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早就提醒過你們會上當。怎么就是人肯相信我!”山坡上,李光進滿臉委屈地嘀咕了一聲,帶領著麾下弟兄,疾馳而去。 第四章 光陰 (二 上) 第四章 光陰 (二 上) 立馬華池水對岸,王思禮、呂崇賁等大唐將士如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 無法勸阻王洵前往黃帝陵赴約,故而他們抱著必死之心悄悄尾隨而來。原本準備在安西軍落敗之時突然殺出,吸引崔乾佑的注意力,借此給救命恩人們博取一絲撤退機會。誰料到,還沒等大伙開始渡河,便看到見了坊州城上那沖天火光。 五百人,他只帶了五百鐵騎。連同李光進所帶的疑兵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千五百之數。居然硬生生地在崔乾佑的嘴巴邊上,將坊州城給奪了下來。此戰雖然沒殺傷叛軍一兵一卒,卻焚掉了崔乾佑的所有糧草輜重。失去了后勤補給,神仙也不敢再輕言戰事。而等到崔乾佑把下一批糧草輜重征集齊備,靈武那邊,也早就重新調整好防御部署了。 神來之筆,絕對的神來之筆!不愧是封常清的關門弟子!將老瘸子的本領學了個十足十!不,應該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縱使封常清全盛之時,也絕對想不出如此妙招!當然,那個年代的大唐將領們也從沒被逼到以千把人挑戰二十倍于己的敵軍的地步。 此時此刻,所有語言都無法表達王思禮心中的佩服之意。南風夾著焦糊的糧食味道掠過河面,熏得人直想流眼淚。他卻將雙目瞪得滾圓,遲遲不愿從火光方向挪開。 如果當日房琯帶領著大伙,也采用避實就虛的策略,而不是擺出什么狗屁五方懸車星斗大陣的話,靈武唐軍會輸得那樣慘么?從崔乾佑與王洵兩度交手的表現上看,此人帶兵的本領其實算不上太高明?即便是王某,如果打起全部精神仔細應對的話,也不至于被殺到全軍盡沒的地步??僧斎胀跄碁槭裁淳蜎]勇氣制止房琯的愚蠢行為呢,是被潼關慘敗徹底打丟了自信,還是因為其他什么東西? 答案很復雜,復雜到王思禮強迫自己不去細想。他旁邊的呂崇賁此刻心里頭也是翻江倒海,揉了揉被煙熏得通紅的眼睛,甕聲甕氣地說道:“原來仗還可以這么打!這也忒,忒他奶奶的…….” “不這樣打還能怎樣打?”明威將軍馬躍顯然誤解了呂崇賁的意思,轉過頭來,怒氣沖沖地打斷?!澳怀梢盐灏俚苄謹[到崔乾佑的面前,結一個狗屁大陣,等著被他的人宰割么?那是你們家房大人才會干的事情,別以為王將軍也跟他一樣傻!” 自打當日在死人堆中被翻出來之后,他就變得像個刺猬一般,見到誰都想扎一下,除了救命恩人之外。此刻聽聞呂崇賁話里頭似乎有不服之意,立刻又將渾身的倒刺豎了起來。 呂崇賁知道馬躍是因為當日民壯們被房琯用做消耗品的事情而遷怒,所以也不跟他計較,搖搖頭,低聲解釋:“我當然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王節度用兵的手法,用兵的手法很,很獨特。對,獨特?!弊屑氄遄昧艘幌掠迷~,他才繼續補充,“非常,非常別出心裁。不為時勢所拘束。比如今天,換了我跟他易地而處,我肯定不敢這么干。第一,我怕自己不在戰場上露面兒,會給恩師丟臉。第二,我沒把握崔乾佑一定會中我的調虎離山之計,也沒把握這么快就把坊州城給拿下來?!?/br> “所以你就寧可把手下弟兄扔給崔乾佑去殺,只求保全你死去恩師的一個虛名!