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章績知道自家姐妹的本事,由章太后親自調理出來的,縱身在逆境亦能設法自救,絕非輕易服軟之人。聽母親說此書信定是親筆,再無顧慮,恐遲而生變,當晚便點派人手潛出京城,按著小女冠所說的路徑密會。 盛煜守株待兔,如愿以償。 而后連夜回到城內,將章績秘密羈押在玄鏡司獄中。 這件事辦得悄無聲息,除了鎮國公夫人沒等到兒子回來之外,再無半點動靜。 盛煜安頓諸事,定于晌午啟程赴朗州。 他則趁著天明后這兩個時辰的空暇,回曲園與魏鸞道別,順便叮囑她這陣子務必謹慎,無事不可外出,連入宮的旨意亦可盡量推拒。誰知到了北朱閣,才知魏鸞昨日稟過盛老夫人后,回敬國公府探望雙親,尚未歸來。 盛煜馬不停蹄,當即奔向魏府。 作者有話要說: 老盛:這個時虛白比周令淵還難對付,腦闊疼。 蟹蟹木林林木、喵了個咪的地雷呀~ 第75章 恍悟 魏鸞這兩日過得不甚順心。 ——因為前天清晨夫妻間的那番對話。 她并非心胸狹隘之人, 當初嫁入曲園, 周驪音說盛煜曾有心上人時,魏鸞便早早地說服自己,那只是段過往,無需過分在意。是以瞧見盛煜仍將那女子的畫像藏在書房,她哪怕心里有根刺戳著般難受,卻只想著, 若盛煜能放下舊情, 便可事過無痕。 誰知盛煜至今仍惦記著那女子, 在酒后吐露實情。 更過分的是,他直言不諱地說她與那女子相像! 這算怎么回事! 沒法與從前的心上人廝守, 便寄托在她這眉眼神似的枕邊人身上?若果真如此, 當初盛煜在玄鏡司獄中維護魏嶠, 幫她從庭州軍中帶回魏知非,成婚之初并不熟悉時為她撐腰、護她周全,究竟是為了她,還是為舊日的情愫才照拂于她? 他究竟把她當做什么? 那樣理直氣壯地說出來,是要她安分當好替身? 魏鸞但凡想到此處,便覺胸口氣得能炸開! 活了十六年, 她從未如此生氣過。 氣悶過后便是沮喪。 這份沮喪,比之當初周令淵迎娶章念桐時,濃烈了千倍萬倍。因那時她情竇未開,雖與周令淵相交甚深,卻只視他為太子表哥, 沒有期待,便無過多的失望可言。 但盛煜全然不同。 魏鸞初嫁入曲園時對盛煜知之不深,抱著奉旨做好少夫人、挽救魏家于危難的心思,謹慎行事,盡力周全,并未奢望能與他有多深的情分。后來被他維護、照顧,朝夕相處后窺破他冷厲外表下的性情,感激漸漸成了情意,亦不自覺為這男人所吸引。 所以相擁而眠,親吻情濃,一切順理成章。 而今卻發現,當初的照拂撐腰皆因另一個女人而起,盛煜在床榻浴室時情不自禁,在踏青游玩時溫柔情濃,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里其實還裝著旁人? 這感覺無異于天翻地覆。 魏鸞再好的性子,也難忍受這般欺辱,大怒之下,當天便稟了盛老夫人,搬回娘家靜心。為免祖母為曲園的事平白擔憂,還編了個魏夫人染病的由頭。到敬國公府后,也沒敢立刻跟雙親說小夫妻的事,只說是想親人了,先陪著魏老夫人用飯說笑。 敬國公府人丁單薄,魏嶠夫婦膝下僅一雙兒女,魏知非至今未娶,遠赴朔州長年不歸,魏鸞出閣后,更無小輩。長房倒是兩兒一女,可惜老大魏知謙攜了妻兒在京外為官,魏清瀾又遠嫁南邊,只剩魏知恭和妻子高氏,帶著小侄兒承歡老人膝下。 難得魏鸞回府,便格外顯得熱鬧。 如此闔府融融之樂,多少沖淡了魏鸞心中沮喪。 