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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重生后成了權臣掌中珠在線閱讀 - 第57節

第57節

    已近日暮, 晚風微涼。

    盛明修出門后直奔寶卿而去, 衣衫飄動,英姿年少。

    寶卿看了他一眼,卻沒出聲招呼,只扭身往書院后面的涼亭走。幾步后回頭瞧,見盛明修不遠不近地跟著,便放了心, 直走到亭下, 朝周驪音屈膝道:“殿下, 人已經來了?!闭f罷,沒再逗留, 避到亭后的空地。

    周驪音手里的書翻到一半, 卻沒怎么看進去。

    長這么大, 她從未這樣等過人,捧著本無趣的書自晌午傻坐到傍晚,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換成從前,誰敢這樣堂而皇之地晾著她,她早就扭頭走了,就連東宮太子都不例外。后晌獨坐時, 周驪音甚至想過,等盛明修上了鉤,定得好好修理他一頓出氣。

    然而真見到他人,周驪音卻怒不起來。

    興許是暮春的晚風太溫柔,興許是獨坐太久, 周遭的寂靜讓她生出nongnong的孤獨之感,在日傾西山時,愈發覺得凄涼——父皇母后暗里爭執,皇兄也政事纏身,血脈至親的人彼此算計逼迫,母后甚至想讓她背棄父皇。所有人的心思都撲在權勢,不像敬國公府闔家溫馨。

    如今就連盛明修都避著她,當真落得形單影只,無人問津。

    周驪音看著漸漸走近的那雙錦靴,目光隨腳步挪動,卻始終沒有抬頭。

    直到盛明修在她兩步外駐足。

    “拜見公主殿下?!鄙倌甑穆曇羟謇嗜缬?,錦衫下身姿超逸。

    周驪音聞言抬頭瞥向他。

    這一瞥,反倒讓盛明修愣住了。

    印象里的周驪音驕縱活潑,張牙舞爪又隨心所欲,曲園初見的那次,便笑瞇瞇逼著他喝了兩碗熱騰騰的酸辣湯,寒冬天氣里逼出滿身大汗。后來更是肆無忌憚,或是強行命令,或是想法子要挾,總能逼得他束手無策,俯首聽命。

    那時她總是笑容得意,眼底藏滿亮光。

    而此刻,周驪音的神情卻仿佛失落,被霜打過似的,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盛明修心里敲起小鼓,不由道:“殿下怎么親自來書院了?”

    “我怎么不能來書院?這里緊鄰著弘文館,看書清凈。否則整日待在府里,悶也悶死了?!敝荏P音手指頭摳著書卷的角,神情似有點賭氣,挑眉道:“倒是你,每回忙得不見人影,還以為要閉門苦讀考狀元呢,怎么跑這兒來了?”

    “……”盛明修無言以對。

    周驪音輕輕哼了聲。

    片刻沉默后,盛明修只好拱手道:“是我唐突冒昧,擾了殿下讀書的清凈。既然殿下沒旁的吩咐,就先告辭了?!闭f罷,往后退了兩步,轉身慢慢地走。原以為小公主會像往常般嬌蠻地叫住他,誰知走了三四步,背后也沒半點動靜。

    盛明修忍不住回頭瞧過去。

    便見周驪音仍坐在亭下,手里緊緊攥著那卷書,賭氣似的微微繃著身子,那雙眼睛瞪著他,眼圈微微泛紅。笑鬧活潑的少女陡然露出這般不聲不響的姿態,受了大委屈似的,無端讓盛明修生出心疼歉疚。

    他轉過身走回去,嘆氣道:“殿下生氣了?”

    “背信棄義!”周驪音咬著牙罵他,“答應了教我作畫,為何半途而廢?”

    盛明修無言以對。

    他當然不能說盛聞天叮囑的那些話,看周驪音這模樣,顯然也不知道長輩的恩怨。既然晾著無用,他見不得周驪音難過,又不能違拗父親的鄭重叮囑……盛明修忽然想起個人,福至心靈,道:“是我才疏學淺,當不起指點殿下這樣的重任?!?/br>
    這話說得,周驪音當即黛眉倒豎。

    盛明修忙描補道:“時畫師的名聲,殿下想必是聽說過的,京城里畫仕女圖,論氣韻,論技法,論天賦,誰都不及他。我這點本事到了他跟前,實在是班門弄斧不值一提。殿下既認真想學,請時畫師指點才是正道?!?/br>
    他說得神情認真,周驪音一噎。

    “我跟他不熟……”她試著搪塞。

    “那無妨,我送佛送到西,陪殿下去找他就是?!笔⒚餍捱@回倒是爽快,如釋重負似的直起身道:“時畫師在京郊有處宅子,依山傍水很是清凈,我已打探清楚了,殿下若是得空,明日我陪殿下去訪他!”