我要是你的恩師,肯定在九泉之下也得氣吐了血!”馬躍又皺著眉頭諷刺了一句,不過語氣比先前緩和了許多?!皵潮娢夜?,當然要使用一切可能的辦法。況且比起王節度來,姓崔的才應該更在乎他自己的名聲。否則,他也不會呆呆地在坊州城里等到今天!” 最后半句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引起了周圍一片共鳴。王洵以前在西域的戰績再顯赫,再輝煌,畢竟距離中原甚遠,給人的感覺不夠震撼,不夠真實。所以他的名聲遠不及崔乾佑、孫孝柘這兩位曾經多次擊敗過封常清和高仙芝的百戰宿將。比起后兩人來說,他才是貨真價實的無名小卒。一切都是零,所以打仗之時沒有任何負擔,也不用患得患失。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大伙其實都想到了,卻誰都不便宣之于口。那就是,王洵和他的安西軍,至今還游離在朝廷掌控之外。仗打得好,打得差,只需要對他麾下的弟兄們負責,而不必考慮朝廷上那些人的想法。換句話說,即便王洵今天不來赴約,需要承擔的,也不過是個“言而無信”的污名,不用考慮崔乾佑會不會暴怒之下,直撲靈武。更不用考慮太上皇李隆基和皇帝李亨這對父子的感受。相反,以目前這種態勢,王洵表現得越囂張跋扈,太上皇和皇帝陛下越不敢拿他怎么樣,否則,一旦把他逼到叛軍那邊去,與安祿山里應外合,大唐國殘存的半壁江山就要立刻土崩瓦解。 想明白了這一點,王思禮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搖搖頭,低聲道:“此招,王節度使得,我等恐怕誰也使不得。無論事先想得到,還是想不到。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某些事情,強求不來?!?/br> “那也未必,只要拿得起放得下!”馬躍撇著嘴冷笑,對王思禮的想法沒有半點兒贊同。 “你馬將軍有本事,行了不?!!”另外一名黃臉將領忍無可忍,撇著嘴反擊?!耙膊皇钦l,當日才得了個四品將軍的頭銜,就感激得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淌。就差沒把舌頭貼到別人靴子尖上舔了!” “當時馬某的確很蠢,卻不會繼續蠢下去!不像某些家伙,被人賣了,還要繼續…….”馬躍豎起眉頭,大聲反擊。眼看著二人就要吵起來,西北側貼著河灘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暗?、的、的的,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整隊,整隊,準備迎戰!”王思禮大駭,趕緊招呼弟兄們整軍,以防崔乾佑惱羞成怒,把糧草被燒的怨氣發泄在自己頭上。就在此刻,沿河而來的騎兵大聲自報身份,“前面的可是王思禮大將軍,不要放箭。我們是李將軍,李光進將軍的人。剛從河對岸繞過來。我家將軍就在后頭,馬上就到!” “是李光進那廝的部曲!”大伙已經跳到嗓子眼兒的心臟,瞬間又落回的肚子內,濺起一片酸水,“那廝運道好,居然搭上王節度的馬車,輕輕松松撈了一堆戰功。不像咱們,跟著房書呆,差點兒把命都搭進去!” “那可不一定。我記得房琯派他去監視孫孝哲動向時,給了他一萬兵馬。而現在,他卻只帶回了一千掛零!”馬躍是跟誰都說不到一起,專門戳大伙的痛腳。 