當晚宿在閨中,更是舒服自在。 待清晨起來,魏鸞昨日陰霾籠罩的心緒總算好轉,與母親在后園散心時便委婉說了此事。 …… 臨近端午佳節,敬國公府的后園里樹蔭濃翳,槭樹碧茂,剪碎的日影透隙而入,暖洋洋的。放鶴亭旁水波蕩漾,兩只翎如霜雪的白鶴悠閑地在樹下漫步,魏鸞握著玉骨團扇,心不在焉地逗弄白鶴,說完這事時,眉間稍露愁容。 魏夫人聽罷,更是驚愕。 “他當真如此狂妄輕慢?還是你錯會了他的意思?” “怎可能錯會?長寧打探的消息不會有假,那幅畫就擺在南朱閣的書架上,他當初親口承認是成婚后對我改觀,又在喝醉酒神智不清時說喜歡了很多年……酒后吐真言,母親知道的。興許他是真對我有意,但這其中摻雜了旁人,誰能忍?” 至于說狂妄輕慢,盛煜本就性情高傲。 成婚之初,他是何等態度,魏鸞記得一清二楚,那十枚金豆來得多不容易,冷暖自知。 魏鸞心中憤懣,氣呼呼地拿團扇拍向旁邊的樹干。 白鶴受驚,一溜煙跑開。 魏夫人過去攬住她,溫柔安撫著,道:“沒事,我和你父親都在,若他實在欺人太甚,自會竭力護著你。咱們公府雖不如從前,卻絕不會看著你被欺負?!闭f罷,見魏鸞蹙著的眉頭稍稍舒展,才溫聲道:“你呢,打算如何應對?” “昨日我想過,若他真心待我,我自會同樣待他。但這種摻了沙子的感情,我不要。即便這門婚事是皇上所賜,最差的情境下,不過是如最初那樣,相敬如賓罷了?!?/br> “是想抽身后退?” 魏鸞咬了咬唇,沒出聲。 理智而言,她是該抽身后退的——盛煜對她的感情并不純粹,若傻兮兮地腦袋一熱沉溺下去,到頭來受苦的只會是她。甚至,按前世的情勢判斷,盛煜如今所向披靡,最后仍會登臨帝位。屆時帝王威重,若后宮添了旁人,她這份感情又待如何? 當初她選擇嫁給盛煜時,其實就知道往后會是怎樣的路。 只是如今夫妻漸洽,真的面對盛煜的心有所屬,終究心意難平。 內心深處,魏鸞仍介意枕邊人存有兩意。 若自私些想,她其實該退回少夫人的位置,收住真心。既不違背嫁入曲園以保魏家的約定,亦不至于錯付感情后傷心傷情。 如同當初周令淵迎娶章念桐后,她雖知往后定會入東宮做太子側妃,卻能收住情意,縱周令淵滿口深情,亦絲毫不曾昏頭沉溺。聽聞旁人遇到這樣的事,她所想的也是君既無心我便休,沒了男人仍能過得逍遙痛快。 可事情到了盛煜頭上,魏鸞發覺很難。 一旦想到兩人往后相敬如賓,不露真心而同床共枕,盛煜心里裝了旁人,渾身便覺難受。 像是有鈍刀割在心頭。 魏鸞恍然發覺,她或許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喜歡盛煜。 這愈發讓她苦惱。 腦海里浮起男人的冷峻眉眼、頎長身姿,乃至聲音神情,魏鸞生氣得想揍他,又難以真的割舍,恨恨地咬著牙,憋了半天才道:“真到了無可挽回時,只能如此!不過我還沒想清楚,只是想找母親說說話,這會兒心里舒坦多了?!?/br> 這樣的糾結小女兒姿態,迥異于從前的明麗張揚。 魏夫人心疼,摟著女兒輕聲安撫,說魏鸞若覺得在曲園委屈,盡可住在公府。等腹中的氣消了,冷靜下來再做決斷,而后親自去廚房,做了桌魏鸞愛吃的飯菜,將女兒哄得漸漸高興起來。 魏鸞住在閨中,陪著父母親,愈發不想回曲園了。 反正盛煜未必在乎。 她便竭力拋開關乎盛煜的那點心思,抓住難得的闔府團聚時光,討雙親歡心。