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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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唐泛昏迷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第51章 唐泛是在一片爭吵聲中清醒過來的。 逐漸恢復意識之后,他就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被緊緊捆綁起來,背后是硬邦邦的墻壁,眼睛被蒙住,前方似乎還有兩個人在低聲說話。 一個粗豪的聲音道:“你們不會在外頭弄死他嗎,還費那個勁兒弄進來作甚?”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回道:“劉大個,你傻??!沒聽小六子說么,那幾個人被他誆得跑山上去了,他還為此廢了兩根手指,身上中了一刀,好不容易才讓他們相信了,如果他們找不到人,肯定還會再回來的,到時候要是發現這家伙死在那里,說不定就會起疑找到這里了,我們只是為了拖延時間,不是要引來追兵的!” 那劉大個郁悶道:“都怪羅瘸子,要不是你沒把那幾個小鬼的來歷弄清楚就綁回來,怎么會整出這么大的事!” 對方也很郁悶:“其實也怪不得他,那些小鬼出去逛街,身上又沒貼著標簽,誰知道他們是誰家的孩子,干這種事情要眼明手快,當機立斷,羅瘸子看他們衣著精致,長得又好看,就下手了,其實也算不上錯……” 劉大個問:“那現在怎么辦啊,錦衣衛和西廠的人都追到這里來了,我們要不要把人送回去?” 那人道:“聽二當家的意思,好像是說不送回去了,將錯就錯,將這幾個小鬼都運到南方去賣掉,那里自然有人出高價接手,要是現在把人送回去,那些朝廷鷹爪說不定會把咱們推出去當替死鬼呢!嘿嘿,你不是也看到這次的貨色了么,那個細皮嫩rou呀,一個人起碼也能賣上一百兩銀子上下,那兩個長得特別漂亮的,說不定還能賣個幾百兩呢,到時候咱們每個人能分到手的起碼也有這個數!” 劉大個:“五兩?” 那人嗤笑:“能有點出息不?后面再加個十!” 劉大個倒抽了口氣。 五十兩是什么概念,唐泛一年的俸祿加起來也沒有那么多,當然明代官員命太苦,上至宰輔,下到芝麻官,大家工資都很低,否則他也不需要去寫什么風月話本貼補家用了,但五十兩對一般百姓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一個五口之家一年所需不過三十兩左右,像馮清姿那種幾千兩的贖身價格,那也只有大富大貴的人家才出得起,但饒是如此,依舊有不少人趨之若鶩,去捧馮清姿,可見這真是一個暴利行業,也說明真正的有錢人還是很多的。 所以眼前這個人會為了五十兩的“高回報”去鋌而走險,也就不奇怪了。 劉大個聽他描繪,仿佛也看到了銀燦燦的銀子,跟著嘿嘿笑了起來,無限憧憬道:“辛大哥,你可要提攜小弟我??!我以前在南城幫,都是干一些不入流的小活計,怎能像現在這樣,得到二當家的青眼,在他麾下效力,你老是前輩,你說怎么辦,我跟在你后頭就是了!” 那辛大哥也是個滑頭:“可別!咱都是跟著二當家的,我哪有那個能耐提攜你??!老實告訴你罷,這次的事情,鬧得有點大了,估計是那姓萬的也兜不住咱們,所以一定要派人來找。二當家的意思是,先拖他個十天半個月,朝廷那幫人做事都是一陣一陣的,等這陣子風聲過了,搜查的力度也就沒那么大了,到時候咱們從天津那邊坐船南下,到了南方,海闊天空,就不信他們還能追查到那邊去!” 唐泛閉著眼睛繼續裝昏迷,希望能聽多一些有用的信息。后腦勺傳來陣陣抽痛,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一板磚敲出血來了。 耳邊又聽劉大個道:“不過辛大哥啊,我看現在九娘子他們幾個好像正在說服二當家將那兩個最好看的小鬼放回去呢?說那兩個小鬼都是官員的家眷,現在外頭那些人追得那么緊,也全是因為他們,把人放回去的話,朝廷的人也就不會再追我們了,這樣一來,我們要是把其他的人賣了,這趟買賣也還是能賺錢的??!” 