    話都說到這份上,周驪音騎虎難下,想著有事一起做畢竟是好的,便只悶聲道:“好?!?/br>
    盛明修聞言,暗自松了口氣。

    時虛白雖不涉朝政偶爾狷狂,畢竟是時相的孫子,想來不會將公主拒之門外。將周驪音交代給時虛白,他也能放心。

    ……

    翌日清晨,盛明修果真騎馬陪周驪音出城。

    時虛白在京郊有數處居所,最為人所知的是梅花塢,冬日里紅梅積雪,草堂茅舍,他穿一身鶴氅行走于風雪山坳,頗有隱逸之趣。不過這兩日訪客盈門,有些人尋不到他,便奔著梅花塢去“偶遇”,時虛白不勝煩擾,仗著身手不錯,趁夜飄然失蹤。

    盛明修也是費了許多功夫,才探到他的新居處。

    宅子藏在村落里,兩所宅院合并而成,不及貴家別苑富麗堂皇,勝在周遭清凈有煙火氣。流水人家相繞,農田桑陌縱橫,暮春時節繁花未凋,騎馬穿行其間,只覺天然山水如畫,遠勝人工雕琢。

    離宅子不遠處,有戶人家正炒板栗,香味撲鼻。

    周驪音策馬出城疾馳至此,本就有些餓了,聞著香味勒馬,眼巴巴瞧向旁邊的少年郎。見盛明修面露茫然,她摸了摸肚子,低聲道:“餓了?!币驎r虛白不喜被閑人攪擾,她今日并未帶隨從,只讓兩名侍衛遠遠跟著。

    少女矜貴,隨身也沒帶零碎銀錢。

    盛明修認命地翻身下馬,厚著臉皮敲開那戶人家的門,將剛出鍋新鮮熱乎的炒栗子買了三份,拿油紙袋裝著,回來后丟給周驪音一袋??此澴靹兤r燙得直甩手,無奈幫她剝兩枚遞過去,樂得周驪音眉開眼笑。

    遂邊吃邊走,兩匹馬慢騰騰地晃悠。

    到宅子前,盛明修才收了漫不經心的姿態,將馬匹在門口拴好,過去輕輕扣門。開門的是個老仆,張口就說這兒沒什么時畫師,讓他到別處找去。盛明修原就頑劣慣了,嘴里含糊答應著,卻趁老仆不備出手將他擒住。

    周驪音大樂,撒腿就往里跑。

    老仆著急,卻又不敢喊人,甩不開牛皮糖般黏在身上的少年,眼睜睜看著他倆強闖入門。見周驪音跑進院子還回頭沖他做鬼臉,急得直跺腳,盛明修也跟著笑,待周驪音跑遠了,才放開老仆,幾個健步追上去。

    院里瓦房草舍,整潔干凈。

    周驪音從敞開的門窗掃了眼,沒見著人,便往后頭走。

    果然,后院桃樹下有人一襲白衣盤膝坐著,樹蔭里隨意擺著宣紙和筆墨顏料,周遭落花成陣,竟還藏了只姿態優雅的白鶴。聽見動靜,年輕俊美的男人轉過頭,見著錦衣貴重的少女,露出種耗子躲貓失敗的無奈表情,卻也未生氣,只抬了抬下巴。

    周驪音笑著不說話,等身后的少年。

    倒是盛明修仰慕時虛白已久,方才雖頑劣捉弄老仆,此刻倒面色稍肅,站穩后一揖及地,恭敬道:“晚輩盛明修,久仰先生大名,費了許多力氣才探到這住處,冒昧造訪,先生隨意降罪吧?!闭f罷,將兩袋封存完好的栗子呈上,老老實實站好,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時虛白抬眉,“公主殿下呢?”

    周驪音被他認出,也沒覺得意外,剝著栗子在園中緩緩踱步,朝盛明修努努嘴,“他帶我來的。說要幫我求師?!闭f罷,事不關己似的,圍著那白鶴逗弄起來。

    這就有趣了。

    時虛白的目光重新落回盛明修身上。

    少年風華正茂,生得白凈貌美,五官精致而不失鋒芒,身上卻有股英豪之氣,如青松亭亭,矯健颯爽。京城里姓盛的人很多,但能穿錦佩玉有這等氣度,跟皇家公主有牽扯,還有膽子闖他宅院的卻不多。

    時虛白停了筆,問道:“你可認得盛煜?”

    “正是家兄?!笔⒚餍薮鸬米院?。

    時虛白不由失笑。

    原來是盛煜的弟弟,盛聞天的兒子,難怪有此矯健英氣。算起來,這少年雖與魏鸞年齡相仿,卻已是魏鸞的小叔子。

    他不由站起身,抬手將那白鶴招至身旁,覺得這事兒有趣,瞧了眼盛明修,又看向周驪音,問道:“殿下想學畫?”

