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可叛軍的軍紀實在太差了。差到是個男人就無法忍受下去。而房琯大人的作為呢,又比叛軍強到哪里去?如果說房琯大人是個jian臣,所以才做出借敵軍之手消滅民壯的愚蠢舉動,那提拔了jian臣的皇帝陛下算什么?已經被出賣了一次,還要繼續為這個混蛋皇帝和混蛋朝廷效力,馬某不是犯賤又是在干什么?可馬某今后如果不想繼續犯賤的話,就要回過頭去忍受叛軍的欺凌侮辱,忍受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戕害父老鄉親,那又如何算得上是個男人?如果自己是個男人,就得拿起刀,可那豈不是又在犯賤? 一個個圈子繞下來,繞得馬躍頭暈腦脹。他原本沒想到問題會如此復雜,也沒想過自己能比那些讀書人高明,能在短時間內就給出一個正確答案??蔁o論怎么努力,問題就在他眼前掛著,怎么揮都揮之不去。仿佛如果今天弄不明白,就永遠無法再度跳上戰馬。永遠無法再度面對成千上萬的叛軍,依舊能毫無畏懼地舉起手中橫刀。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冒出來,滾過他慘白的面龐。然后再順著下巴的邊緣匯聚成溪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兩波觀點對立的讀書人沒想到馬躍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嚇得顧不上再打架,圍著他不斷溫言開解,“將軍,將軍!將軍大人,你怎么了?!想不明白,你就先放一放唄!您剛才不也這么勸我們么?怎么又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您老放心,我們打聽過了,節度使行轅給武將安排的測試題目,和給我等的不一樣。將軍大人,將軍大人,醒醒啊,醒醒啊,你怎么了。不好了,不好了,趕緊去叫郎中,將軍大人被痰堵了心竅了!” “怎么了,你們在喊什么?喊我么?”半晌,馬躍才回過神,眼睛緩緩地轉了一輪,間接證明了自己沒有得什么失心瘋。 “您可嚇死我等了!”幾個本質善良的讀書人拍拍胸口,大聲抱怨?!澳线@又是何苦呢?!您又不是讀書人!” “有些道理,不僅僅是你們讀書人要弄清楚!”馬躍慢吞吞站起身,拄著橫刀搖搖晃晃往自己的臨時宿舍走?!榜R某不能讓自己繼續糊涂下去。更不能讓麾下那些弟兄,死得不明不白?!?/br> 酒徒注:繼續生病中。俺這回真的成了“多愁多病的身了”,急需傾國傾城的貌來安慰一下下啊。 第四章 光陰 (三 下) 第四章 光陰?。ㄈ∠拢?/br> 見到馬躍變成這般頹廢摸樣,一眾讀書人愈發覺得心里過意不去,居然暫且忘記了先前的分歧,跟著進了屋,七嘴八舌地攜手開解起新到的將軍大人來。 他們涉世都不算深,又怎可能猜得到此刻馬躍正在想什么?翻來覆去,不過是說些“且放寬心”、“考試其實也很容易”、“國家正值用人之際,節度使府不會太難為您老”、“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諸如此類的話。到最后非但未能讓馬躍感到撥云見日,反而把他們自己也說得滿臉愁容了。 馬躍被說得頭皮發緊,卻知道大伙都是為了自己好,不愿再繼續這個不開心的話題,笑了笑,低聲說道:“反正馬某人已經來了,總不能什么都沒干就掉頭回去。只是對這里的情況不是很熟,還請幾位不吝指點一二!” “好說,好說,將軍大人盡管放心。你老但有所問,我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眾讀書人拱拱手,信誓旦旦地保證。 “如此,就多謝諸君了。馬某身上此刻還有些閑銅,不如咱們出去找個干凈地方,隨便喝上幾杯暖暖身子!”畢竟在官場混跡多年,馬躍為人處世的圓潤程度遠非眾書生可比,立刻提議,由自己做東,一起到外邊用餐。 “初次見面,哪好讓將軍出錢請客!” “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怎值得讓大人破費?!”眾人齊齊搖頭,嘴角邊緣,卻依稀露出了幾絲亮晶晶的光澤。想必是行囊羞澀,肚子里寡得狠了。 “幾位兄弟不必客氣,我等一見如故,出去吃幾盞淡酒算得上什么?!”馬躍張開胳膊,半推半拉,將眾人帶出了驛館,在街上找了個尚在營業的酒樓,快步走了進去。 眾人半推半就地跟著,找了個二樓的雅間入座。不一會兒,小兒端上來招牌菜和酒水,馬躍起身替大伙把盞,眾人拱手致謝,推推讓讓間,賓主雙方便喝了個眼花耳熱。 酒喝到了興上,有些先前不愿意說的話,便都能隨便說了。馬躍下意識地一打聽,原來安西軍節度使行轅的那名小吏,還真的不是在刻意刁難自己。先前已經有好幾個頭上頂著三品大將軍頭銜的老家伙,因為受不了要和白丁們一道參加考試之辱,拿了節度使行轅饋贈的盤纏,灰溜溜地奔向了蜀中。還有兩名李氏皇族的王爺,本想著借助安西軍的勢力,謀一些分外之舉。也是連王節度的面兒都沒機會見到,就被兵馬使趙懷旭給打發了。 “那幫家伙一天仗都沒打過,只是憑著祖上的余蔭,才混了個將軍的散銜,也敢厚著臉皮到安西軍中來指手畫腳。王節度對他們算客氣了,要是換了我,連盤纏都不給,直接命人拿棍子打出去!” “王爺又怎么著?要是隨便一個王爺跑過來,都能調動兵馬的話,安西軍根本不用孫孝哲來打,自己就把自己給折騰散架了!” 對于王洵以考試手段選拔人才的舉動,眾書生打心眼里贊同。雖然他們未必都能順利過關,至少,這種選拔手段體現了一種表面上的公平,不會因為他們出身寒微,就封閉了他們上進的通道。 “這安西軍之所以能打,就是因為里邊混飯吃的人少。如果把朝廷的賦閑官員不管好壞,都一股腦地塞進來,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摸樣!” “就是。如今朝廷封下的將軍多得像牛毛,誰知道哪個有真本事,哪個是濫竽充數?!對不住,我不是說您老,您老這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庇腥瞬恍⌒恼f漏了嘴,沖著馬躍拱拱手,笑著賠罪。 “不妨,不妨?!瘪R躍笑著擺手,心中對考試的抵觸情緒,不知不覺間就小了許多。如果節度使行轅真的能做到唯才是舉的話,自己受到的這點委屈倒也不算什么。就怕這里也跟朝廷當年的做法一樣,徒有一個科舉的架子,真正能成為官場通行憑證的,卻依舊是門第和人脈。 “您老參加考試之前,會有專人來為您老登記名姓。您老屆時一定記得把自己的履歷介紹清楚。最好把參加過哪場大戰,立過什么功勞,都逐一羅列出來?!币婑R躍如此好說話,田姓國字臉立刻起了幫助他的念頭,笑著叮囑。 “此話怎講?”馬躍立刻接過話茬,笑著追問。 “嗨,我也是瞎琢磨出來的。我剛到這里的時候,曾經親眼看到兩名品級跟您差不多的將軍,還沒等參加考試,就被王節度的人給禮聘了去。據說就是因為他們過去在哥舒翰大將軍麾下打過仗,有切切實實的戰功!”國字臉抿了口酒,笑著向馬躍介紹。 幾個人中,數他在驛館里邊住得時間最久。差不多兩個月之前就到了,卻不幸恰恰趕上安西軍與孫孝哲部拉鋸,所以才把考試的事情給耽擱了下來。 “那么說,也不一定是每個人都需要參加考試了?!”馬躍剛剛緩和的心情又突然變差,皺著眉頭問道。 “不一定,但要有過硬的資歷。朝廷給的官銜和名號不算!即便是現任官員,節度使大人也未必肯買賬?!碧镄諊帜樳@兩個月來沒機會為國出力,倒是把此間的掌故聽了滿耳朵。此刻難得有人詢問,立刻如竹筒倒豆子般一傾而盡?!扒岸螘r間,據說有兩個人模狗樣的家伙,是奉了靈武那邊的差遣,前來走馬上任的郡守。結果一樣被丟到驛館里邊,跟我一道等待考核。最后他們怕考不過去丟人,就自己卷鋪蓋滾蛋了!” “休得胡言。節度使大人當時不在,是底下小吏自作主張,胡亂安排,才惹出了一場誤會!”