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不過這事沒得商量,遂摸著弟弟的喜好,安慰道:“宮里有位姓余的畫師,極擅仕女圖,我已說服父親,回頭請他教你作畫。這是過了明路的,往后不必再藏著掖著,也不必怕父親責備?!?/br> 盛明修驚喜過望,“當真?” 見盛煜挑眉頷首,當即興奮起身道:“多謝二哥!不過余畫師就算了,今日我去京郊找到了時畫師,他答應指點我作畫。既然父親不阻攔,往后我盡可放心去跟他請教!二哥不知道,時畫師當真是慧眼如炬,點石成金……”他后晌得時虛白點撥,許多地方茅塞頓開,如醍醐灌頂,這會兒說起來,自是滿腔興奮,滔滔不絕。 一番吹捧,就差說時虛白是神仙下凡了。 盛煜聽得面無表情。 忽然想起來他這兩晚之所以孤枕難眠,也是因時虛白橫插一腳,令他胸口憋悶,試探魏鸞心意時失了分寸,難以自持地吻她,以至撕裂傷口,被魏鸞強行扔著獨自睡。雖說時虛白給藥金是好意,追根究底,也有罪魁禍首的嫌疑——偷畫魏鸞的傳聞絕非空xue來風,那畫師居心叵測著呢。 偏巧盛明修尊崇他,就差奉為神明頂禮膜拜。 盛煜瞧著滿臉興奮的弟弟,沒忍心打斷,只等他說完了,才悠悠開口。 “時畫師技藝如何,智者見智。不過那句‘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出自陸士衡的《文賦》,你連這都分辨不清,誤認為是詩,可見讀書時粗心疏忽??v使父親允準你學畫,也不可丟了學業,別整天玩物喪志!” 這般態度,可跟從前迥然不同。 畢竟以前盛煜對他甚是縱容,幫著擋了不少盛聞天的教訓斥責,就連他偷看春宮圖的事都瞞著,還是頭回說學畫是玩物喪志。 盛明修不自覺摸了摸鼻子。 他又不慎招惹二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吐血的老盛:總有一天得被弟弟氣死! 蟹蟹晏什七和茉燮的地雷,muaaa! 第59章 探秘 同樣被春光籠罩的東宮里, 章念桐近來卻仍焦頭爛額。 鏡臺寺刺殺失利后, 她非但損兵折將,跟太子的關系也降到了冰點。這陣子周令淵禁足東宮,身周由永穆帝的親信守著,章念桐縱能前去探視,也不敢亂說公事。而至于私事,周令淵顯然對她派人刺殺魏鸞的事極為憤怒, 每回看她, 眼里都藏著寒意。 夫妻間沒了溫情, 愈發無話可說。 章念桐幾回過去都沉默相對,后來索性不再去看他, 得空時只用心陪伴孩子。 反正夫妻間公事沒法說, 私事沒得聊。 周令淵就算恨, 也奈何她不得,只能彼此耗著。 好在章太后雖上了年紀,魄力卻不減當年,探出盛煜的傷情后,迎著永穆帝的怒氣迅速做了安排。章念桐只需耐住性子,等父親將兄長派回京城, 便可謀劃大事。只要能擋住永穆帝砍向章家的重劍,太子便可無恙,她亦能如章皇后般巋然不倒。 ——即便夫妻離心,仍有無雙尊榮。 畢竟這周家的天下有小半是章家幫著打下來的,而今同享富貴, 天經地義。 章念桐心安理得,只耐心等候時機。 誰知平地生雷,那攪屎棍般的道士竟會卷著藥金來京城豪賭?當日街上動靜不小,章念桐本就懸心,得知道士被人劫走后,愈發覺得情勢不妙。果然,沒兩日,便聽得消息,說永穆帝不知怎的聽聞此事,竟繞過京兆府,將案子交給刑部,由梁王督辦。 這消息無異于火上澆油。 刑部不像玄鏡司,里頭人事錯雜,又不像玄鏡司銅墻鐵壁密不透風,有許多可插手轉圜的余地,不足為懼。要命的是梁王,他那母親淑妃綿里藏針,城府極深,瞧著溫婉賢良,暗里沒少為兒子謀算——上回興國公的事,兩位相爺那樣賣力,未嘗沒有她推波助瀾。 而今案子落入梁王手中,他自會竭盡全力掀起章家的底。 且他是皇子,素有賢王之名,跟玄鏡司那種讓人聞風喪膽的冷厲名聲孑然不同。有兩位相爺在朝堂撐著,梁王查案后所說的話,分量絕不會比玄鏡司輕,亦更令人信服。 