為國捐軀后,得朝廷厚葬,他們的兒子仍堅守邊關。 這些征戰殺伐的熱血故事,耳熟能詳。 是以哪怕章家地位顯赫,門下管事仆從皆比別處驕橫,也屢屢有仗勢欺人的事發生,甚至有章家貪賄斂財、賣官營私的傳聞流出,除了那些苦主外,多數人都不以為意,甚至并不相信——畢竟,章家那些門客并未欺凌到他頭上,斂財貪賄也只是傳聞。 比起章家的赫赫軍功,這點傳聞算得什么? 茶余飯后談及,百姓口中夸贊的,也是領兵殺敵、揚名四海的章家兄弟,卻忘了獵獵軍旗之下,不止有章氏將領,更有無數默默無名,拿血rou撲向敵軍的尋常男兒。一將功成萬骨枯,收復失地、鎮守邊關的功勞,不止有章氏熱血,亦是無數血rou鑄就。 但于尋常百姓而言,章家出了戰神,威名赫赫,府中女人的尊榮也是男兒熱血換來的。 是以在此之前,談及章家時多是稱贊。 直到整夜的提心吊膽后,章家意圖謀逆的消息傳出,百姓才知,原來章家在煊赫戰功之外,還包藏如此禍心。且此事是由時相親自查辦,時從道不止在朝中德高望重,在京城百姓間亦有口皆碑,加之昨日搜出軍械時,許多人親眼所見,消息令人信服。 一時間風向驟變。 曲園之內,魏鸞聽得這些動靜時,反倒輕舒了口氣。 永穆帝行事多半是謀定而后動,能如此利落地查繳軍械,想來是籌謀已久。 章家攤上此等罪名,定是要狠狠栽一回的。 只不知盛煜在外是否順利。 魏鸞瞧著遠處的白塔,暗暗捏了把汗。 …… 盛煜此行朗州,行事頗為順利。 ——否則永穆帝也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迅速行事。 軍械之事既已翻到明面,民間物議如沸,朝堂上更是群情激憤,哪怕昔日曾受章家恩惠之人,見著這動靜,亦出言聲討,請以謀逆之罪論處。那些原本心存觀望、隨風搖擺之徒,瞧著章家屢屢受挫,都收了歪心思,不敢再聽從章太后的指揮為章家說話。 永穆帝倒是四平八穩,以章家是先帝親封的國公,率軍征戰于國有功為由,不急著定罪,只命刑部徹查,不得有半點冤屈。 而章績私藏軍械之事板上釘釘,越往深處查,越能拔出蘿卜帶出泥,翻出更多污糟事。 這回不必永穆帝出面,章太后就先坐不住了。 數日之前,鎮國公夫人竇氏入宮求見,直奔壽安宮。原本雍容鎮定的竇氏那日進了壽安宮后,整張臉都是白的,說兩日前章績收到章念桐從長春觀寄來的密信,前往密會時卻整夜未歸。竇氏次日派人去找,并未找到半點蹤跡,那遞信的小女冠卻在當夜逃匿無蹤。 竇氏翻遍京城也沒找到兒子,又進不去長春觀,心中實在擔憂,只能來求太后。 章太后聞訊皺眉,派人強行去長春觀找章念桐,得知她并未修書于章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