涉及到朝廷的顏面,沈姓美髯公立刻又跳了起來,大聲駁斥。 “你當時又不在場!”國字臉聳聳肩,冷笑著回敬。 眼看著二人又要起沖突,大伙趕緊出言勸解。好不容易將二人安撫下來,卻又看見做東的馬將軍鐵青著臉,舉起酒盞一杯杯喝個不停。 “馬將軍別跟他們一般見識。這兩個家伙就這德行,一會兒不打架就渾身癢癢!”唯恐得罪了這位金主,待會兒沒人付賬,孫姓讀書人拱拱手,笑著代大伙賠罪。 “不妨!有什么說什么,才是真性情!”馬躍笑著搖頭,憔悴的臉上再度浮起一縷苦笑。 最近一個多月跟在房琯身后,他聽到過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秘辛。因此絲毫不奇怪王洵如何折辱兩個靈武方面派下來的郡守。說實話,此時此刻,王洵不是唯一這樣做的地方大員,也不是做得最出格的一個。在河西與隴右各地,甚至連兵馬使、屯田使一級的要害職位,朝廷都已經插不上手了。這類職位一旦出現了空缺,大權在握的節度使們或者直接安排自己的親信充任,或者將朝廷派來的官員找借口驅逐、擊殺。靈武那邊得到消息,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而已。 不但節度使們沒把靈武朝廷放在眼里,即便皇親國戚們,也各自有各自的打算。躲在蜀中的老皇帝雖然勉強接受了兒子奪權的事實,避位為太上皇。手腳卻一直沒怎么閑著,通過各種辦法,牢牢地控制住了長江以南的稅賦。而幾個原本就對太子不甚服氣的王爺們,也暗中各展身手。其中最為強悍的是永王李磷,居然打著平叛的名號,出巡江淮。沿途將幾個傾向靈武的刺史、太守直接斬殺,根本沒念半點兒手足親情。 “將軍大人是哪里人?先前于何處高就?”見馬躍始終郁郁寡歡,孫姓讀書人舉了舉酒盞,笑著尋找新話頭。 “安定。做過一任團練頭目而已!”馬躍不想將自己的過往向外透漏太多,猶豫了一下,簡略地敷衍。 一個團練頭目,過去的履歷自然不可能太輝煌。所以眾書生也無法給他更多建議。馬躍自己也不需要別人指點,又問了一些自己關心的事項,便裝作不勝酒力,提前結賬退出了宴席。 第二日,果然有一名官吏前來替他做身份登記。馬躍自覺以前的戰績拿不出手,便以團練頭目的身份胡亂應付了事。隨后不久,便與其他幾名從別處前來投效的武將一道,被安排參加測試。先是考校弓馬、刀矛、諸般器械的熟悉程度,然后考校軍糧、物資的統籌計算能力,再然后則是考校幾本常用的兵書、戰策理解領悟深度。待這幾關都考完了,又將眾人領到一間空屋子里,每人發了張試卷,讓他們回答最后一個問題。 “這哪是選拔帶隊沖陣的兵頭,簡直比考武進士還復雜?!”一邊腹誹著考試程序的繁瑣,馬躍一邊信手翻開考卷。 問題很簡短,只有半行??赡苁强紤]到應試者都是武夫的緣故,試題盡量采用了白話,“值此風雨飄搖之際,試問諸君,爾等究竟為何而戰?” 酒徒注:一病大半個月,真的對不起諸位了。不多廢話,從明天起,酒徒盡量加快更新速度。 第四章 光陰 (四 上) 第四章 光陰?。ㄋ摹∩希?/br> 為何而戰?!如果換在半個月前,馬躍定毫不猶豫地寫上“功名富貴”四個字。唐人性子直爽,思維中沒那么多遮遮掩掩的東西,從不忌諱表達自己對權力和財富的渴望。特別對于武將而言,”功名但在馬上取”幾乎是每個人的信條,根本不在乎當眾說出來。 但是,現在的馬躍,內心里卻充滿了困惑。他已經品嘗過了富貴的滋味,同時亦經歷了一場血淋淋的背叛;他與地方團練頭目一道,在短短一個月內獲取了此前從來沒想到過的功名,卻又被提拔他們的人,像垃圾一樣推到了敵軍馬蹄下,成了棄子和血rou柵欄;四品將軍的職位既沒能給他帶來任何榮耀,也沒給他帶來任何安全感,只是讓他做了一個痛苦而又屈辱的春秋大夢。當夢醒之后,留在心里的只有深深的懊悔和仇恨。 他恨房琯,恨這個口蜜腹劍,試圖借叛軍之手消滅異己的無恥狗官。他恨朝廷,恨這群有眼無珠,辜負了弟兄們一腔熱血的行尸走rou。如果現在有人提出來,讓他為朝廷而戰,為大唐皇帝而戰的話,他肯定丟下刀,走得遠遠的,不去自己找死??