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你若是愿意,可否與我同去?”賴云煙說著便笑了起來,看來她的不正經也是抹不去了。 說來,她享盡了世間最好的榮華富貴,哪怕在王公貴族皆落魄的如今,依舊有華襲暖屋,雙手依不沾陽春水,身邊還有一個愿意暖被窩的人,夜半清醒也還有人聲,她已老年,但寂寞孤苦都與她無關。 這一切,是她斗來的,也是魏瑾泓強拼而來的。 沒有之前的盡心盡力,鞠躬盡瘁,哪來現在的平靜。 魏瑾泓也是對家族盡了全力,有強勢的后繼之人,這才能心平退隱,若不然在這年頭過這般安穩的日子,誰能心安? 誰也沒有辜負他們,他們自己也沒有辜負自己。 ** 家中存著的rou不多,分過后,也只剩幾塊。 明日早上翠柏要起程去云谷,這天下午,在冬雨她們做飯之際,賴云煙摸著進了廚房,問秋虹,“除了帶走的,咱們還剩多少野味?” 秋虹指指掛在另一邊梁上的幾只野雞,賴云煙一看,還真是不多了,就五只。 她朝那邊走去,秋虹忙擦了潮濕的手過去,“您要干什么?” 賴云煙指著看著是今天才剖好晾上的野雞,跟秋虹說,“拿三只出來,晚上你們辛苦點,薰一遍火,給大公子捎去?!?/br> 秋虹聽了愣了一下,“您不是給少夫人備了人參嗎?” “一碼歸一碼?!辟囋茻熈T罷手,在廚房里轉悠了幾圈,又從家里擠出了點東西,讓她們包好,明個兒讓翠柏帶過去。 冬雨秋虹聽了令,按她的吩咐辦事。 賴云煙一出門,肩微微有點垮,到了琴房跟正在寫信的魏大人嘆著氣說,“不瞞你說,我上午還想我這日子過得比皇后怕是都要好呢,一從廚房出來,得知我們家就剩兩只雞了,一下子那心肝兒就又跌地上了,跌得又狠又疼,現下全身哪都疼?!?/br> 說著她拍了拍胸口,還真深吸了兩口氣。 若她是最為物悲,最為己喜之人,那魏瑾泓便是最不為物悲己喜的人了,他聽后只頷首,一言不發。 待等到手中信寫畢,他出了門,找家中的男丁商量事去了。 等他回來,賴云煙忍不住問他,“明天要出去打獵?” 魏瑾泓點頭,“除夕夜還有幾天,賴三他們身手好,想來也來得及?!?/br> “來是來得及,可要能找得著野物才好?!辟囋茻熞仓浇芑钪艿臇|西被他們抓了個遍了。 “明日他們一起出去,再往深山里走走,許是有收獲?!?/br> 若說日子無聊,一天等的也不過是天黑天亮,若說有趣,其實每一日都有所期盼,有所希翼。 翠柏走后的這天夜里,賴三賴絕帶著兒子和易文易武這兩個藥奴捕了只認不出是什么的野物回來。 易文這師兄弟倆說能吃,賴云煙便放了心。 大年三十那晚,吃食不是很是豐盛,但火上有藥酒,桌上有rou食,主仆幾家一起平平靜靜守了歲,這年已算是眾人過得最為安逸的一個年了。 大年初一那天,兩個丫環為著她們小姐炸了一大碗魚干,讓她就藥酒喝,賴云煙捧著碗樂呵了半天,分給了孩子們一些,剩下的就和魏大人分著吃了。 過不了幾天,翠柏回來,帶了魏瑾榮家的大小雙來了,這次翠柏帶來了世朝的一封信,信中世朝說了自己挺好,又問道了父母身體的事。 翠柏悄悄跟魏瑾泓報,“大年那夜,公子叫了我去問話,老奴看著,那眼眶都紅了?!?/br> 魏瑾泓聽了久久無聲,過后淡道,“他有他的路要走,我們所能做的也不多了,這事你無需跟夫人說?!?/br> “是?!?/br> 回頭魏瑾泓說起他們的兒子,只是溫和地與賴云煙說,“找翠柏問起你我的身體好不好,他還是掛念我們的的?!?/br> 賴云煙點點頭,“下次寫信給他,讓他別掛念我們了,他也知他娘是個不喜虧待自己的性子,好好顧著自己就是?!?/br> 魏瑾泓“嗯”了一聲,就此揭過。 ** 魏瑾榮家的大小雙呆了一個來月,其間夫妻倆親自教的他們,大雙喜向賴云煙問問題,小雙則規規矩矩聽魏瑾泓的吩咐每日練字背書。 兩人回去后,魏瑾榮問他們學了什么,大雙說,“回來之前族伯母說,我若是能一頓吃得了三碗飯,那就多吃半碗,撐著點沒事,能吃得下就撐下去,若是下頓沒得吃了,還能頂頂肚子?!?/br> 魏瑾榮一聽,就知像他那個長嫂說的話,好笑問大兒,“你明白族伯母話里的意思?” “有一點點明白?!