手中情報有限,眾人無法反駁他的話,也懶得反駁,一起策馬上前,迎接王洵和李光進二人的凱旋之師。翹著脖頸眼巴巴地等了好一陣兒,卻只看到了李光進那得意洋洋的面孔,根本不見王洵的蹤影。 “王節度呢?你怎么自己回來了,王節度從坊州城撤走沒有?”王思禮心頭發緊,迎上去,揪住李光進的馬韁繩追問。 他的級別比李光進高出許多,不由得后者不認真回應?!胺A大將軍,按王節度的戰前安排,放了這把火之后,他會立刻帶隊向南走,以防崔乾佑狗急跳墻。末將估計他會從鳳凰谷一帶小路繞回汾州去。末將怕諸位等得著急,所以才特地趕回來匯報軍情!沒想到在這里就遇上了你們!” “走了,他不去靈武?”眾將一時沒明白過味道來,瞪圓了眼睛面面相覷。先是從虎口中救下數千大軍,保存了大唐帝國為數不多的一點兒元氣。后又一把火燒掉了崔乾佑的軍糧軍需,為靈武等地爭取到了幾個月的緩沖時間。這兩條功勞,隨便拿出一條來,都夠讓皇帝陛下和文武百官出迎十里的。那廝居然看不看,輕飄飄地就丟下了。 “他不會去靈武!”半晌,王思禮終于從震驚中緩過了心神,嘆了口氣,苦笑著道。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蒼天,他又長長地吐了口氣,仿佛要把心中的憤懣全部吐到半空當中,“從一開始,人家就沒去靈武邀功領賞。咱們走吧,我等,不過是一群燕雀爾!” 無論聽懂沒聽懂他的話,眾將跟著紛紛撥轉坐騎。明威將軍馬躍跟在隊伍后走了幾十步,回頭看了看河對岸,弟兄們尸骨埋葬的地方,又耷拉著腦袋走了幾十步,猛然拉緊了韁繩。 可憐的坐騎猝不及防,被勒得揚蹄咆哮。王思禮等人聽到聲音,一齊扭過頭來詢問,“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我也不想去靈武了!”明威將軍馬躍笑了笑,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輕松?!爸T位自己保重,馬某走了,咱們后會有期!” 說罷,他用雙腿狠狠夾了一下馬肚子,沖著西南方,飛奔而去。 酒徒注:感冒一個多禮拜,咳嗽不停。好不容易有點轉機了,又遇到了另外一波感冒。斷更多次,實在抱歉! 第四章 光陰 (二 下) 第四章 光陰?。ǘ∠拢?/br> 沿著安西軍留下的馬蹄印記向西南方追了兩日,馬躍也沒能追上隊伍。倒是在路上與崔乾佑、孫孝哲兩人派出的斥候遭遇了好幾次,憑著過硬的武藝和騎術,才勉強得以脫身。 堪堪來到汾州地界,再也看不到叛軍的斥候的蹤影了,馬躍的心思卻又不像先前那么熱切了?!巴豕澏鹊降资鞘裁礃拥娜??”“會不會像房琯一樣,嘴巴里抹著蜜,肚子里卻藏了一泡毒液?!”“像他這種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會把普通百姓當人看么?”“我這樣貿然去投奔,他會不會給我好臉色?!”........ 諸多問題,突然就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沒有一個能得出確定答案。捕快出身的明威將軍馬躍突然發現,自己先前對安西節度使王洵的了解,居然比對左相房琯還少。而幾天前被房琯當做消耗品的慘痛感覺,還留在他記憶里沒有散去。雖然王洵對自己有活命之恩,可如果他跟房琯屬于同一類貨色的話,自己下次可就未必有運氣從死人堆里往外爬了! 思前想后,馬躍決定暫且不直接去節度使行轅毛遂自薦,先靜下來心來,打探一下王洵的為人和真實能力再說。