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樂
葉夜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 他身上穿著的睡衣是新的,布料還帶著嶄新的壓痕,但似乎是已經下過一回水洗過,穿到身上時,還能聞到股洗衣液的香味。 他本想直接光腳走出浴室,剛邁出一步又想起邊叔叔的冷酷凝視,又默默地退回去,把腳塞進拖鞋里噼里啪啦地一并踩了出去。 客廳很安靜,沙發邊立著盞燈,照亮了一小塊地界。葉夜抱著換下來的衣服湊過去,看見邊淩又在打電話。 作為霸道總裁的叔叔,邊淩總是在打電話的,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就很忙,現在似乎也沒什么太大的變化。 葉夜習以為常,走到了他的背后,手肘撐在沙發背上,去看邊叔叔的側臉,后者似有所覺,側目看了過來,瞧見他發尾掛著的水珠,又瞥了瞥肩膀上搭著的毛巾,警告地瞇了瞇眼睛。 葉夜在邊叔叔面前總是忍不住撒嬌,得到他的示意之后也沒動,反倒是鼓了鼓腮幫子,不太樂意地小聲嘀咕了句:“叔叔幫我擦?!?/br> 邊凌毫無波動地看著他,鏡片反射出一片冷光。 葉夜委屈巴巴地回浴室擦頭發去了。 他對著鏡子慢騰騰地擦頭發,一面擦,一面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這種感覺其實有點奇怪,他看過這個鏡子許多次,也看過這個鏡子里折射出的浴室墻磚,卻還是第一次從這個鏡子里看到自己真正的模樣。 葉夜甚至覺得自己都有段時間沒看過自己本來的這張臉了。 其實真要說,在那么多個世界里,和自己的模樣半點鉤都掛不上的,除了溫柔內斂的葉語秋,好像就是眼尾下垂的葉清安了。 葉夜本人就是一雙桃花眼,隨隨便便對著人彎彎眼睛,就像是情深似海,常年招得小姑娘春心萌動,甚至上過好幾回微博上的帥哥bot。 但葉清安不是,比起葉夜,他的眉眼更干凈,更天真,水靈靈的,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葉夜有一搭沒一搭地想,也不知道邊淩是怎么認出自己的。 念頭轉到這時,邊叔叔也終于打完了電話,過來督促他的擦頭發進程,結果發現小朋友的頭發一大半居然還在淌著水,便干脆接過手來,捧著他的發尾幫他擦拭。 葉夜對著鏡子里的邊叔叔高高興興地咧了個笑。 邊淩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把毛巾罩在他頭頂,用力地搓了把。 好在男孩的頭發短,真要去擦,倒也不用費太多功夫,邊淩看發尾沒再往下滴水便停了手,領著小朋友回到客廳,順道送上了杯進浴室前剛熱好的牛奶。 當初和邊叔叔在一塊之后,葉夜每天晚上都要被莫名其妙充滿父愛之心的邊叔叔強行喂一杯熱牛奶——就是單純的牛奶,沒有特殊的意思。 葉夜捧著熱乎乎的牛奶杯,乖乖喝了個干凈。 杯口寬,放下杯子時嘴角難免會沾上點奶漬,葉夜也不去擦,只睜著眼睛不懷好意地去看邊淩。 即便是換了個模樣,小朋友亮晶晶的眼睛也沒有半點變化,邊淩心尖悄悄地顫了顫,像是被泡到了溫溫的水中,嘴角也彎出了個笑,然后如他所愿地俯身親了上去。 他們在餐桌邊交換了個長長的吻,分開時葉夜的腿都差點給親軟了,眼睛也跟著冒水光,瞧著邊叔叔的眼神更親熱了。 不得不說的是,男人真的都是感覺動物。 長得好看是吸引的第一步,而床上足夠快樂更是天長地久的其中一個必要條件。 其實如果真的嚴格按照感官刺激來排名的話,第一名該是周舟意,甚至于在兩人剛重逢的時候,葉夜也短暫地琢磨過要不要再把學弟拐上床體驗一下。 畢竟快樂是真的快樂。 但瘋狗也是真的可怕。 兩廂權衡了一番,最后葉夜只能忍痛放棄,并心花怒放地奔進了長得帥技術好還體貼溫柔的邊叔叔的懷抱里。 葉夜心滿意足。 邊淩不知道小朋友腦子里在想什么,輕輕揉了揉他的后脖頸,伸手接過了他手里的空杯子放在桌上,便牽著人上樓。 臥室的燈一開,葉夜的記憶又全部自動歸了位,是真的一點都沒變,包括床頭的那盞葉夜淘寶買來的19.9塊小夜燈。 