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你就記得吃!”王洵沒好氣地打斷。河道附近的良田被拋荒,說明疏勒城中的漢人在大幅減少。而安西鎮本來就靠退役的士兵和遷徙來的漢人在支撐,如果百姓們都撤離了,大軍也就失去了根基,生存環境只會越來越艱難。 “不為了吃穿,我等這般拼命做什么?”宇文至本能地反駁了一句,然后迅速將馬頭撥開,“二哥你頭前慢慢走,我去周圍抓幾個人來,問問這邊最近到底發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 說著話,他策動坐騎,一溜煙跑遠。片刻后,又氣喘喘地從隊伍的側后方追了回來。一邊跑,一邊憤懣的罵,“敗家子,敗家子。真是敗家子。也不是哪個敗家子下的令,居然準許烏哈部到赤水河附近放牧來了。疏勒往西,現在到處都是突騎施人的氈包。只有城東方向,好似還有幾個田莊在!” “敗家子!”王洵也氣得鼻孔里直冒煙。當初分在他和方子陵、魏風等人名下的田產都處于城東,估計不會受到什么影響。然而把好不容易墾熟了的田地重新變成牧場,卻等同于將整袋子的糧食當沙子灑。畢竟在疏勒這一帶,糧草才是最稀缺的東西。牛羊、馬匹、皮革,都很難賣上好價錢。 然而此刻掌管安西的,肯定已經不是封常清。王洵縱使心中有氣,在沒弄清楚形勢之前,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悶著頭帶領弟兄們繼續趕路,對周圍景象裝作視而不見。轉眼來到城門口,卻又忍不住把眉頭皺了起來。 原本干凈整齊的城門口,如今遍地都是牲畜糞便。幾個守門的老兵抱著兵器,縮著肩膀,背靠著住城門附近的拴馬樁曬太陽。一伙伙的部族武士呼嘯而過,既不下馬接受檢查,也不出示相關信物,老兵們看見了,也只是將惺忪的眼皮抬一抬,然后便又繼續打瞌睡。 封常清做大都督時,疏勒可不是這般摸樣。那時整座城市都像個大軍營,干凈整齊,并且由內到外都洋溢著勃勃生機。商販百姓自側門出入,將士們訓練出征才開啟正門。無論身份是軍是民,出入城門,都得下馬。而那些偶然到城中購買生活必須品的牧人,則對守門士兵滿臉尊敬。哪里會像現在,囂張得把下巴都翹到了天上去? “你等是誰的屬下,上司就這樣教你們執勤么?”非但王洵一個人覺得別扭,方子陵也被守門軍士的摸樣氣得兩眼冒火。跳下坐騎,快步走到拴馬樁前,大聲喝問。 “你管老子.......”守門士兵眼皮都沒抬,開口便罵。臟話說到一半兒,猛然意識到危險來臨,迅速向后退了幾步,抽刀在手,“你,你是哪個?后面那些人馬又是從哪里來的?別,別再靠近,再靠近我吹角示警了!” “等你吹角示警,城門早就易手了!”方子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停住腳步,伸手去指自己的袍服,“你沒長眼睛么?老子身上穿的是什么?后邊那些人,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你,你們......”守門士兵楞了楞,猛然將身體挺直?!耙娺^將軍大人!屬下劉二狗,今天在此當值。頂頭上司是馮隊正,今天他老丈人搬家,趕去幫忙了。沒來這邊。請問,大人有什么吩咐!” 其他幾個守門士兵也被驚動,趔趄著跑了過來,圍住方子陵,滿臉好奇?!皩④娺@是從哪里來?怎么看著好面生?!” “馮隊正? 幫老丈人搬家?”方子陵被答案弄得一頭霧水。安西軍的軍紀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散漫了?幫老丈人搬家,就可以耽誤公事?!就不怕被明法參軍知道,捉去打軍棍?!可跟這些老兵油子發火,也實在沒什么必要。他不耐煩地瞪了眾人一眼,大聲喝道:“少廢話。老子從哪來,不關你們的事情。如今城內是誰主事,速速去給他報個信兒,就說安西采訪使,大宛都督,王洵王明允回來了!正準備登門拜訪!” “采,采訪使?”幾個老兵油子瞪圓眼睛向不遠處的隊伍看了看,結結巴巴地重復。