畢竟自己以前跟王洵沒打過任何交道,除了黃帝陵戰場上被救下那一次之外,所有對此人的了解,都是建立在道聽途說的基礎之上,實在做不得真。 他從前當過很長時間捕快,對如何隱藏行跡非常在行。隨便在路邊找材料對付了一番,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無業的刀客,跟在幾戶西行逃難的人家之后,晃晃悠悠朝汾州郡城趕來。 由于地處兩軍交戰的前線,官道旁的哨卡很多,幾乎每走三五里,便會遇到一大隊士兵將過往行人攔下來,仔細盤查。但仔細歸仔細,這些士兵的軍紀卻都非常好。對行李中的錢財細軟基本上做到了視而不見,對人群中的女眷,也保持了必要的恭敬禮貌,不敢在言語或舉動上有任何輕薄。 被盤查的百姓起初時非?;炭?,隨著應對檢查的經驗不斷增多,漸漸的便放松起來。有個別膽大的年青人,還嘗試著跟帶隊的低級軍官們套上幾句近乎,探聽一些周圍各地的情況。那些軍官雖然做不到有問必答,大多數情況下也是笑臉相迎,絲毫不擺兵大爺的架子。 這倒讓旅人們覺得不適應了。按照他們過去的經歷,非但安祿山所部叛軍個個如狼似虎,附近的其他幾家大唐兵馬,行徑也有許多不堪之處。特別是那些由地方豪族自行征募的團練、鄉勇,抵抗叛軍的本事不濟,欺負起家鄉父老來,卻是一個頂倆。很多小門小戶人家僥幸沒被叛匪荼毒,卻被團練、鄉勇們逼得無法在當地立足,不得已,賤賣了田地,卷起最后的細軟,拖家帶口,加入了向西逃難的大軍。 亂世當中,樂土難尋。所以一支既有本事打勝仗,又不欺負老百姓的隊伍,就顯得分外可親可敬了。當發覺安西軍的行為與其他隊伍不一樣之后,很多人心里便打起了托庇于其下的主意??礀|西的目光更仔細,與士兵們的交談也越發熱絡起來。 “敢問軍爺,您老是汾州本地人么?”馬躍混在人堆里邊,類似的對話不時往耳朵里邊鉆。 “當然不是了。咱可是鐵錘王麾下的老兵,當年跟著他一道滅了俱戰提的?!北粏柕皆挼男⌒0研馗煌?,滿臉自豪地回應。 俱戰提是哪,問話者壓根兒不清楚。但這并不妨礙他繼續將話頭往自己關心的地方繞,“那您老來汾州多久了,對這一帶很熟悉么?” “不太長,三、四個月吧!你問這些干什么?”小校的眉頭皺了皺,警覺地按住腰間刀柄。 “別,別,您老千萬別誤會,千萬別誤會!”問話者被嚇了一跳,趕緊擺著手解釋,“在下,在下只是,只是想問問,如果想在汾州落腳,會不會很難?在下,在下是從渭南那邊逃過來的,一家老小都從來沒出過這么遠的門,實在不想往更陌生的地方走了!” 小校皺著眉頭,上上下下打量跟自己說話的人及其周圍的親眷,仿佛要從中找出什么破綻。半晌之后,臉上突然又綻放出一縷溫暖的笑容,“原來是這樣啊,那你直說不就行了么?先前何必繞那么大彎子?汾州這一帶,包括附近的寧州、涇州和原州,想落腳都不是很難。關鍵看你原來是干什么的。如果是讀書人,或者會個三拳兩腳的,不妨到節度使衙門掛個號。國家正需用人之際,我們大人不會虧待了你!” “在下,在下原來,原來是開綢緞鋪子的。沒讀過幾天書,也不會武藝!怕是難入鐵錘王他老人家的法眼”問話者訕訕地笑了笑,自己替自己找不從軍的借口。 “那就不好說了!眼下南來北往的商路基本上都斷了。即便你有本事在城里開鋪子,也沒東西賣??!要是家里還有其他手藝人,還好一點兒。比如鐵匠、木匠什么的,軍營里也需要。我家大人心腸好,不會白讓你們干活?!?/br> 聞聽此言,問話者心里愈發感到失望。眼下時局變幻莫測,從軍和從政,都不是什么安全選擇。至于吃手藝這碗飯,家中還真沒人具備那個條件。