辛大哥嗤之以鼻:“你傻??!他們就是膽小,二當家心里敞亮著呢!現在事情鬧得這么大,可不是把人還回去就沒事了,姓萬的那邊正缺替死鬼去擔責任背黑鍋呢!與其這樣,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捏在手里,也好跟那些鷹爪談條件!” 劉大個贊不絕口:“辛大哥,你可真是聰明,將二當家的心思都揣摩得透透的,不過話說回來,咱們還要繼續藏在這里嗎,還是趁著那些人上山,趕緊走算了?” 聽到這里,前方忽然就沒了聲音,唐泛正有些奇怪,自己的小腿上就挨了重重一腳,疼得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還裝睡呢!”對方一聲冷笑。 緊接著,蒙眼的布條被扯落下來,唐泛瞇起眼,卻見屋子里只點著一盞燭火,光線微弱,并不妨礙他察看四周,屋子上下左右都是泥壁,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挖的密室,里面只有一把椅子,地上鋪著一床被子,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 唐泛還注意到,這個窯洞的屋頂上方四角分別挖了四個圓圓的洞口,比男人巴掌略小一點,似乎是用來通風透氣的。 他心中一動,但也來不及多想,小腿又被重重踢了一腳,唐泛發出悶痛的聲音,疼得直抽搐,奈何雙手被縛在身后,連伸手去揉一揉都沒辦法。 “看什么呢,賊眉鼠眼的!”那個姓辛的喝道:“甭看了,進來就別想出去了!” 唐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用賊眉鼠眼來稱呼,而且稱呼的人還是一伙子人販賊匪,實在是有種啼笑皆非的荒謬感。 他清清嗓子道:“兩位大哥是不是誤會了?想必你們也知道外頭正有不少人在找尋你們,其實我是奉了萬指揮使的密令而來的,我想見見你們二當家,將萬指揮使的話傳遞給他?!?/br> 姓辛的冷笑:“還裝呢,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明明是順天府的推官,跟那撥來追我們的人是一伙的!我不妨告訴你罷,你現在的小命就捏在我們手里,殺不殺也由我們說了算,別使那些小聰明小伎倆,到時候非但救不了自己,反倒搭上小命!” 唐泛心下一沉,頓時涼了半截。 不是因為對方威脅自己的性命,而是敵暗我明,他們竟然已經將自己的來歷底細摸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對他們的了解,除了從汪直口中得知的那些之外,一無所知。 姓辛的見唐泛一時無語,不由得意地笑了:“老實在這里待著,別想著耍什么花樣,說不定還能多活一時半刻!” 他又對劉大個說:“這小子醒了,我去向二當家稟報,你好好在這里盯著!” 劉大個應了一聲,姓辛的就匆匆走了。 劉大個人如其名,人高馬大,這里的屋頂很低,像劉大個這樣站著都還得微微彎腰,他頗感憋氣,只能坐在椅子上,那椅子本來就已經搖搖晃晃,被他一屁股坐下去,嘩啦一聲全散了架,劉大個也跟著哎喲一聲,整個人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 唐泛想笑又不能笑,生怕招來對方遷怒,就使勁繃著臉,一臉關切道:“小兄弟,你沒事罷?別是摔到骨頭,要不擦點藥酒罷?” 劉大個狠狠瞪了他一眼:“荒山野嶺哪來的藥酒,你給我閉嘴,不然我把這條椅子腿塞你嘴巴里去!” 唐泛嘆息道:“小兄弟,剛才我聽那位大哥稱呼你姓劉是么,那我就喊你劉兄弟罷。劉兄弟啊,我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比我這瘦不伶仃的竹竿可強多了,想必身手也好得很,要是你肯效力官府,現在說不得已經當上巡捕班頭了,何必將大好之軀浪費在這里呢?” 他擺出一副語重心長跟人談心的樣子,乃是看出在先前的對話中,這劉大個明顯是腦子有點不夠用的那種人,是以準備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能多套點內情。 