    周驪音其實想否認。

    畢竟她對作畫本身興趣不濃,完全是因在弘文館的集賢殿瞧見盛明修的畫作,才以此為由頭破冰而入。不過她記得盛明修素日言語之間對時虛白極為敬仰,曾提過想拜他為師,如今拉著她的大旗,大抵是怕貿然開口被拒絕,在謹慎試探。

    周驪音遂頷首道:“對啊,聽聞時畫師極擅此道,想拜師學藝?!?/br>
    “既是殿下想學,我自會傾囊相授?!睍r虛白笑了笑,倒是肯賣公主的面子,只事先聲明道:“至于所謂師徒便免了吧,時某才學有限,不敢妄自尊大?!?/br>
    周驪音莞爾,“順道也收了他好不好?”

    目光落處,果然盛明修站姿老實,滿臉期待。

    時虛白淡笑,“切磋無妨,師徒免了?!?/br>
    這便是愿意指點的意思了,盛明修未料今日竟能撞到大運,當即行禮道謝。

    兩人在宅中盤桓,盛明修學畫,周驪音時而湊過去瞧,時而逗弄白鶴,瞧著賞心悅目的少年郎和滿目田園景致,心緒大好。至傍晚時分,兩人騎馬辭別,進了京城,盛明修送她至公主府外,才撥馬而歸。

    盛明修心緒極好,算是近來最愉快的。

    腳步輕快地回到住處,瞧著先前周驪音塞給他的試筆畫作,心里畢竟糾結。想了想,既然盛聞天對兩家舊仇守口如瓶,母親又似對此毫不知情,不如去盛煜那里探探口風,沒準兒能問出緣故。

    ……

    此時的盛煜,正端坐在南朱閣的圈椅里。

    他身上傷勢尚未痊愈,原本應當臥床靜養,只是困在屋中著實憋悶,加之今日虞淵讓盧璘遞信,說有要事稟報,遂讓魏鸞扶著去了南朱閣——魏鸞留在正廳賞玩滿架的石雕木雕,他則屈尊去了側廳,聽副統領虞淵稟事。

    虞淵所說的是藥金的事。

    那晚魏鸞撿回金條后,盛煜便讓盧璘拿出去,交由虞淵徹查,若果真是藥金且與章家有關,知會他一聲,而后奏稟永穆帝即可。

    虞淵奉命找人辨別,果真是藥金。

    問過兵馬司,得知那日街上鬧哄哄的完事后,道士已被章家小管事帶走。玄鏡司眼線遂順蔓摸瓜,趁著章家防備不算嚴密,將道士劫走,帶進玄鏡司一審,道士雖擅黃白術,卻沒吃過苦頭,不消多用刑,便招了個干凈。

    原來他最初學黃白術,是為煉丹求藥,兩年前有人打聽到他極擅此術,便將他強行帶到了京城往北五百里處的一座山谷。里面荊棘密布,荒無人煙,懸崖深處卻別有天地,可供他大量煉制藥金。

    藥金多被運走,也有許多留在道士手里。

    后來他漸漸厭煩,便卷著成堆的金條進京,打算豪賭一番后仍回去做閑云野鶴。

    誰知失了手,落到這般境地。

    至于那日維護他的章家小管事,道士其實并不認識。

    不過煉藥金的地方原本在隴州都督轄內,當時的都督是興國公,那章家小管事雖在京城,卻能僅憑道士的身份猜出那是藥金,打點兵馬司后將道士藏起來,這背后千絲萬縷的聯系不言自明。

    虞淵遂孤身入宮,將此事面奏給永穆帝。

    “皇上說玄鏡司樹大招風,且統領被人刺成重傷,暫且不宜再碰此案?;噬蠒⒋税附挥栊滩?,由梁王親自督辦,咱們靜候消息即可?!庇轀Y見盛煜皺了皺眉,又解釋道:“皇上的意思是此案并不復雜,讓梁王大張旗鼓的辦,是想將他們架在火上烤,不急于求結果?!?/br>
    這般安排,是為掀起百姓和朝堂聲討的聲勢。

    盛煜沒再多說,問過衙署里要緊的事,仍讓虞淵悄無聲息地離開。

    待周遭安靜,他仍坐在椅中沉眉思索。

    好半天,忽聽門外盧璘跟人說話,抬起頭便見弟弟盛明修大步走了進來。

    兄弟倆大眼瞪小眼,沒說幾句話,盛明修果然將話頭轉到盛聞天所說的兩家舊怨上。盛煜自不會透露風聲,只說此事干系甚大,讓他聽父親的便可,等時機成熟自會知情,命他不許再多打聽。

    盛明修蔫蔫地答應,甚是失望。

    盛煜猶不放心,“這事沒跟長寧公主說吧?”

    “當然沒有,我又不傻!”

    盛明修躺在圈椅里,又成了前兩日垂頭喪氣的樣子。

    這件事上,盛煜畢竟愧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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