蔽菏离p點頭,“族伯母的意思是現在的年景不好,在力所能及之余還要多做一點,便是撐著了也無妨,總歸消化得了?!?/br> 魏瑾榮哈哈大笑,問小兒,“你學了什么?” 魏小雙因出身命格有點趨兇,一直沒承族里排的“世”字,就叫小雙,意指跟兄長同脈受他福澤之意,聽父親問后,他道,“族伯讓我每日沉下心日練千字,偶爾跟我講講經書,那些我都曾聽老師講過?!?/br> “練字?” “是?!?/br> “光練字?”魏瑾榮疑惑。 “也不是,還練武?!蔽盒‰p想了想道,“只是每日只有半個時辰?!?/br> “爹,這個我問過族伯母,”魏世雙笑著說,“族伯母說,現在世道亂人心亂,有著一份好定力,比能吃飽肚子都強,因這種人往往能活到最后,練武就更妙了,以后族兄給族人分吃的了,小雙腳步快,人又是最小的,族兄若是少給了,那都是丟他的人!” 魏小雙猛點頭,拍著手笑著道,“對,對,族伯母就是這樣說的,族伯父聽了也笑了,還點了頭呢?!?/br> “還點了頭?”魏瑾榮撫須。 “是?!被卦挼氖俏菏离p,他靠近他父親,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 魏瑾榮聽罷搖了頭,見小兒子亮著眼睛看著他,他不由笑了,問,“這是作甚?!?/br> 小雙不好意思摸臉,“族伯母說,爹問了我們這么多事,她也想聽聽您是怎么說的,讓我報給她?!?/br> “就幾十個日,就這么聽她的話了?”魏瑾榮拉了兒子在身邊坐下。 “她對我極好,”魏小雙看著父親甚是認真地道,“她把吃的都給我,自己不吃的,冬雨姑姑把做給他們吃的配酒小rou干送來一走,她就把吃的都留給我們,跟強叔他們說的不一樣,她不會隨意罵人,更不會任意處罰人,她也沒有對族伯父不敬,她給族伯父洗手,族伯父有日乏了靠在了桌上打盹,她沒叫下人,給族伯父蓋了她身上解下來的狐裘,還去另一邊端來了那么大……那么大的火盆過來放到了他的腳邊,那火盆大哥說,比我還要重,還很燙?!?/br> 魏小雙比了一個大大的圓,很認真地跟父親說,“真的,她對族伯父可好了,族伯父燙腳的水,她都要親自試呢?!?/br> 魏瑾榮聽了,比剛從大兒嘴里聽到族兄對長嫂的百依百順還驚訝,“竟有這么好?” “好,比這還好,”魏小雙說到這里,眼里有著羨慕,“爹你去看了就知曉了,以后我討媳婦,也要過像他們這樣的日子?!?/br>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蔽鸿獦s忙掩了兒子的嘴,抱著甚不解世事的兒子搖頭道,“你還小,懂不了太多?!?/br> 不說現下,以前的長兄長嫂之間,可萬萬是擔不上一個好字的。 像他們,能好到哪里去? 頓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問什么話都說的小兒子,“那你族伯父呢?也什么都對她好?” “好,好,好得不得了,你問哥哥,族伯父每日清早都會為伯母梳發呢,我們還去偷瞧過一次,”說到這,魏小雙呵呵笑了,“不過被抓了?!?/br> 他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看著父親,“不過爹爹莫擔心,族伯父族伯母親沒罰我們,還召我們進去說了話呢?!?/br> “他們的臥房里,四處有很多張畫,每一張畫上的伯母都栩栩如生……”魏世雙插了話,說到這聲音也靜了,“我聽冬雨姑姑說,伯父每日都畫,若是看得仔細了,就會發現每張畫上伯母的服飾都不同,她哪天穿哪套,他就畫哪樣,就是哪日穿了一樣的衣裳,那發也是不同的?!?/br> 魏世雙說到后頭,屋子都靜了,魏小雙則摸著自己的衣袖在椅子上坐得挺直,想坐成像他伯父的那個樣子。 這時,聽得有些癡了的魏瑾榮嘆了口氣,“也算是苦盡甘來了?!?/br> ☆、210 待到春來,天氣也沒溫暖多少,賴云煙見樹林的樹木都不發芽,頗為苦惱,與魏大人道,“這氣候若是變了,吃物怕是更難尋,你叫世宇與文師傅他們多商量商量,想想對策?!?