很快,有人想起了一個傳說,跳將起來,大聲問道:“是,是當年在健馱羅城外,一錘子打死大食第一勇將的鐵錘王么?啊,他老人家回來了!你們慢走,我,我這就去給屯田使張大人去送信。你們慢走,慢走......” 說著話,也不管方子陵的反應,拔腿就往城里沖。其他老兵油子也想起了王洵當年英姿,湊上前,眼睛里依稀有淚光閃動,“真的是王,王將軍么?他從大宛回來了!這下,這下可好了,可好了,風,風.....” 有人哽咽出聲,卻也有人臉色發黑,輕輕地拉了拉說話者的手,“大人別聽咱他胡言亂語。他這個,最是崇拜王都督。今天一高興,嘴巴都不好使了。大人您請,我給您帶路,們順著官道一直走,便是節度使衙門。張大人和岑大人,一般都在衙門里頭!” 明知對方的話有問題,方子陵卻不愿回來第一天就給王洵找麻煩,搖了搖頭,轉身回到隊伍。眾人強壓住心頭的失望,繼續向城內走。穿城門,過甕城,轉眼踏上橫貫東西的青石大道。這條路兩側,當年是出了名的繁華,每天從日出到日落,買賣東西的各族百姓摩肩接踵。如今,卻變得冷冷清清。大部分店鋪都沒開張營業,少數幾個繼續做生意的,也是門可羅雀。 ‘看來中原有難的消息,在這里已經傳開了!’望著已經陌生的街道,王洵無奈地想。失去了中原的支持,疏勒這邊幾乎在瞬間就破敗了下去。大宛呢,那可是距離長安更遠,周圍更是群狼環伺! 正郁悶地想著,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一個提著空籃子的小販,跌跌撞撞地從街道旁的巷子里沖了出來,緊隨其后,則是幾個喝醉了的牧人,個個瞪著通紅的眼睛,步履踉蹌。 “小兔崽子,你站住,站??!”牧人們一邊喊,一邊追,壓根沒把正在徐徐前行的王洵等人看在眼里。 “救命,救命!有人搶錢,有人搶錢!”小販則沖著路邊的店鋪大聲求救?;貞?,只有一陣關門落鎖聲。所有正在做生意的鋪面兒,不約而同地宣告打烊。沒有任何人肯出來制止醉漢們的胡鬧。 “救命,救命??!”小販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卻不向王洵等人這邊跑。仿佛對方不是自己同族一般。醉漢們也將盡在咫尺的兵馬當做了空氣,繼續追在小販身后張牙舞爪,“別跑,別跑,你個小兔兒爺。讓老子好好疼你!” “住手!”王洵再也按耐不住。策動坐騎沖上去,擋在了醉漢和小販之間?!肮馓旎罩聯尳?,你等沒王法了么?” “王法?什么王法?”醉漢神智不清,卻能說一口還過得去的唐言,“整,整個安西,都,都要割給我,我家主人了。還,還說什么王法!他,他們都是我家主人的奴隸!你少管閑事,否則,老子我連你一起揍!” 第四章 英魂 (五 下) 第四章 英魂?。ㄎ濉∠拢?/br> 自從安西軍主力盡數被抽調回中原之后,疏勒一帶朝廷和地方部族之間的力量對比已經嚴重失衡。新任主事的屯田使張素又是文職出身,遇事一味“穩定”優先。只求不激起“民變”,是非曲直則一概不問。數月委曲求全下來,導致附近的部族武士都以為大唐準備徹底放棄安西了,做事愈發是無忌憚。而城中的大唐百姓挨了欺負則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家底豐厚的干脆賣了田地宅院,一走了之。那些家底單薄的,則只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面吞。 那幾個喝醉了酒的部族武士在官府的刻意縱容下,已經習慣在城中橫著走,根本沒仔細看制止自己惡行的人打著什么旗號。本以為隨意叫罵兩聲,對方肯定像城內負責治安的差役一樣,乖乖地躲到一邊去乘涼。誰料話音剛落,數條黑亮亮的馬鞭已經迎面抽了下來! 萬俟玉薤帶頭,王十三緊隨其后,帶領著一干衛士,將鬧事的部族武士抽得抱頭鼠竄?!叭f俟,給他們個教訓算了,別下死手!”王洵此刻也恨得牙根都癢癢,然而卻顧念著地方主事官員的顏面,不打算將事情鬧得太離譜。