如果換成剛才那個姓辛的留在這里,唐泛這樣做,估計只會招來另一頓拳打腳踢而已。 果不其然,他一番奉承下來,就算劉大個還是不搭理他,但臉上表情已經微微放松了一點。 唐泛再接再厲:“在我進來之前,外頭已經有錦衣衛和西廠的人在聯合搜捕你們,錦衣衛和西廠是什么來頭,不用我多說,你也應該知道罷?那些人手段狠辣,毫無顧忌,可不是我這種順天府的一般官員可比的,你們要是落到他們手里,什么彈琵琶,十指不沾陽春水,輪番酷刑上陣,到時候就生不如死了,現在你又沒有鬧出人命,只不過是拐了幾個孩童而已,事情完全還有商榷的余地,大可沒必要鬧到這種程度的。照我說,你要是肯棄暗投明,幫我一道出去,我能擔保你毫發無損,不僅如此,還能在順天府里當個巡捕,那可不是要比東躲西藏的日子威風多了?” 他在那里苦口婆心地說了半天,冷不防劉大個忽然問:“那什么順天府的巡捕,一年下來有多少薪俸?” 唐泛勸得正起勁,沒奈何一不留神實話實說:“十幾兩罷?!?/br> “我只要在二當家手下做事,一年就不止五十兩,干嘛跟著你去賺那十幾兩?”劉大個一臉“你有病”地看著他,“你就別蒙我了,辛大哥說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年頂了天也才幾十兩,我又不能當官,那有個屁用?我看你還不如加入我們算了,二當家會帶你吃香喝辣的!” 唐泛:……得,一不留神,被反招降了! 他定了定神,繼續擺出一副坦誠溝通的面孔,用溫和的語氣降低對方的心防:“說起來,我怎么總聽你說二當家二當家的,你們大當家丁一目,那也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 劉大個正閑得無聊,見有個人愿意和他聊天打發時間,也就順著他的話道:“是啊,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從加入南城幫,我就從來沒有見過大當家,在我眼里,二當家就是最厲害的人物了,智比那什么諸……” 唐泛:“諸葛?!?/br> 劉大個:“對,智比諸葛!我們都服氣得很,自我跟著二當家以來,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家里的婆娘也能做上一身綢衫穿穿了!” 唐泛笑道:“那可真不錯,我還穿不上綢衫呢,不過你婆娘知道你在做什么嗎,平日里也沒少擔驚受怕罷?” 劉大個道:“我沒讓她知道,她因為我在外頭干短工呢!” 唐泛道:“那你家在京城嗎,現在困在這里,你不怕她擔心???” 劉大個:“沒辦法啊,誰讓那幫人搜得緊,不過這里離我家也不遠,要是可以回去的話,一個時辰也就綽綽有余了!” 唐泛道:“劉兄弟,你我雖然立場不同,不過我跟你一見如故,彼此都談得來,我也不忍看著你夫妻離散,容我冒昧問一句,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之后,西廠肯定會調動全京城搜捕你們,到時候就算這里是荒郊野外,他們也未必找不到啊,你們就算想走,只怕也走不了!” 劉大個撓撓腦袋:“那也沒辦法啊,富貴險中求,二當家都不怕,我們自然也不怕了,不過他們很難找到這里來的,二當家說了,這里雖然跟上面只有一尺之遙,但只要我們不出去,他們就找不到這里來,讓我們安心哩!” 唐泛心頭一喜,他從劉大個口中得到兩個很重要的信息:一是他們現在很可能還在那個荒村里,二是這里很可能位于地下,南城幫借著荒村有利的地形和環境,在這里挖了幾個足以容身的地窖,用作藏身之處。 以隋州他們的警醒,如果山上找不到人,他們一定會下山返回來找自己。 也就是說,他只要能夠出去報信,又或者可以向地面上傳遞消息,說不定就可以將這里所有人都一網打盡了。 唐泛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啊,不過你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里罷?” 劉大個防備道:“你問那么多作甚,是不是想知道出口在哪,我不會告訴你的!” 唐泛無語。 