扇绻麘鸲凡皇菫榱斯γ毁F,不是為了朝廷和皇帝,那又為了什么? 想到黃帝陵前袍澤們那一雙雙無法合攏的眼睛,馬躍就感到脊背一陣陣發冷.不知不覺間,汗水順著額頭、鬢角成串成串地淌了滿臉。不,他馬某人之所以舉起刀,不是為了朝廷,不是為了功名富貴,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只是無法忍受叛軍在自己家鄉的那些暴行,無法忍受自己最后一點財產被奪走,鄰里鄉親們就在自己眼前受到侮辱。他和他的弟兄們是為了生存,為了尊嚴而戰,不是為了某家某姓的萬世基業!只不過當時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僅僅是憑著男人的本能在行事而已。 舉刀而戰,不是為了功名富貴,不是為了一家一姓之江山。這大唐,亦不屬于一家一姓。它是所有唐人的大唐,而不是某家某姓的私產。如果叛軍打到家門口時,一個男人還不奮起反抗的話,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最后一口糧食被奪走,眼睜睜看著妻子兒女被人欺凌。無法逃脫,也無處可逃。在入侵者眼中,大伙都是獵物。人家才沒時間去分辨誰是恭迎王師的順民,誰又是大唐的忠實臣子! 回憶起最近一個多月來的經歷,有一種瘋狂而清晰的想法,從馬躍心頭迅速涌起,一直涌向筆端。他抬起衣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揮毫疾書。筆跡潦草凌亂,卻字字力透紙背。他不在乎自己這份答卷交上去之后,會帶來什么結果。只是想把自己的感悟寫出來,痛痛快快地寫出來。這種想法很瘋狂,不見于任何圣賢之書,也不會被世上大多數人所接受。如果連安西軍也容不下自己這份瘋狂的話,他可以毫不猶豫的離開。此后不在投奔任何勢力,自己打起自己的旗幟,與叛軍周旋到底。 只用了規定時間的一半兒,馬躍就上繳了考卷,大步走出了考場。與入場前那個失魂落魄的模樣相比,此刻的他簡直可以說是脫胎換骨。從頭上到腳下,都洋溢著一股無法掩飾的自信。 國字臉田和美髯沈等讀書人見到馬躍這幅樣子,便猜到他考得非常順手。笑呵呵地走過來,低聲問道:“如何?是不是比我們遇到的那些題目簡單許多?!” “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就看各人的造化而已!”馬躍笑了笑,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幾個讀書人不甘心被他用如此含混的話應付過去,紛紛圍上來詢問考試的具體內容。馬躍毫無隱瞞的回答了,自然又引發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好在有先前那場考試做鋪墊,大伙關于最后一道題目的意見雖然無法達成一致,卻也不至于再度老拳相向。只是覺得按照彼此觀點之間的巨大分歧,肯定有一部分人要與安西軍無緣了。誰料過了幾日,卻有小吏突然前來傳令,居然將所有參加過考試的人,無論持何種觀點,都統統召集到了兵馬使衙門。 安西軍兵馬使趙懷旭是個利索人,只是代表節度使大人簡單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命屬吏拿出一堆燙了金漆的告身,按照上面的名姓,給眾人一一發下。然后就吩咐大伙盡快入營,熟悉安西軍的規矩和各人的具體職責。 國字臉讀書人姓田名茂,被授予正七品文職,派去給安西屯田使宋武做幕僚。美髯公姓沈名斌,也被授予正七品文職,留在趙懷旭身邊聽用。其他各位讀書人,或者留在安西大都督行轅做當差,或者到各營中做一名參軍,官職為正七品到從八品不等。 馬躍原本為從四品明威將軍,這次依舊領著同樣的散秩。實際授予的,卻是選鋒營校尉。雖然權力遠不如在房琯帳下之時,卻也有了三百余新兵做直轄部屬,不再是一個光桿將軍了。 