章家縱有兵權在握,畢竟眾口鑠金,傳出的丑事多了,行事未免掣肘。 她得阻止梁王。 可淑妃母子向來滑不留手,膽小細致又謹慎周全,她不可能像對付盛煜那樣孤注一擲地去冒險行刺,唯有想其他的法子,迫梁王撒手此案。整個梁王府內外,能夠找到破綻,且能讓她不露痕跡的…… 章念桐挨個籌算,最終將目光落在沈嘉言。 …… 這日清早,魏鸞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太子妃的請帖,邀她到京郊的蜀園賞花。 那地方在京城也是大名鼎鼎的,起伏的矮丘之上種了千余株海棠,其中不乏名品,每年花開之時,滿目清麗仙姿,裊裊婷婷。因海棠別稱蜀客,便起名蜀園,里面引了溪水蜿蜒,修了亭臺樓榭,是游春宴飲的好去處。 據遞請帖的女官所言,按著皇后的旨意,章念桐這回邀了不少高門貴戶的女眷,已有有功于朝堂的朝臣女眷,受邀赴宴者逾百人。屆時園亭中自有玉饌佳肴和糕點茶水,眾貴女和官眷可隨意賞玩,不必拘束。 這般做派,倒與往年辦的百花宴相似。 打著東宮和皇后的旗號,既顯得皇恩浩蕩,又可抬高太子妃的名望。 魏鸞既是官眷,自然不好拒絕。 且章念桐如此殷勤,她也想瞧瞧對方的態度打算。 到得帖中約定的日子,便稍加打扮后,帶了染冬去赴宴——盛煜如今仍“重傷昏迷”,前途未卜,曲園里一團亂,她縱礙著皇家顏面應邀赴宴,心緒自然也得是低落的。進了蜀園,也沒像旁的女眷般興致勃勃地談天賞海棠,只找個僻靜角落坐著出神。 旁人來與她招呼時,魏鸞態度也淡淡的,似疲于應對。 臨窗吹風許久,曲折游廊外貴重奢華的絳紫錦衣映入眼簾,魏鸞抬眸,便見太子妃章念桐盛裝華服,在女官簇擁下緩步靠近,看樣子是沖著她來的。今日她是東道主,受盡女眷們的恭維吹捧,自是春風得意,笑容亦得體而溫和。 魏鸞卻不自覺繃緊了脊背。 這位表姐瞧著和善,實則城府極深心狠手辣,前世將她暗里劫出宮廷困在地牢,實在是笑著插刀的典范,令人猝不及防。上回在云頂寺碰見,不過片刻便能生出殺心派刺客出手,細想來令人心驚。 此刻她含笑而來,儀態端方,似全然忘了云頂寺的歹毒殺心。 魏鸞心神微微繃緊。 待章念桐走近,起身行禮道:“拜見太子妃殿下?!?/br> “表妹不必客氣?!闭履钔┑纳袂楹蜕迫缗f,握住魏鸞的手扶她起身,溫聲道:“聽聞前陣子盛統領在辦差時遭遇刺殺,如今好些了嗎?” “還是那樣,時好時壞的?!蔽蝴[垂眉。 章念桐安撫似的輕拍她手背,道:“俗語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盛統領為朝堂盡心竭力,難免遭人嫉恨。如今既成了這樣,唯有安心養著,等日后身體痊愈,自可再為父皇分憂?!?/br> “借太子妃吉言?!蔽蝴[愁眉未展,毫不掩飾地抽回手。 章念桐渾不在意,沒再多說這事,狀若隨意地笑瞥了眼侍立在側的染冬,閑聊道:“果真是春日蓬勃,處處生機,這樣一場游宴,不知有幾位姑娘會被人相中。說起來,過陣子母后打算放些宮人出宮,自行婚配,你身邊染冬也不小了,沒打算找人家?” “正留意尋摸,日后再說吧,有勞殿下費心?!?/br> 她答得簡短而心不在焉,跟從前明艷周全的姿態迥異,自是因盛煜重傷的緣故。 章念桐心中暗喜,道:“這畢竟關乎終身,還是別耽誤了。你身邊的染冬,長寧身邊的寶卿,玉容身邊的紅枝,還有梁王妃身邊的謹鳶,都是壽安宮里的???,跟著學過宮里的規矩,畢竟與旁人不同。對了——” 她忽而抬高聲音,似想起什么。 魏鸞不自覺瞧過去,便聽章念桐道:“梁王妃身邊的謹鳶,你可知去了哪里?” 這話問得突然,魏鸞心里猛地一緊,不知章念桐怎會突然提起此事,只淡聲道:“殿下也知道,我跟梁王妃的交情實在有限。若問寶卿的去處,或許我還能知道,那謹鳶的事,我卻是一無所知?!?