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無巧不成書。

    彼時邊叔叔正陪著葉夜在超市貨架邊來來回回地對比商品，神色平穩，半點不見著急，而且在葉夜回頭摸著下巴問起“哪個更劃算”時很快地作出了以克為單位的價格對比。

    葉夜立馬伸手拿了最便宜的那一個丟在了購物車里，一蹦一跳地湊在他邊上說:“和您逛街真省事，以前怎么沒想過拉您逛超市，一定能省不少錢?！?/br>
    邊淩沉默了一瞬，然后輕輕理了理少年翻起邊角衣領道:“那時候總是有事，以后有的是時間...”他慢慢說，眼底帶著淺淺的光澤，“想去哪都可以，我陪你去?！?/br>
    葉夜轉頭，沖他笑得明朗。

    倘若此時系統在場，大概會覺得這個行為有點眼熟，非常具備渣男特色，曾經對著顧奕笙的時候葉夜也是這樣，說到未來的時候總是笑瞇瞇地，看著像是答應了，但實際上人什么都沒說，只是沖你笑了笑。

    以為自己被愛著的人總是會下意識地將沉默當作同意，失而復得的邊淩也不是例外。

    說到底都是凡夫俗子，□□沾身時，誰都說不上高明。

    葉夜感覺到邊叔叔又拍了拍他的腦袋，像哄小孩似的，他伸手去拉邊叔叔的手，想調侃兩句怎么動作越來越像自個兒爸爸了，只不過話還沒出口，就被迅速住了口。

    他們的購物車拐了個彎，正對上迎面而來的青年。

    他神色寡淡，眉心微皺，鼻梁高挺，架著銀邊眼鏡，超市的燈光明亮，葉夜輕而易舉地就能看見他眼下的陰影。

    是顧奕笙。

    老天逗我。

    剛送走了周舟意，顧奕笙怎么就過來了！

    葉夜無語問蒼天，視線來不及收回，就已經被顧奕笙發現，兩廂對視，顧奕笙的神色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邊凌沒有察覺這個短暫的對視，牽著葉夜猶自推著購物車向下一個貨架走去，葉夜猶豫了半秒，還是低垂了眼睫，裝作沒看到一樣地跟上邊淩。

    擦肩而過的剎那，顧奕笙的眼睛微微睜大，他轉過身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力氣很大，五指牢牢扣住他的胳膊，痛得葉夜倒吸口氣。

    這一下來得突然，邊凌反應過來時，葉夜已經被顧奕笙整個人狠狠拽了過去，交握的手也隨之微微松開——

    那是很短的一個瞬間，邊淩卻像是忽地回到了那個雪天，少年滿身鮮血地看著他。

    陽光很燦爛，可他眼里的光卻一點點散開了。

    他心跳如擂鼓，莫大的驚懼卷土重來，讓他的手都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邊淩重新握住了那只手。

    失去把控的購物車歪歪斜斜地撞上了邊上的貨架，打出了“咔鐺”一聲。

    邊凌的心重新落回了原位，他不動聲色地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沒有全部散去的后怕，而后迅速地冷靜了下來，沉下臉色去看對面拉著小朋友另一只手的男人。

    葉夜也在看他。

    顧奕笙低垂著頭，沒有看他和邊叔叔任何一個人，也什么都沒說，只是死死地握著自己的胳膊，力氣大得讓葉夜恍然覺得對方要把指印按在自己的骨頭上。

    兩方僵持了一會兒，邊淩本想把人拉過來，但看到小朋友吃痛的表情，又停下了動作。

    邊淩沉默了片刻，問:“你認識他嗎？”

    葉夜看了一眼顧奕笙，轉頭對邊叔叔乖乖說:“是我們學校的老師?！?/br>
    邊淩揚眉，臉上表情似笑非笑，隱隱帶著威脅:“只是老師？”

    葉夜的眼睛眨了眨，心里的念頭轉了一圈，出口的聲音也委屈巴巴地落了下去:“...不只是?！?/br>
    邊淩其實說不上生氣。早在在一起之前，他就調查過，他的小金絲雀長得好看，性子活潑，年少時更是到處沾花惹草，拖著一屁股的桃花債，如今就算換了個模樣，想來也相差不遠。