誰料一番好意卻被當做了驢肝肺,萬俟玉薤等人的鞭子一緩,幾個部族武士立刻滾到路邊,每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牛角號,奮力吹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暴戾的旋律在疏勒城上空炸響,驚得家家戶戶趕緊關門。霎那間,巷子里,酒館中,還有早已被主人拋棄的空院子內,手持各色兵器的部族武士、牧人們蜂擁而出。趕到了事發當場,不問青紅皂白,立刻向王洵等人發起了反撲。登時,羽箭亂飛,寒光滾滾,根本沒人考慮臨近的百姓會不會受到遭受池魚之殃。 事態發展到如此地步,王洵即便讓做退讓,也不可能了。更何況他已經忍無可忍。揮動馬鞭,將射向自己的一支羽箭撥歪。然后棄鞭,抽錘,雙腿用力一磕馬鐙,“跟我來,殺光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殺光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眾親衛即便對著大食鐵騎,也沒畏縮過,更何況對著一群烏合之眾。個個催馬緊隨王洵身后,橫刀四下揮舞,頃刻間,便將暴徒們的隊伍沖了個透心涼。 一條完全由斷肢和尸體組成的通道,從西向東,綿延半里。本想仗著人多勢眾占便宜的部族武士們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敢反擊,一時間競楞在當場。進不得,退亦不得,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愕。 “宇文至,帶幾個人迂回過去,給我用弓箭封鎖住沿街的大小路口!” “沙千里,你一隊人掉頭回沖,堵住他們的退路!萬俟、十三,你們跟我來!下馬,結陣,咱們慢慢平推!”王洵迅速撥轉馬頭,一邊調整隊形,一邊發號施令?!耙粋€都別放過,全給我砍了!” “諾!”眾將士齊聲答應,分頭展開行動。轉眼間,再度將暴徒們的隊伍沖了個百孔千瘡。到了此時,鬧事的部族武士和牧人才注意到,今天的唐人將士好像與平素見到自己繞著走的那些家伙在氣質上大不相同,想要逃命,哪還來得及!被王洵帶著萬俟玉薤等人趕羊一般從街道東口趕回西口,又被早已沖到此處布置好陣型的沙千里迎面一頂,登時成了一團案板上的肥rou! 有人見勢不妙,丟下兵器就準備往小巷子里鉆。宇文至帶領若干神射手張弓搭箭,將他們從背后追上,一一射翻在地。有個別膽子極大者則揮刀反撲,試圖將王洵拿下,給同伙搏一條生路。他們這些所謂的好手哪能跟戰場上打出來的王洵比,被后者一錘一個,轉眼間便全送去了陰曹地府。 “他是鐵錘王!”付出了十幾條人命為代價之后,終于有個眼尖的鬧事者從兵器上猜出了王洵的身份,扯開嗓子,大聲示警。幾個本來還打算上前再賭一賭運氣的部族武士聞聽,心中猛然想起一個傳說,登時手腳發軟,“當啷”“當啷”將兵器全掉在了地上。 他們這邊被嚇得手足無措,王洵卻沒功夫表示憐憫。帶著萬俟玉薤等人繼續前壓,將距離自己最近的部族武士一層層砍翻在地。 幾十顆人頭落地,再膽子大的部族武士也站不穩腳跟,紛紛丟下兵器,大聲求饒:“饒命,投降,鐵錘王大人饒命!” “我等知道錯了,請鐵錘王大人給條活路。我等愿意做牛做馬,伺候大人!”凡能進城里惹事生非的,大都會說幾句唐言。一個個俯首于地,苦苦哀求。 “活路?!”王洵鼻孔里發出一聲冷笑,“這個時候請求憐憫,剛才你等追殺賣果子小販之時,可曾想過給他一條活路?!剛才你等向王某射箭時,可曾想過給王某一條活路?!都給我殺了,一個不留!” “諾!”萬俟玉薤等人答應一聲,再度舉刀前推。就在此時,大伙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鑼聲,“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不用猜,王洵都知道是地方差役來了。和在長安時一樣,總是混亂的場面結束之后,差役們才會“及時”地出現。