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斗
周舟意知道自己是“反穿越”的。 他清楚地記得上輩子最后的場景,記得窗花,記得師尊,記得背叛和幻覺,也記得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年和血液流失的寒冷。 他記得自己死了,卻再次睜開了眼,成為了一個三歲的幼童。 幼小、脆弱、靈氣全無,甚至連走路都帶著踉蹌,有女人笑意盈盈地抱起他叫他小意,給他穿上奇怪的衣服和鞋子,帶他走到封閉的鐵盒子里下了樓。 那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不可理喻的事情太多,莫名其妙的物品也太多,周舟意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 起初周舟意仍然是想死的,他總在找機會,卻總是會被家里的“mama”和保姆發現,幾次之后,女人嚇壞了,總是抱著他哭,眼淚全打在了他的脖子上,濕得難受。 后來日子長了,周舟意漸漸地也就不再故意尋死,他看著鏡子里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臉,一只是覺得乏味,于是單純遵循著女人的期望慢慢長大,上學,讀書,考試,就像是所有本就是這個時代成長的人一樣。 直到上了大學。 他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填志愿也是隨手選了本市的大學,便拉著行李箱去了學校,碰到了迎新的學長過來幫忙。 那是個漂亮的學長,白臉蛋,桃花眼,還沒開口就帶了三分笑,伸手過來幫他提行李。 周舟意看著那張臉,隱約覺出幾分虛無縹緲的眼熟,卻也沒放在心上,卻聽見邊上有人笑著喊他:“葉夜,你又把長得好看的學弟帶走了!我們系女生可怎么辦??!” 周舟意猛地抬眼看他。 學長笑著呸他,轉頭對上他的視線就笑彎了眼睛道:“別聽他們胡說。我叫葉夜,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太陽有點大,周舟意聽著他的話,有些頭暈:“...周舟意?!?/br> “小周學弟?!彼p快地應了聲,“我送你去宿舍吧?” 就是那時候,就是那時候,周舟意似乎明白了自己會出現在這個陌生世界的理由。 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周舟意都在四處打聽“葉夜”的消息,他知道他的身高體重,微博微信,興趣愛好,甚至慢慢摸出了過往的情史。 他知道他在高中談了戀愛,大學開學時又和教官看上了眼,現在還大張旗鼓地追著書法社的學長。 像阿夜,可似乎又不是阿夜。 他沒有主動出現在那個“葉夜”的面前,周舟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到便利店的無意抬頭,看到葉夜站在柜臺前看著泡面時,他終于意識到他在等什么。 他在這個世界百無聊賴的十八年,是為了等他的阿夜回來。 但此刻,此時此刻,周舟意站在燈光昏暗的走廊,神色陰沉地看著面前的陌生男人。 他的手搭在葉夜的腰上,肩膀半擋著他的視線,像是在宣告主權般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神色冷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傲慢。 而葉夜把頭縮在男人的肩膀上,沒有轉頭看他一眼。 他在尋求庇護,而男人也的確這么做了,他們很親密,而且彼此信賴——可在此之前,這個人根本沒有出現過。 周舟意忽然想起了那個顧老師。 倘若說那個顧老師是因為地下戀情而沒被注意到的話,面前這個男人如果和葉夜在一起的話又怎么可能沒有一點聽聞。 在他觀察“葉夜”一整個學期里,在他千方百計打聽到的所有消息里,完全沒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 那他是從哪來的? 周舟意的睫毛低垂下去,掩著眼底驟然掀起的情緒,臉上的神色仍維持著怒氣:“叔叔是想要就這么直接地搶我男朋友嗎?” 葉夜敏銳地轉頭看去,他察覺到了周舟意身上驟然減輕的敵意,就像是有什么別的東西轉移了他的憤怒。 葉夜的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預感,可卻想不出原因。 邊凌不知道他的想法,聞言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眉梢,似笑非笑道:“怎么會是搶?” 他的視線掠過了懷里少年毛茸茸的發頂,忽地按著他的肩膀轉向了周舟意,輕聲說:“你當然可以讓他和你走?!彼R片后的眼睛帶著倨傲的笑意,“如果他愿意的話?!?/br> 邊凌不需要搶。 這只不過是物歸原主。 鴕鳥葉夜猝不及防地與周舟意對上了視線。 周舟意的眼睛很大,在雪白的臉上像是兩個挖空了的黑洞,陰森森的,黑漆漆的,葉夜甚至能聽到穿堂風寒風從那之中呼嘯而過。 “...不和我走嗎?”周舟意問。 少年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他像是覺得內疚,又像是覺得憐憫,那雙往日里溢滿歡喜的眼睛,此時褪去那些明亮的光影,只剩下了片安安靜靜的暖褐色。 “不和你走了?!彼f,嘴角動了一下,像是有未盡的話,但到底沒說。 周舟意抬眼看向那個好似氣定神閑,手卻緊緊搭在葉夜肩頭的男人,又問了句:“你認識他?” 葉夜愣了一下:“認識?!?/br> 周舟意笑了起來:“在我之前?” 葉夜的心因為直覺而迅速跳動起來,他注視著周舟意,模模糊糊地摸到了什么危險的邊界。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周舟意忽然轉而看向邊凌問道:“您知道他叫葉夜嗎?” 邊淩當然不知道。 但在這個少年面前,他只是極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而后應了聲:“你覺得呢?” 周舟意垂下了眼睫,再抬起時臉上的神色忽然變成了一個明朗的笑容,眼尾也飛揚了起來,語調輕快地說:“原來是真的認識??!我是他同學,還以為阿夜是碰到了什么事呢,才趕來解圍,畢竟以前也沒見過您?!?/br> 他神色語氣變得突然,葉夜還沒反應過來,周舟意已經笑著對上邊凌的視線,撓了撓頭發,像是個真正的學生一樣:“啊,叔叔您別介意,我只是有點擔心,畢竟最近糟糕的事情還挺多的...” “不過現在確定是認識的,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彼聪蛉~夜,眼底的笑意不知真假,出口的聲音卻熱絡的很,“那葉夜,我們回頭學校見了?!?/br> 周舟意退后了兩步,沖葉夜擺了擺手,拐了個彎,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里。 走出了幾步距離之后,周舟意臉上的笑容又漸漸淡了下去,他湊到了已經吃起飯的桌子邊,對上幾人疑惑探尋的視線后露出了抱歉的笑容:“學長說家里有事,和他叔叔先走了?!?/br> “怎么也沒說一聲——”小斌嘀咕。 “葉仔手機壞了不是一直沒買嘛,也正常?!贝蟀讛[了擺手,“小周呢?你怎么辦?” “我和學長們吃完,一塊回宿舍吧?!敝苤垡庾讼聛?,“麻煩學長們了?!?/br> “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小周學弟放開吃?!甭犯鐭崆榈嘏呐淖雷?,“今天路哥買單?!?/br> —— 葉夜跟著邊淩從餐廳的側門離開了。 說是側門,不如說是某種程度的vip通道,與葉夜他們進來的正大門不同,側門是直接通向昂貴的包廂區的。 他坐上了熟悉的黑色轎車,甚至看到了霸總世界里見過好幾回的邊叔叔專屬司機,兩人在后視鏡短暫的視線交錯了一瞬,司機便迅速而規矩地收回了視線。 汽車駛動,窗外的燈影緩緩淌過,葉夜看著車窗思考了一會兒,便轉頭看向邊淩的側臉,然后乖乖地趴了過去,靠在他的大腿上哼哼唧唧地叫了聲:“邊叔叔?!?/br> 邊淩順手摸了摸小朋友的頭發:“怎么了?” 葉夜:“你有想問我的問題嗎?” 邊淩似笑非笑地問:“你都會回答嗎?” “如果您問的話?!比~夜說,“我都會回答的?!?/br> 邊淩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會兒,而后輕輕掐著他的下巴親了上來,聲音混在了唇齒之間:“...那就等回家再說吧?!?/br> 汽車掠過一個巨大的霓虹燈,橙紅色的暖光也一點點鋪在了邊淩冷白的臉廓,葉夜著迷地伸手摸了摸,紅著臉細聲說:“您真好看?!?/br> 邊淩說:“你說過一次了?!?/br> “常見常新?!比~夜笑了開。 邊淩覺得他亂用成語。 他拍了拍小朋友的臉:“起來吧,不是要買飲料嗎,到了?!?/br> 葉夜坐了起來,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娛樂圈世界里自己去過的那種會員制超市,卻透過車窗看到了燈火輝煌人頭攢動的大賣場。 邊叔叔的身上還穿著規整的西裝三件套,頭發一絲不茍,皮鞋一塵不染,然后他拉開車門一腳踏進喧鬧的人群之中,于紛雜的人聲中沖自己伸出手。 “走吧,小朋友?!彼f,“不是最喜歡這種地方嗎?” 葉夜的眼眶又熱乎乎的酸脹了起來。 他牽住了邊叔叔的手,一并繞過了賣場前跳著廣場舞的阿姨們,掏空了身上的口袋最后還是用手機支付換來了一塊錢,推上了購物車。 這真是神奇的一晚上,他的邊叔叔穿著高定西裝,慢條斯理陪他推著破舊的購物車,走在到處寫著9.9特價的超市里。 葉夜心里都要開出花來。 那些藏在冷淡外貌之下細枝末節的零碎溫柔和縱容,即便是現在,都會讓他心動。 ※※※※※※※※※※※※※※※※※※※※ 周舟意又get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 逐漸開始后悔寫番外,感覺自己的臨場發揮向著復雜的情節去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