/br> “自然?!?/br> 天氣不對勁,夫妻倆都無心呆在暖屋了,都會跟著仆從往山林間走走。 易文易武兩兄弟這才發現在野外,夫人懂得不比他們少,除了不識有些從外表看不出的毒物外,一般的草木她都有判斷,也知哪些角落會長什么樹,哪兒長哪類的草。 回頭他們問柏管家,翠柏拍了其中一人的頭,與他們道,“老爺書房里的書,她都是瞧過的,她那里瞧過的,老爺還未必瞧過,當年西行,她屋里的地志有上千冊,你道她懂不懂那么多?” 待到賴云煙顫顫危危拉弓,還能射到幾只跑得甚快還能飛的野雞后,易文易武這兩個新仆又瞠目結舌了一翻,萬般不解就夫人那腿都站不穩的箭術,也能射中在山林中身手敏捷的野雞。 “夫人會算,”帶的仆人跟沒見過世面似的,翠柏也是好笑,指點他們看,“你看她的箭,都會往野雞跑的方向前面一點射,野雞呆笨,不會躲閃,當然會中箭?!?/br> “這個也能算到?”易文還是發傻。 “夫人那是什么眼界力,”翠柏淡淡道,“若這點本事都沒有,她如何帶出任家?!?/br> 易文易武轉念一想任家賴家,還有夫人在魏家的威信,便瞬間就覺得夫人的這些本事理所當然了起來。 而賴云煙一回頭,勉力拉弓的手要痛上七八日,這些事,下人們當然是不知的。 相比賴云煙把叢林探險當春游,魏大人就要認真得多,半月下來,他帶著下人就找上一種能吃的樹枝出來,那樹枝壓出來的水又甜又濃,可以做庶糖,還有幾種判斷能吃的小東西,但現在只是初步判斷,能不能結出他們所想要的果子,還待一段時間看它是怎么長的。 如此忙碌了一個來月,這時春末的春意才濃烈了起來,身上的厚裘也可以脫下來了,換了薄襖裳,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 賴云煙這也發現自己的頭疼比以往少得多了,那銀白的頭發好似也沒有平時那么白了,現在還帶點灰。 魏大人日日盯著她按時吃藥,還是有所成效的。 當然,這也跟她一到入夜就能睡下,一整夜夢都不會一個也不無關系。 賴云煙以前心重,每日夜晚輾轉難眠,現在一躺倒就能睡下,豁達到了魏大人偶爾想起這事,都要多看她幾眼。 她現在其實比前世還讓他感到意外。 ** 衣裳穿得少了,天氣也沒那么凍了,外面更是打得不可開交起來。 這氣候變得太多,早前在魏瑾泓的信中,賴云煙也夾帶了一封信給魏世宇,信中讓他別花那么多的力氣打仗了,多去找點吃的,比跟人逞兇斗狠強,至于挑畔,只要沒犯到門上來,就別去搭理了,要不了來年,這些人就要餓死了。 這時他們接到回信,魏世宇在信中回道不攻防守也是難事,但還是派出了人,輪回去深山找可用之物。 這年春天沒過多久就直接暴夏,昨日還是薄襖,今日就是夏衫了,隱居之地也不再復前日的平靜,這信是兩三天就來一封。 這昨日信使才送了一封說皇帝病重的事,這一天,云谷里又來了信,說叛軍中瘟疫橫行,很多人身上起了像尸斑一樣的東西,皮膚潰爛而亡。 “這些人一路困苦而來,能有幾人身上是不帶病的,吃他們的rou喝他們的血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賴云煙看過后,推開了手邊的茶杯,手撐著頭淡淡地說,“叫世宇封谷罷,離這些人遠點,如若見著這些人千萬不能靠近,云谷四周如遇這些人的尸體,必要抬遠燒盡?!?/br> “世宇已做了防范?!蔽菏烙畎芽催^的信紙給她。 賴云煙看過,知道這些事魏世宇已提前安排好后,她舒了口氣,臉上也有了點笑,對魏瑾泓道,“比你當年強?!?/br> “嗯?!蔽鸿稽c頭。 過不了幾天,外面又送來了信,說岑南王病了,想請他們一見。 賴云煙想了想,決定去探望一下這位往日的盟友,魏瑾泓也決定一同前往。 他們這次花了挺長的時間,才悄無聲息地到了岑南山的祝王府。 他們提前打了招呼,進了祝王府也沒弄出什么動靜,等在內屋見到岑南王夫婦,互相行過禮后,賴云煙見著岑南王滿頭灰白的頭發便道,“您怎地也頭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