    邊淩摸了摸小朋友的指節，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而慢地問:“還想吃什么？”

    葉夜愣了一下:“...薯片?！?/br>
    邊淩笑了笑:“好?！?/br>
    他掀起眼簾，不輕不重地說:“你處理好，過來找我?！?/br>
    他不介意過去，誰都有過去。

    他只要小朋友的未來。

    葉夜點了點頭。

    他們站的拐角來往的人并不多，邊凌最后看了一眼那個沉默不語的男人，還是松開了拉著葉夜的手，重新拉回了購物車往另一個區走去。

    拐角一下就剩下了他們倆，超市音響里的還在斷斷續續放著土嗨的歌。

    葉夜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動了動手腕，看著顧奕笙的鼻尖，小聲說:“疼?！?/br>
    顧奕笙的肩膀抖了一下，還是沒松手。

    葉夜也沒強行去掰他的手，反倒是彎下腰去看顧奕笙的臉色，語氣柔軟地叫了一聲:“小顧老師...”

    這口氣顧奕笙很熟悉。

    重逢之后，每一次，每一次他們獨處的時候，葉夜都會這樣“小顧老師”“小顧老師”地在他耳邊叫，眼睛彎彎的，綴滿了愛慕與依賴。

    可是。

    可是為什么。

    顧奕笙想，為什么他的眼睛里寫滿了喜愛，卻又能輕飄飄地離開他，牽起另一個人的手，對自己視而不見——最后再湊到他的眼前，軟乎乎地叫上一句“小顧老師”。

    他的眼睛澀得發痛，他不想哭，可出口的聲音卻因為嘶啞變了調:“...你和別人走了?！?/br>
    “我給你發了消息，給你打了電話，你都沒有回復?！?/br>
    顧奕笙不敢去看他，只是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動了什么一樣，臉色蒼白而脆弱，“你...不喜歡我了嗎？”

    “喜歡的?！?/br>
    顧奕笙擰緊的心忽然松了開，他終于抬起頭去看他，就看見少年搖了搖頭，那雙分毫未變的桃花眼里依然春光瀲滟，像是挾著繾綣深情地看著他。

    少年認真地說:“現在也喜歡?！?/br>
    顧奕笙急促地呼吸了一聲，慘白的臉上因為驟然起伏的心情而染上一層紅，眼睛也泛起希冀的碎光，他說:“那...我們回...”

    他想留下他。

    別走了...

    別走了。

    他會對他更好的，會給他更多的，這世界上顧奕笙能有的，哪一個不能給他。

    少年像是聽懂了他未盡的話，他依舊溫柔而深情地看著他，嘴里說的卻是:“我不能和你回去?！?/br>
    顧奕笙表情空白了一瞬，連帶著緊握他胳膊的手都松開了。

    “我答應他了?！比~夜遙遙地指向零食的貨架，又重復了一遍，“所以不能和你回去?！?/br>
    顧奕笙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

    在他乏善可陳的人生里，所有對愛情的認識明明都來自于面前的人，那些凝視，親吻，專注和全心全意，明明都是他告訴自己的。

    可現在，他的太陽說，我還喜歡你，可我要離開你。

    “不對，顧奕笙?！鄙倌昕聪蛩?，似乎看透了自己混亂的想法，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是你來決定，要不要離開我?！?/br>
    就像是以前每一次葉夜喜歡上了另個男孩時，他都會坦誠地和自己當時的男朋友說:“我喜歡上別人了?！?/br>
    所有人都覺得那句話是分手，但對于葉夜本人來說，那其實只是一個詢問。他依然喜歡男朋友，但也的確被下一個人吸引，于是他開誠布公，將選擇權交給彼時的男朋友。

    渣男如葉夜，他接受所有分手，也接受所有彼此折磨，但這不會阻止他去找別人。

    畢竟下一個永遠閃閃發光。

    捫心自問，如果可以的話，葉夜很希望能夠讓大家一塊坐下打麻將，互幫互助，共創美好未來。但是從各種角度來說，這種想法實在是有點過分缺心眼了——晉江應該也不讓。

    他只能讓小顧自己做選擇。

    太渣了。

    葉夜想。

    渣得他就那么點的良心都在隱隱作痛。

    但是顧奕笙沒有回答。

    他只是看了葉夜好一會兒，神色中的茫然和脆弱慢慢斂了起來，然后問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周一還來學校嗎？”