眾人大喜,紛紛互相道賀。暢快之余,又覺得此番未能得到節度使大人的親自接見,未免有些美中不足。皺著眉頭,很不甘心地議論道:“節度使大人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居然連見我等一面的時間都抽不出來,這,這安西軍,門檻未免太高了些?!?/br> “就是,就是。古人還懂得千金買馬骨頭呢,我等雖然才華不及管樂,卻……” “是啊,雖然給咱們的官職不低,但畢竟不合用人之道!” “唉,誰知道大人他怎么想的……” 正感慨間,忽聽旁邊有人說道:“想見我家大將軍還不容易?主動請纓去前線好了。只要你敢沖在第一排,保證能看到我家大將軍的風姿!” 眾人大驚失色,趕緊回轉頭,向說話者解釋自己并非對安西軍提供的待遇不滿意,而是對大都督王洵仰慕已久,遺憾不能當面感謝其知遇提拔之恩而已。那名安西軍武將聳聳肩,古銅色的面孔上充滿了善意:“感謝就不必了。安西軍不像朝廷這邊,不講究那名多繁文縟節。大伙只要有真本事,干活肯下力氣,就不愁得不到重用。不跟你們說了,你們馬上就能自己感覺得到。趕緊下去各自熟悉軍務,三天后,咱們一道出發去跟孫孝哲決戰!” “決戰?!”眾人精神一凜,再顧不上胡思亂想,紛紛去找各自的主官報道。那名古銅色面孔的安西軍將領向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大聲問道:“馬躍、孫安國、鄭其貴,你們三個先回驛站收拾了行李,然后直接跟我走。選鋒營主官便是朱某,咱家直接帶你等過去,省得你等再浪費力氣找選鋒營的營盤!” 聞聽此言,馬躍等人心里暗叫一聲“晦氣”,趕緊回去收拾了一下,誠惶誠恐地跟在了朱姓頂頭上司之后。 那姓朱的將領說話雖然直接,心眼卻是不壞。見到馬躍三人小心翼翼地模樣,笑了笑,低聲安慰:“你等不必如此。誰在背地里,還能不發幾句牢sao?!甭說大將軍沒機會聽見你們剛才說的話,就是聽見了,他也不會計較。放心吧,咱們安西軍里,還沒聽說過誰因為說了幾句牢sao話,就被刻意刁難的呢!” “多謝將軍指點!”馬躍、孫安國、鄭其貴三人向朱姓上司拱手致謝。。 “這么客氣干什么?都跟你們說了,安西軍中沒那么多繁文縟節!”朱姓將軍擺擺手,一邊拉著坐騎快步向前走,一邊大聲命令,“此處距離選鋒營尚遠,咱們先互相認識一下。我叫朱五一,現為歸德將軍,主管選鋒營,負責訓練新兵和民壯,為其他各營輸送精銳。你們三個也各自報上名姓來,朱某現在對不上號!” “末將馬躍!曾經,曾經在靈武那邊,那邊當過一個帶隊沖陣的小校。黃帝陵前潰敗之時,性命被大將軍所救,所以趕過來追隨?!?/br> “下官孫安國!久仰大將軍威名,所以愿意于帳下效微薄之力?!?/br> “卑職鄭其貴!原本在戶部做小吏。半個月前剛從長安城里逃出來,想到大將軍帳下找份事情做!” 三人趕緊停住腳步,鄭重向上司做自我介紹。朱五一靜靜地聽完,點點頭,笑著道:“這就對了。朱某的營盤中,正缺一名書辦,一名司倉和一名熟悉新兵訓練的將領。估計是上頭被朱某給磨煩了,才把你們三個派了過來。這下好了,以后有你們在,朱某就可以省心了。不必像前一段時間那樣,忙得連好好睡一覺的功夫都找不到!” “以后還請朱將軍多多提攜!”馬躍等人拱拱手,再度客客氣氣地向朱五一見禮。 “不客氣,不客氣。咱們互相照顧便是。朱某沒讀過幾天書,不怎么會說話??傊?,大伙且放寬心,只要你盡心做事,朱某絕對不會虧待任何人!” “朱將軍如此看得起我等,我等敢不用命?!”眾人點點頭,齊聲回應。 客氣話說得雖然響亮,各自心里,卻別有一番滋味。特別是馬躍,從一個民壯頭領,又變成了一個新兵校尉,怎么想,都覺得自己又要把過去的路重新走一遍。未免心中暗生警惕。夜深人靜之時,暗自想到:“說是選鋒營,保不準又像靈武那邊一樣,打著什么旗號消滅異己而已。不管他,如果安西軍這里和靈武那邊一個德行的話,馬某找機會一走了之便是。反正戰場之上,誰也沒閑暇老把眼睛盯在一個小小的校尉身上?!?