皺了下眉頭,繼續命令,“十三,帶人舉起我的旗號,堵住大路,別讓他們過來。萬俟,繼續前推,下手利索點兒!” “諾!”王十三和萬俟玉薤齊聲答應,分頭執行命令。眼看著眾部族武士和牧人們就要身首異處,長街盡頭,終于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明允,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屯田使,屯田使張大人在此!” “屯天使張大人在此。王將軍請刀下留人!請刀下留人!”眾差役不敢沖撞王洵的儀仗,站在王十三馬前,一齊扯開嗓子提醒。唯恐喊得慢了,街道上就剩下一地尸體。 在糧草輜重供應方面,王洵還有求于地方官員。屯田使的面子,他自然不能不給。猶豫了一下,眉頭上挑,“萬俟,先留他們一會兒。全給我綁起來聽候發落!如果有人膽敢反抗,就地處斬!” “不敢,不敢。我們自己綁,自己綁!”一眾部族武士和牧人從鬼門關前打了個轉,再也不敢囂張。紛紛將胳膊背到身后,等待唐人老爺俘虜。萬俟玉薤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搖著頭帶人上前,抽出俘虜們束腰的皮繩,將他們一個個捆成粽子。 正忙碌間,岑參已經陪著一名五十歲上下的文官趕到。遠遠地下了馬,快步上前,長揖及地,“下官司倉參軍岑參,見過采訪使大人!” “下官屯田使張素,參見采訪使大人!” 雖然官職與對方平級,但屯田使張素卻沒有封爵,因此緊隨岑參之后,向王洵行下屬之禮。王洵跟岑參原本就有些交情,不敢托大。跳下坐騎,先側身避開半步,然后以平禮相還,“不敢,不敢,兩位大人都是王某的前輩。照禮,當王某先上面拜見才對。只是路上遇到些麻煩,所以…….” 說著話,他的目光便有意無意往身后瞟。臉上的斑駁血跡被頭頂的日光一照,顯得分外猙獰。屯田使張素心中暗暗叫苦,猜出王洵不肯輕易收手。趕緊又做了個揖,低聲祈求道:“他們沖撞采訪使大人的車駕,的確罪該萬死??赡钤谒麄冞@些年來一直恭順的份上,還請采訪使大人能網開一面!否則……” “恭順?!”沒等張素把話說完,王洵的眉毛已經又豎了起來?!爱斀窒蛲跄承写?,還算恭順。敢問張大人,不恭順時,他們還想怎樣?” “行刺?!”張素被王洵問得一愣,遲疑著探過頭去向俘虜們打量。一看之下,心中更是叫苦不迭。被捆成待宰羔羊的俘虜身邊,橫七豎八丟著一堆兵器,彎刀、直刀、角弓、長矛,應有盡有。王洵指責這些人試圖行刺,已經是客氣。如果認真追究起來,硬栽部族武士們一個聚眾謀反的罪名,也絕對不算不過分! 問題是,王洵可以將天戳個窟窿,然后轉身便走。他張素卻要留在這里,收拾對方留下的爛攤子。為了穩住西線,朝廷已經將整個北庭都護府“饋贈”給了回紇人做牧場。如果當地部族受了委屈,跑過去找回紇人出頭的話,后者正好有了借口,將整個安西一口吞下。 整個安西丟了其實也不要緊,朝廷那邊,據說早有棄土之意。但在正式圣旨到達之前,張素卻不想背上一個維護地方不利的罪名。然而他又不敢得罪王洵,畢竟這個綽號叫做鐵錘王的年青人是封常清的得意弟子,手里握著的又是現今西域隸屬于大唐的,最完整的一支武裝力量。萬一惹得他發了火,自己恐怕連囫圇尸體都留不下。 “這個,這個……”兩頭都得罪不起,屯田使張素的嘴巴開始搗起蒜。站在他旁邊的岑參看得臉紅,心中暗自嘆了口氣,上前半步,輕輕向王洵拱手:“明允老弟,你遠道而來,可能有所不知。眼下西域形勢非常微妙,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張大人他也是為了持重起見,才對這些部族武士一忍再忍。老弟就看在岑某的面子上,暫且先將今天的事情放過,如何??待將來機會合適,老哥我一定陪你出了這口氣!” 第四章 英魂 (六 上) 第四章 英魂?。∩希?/br> “連公然行刺一鎮采訪使,都可以平安無事!這疏勒城,還算是大唐的地界么?”沒等王洵 回話,宇文至已經策馬沖上前來,冷笑著質問?!