況且百工在大戶人家眼里向來被視為賤業,不到山窮水盡地步,絕對不能染指。 安西軍小校目光頗為敏銳,一看對方的表情,就將其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了笑,大聲寬慰道,“怕什么,男子漢大丈夫,有手有腳,還能被活活餓死不成?實在沒出路了,你還可以買地種莊稼呀。涇河兩岸的田地都肥得流油,很多原本屬于長安城內大戶人家的田產,如今都沒人要了。你稍微花上幾個錢,就能買一大片。如果實在沒錢買,還可以向節度使衙門租地,我家大人心腸好,租金只收到三成,并且還借給你種子!” “當真?!”問話者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雙眼中立刻放出熾烈光芒來。土地是安身立業的根本,能在某處擁有幾十畝田產,就等于在當地扎下了根。開枝散葉,再督促著兒孫們娶妻生子,用不到太長時間,便能重新成為一個地方望族。 “沒事兒我糊弄你干什么?”很不滿意自己的話被質疑,小校聳聳肩,撇著嘴回應?!安恍拍阕约喝デ邦^看,我家大人的告示就在城門口貼著呢。趕緊著,去晚了就未必撈得到了。走吧,走吧!下一個!說你呢,那個騎馬的大個子,你從哪里來?!” 得到確定答案的旅人一家,千恩萬謝地走遠了。其余聽到對話的人,凄苦的眼神中,也慢慢燃起了幾分希望。亂世里,活命是第一位的。能像先前那家伙一樣,挑三揀四的人其實沒幾個。大多數情況下,人們都會選擇最能發揮自己所長的職業去做,哪怕這個職業日后的發展前景,其實不怎么光明。 混在人群中過了一道道關卡,耳朵里聽著一段段目的不同的對話,明威將軍馬躍對安西軍和王洵本人的了解,也就越來越清晰了。比起當日房琯麾下那群暮氣沉沉的烏合之眾,安西軍著實稱得上時王者之師。并且這支隊伍看上去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希望。 “鐵錘王那人,品行應該很不錯!至少他在弟兄們中間的口碑,要比房琯好一百倍!早知如此,馬某當日真的不該回頭!”想到自己今后會在這樣一支隊伍中建功立業,馬躍的心思便又熱了起來。進了城后,找客棧把自己仔細收拾了一番,換上了一身臨時買來的干凈衣服,帶著靈武朝廷頒發的明威將軍印信和腰牌,大步走向節度使行轅。 路上的行人很多,越靠近衙門口的地方,人流越密集。大多數人都是看了安西軍的告示之后,試圖去節度使行轅找份差事養家糊口的,只有很少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在路兩邊來回閑晃。 馬躍是朝廷在冊的四品武職,當然不會跟普通人一道排隊等待行轅里負責招募人手的官員問話。邁開大步擠了擠,便來到行轅側門,找了個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士卒,將自己的印信遞了過去。 當值士卒不敢怠慢,立刻小跑著入內通報。沒多時,便有一個文職打扮的小吏走了出來,先笑呵呵地跟馬躍客套了幾句,然后便遞過來一個帶標記的銅牌,和顏悅色地解釋道:“我家大人剛剛從外邊趕回來,手頭需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估計不能立刻召見馬將軍。您先拿著這塊腰牌,到路右首的館驛里投宿。那邊會有專人接待您!一切吃住花費,都算在節度使衙門頭上!” “那,那,敢問大人,節度使大人幾時能騰出功夫來?”正在幻想著如何被王洵賞識的馬躍心中一涼,強裝出一副笑臉來追問。 “不會太久,估計也就是三、五天之內。不過......”小吏依舊滿臉堆笑,讓人既無法對他發作,也找不到半點兒可通融的希望,“不過您老可能需要經過一個測試,才能決定會不會得到錄用。放心,不是專門針對您,凡是前來投奔我家大人的官員,無論文武,基本上都需要經過這么一關。您老走好,就東邊第三個路口,掛著燈籠那座院落就是?!?/br> 第四章 光陰 (三 上) 第四章 光陰?。ㄈ∩希?/br> “館驛,還要測試…….?”宛若兜頭被澆了一盆冰水,明威將軍馬躍的臉色登時被凍得一片青紫。 怎么著馬某也是朝廷冊授的四品將軍(上任不足一個月),戰功赫赫(不考慮崔乾佑故意誘敵的因素),千里迢迢來投奔安西軍。你王節度不肯倒履相迎也就罷了,又何必拿馬某當叫花子打發?! 有心丟下幾句狠話,轉身就走。卻又聽見那名小吏笑著補充道,“真的不是針對您老一個。這規矩早在幾個月前就定下來了。您老要是不相信,盡管去驛站那邊看看。好多人都在那里等著呢。都是要先經過一道測試,然后才有機會被大人召見。如果您老實在覺得委屈,不想參加測試的話,可以去路左側的兵馬使衙門求見趙大人,他會贈送您一份豐厚的程儀,并派人護送您去蜀中或者靈武!” 如果老子想去蜀中或靈武混日子的話,又何必跑你這里來?!明威將軍馬躍的臉色青一陣兒,白一陣兒,對安西軍的輕慢賢能的舉動失望到了極點。這簡直是自己堵塞了人才投效的門路,你安西軍未來能有好結果才怪!可轉念一想,如果自己現在就拔腿一走了之的話,豈不是讓人覺得怕了那個勞什子測試?!咬了咬牙,伸手接過腰牌,“那馬某就多謝兄臺照顧了。希望能早日當面聆聽你家大人的教誨!” “好說,好說。我家大人求賢若渴,只要是有真本事的,絕對不用擔心自己的前程。說不定,日后小的還需要仰仗您老的照顧呢!”負責接待的小吏壓根兒沒聽出馬躍話中的諷刺味道來,笑呵呵地將腰牌捧給了他。然后迅速轉頭,去招呼另外一個前來投效的官員。 一拳打在了絲綿堆兒上,馬躍氣悶得幾乎想要吐血。抱著先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然后再揚長而去的念頭,大步流星來到了館驛,將差點攥扁了的腰牌在當值的小吏面前晃了晃,仰首而入。 當值的小吏不敢怠慢,立刻派遣人手給他安排食宿,打理戰馬。待一圈雜七雜八的事情忙過了之后,馬躍心中的惱怒也暫且平息了下去。抓了把橫刀,信步走向屋子外。正準備耍弄幾下活動活動筋骨,卻又看見幾個文士打扮的家伙,分作兩撥,捋胳膊挽袖子正準備大打出手。 “幾位兄臺這是怎么了?大家都是斯文人,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憑著多年當捕頭養出來的習慣,馬躍想都不想,便出言制止。 “你少管?”一名國字臉文士側過頭來,惡狠狠地回應。 “這沒你的事情!今日不把這廝打醒,沈某日后無法跟師門交代!”國字臉對面,有名蓄著長髯的文士,義正辭嚴。 “你們以為老子愿意管扯這閑淡?!”馬躍大步上前,用刀鞘上下抽打,強行分開兩伙勢同水火的文士,“老子是怕跟著你們一起丟人。這里是安西軍的館驛,四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們幾個辱沒斯文不要緊,別害得大伙一道被外邊的人瞧扁了去!” 也不知道是武力起了作用,還是他的話起了作用。交手雙方四下看了看,各自后退幾步,以目光和語言互相鄙夷?!翱丛谶@位將軍的份上,田某今天先不跟你一般見識?!