小夜燈是個俗氣的蘑菇形狀,暖紅色,塑料外殼,連接處痕跡明顯,瞧著劣質的不得了,和邊叔叔臥室的高級性冷淡風格格不入。 但是他當時拿來的時候邊淩也沒說什么,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玩笑地說了句:“用不了多久就得扔?!?/br> 時過境遷,人都換了個殼子了,小蘑菇倒還是小蘑菇,越看越丑。 葉夜和邊淩說:“回頭我買個新的來?!?/br> 邊淩沒什么意見:“隨你?!?/br> 他說著,把葉夜領到了床邊,后者也就順其自然地脫了拖鞋爬上床。 邊淩問:“回來開心嗎?” 葉夜認真地答:“開心呀?!?/br> 邊凌輕輕撩開了一根落在了葉夜臉上的睫毛,像是隨口提及般問:“困了嗎?” 葉夜乖順地眨眨眼:“還不困?!?/br> 邊淩露出了一個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問得突然,和葉夜的回答之間幾乎毫無空隙,葉夜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就被卡住了。 但很快,葉夜就反應過來邊叔叔是要算總賬了。 邊叔叔從來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東問一個問題,西問一個問題上。 葉夜在心里琢磨了兩秒,又看了眼神色平靜,精神狀態似乎也很穩定的邊淩,還是決定盡量照實回答:“葉夜?!?/br> 邊淩:“那葉清安呢?” “也是我?!比~夜說。 “哪個名字是真的?” 葉夜:“都是真的?!?/br> 邊淩垂眼看他,看不出對這個回答有沒有什么感想,只是略略點了點頭,就換了個問題:“為什么換了個模樣?” 這問題葉夜不知道怎么說。 是應該說這其實是一個本我與自我的問題?還是應該說你們只是一群數據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死掉的幽魂換個皮相很正常的? 于是葉夜反問道:“您怎么認出我的?” 邊叔叔停頓了片刻,像是在回憶,然后說:“不知道?!?/br> 他的確不知道。 只是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就像是在一部黑白默片中突兀出現的彩色蝴蝶,亦或是無邊荒漠里晃動的一汪清泉,他出現的那一刻,邊淩就知道是他。 是沒有原因的。 于是葉夜也順坡下驢說:“我也不知道?!?/br> 邊淩挑了一下眉,對這個答案存疑,但也沒接著問下去,又換了下個問題:“那個學弟和你什么關系?” 葉夜:“前男友?!?/br> 邊淩:“老師呢?” 葉夜:“也是前男友?!?/br> 邊淩滿意地摸了摸葉夜的腦袋,語氣似真似假地評價道:“花花腸子?!?/br> 邊淩并不知道,如果自己再往下多問一句“那我呢”的話,就會神奇地發現自己其實也是“前男友”中的一個。 但他不問,葉夜當然什么也不會說,只是配合地對邊淩露出了個乖巧的笑。 邊淩又想起了什么:“那個老師...”他略頓了頓,神色中的溫情也淡了下去,語調仍舊是漫不經心,葉夜卻愣是聽出了幾分寒意,“如果你解決不清,就讓我來處理?!?/br> 葉夜:“......” 葉夜:“倒也不必?!?/br> 小顧也太難了,前有周舟意殺人分尸,后有邊叔叔天涼顧破。 邊淩的聲音并不大,語氣甚至說不上嚴肅,只有那鏡片眼睛里透出幾分暗沉的警告意味,然后他伸出手捏了捏葉夜的下巴,像是在哄小朋友不能和陌生人出去玩一般輕輕說:“最好不必?!?/br> 葉夜輕輕皺了一下鼻子,然后含糊不清地應了聲,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答應了,而后也不等邊淩反應,就又拉著叔叔的衣領攀上去,抱住了他的肩膀,拖著嗓子耍賴皮說:“我想睡了——” 想問的問題已經問了大半,雖然小朋友的回答真假參半,但邊淩覺得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會兒,拍了拍小朋友的背,寬容地表示了話題暫時結束。 