/br> 第四章 光陰 (四 下) 第四章 光陰?。ㄋ摹∠拢?/br> 歸德將軍朱其的確像他自己所介紹的那樣,是個不怎么講究繁文縟節的實在人。一回到選鋒營,立刻給幾個新部下分派了具體任務。孫安國負責整理撰寫各類上遞下達的文書,鄭其貴負責掌管軍械糧秣,馬躍則被直接派了下去,與三名從安西軍老兵當中提拔起來的旅率一道,統帶一個團的士卒。 雖說選鋒營里邊都是新兵,各項待遇卻與其他各營頭沒什么區別。吃的是一樣的伙食,拿的是一樣的軍餉,每名士卒都配了半身牛皮甲和制式兵器,旅率以上軍官則專門配發了防御性能出色的明光鎧。 作為一團校尉,馬躍還領到了一套產自西域大食國的全身鎖子甲,完全由細細的鐵環編織而成,重量還不到四斤??梢源┰诿鞴怄z底下,既多增加了一層對羽箭的抗擊力,又不顯得累贅。 這讓馬躍心里又多少安穩了一點兒。畢竟大伙身上這幾套裝備的造價不菲,節度使行轅如果打算拿選鋒營當犧牲品的話,沒必要在大伙身上花費這么大的價錢。 他麾下的三名老旅率心里沒那么多花花腸子,接到出征命令之后,立刻雷厲風行地做起了準備。有幾名新兵訓練時偷jian?;?,被旅率們發現,立刻拖將出來,用刀鞘痛打。直到偷懶者哭喊求饒,發誓永不再犯,方才放了這幾個家伙一馬。 馬躍當初,可從沒如此嚴苛對待過自己麾下的弟兄。在旁邊看得有點兒心軟,找了個合適機會,私下里悄悄地勸了三名旅率幾句。誰料三名旅率聽他把話說完了,立刻異口同聲地回應道:“大人愛兵如子,屬下佩服!但這個節骨眼上,卻不能對他們太嬌慣了。您越是愛護他們,越得狠狠cao練他們。否則,到了戰場上,稍有疏忽,便是小命兒一條,反而是害了他們!” “這,倒也是這個理兒!”馬躍被駁得無言以對,訕笑著點頭。想了想,又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試探著詢問:“真的要把他們全拉上戰場么?好像才開始訓練沒多長時間吧,雖然大伙的裝備都不錯,可目前這個樣子上去……” “鐵錘王大人既然下令調選鋒營上去,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三位旅率當中以一名姓周的最為年長,也最為健談,猶豫了一下,笑著向馬躍解釋,“但上去了之后,未必讓他們打頭陣,也就是在邊上敲敲鑼鼓,晃動晃動旗子什么的。這也是為了大家好,新兵都得見見血,見過幾次血了,真正與敵人交手之時,心里就不會那么怕了!手上的動作…..” “要我說,直接把他們拉上去跟敵人交手,也未嘗不可!”另外一名旅率姓崔,是個急脾氣,沒等周姓旅率把話說完,就大聲插嘴,“即便當不了主力,多少也能撐個人場。咱們這些日子跟孫孝哲交手,哪次不是吃虧在人數上面?!每次眼看著就要贏定了,敵人的援軍一來,就又把到手的勝利丟了出去?!?/br> “是啊,這事兒提起來就讓人心里堵得慌?!钡谌寐市栈?,性格也與他的姓氏極其相近,“想當年咱們在西域那邊,哪打過這種無聊的爛仗?那姓孫的也不是個東西,有本事跟咱家大將軍一戰定輸贏,總是玩這種比拼消耗的疲懶招數,算是什么英雄?!” “是啊,如果姓孫的有膽子跟咱們面對面的打,再多的人也不是咱們安西軍的對手。老這樣,退退進進,正面借著人數和地形耗著你,然后從其他地方偷偷繞過來下刀子!” “所以我覺得大人應該早把咱們選鋒營調上去呢,打不了主力,繞到孫孝哲背后給他添點兒堵總是能做得到的!” 話一說開了,三名旅率的“驕橫”心態立刻暴露無疑。馬躍沒想到三位屬下心里求戰心思是如此強烈,笑了笑,又試探著問道:“當年咱們安西軍,在西域打過很多勝仗么?你們別這樣看我,我原來就是個小地方的捕頭,孤陋寡聞得很!” 三名旅率本來對馬躍怒目而視,聽了他的自我介紹,立刻舒緩了臉色,耐心地解釋道:“也不算多吧,兩年里打贏了十幾場的樣子。從最開始的六百弟兄,誰見了都想上來捅刀子。一直打到一萬多弟兄,在整個藥剎水兩岸橫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