斑@種事情,怎能隨便活稀泥?!屯田使大人如果覺得我等做事莽撞,干脆將我等都拿下算了,也省得日后見了這些家伙的主子,沒法給人一個交代!” “是??!這些家伙,向來是欺善怕惡。咱們今天放過他們,明天說不定,他們就敢直接攻打節度使衙門!”方子陵也對張素和岑參兩人的處事態度很不滿意,聳了聳肩,在旁邊大聲給宇文至幫腔。 “對??!如果在大唐境內,還要受這些家伙欺負,我等拼死拼活,又圖的是什么?” 其他一眾侍衛,緊隨方子陵身后,七嘴八舌地發泄心中的不滿。也難怪眾人目無尊長,。當年封常清為安西節度使時,疏勒等地的部族武士和牧人,向來是規規矩矩。出入城門時懂得下馬,在店鋪買東西時懂得按價付錢,見到安西軍將士時,也懂得畢恭畢敬閃在路邊,滿臉羨慕。哪曾像現在這般高高在上,完全不把大唐的軍民百姓當做同類看?! “這個,這個…..” “諸位弟兄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張大人也很為難。真的很為難!”張素和岑參兩個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擦著通紅的額頭,喃喃回應。 “別這個那個的。你不敢出頭,我等自己擔責任便是。大不了老子不穿這身鎧甲,回家種地去!” “岑大人到底是做大唐的官,還是做胡人的官?” “張大人干脆直接把城池獻出去算了!反正這些胡人在你眼里,比大唐百姓重要萬分!” “都給我住口!” 聽大伙說得越來越尖刻,王洵趕緊大聲喝止:“行了,兩位大人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少說兩句話,沒人把你們當啞巴!”隨即,他又拱手向張素和岑參賠禮,“兩位大人別跟他們一般見識。都是王某御下無方,平素把他們嬌慣壞了。等抽出功夫來,王某便狠狠收拾他們,絕對給兩位一個說法!” “使不得,使不得!”岑參和張素兩個臉色紅得如同熟透了的蝦,卻連連擺手勸阻,“弟兄們性子爽直,當然是有什么說什么。算不得沖撞!算不得沖撞!” “是張某處事失當,不怪弟兄們心里有氣。只是,只是張某和岑大人都是文職,不懂得如何打仗。眼下中原形勢緊急,也實在不敢再讓地方上生出事端。所以,所以還,還請采訪使大人高抬貴手。賣張某一個顏面,免得,免得大人走后,張某,張某進退失據!” “大人言重了!既然大人不想讓他們死,王某從命便是?!蓖蹁緛砭透瘏⒂行┧浇?,不忍讓對方繼續難堪。又見張素說得可憐,猶豫了一下,笑著做出回應?!皝砣?,將鬧事者的大拇指都割了,放他們滾蛋!” “諾!”萬俟玉薤等人大聲答應著,揮刀去收割拇指。登時間,街道上慘叫又起,聲聲撕心裂肺。幾伙聞訊跑來支援卻因為距離遠了些,沒趕上血戰的部族武士們聽見了,個個把眼睛瞪得血紅。卻沒有沖上前去與鐵錘王交手的勇氣,只要咬緊的牙關,將怒火往肚子里邊吞。沿街店鋪里邊的大唐商販聽見了,則個個拍手稱快,“這下好了,老天開眼,讓封帥的弟子回到疏勒了??茨切┵I了東西不付錢,搶男霸女惡棍們還能蹦跶幾天!” 大拇指雖然不似其他四指靈活,卻是人手的關鍵支撐點,沒有了大拇指,則開不了弓,提不動刀,這輩子注定只能跟放羊的鞭子為伍了。張素雖然來西域的時間不長,卻也知道其中關竅,心中覺得好生不忍。然而他卻沒有任何無顏面繼續給鬧事者求情,只得把頭側開,盡量不去看眼前的血腥場景。同時,則在肚子里暗暗腹誹,“好一個楞頭青!難怪是封矮子**出來的得意弟子。且先讓你霸道幾天,張某不跟你爭這一時意氣。待回到京師,有的是人出面收拾你!早晚讓你跟你那死鬼師父一樣下場?!?/br> 岑參在一旁也覺得心里頭老大沒趣,耐著性子等王洵把鬧事者發落完畢,再度湊上前 強笑著說道:“岑某早就跟張大人說過,以王兄弟對陛下的耿耿忠心,只要能接到圣旨,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往回趕。所以張大人就提前命岑某將城東的甲字號兵營整理了出來,靜待大宛都督府的弟兄們入駐。