你說這人聰明罷,他三下兩下就讓唐泛套了話,說他笨罷,人家又挺警惕的,關鍵時刻絕不含糊。 唐泛都有點摸不清他是裝傻還是真傻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嘿嘿一聲:“你這廝挺有能耐啊,還想套劉大個的話!跟我走罷,咱們二當家聽說你醒了,想見你!” 那個姓辛的去而復返,大步走了過來,粗魯地揪住唐泛的肩膀,將他一把提起來。 唐泛雙手被綁,又在地上坐得久了,身體失去重心,被他一拽,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倒去。 姓辛的一臉嫌惡地推開他:“看你細皮嫩rou的,該不是個玩后庭花的罷,老子不好這口,死開點!” 唐泛:“……” 他也想爆粗口了,奈何人在屋檐下,小命捏在別人手里,還是老實點好。 唐大人擠出抱歉的笑容,做低伏小道:“對不住,對不??!腳麻了,不是故意的!” 他又一臉討好地問道:“我現在小命捏在你們手里,哪里還敢妄動??!敢問辛大哥,不知你們二當家找我有什么事?” 姓辛的看了他一眼,嫌棄地微嗤一聲:“我怎么知道!像你這種貪生怕死的軟骨頭,果然上不了臺面,若不是二當家還說要見你一面,我老早就送你上路了,哪里還輪得到你在這里啰嗦!” 他這一瞥,唐泛便瞧見他眼里一掠而過的嗜血光芒,立時明白這是一個與劉大個截然不同的人物,對方肯定見過血,而且手上說不定還沾了不少條人命。 跟這種亡命之徒,自然就不能用和劉大個那種方式去交流了,說再多也沒用。 唐泛索性就閉上嘴,準備看看自己到底身處什么地方,好記住道路。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姓辛的又撿起剛剛丟在地上的布條,將他的雙眼蒙了起來,然后推著他往前走。 唐泛沒有辦法,只得一邊走,一邊憑著感覺數步子。 他感覺自己往前走了十來步左右,又被推著往右拐,然后又走了兩三步左右,就隱隱聽見孩童稚嫩的聲音,不過他們似乎被堵著嘴巴,所以也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隨即又有人低喝“老實點,再出聲明天不給你們飯吃”之類的話。 唐泛心中一動,不過沒來得及多想,他就又被推著往左拐,走了五六步,又往右拐,終于被按著肩膀停下來。 “二當家,人帶來了!”姓辛的道。 “把他帶進來?!碧品郝犚娨粋€人如是道。 他正忙著記方位,冷不防被那姓辛的用力推了進去,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地,狼狽得很。 邊上便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埋怨道:“辛石頭,他跟你有殺父之仇啊,作什么這么狠?” 辛石頭嘿嘿一笑:“九娘子,你這就心疼了?敢情你是看上了這小子,才不讓二當家殺他的,這小子弱不禁風的,難道還能伺候得你舒服嗎,真不若讓兄弟來呢!” 九娘子沉下聲音,嬌喝道:“鄧秀才,你就是這么管理手下的?任由他們對我這般無禮嗎!” 唐泛聽見方才讓他進去的那個聲音道:“石頭,還不向九娘子賠罪!” 聲音斯斯文文,想必就是眾人口中的南城幫二當家鄧秀才了。 辛石頭只得甕聲甕氣地向九娘子賠了罪。 又聽鄧秀才道:“這位想必就是順天府唐大人了?久仰大名啊?!?/br> 唐泛一笑:“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推官,哪來什么大名,二當家真是過譽了,不過我這眼睛方才被綁得太緊了,勒得生疼,二當家能不能先幫我摘下來?” 鄧秀才笑道:“不就是想看看我們是何模樣么,何必拐彎抹角?石頭,幫唐大人解了眼睛,給他張椅子坐?!?/br> 布條被抽下來,唐泛吁了口氣,順道打量起眼前一切。 這同樣是一間狹窄逼仄的內室,但不同的是,這里的擺設可就要比唐泛剛剛待的地方要舒服多了。 旁的不說,那幾個人坐著的椅子,起碼就不會搖搖欲墜。 坐在唐泛面前的有三個人,最左邊的是一個老者,剛才一直沒開口,中間就是鄧秀才,右邊則是剛才嬌滴滴的九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