誰知這邊余波未平,原本風平浪靜的長房竟也出了麻煩——魏峻夫婦昨晚收到了魏清瀾修的家書,心中道她與夫君相看兩厭,再無半點情意,已決意和離。 清晨魏鸞去魏老夫人那里時,伯母正同老夫人念叨此事。 說魏清瀾當初遠嫁,她便十分不舍,去歲寄來的書信中,就屢屢抱怨夫妻不睦,只是那時魏嶠尚在獄中,敬國公府無暇他顧,能做的也有限。上回魏清瀾回京時,更是連著倒了好幾夜的苦水,所幸婚后尚未生育,如今既想和離,府中該當撐腰。 魏老夫人聽聞孫女過得委屈,也連連嘆息。 末了,說魏清瀾若當真想得清楚,府里自會為她做主。只是這事關乎重大,和離后再嫁畢竟麻煩些,勸魏清瀾想清楚再做決定。 這邊正商量著,外頭忽有仆婦來稟,說曲園的那位姑爺來了。 魏夫人聞言,下意識瞧向魏鸞。 魏鸞亦面露意外。 一瞬間,那日清晨盛煜的可惡嘴臉浮入腦海,魏鸞幾乎想直呼不見。但祖母與伯母正為魏清瀾的婚事擔憂,她哪還能再添亂,遂竭力克制脾氣,起身溫聲道:“想是曲園里有些瑣事,母親不必擔心,我先去瞧瞧?!?/br> “你……”魏夫人想著她昨日的愁容,不甚放心。 魏鸞微微一笑,“母親放心,我有分寸?!?/br> 說罷,徑自往花廳里去。 …… 花廳建在荷池邊上。 仲夏天熱,滿池荷葉早已亭亭,碧綠清圓。隔著滿池荷葉,透過洞開的窗扇,可以瞧見廳里男人背影挺拔,正瞧著正中懸的那副林下白鶴圖。因魏嶠兄弟并不在府里,廳中亦無男主人相陪,唯有管事奉上香茶,仆婦在外伺候。 仿佛是聽見她的腳步聲,盛煜回頭瞧過來。 魏鸞不由腳步微頓。 初回娘家時的憤懣不滿已被克制,此刻瞧見熟悉的身影眉眼,魏鸞心里不知怎的,有種近鄉情怯的畏懼。但盛煜忙成那樣還親自登門,興許是有正經事要說,容不得耍性子,她竭力拋開雜念,抬步往廳里走。 盛煜便靜靜地注視著她。 夏日單薄的紗衣隨風揚起,繡金的海棠紋被日光映照,熠熠生輝。她滿頭柔順如緞的青絲皆被挽起,花鈿裝點的發髻上簪了赤金鳳釵,珠串柔潤,金釵輝彩,襯得那張白膩如玉的臉格外明麗。 修長的脖頸別無裝飾,寬松的衣領稍稍袒露胸口的白皙,俞見身姿修長,輕盈柔婉。 盛煜的目光逡巡,自漸漸惹眼的胸前峰巒,到纖細有致的腰肢,再到如云翻卷的裙角,最后落回漂亮的眉眼。目光所及,再無旁人,似是要將此刻的身姿嬌顏刻在心上,以慰前往朗州后的離別相思。 魏鸞卻沒這繾綣心思。 若不是克制著,她甚至想揍他一頓出氣。 但這當然不可能。 她緩緩行至廳前,命人皆在外候著,而后盈盈而入,道:“夫君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笔㈧锨扑裆粚?,“岳母還未好轉?” “好些了?!蔽蝴[有點心虛地敷衍,對上盛煜泓邃洞察的目光,怕他真的問病癥用藥,趕緊將話題扯開,“夫君特地過來,是有話要叮囑?” 這話說得,即便沒話叮囑,他數日沒見妻子,難道不能來岳丈府上? 盛煜勾了勾唇,猛然伸臂將她按在懷里。 這擁抱來得太突然,半點都不避諱在外伺候的仆婦侍女,魏鸞猝不及防,整個人被他揉在胸前,被男人的氣息緊緊包圍。錯愕之下,兩只手臂不聽使喚地下意識環在他腰上,等反應過來想推開時,便聽頭頂他低聲道:“我得出京城一趟,歸期未定?!?/br> 簡短的一句話,將魏鸞賭氣的心思盡數攪亂。 她詫然抬頭,“什么時候?” “待會就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