/br> “這樣啊?!闭履钔┟媛妒?,那雙眼卻仍緊緊盯著魏鸞,道:“聽聞謹鳶最后一次在梁王府送客,便是送的你和盛統領,之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我還以為你知道去向?!?/br> 她打聽得如此詳盡,魏鸞深為詫異,只搖了搖頭。 章念桐倒是沒再追問,又說幾句閑話,起身往別處去招呼人。 等離得遠了,才向身側親信道:“如何?” “據奴婢瞧著,殿下提及謹鳶時,她的神色不太對勁。奴婢打探得很清楚,謹鳶就是送她后沒了蹤影的,梁王妃失了親信也沒聲張,那是梁王府的門房,不會出錯。若謹鳶失蹤當真與她無關,聽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話,本該詫異才對?!?/br> “她卻過于冷靜,對吧?還不接話茬,有意躲開這話題似的?!闭履钔┘毱贩讲诺膶υ?,心里已有了定論,哂笑道:“畢竟年紀有限,城府還是不夠。原先我還只是心存懷疑,這樣看來,倒是能確信九分。她跟梁王妃本就不和,這背后定有貓膩?!?/br> “牽扯著人命呢,殿下不查查?” “自然要查,不計本錢,務必查出原委?!眱删湓捴g,章念桐臉上已籠了寒色,沉聲吩咐道:“你親自去,太后壽宴之前,務必查清?!?/br> “奴婢這就去辦?!?/br> 女官行禮而去,章念桐仍緩步前行,走向海棠林中成堆的女眷。 …… 魏鸞從蜀園回去后,頭件事便是洗手。 從前章念桐裝得滿口仁善,魏鸞哪怕記著前世的舊怨,仍能強裝無事地與她虛與委蛇。自打鏡臺寺和云頂寺的事后,兩家仇恨深結,魏鸞原以為章念桐至少會如章皇后般,忍不住露出芥蒂,誰知做過那樣陰毒的事情,她仍能笑嘻嘻地握著手說親道熱。 所謂佛口蛇心,說的便是章念桐,明面上笑容和善,心里卻嘶嘶地吐著信子。 實在叫人滿身惡寒。 魏鸞當時毫不掩飾地抽回手,待章念桐走遠,又拿錦帕擦手后丟棄。 回府后洗完手,仍覺得不舒服,索性命人備了桶溫熱的水,將今日的衣衫換下,鉆到了浴桶里。既能洗去滿身黏膩的惡心感,亦可泡在溫熱的水里閉目養神,琢磨下今日章念桐的行徑——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那人忽然打探謹鳶的事,必是有所圖謀。 想捏住她處置謹鳶的證據,借以生事? 未免小題大做。 魏鸞百思不得其解,嫌旁人在周遭影響思緒,索性命她們出去各司其職。 浴房里,便只剩她閉目沉思。 北朱閣外,盛煜因整日悶坐無趣,且近來能下地走路,在魏鸞去赴蜀園之宴后,便抄了桿鐵槍當拐杖,到后園散步。暮春的天氣已然和暖,一圈逛下來,固然景致不錯,也將他纏滿軟布的身上曬出了層細汗。 回到住處,見屋里靜悄悄的,只當魏鸞還沒回來,便將鐵槍立在門旁,往浴房走。 ——天氣漸漸燥熱,他想沖個涼涼的澡。 作者有話要說: 開組會占了半天時間,然后感冒頭疼,這張短小了點哈,么么。 蟹蟹42226680的手榴彈呀,啾咪??! 第60章 厭勝 北朱閣里人語寂寂, 春嬤嬤在廂房做針線, 染冬、抹春、洗夏她們怕吵到魏鸞,都退到東梢間里,整理滿柜的衣裳——時氣漸熱,魏鸞冬日里穿過的氅衣、夾襖、厚暖披風沒了用場,得都收去,將前陣子新裁精繡的單薄夏裳拿出來。 梢間門扇虛掩, 幾人聊著天干活兒, 絲毫沒聽到盛煜回來的動靜。 是以當盛煜踏向浴房時, 無人阻止。 盛煜又常年習武腳步聲極輕,那雙漆黑的錦靴腳不沾地似的, 直到拐過浴房的酸枝屏風才霎時頓住。而后, 他看著浴房里的情形, 整個人都愣住了。 就算做過許多不可言說的春夢,他卻從未想到過眼前這番情景。 原本該在蜀園的魏鸞,不知為何早早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