薄皠e以為沈某會放過你。如果你不肯幡然悔悟的話,沈某一定將你今天的言辭公之于眾,讓天下讀書人都以你為恥辱!” “公布就公布。田某正愁沒錢請匠人刊刻印刷呢!”田姓國字臉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斑@大唐,本來就不是李氏一家一姓之大唐。你我生于廝土,便有其份。國興,則當共享其榮。國衰,則當共赴其難。若大唐只屬于李氏一家,則其興衰亦屬于李氏一脈。國運昌敝,于匹夫何干?社稷興衰,耐你我…..?…” “你無君無父,禽獸也!”沈姓美髯公立刻引經據典,大聲打斷?!捌仗熘履峭跬?,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人臣豈能與君父相提并論?豈能如同商販村夫一般面對面討價還價?圣人曰,…….” “打住,打住,打??!”馬躍被吵得腦袋登時大了三圈,揮了揮刀鞘,大聲喝止?!斑@有什么好爭的。無非是些筆墨官司而已。爭贏又沒錢可拿,也沒有官府推舉你們去京師考進士…..” “非也!” “休得胡言!” 兩波觀點對立的讀書人,立刻同仇敵愾地將目標轉向了馬躍?!笆玛P天下大道,將軍豈可胡亂和稀泥?古人云……” “雖說官府不會推薦我等去君前獻策??晒澏仁勾笕思热辉谠嚲碇性O此一問,必然需要我等給出個確定結論,我等豈可敷衍了事?!” “你一介武夫,當然只曉得上陣廝殺。而我等既然身為讀書人,只求朝聞夕死,豈敢隨便混淆天下大義,渾渾噩噩一生?!” “說得對。只要大道在手,對面即便有千萬人,吾亦當往矣!” “節度使大人麾下,又豈會缺幾個擺弄算籌賬本的小吏?出此題目,必然是求可一策以安天下的大才。我等豈能隨便應付?!” “是啊,是啊。你一介武夫懂得什么?…..” “然也,然也…..” 暈暈乎乎地被噴了好半天口水,馬躍才終于弄明白了,原來這兩伙讀書人昨天剛剛參加過節度使衙門安排的測試,如今正在為其中一道題目的最佳答案而爭執。本著事先多做準備的心態,他笑著擦了把臉,拱手求教:“幾位兄臺是說,昨天節度使行轅的考卷當中,有這樣一道題目么?” “是啊,昨天的試卷當中,其余諸題都不在話下。唯有此題,孫某想了整整一個時辰,都沒揣摩明白,考官大人出題時的本意是什么?”有一名姓孫的讀書人心直口快,向馬躍回了個禮,皺著眉頭解釋。 “天下是誰人之天下,大唐是誰人之大唐?”沈姓讀書人搖了搖頭,長須在胸前飄舞,“若不是親眼目睹了王節度千里馳援朝廷的壯舉,沈某真的不敢相信此題會出自節度使行轅。沈某相信王節度對大唐忠心耿耿,斷然不會接受某些無君無父之言?!?/br> “天下是誰人之天下,大唐是誰人之大唐?!”明威將軍馬躍皺緊眉頭,一遍遍重復。雖然讀書不多,但他也明白君臣大義。而身為節度使的王洵,居然放任麾下的官員出這樣的題目給前來投效他的讀書人,難道他已經有了不臣之心么? 可那他又何必冒險去救援靈武唐軍?放任崔乾佑把靈武唐軍一口吃掉,然后帶著叛軍直搗龍庭,豈不是剛好達到了借刀殺人的目的?! 聯系到自己這一個多月來的親身經歷,越想,馬躍覺得心里頭越迷惘。顧不上再管讀書人們打架的事情,找了個石頭凳子坐下來,用刀鞘的尖端,在泥地上反復刻刻畫畫。既然大唐是陛下的,所有城池田地也都是陛下的,自己當初又何必要跟叛軍拼命?!誰當了皇帝,治下還能沒有捉jian捕盜之人,還能缺了自己這捕頭一碗飯吃?安祿山和李家誰輸誰贏,又跟自己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