    葉夜有點摸不準這個走向，但還是回答了句:“應該是去的?！?/br>
    顧奕笙說:“好?！?/br>
    “那學校見?！?/br>
    ——

    邊淩站在貨架前，一手持著手機，一手拿著膨化食品的包裝袋翻看，漫不經心地聽著手機那頭的聲音。

    那人話說得啰嗦，往日里他是要責罵兩句的，但此時他心思不在這里，也就懶得去說。

    他還在等葉夜過來。

    邊淩不答話，電話那頭的人更是心驚rou跳，各種各樣的好話說了個遍，直說得口干舌燥了，才聽到了邊淩輕飄飄地應了一句:“他想好了，那就隨他?！?/br>
    葉夜一靠近邊淩，就聽到了這么句話。

    他湊到了邊叔叔邊上抬頭看他，正對上邊淩垂下的視線，他伸手摸了摸葉夜的耳廓，又對著電話那頭又嘰嘰喳喳上的人隨口說了句:“行，明天帶他過來”之后，就掛了電話。

    葉夜探頭探腦地問:“有事??？”

    “公司的事?！边厹R無意多說，“你處理好了？”

    葉夜眼神飄忽。

    邊淩揚眉:“處理不好？”

    葉夜捏著指頭比劃了一下:“差一點?！?/br>
    邊淩點了點頭，神色平穩，沒有再接這個話題，而是推著購物車說:“走吧?！?/br>
    邊淩沒提，葉夜也就不提，跟著邊叔叔走了兩步，才想起了之前的對話，往購物車里探頭看了一眼:“等等——等等，我的薯片呢？”

    邊淩:“垃圾食品?！?/br>
    葉夜睜大眼睛:“您答應我了！”

    邊淩面不改色:“我反悔了?！?/br>
    葉夜據理力爭:“大人說話要算話！”

    邊淩振振有詞:“小朋友也要聽大人的話?！彼@么說完，忽地看了葉夜一眼，唇角溫柔地向上彎起來，恍若于冰凌凌的高山之上綻開了一朵花。

    葉夜輸了。

    邊叔叔恃美行兇，嚶。

    也不知道是不是顧奕笙已經走了，后來葉夜推著購物車的時候，沒再看到他的身影。

    他和邊叔叔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并在邊叔叔的中老年人嚴格審核之下——只買了五十塊錢的零食。

    就這五十塊，還是葉夜努力撒嬌撒來的。

    葉夜委屈巴巴地抱著單薄的零食跟邊叔叔回了家。

    說是家，其實就是葉夜曾經和邊淩短暫同居過的那棟小別墅。

    甫一下車，葉夜就覺得熟悉，這種熟悉感在跟著邊叔叔進了家門之后，達到了頂峰。

    并非是因為故地重游，而是因為紋絲不動。

    沙發上的黃色抱枕沒變，堆在沙發上的毯子沒變，就連自己以前吃完冰棍歪七扭八黏起來的木頭人也沒變。

    像是停在了他們離開家準備去滑雪的那一天，再也沒人進來過。

    葉夜驚訝地站在玄幻，身邊的邊淩已經脫了西裝外套搭在沙發上，躬身從鞋柜里拿出了拖鞋，一如記憶里那樣，放在了葉夜的腳邊。

    邊家的二當家，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輕輕地在他腳邊放了一雙拖鞋。

    葉夜抿著嘴角，有點想哭，他嘟嘟噥噥地問:“你沒住這了嗎？”

    邊淩直起身說:“重新買了套房子?！?/br>
    “你不喜歡這了？”

    邊凌看他，覺得他的小朋友明知故問，卻仍然回答道:

    “只是在等你回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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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邊叔叔充滿了正宮的大度氣場，其實心里記賬記得門清，就等著秋后算賬。

    ——

    小顧瘋比程度: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