再之后,葉夜就和以前一樣,像個八爪魚似的抱著熱乎乎瘦條條的邊叔叔睡了個好覺。 將睡未睡的邊界時,葉夜忽然感覺到邊叔叔捏了捏自己的耳廓,低而沉的聲音暈在他耳朵邊。 邊淩說:“乖一點?!?/br> 葉夜也想乖。 如果可以的話,葉夜甚至很愿意把這次度假的時間全部花費在邊淩的身上——畢竟當初和邊叔叔的結束是最突兀的。 能再來一次,葉夜還是很高興的。 可惜的是,這個時空管理局專門為他構造的這個小世界,根本沒給葉夜足夠的機會去乖。 并樂此不疲地為他獻上一個又一個修羅場。 —— 第二天早上,葉夜是被邊淩起床的動靜驚醒的。 邊淩起床的動作其實不大,甚至已經盡可能地做到了輕手輕腳,但畢竟是要扒開葉夜抱著自己的胳膊和腿,還是不可避免地把葉夜給一并弄醒了。 就著朦朧的天光,葉夜伸手拽著邊叔叔的手指又把臉貼了上去,眼睛半閉不閉,全憑本能地哼哼唧唧道:“您要打領帶了嗎?我給您打領帶吧?!?/br> 邊淩微頓,而后輕輕笑了一聲:“不用,只是等等有人要來,你睡吧?!?/br> 葉夜不太放心,又撐著眼皮抬頭看了眼邊淩,正對上男人未被眼鏡遮擋的眼睛亮著柔軟光澤,被那光晃得一陣暈,忍不住轉了轉頭,逮著自己枕著的手親了親,咕噥了句:“...您好看?!?/br> 邊淩似乎是笑了,又好像是也親了親自己的眉眼,葉夜記不太清,只知道后來他還是又睡了過去。 等到再睜眼時,中午都快到了。 房間里的窗簾緊緊拉著,透不進一點光,只有床頭的破爛小夜燈亮著點光暈。葉夜捂著睡了太久的腦袋晃了晃,光著腳踩在木地板上,朦朦朧朧地向外走,想去樓下喝口水。 走到樓梯口時,葉夜忽然聽到了一個并非是邊叔叔的聲音在說著什么,他下意識停下腳步,后知后覺地想起邊淩說過會有人來,便站在樓梯口趴在欄桿上向下張望,想確定是什么情況,方不方便自己出現。 葉夜先看見了邊淩,他的邊叔叔換了睡衣,穿著襯衣坐在沙發上,瘦白的手撐在臉側,看不清神色。 而邊叔叔斜對面的沙發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戴著鴨舌帽低頭沉默,而另一個則在和邊淩說著什么,聲音太小,葉夜什么都聽不見。 葉夜的注意力也根本不在他們說的內容上。 他驚恐地忽然發現他認識那個在說話的人。 在葉夜還是葉語秋的時候,他曾經和這個人打過不少交道,甚至也可以稱得上是個老朋友。 陸恒。 對,就是那個在地下停車場抓到自己和霍可樂打啵的經紀人,那么這么說的話——葉夜緩緩把視線移到了那個戴著鴨舌帽的人身上—— 霍可樂。 葉夜開始偷偷往房間挪,決定裝作自己沒有出現過,并以此躲避修羅場。 但小世界并不同意。 他不知是踩到了走廊上哪塊突然壞了的木板,腳底下傳來了尖銳的“吱呀”聲。 葉夜:“......” 邊淩抬頭看了過來,正對上葉夜的眼睛,又往下一瞥他光溜溜的腳,眉尾一揚,不太高興:“怎么又不穿鞋?” 伴隨著他的疑問,那個戴著鴨舌帽的人也下意識抬頭看了過來。 眉目細長,鼻梁挺拔,神色疲倦又冷淡,就連唇角也沉沉地向下彎著,但在看見葉夜時,那份凌厲疏冷便驀地卡在了臉上。 他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置信,甚至整個人都唐突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向著他的方向走了幾步,那雙暗淡的眼睛忽然紅了起來,眼淚含在眼眶里,怔怔地看著他。 葉夜站在原地和他對視,心里不著調地想,果然是他的小委屈鬼啊,一句話都沒說,就先哭了。 ※※※※※※※※※※※※※※※※※※※※ 在線戴綠帽的邊叔叔:?你到底有幾個好哥哥? —— 對了,已經出場的各位現在的年紀分布大概是。 邊叔叔四十多,霍可樂三十多,小顧二十多,小周十八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誰能想到小變態居然十八歲??! 而當初年下已經比葉夜大了一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