敢問王兄弟這回帶了多少兵勤王?距離疏勒城還遠么?要不要派人去接一下?!” “有勞岑大人了!”王洵很不習慣岑參現在的樣子,皺了皺眉,很客氣地回應,“事發突然,王某也是措手不及。所以臨時拼湊了一萬多弟兄回師勤王。路上嫌大軍走得慢,就自己先趕了過來。岑大人不必派人去接,負責帶隊的大宛兵馬使宋武當年也曾經在封帥麾下效力,對這邊的道路熟悉得很,定然不會中途走丟了去!” “是宋中書的胞弟么?岑某當年,還曾跟他搭過伙!”提起宋武,岑參原本死氣沉沉的目光終于變得靈動了些,搖搖頭,笑著回憶?!八斈昕墒巧鷿煤?,沒想到,轉眼之間,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是啊。當年我等可是沒少麻煩你岑判官!”王洵也笑了笑,順嘴叫出對方昔日的官稱。 他本意是想拉近一下彼此之間的關系,誰料岑參卻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滿臉尷尬,“岑某,岑某當年也是書生意氣。根本不懂得如何做事。虧得諸位同僚照應,也虧得王大人和弟兄們多多支持?!?/br> 一番話說得極其見外,讓王洵臉上剛剛浮現的真誠頃刻間又凍結成冰。岑參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態度僵硬,趕緊設法補救,“嗨,看我這記性。光顧著跟你敘舊了,都忘了向你做介紹。這位是屯田使張素張去疾,出身于清河張氏,曾任寧州刺史多年,政績卓越。朝廷特地派來主持安西事務,以確保弟兄們奉旨勤王期間無后顧之憂!張大人,這位就是我跟你常常提起的王明允,當年錘震健馱羅的名將。在安西,他的名字可止小兒夜啼!” 第四章 英魂 (六 下) 第四章 英魂?。∠拢?/br> “久仰,久仰!當初聞聽王將軍大名,老夫可是如雷貫耳!”張素其實看著王洵渾身上下沒一處順眼,卻不得不上前重新見禮。 “久仰,久仰。王某當年路過寧州,見到民間一片安樂,心中對當地父母官好生佩服??墒钦鏇]想到,能在這里能見到張大人!”王洵心里也如同吃了一百只蒼蠅般難受,念在弟兄們的糧草補給份上,勉強笑著還禮。 二人彼此都看著對方不順眼,氣氛自然親切不起來。幾句客套話說完,也就再度冷了場。岑參在旁邊看得著急,趕緊又湊上前,笑著提議:“年初怕途中出事,沒敢托欽差大人將采訪使印信給明允帶過去。如今既然明允途經疏勒,正好,先把印接了。然后大伙順道再去節度使衙門后堂,張大人命人在那邊準備了酒宴,給諸位將軍接風洗塵!” “是啊,是啊。王大人還是先接了印信才是正經!”張素偷偷瞟了岑參一眼,笑著附和。 沒有印信在握,王洵這個安西采訪使便是空頭銜,根本沒權調用疏勒城中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已經對大唐官場套路了如指掌的他當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感激地向岑參點了點頭,然后笑著答應,“說實話,吃了小半個月干糧,還真的讓人嘴都淡出鳥來了。既然兩位大人早有安排,王某就卻之不恭了!” “應該的,應該的!弟兄們遠來辛苦,張某既然身為屯田使,豈能不有所表示?!”終于有機會能遠離這血腥之地,張素趕緊就坡下驢,“王大人請!” “張大人請!” “兩位大人一起請。弟兄們盡管都交給岑某招呼!保證讓大伙都滿意!” “有勞岑兄了!” “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說完了沒味道的場面話,差役們敲響銅鑼,頭前開路。王洵與張素并肩而行,互道傾慕之意。宇文至、沙千里等一干驍將尾隨于后,左顧右盼。司倉參軍岑參則跟在最后,一邊跟老熟人王十三閑聊,一邊安排人手,將王洵帶在身邊的兩百多名親信,接到節度使衙門附近的館驛里去盛情款待。 “有封帥的消息么?朝廷可曾賜還了他的官職!”對于老上司封常清,王十三心中一直非常牽掛。得到機會,馬上向岑參探聽消息。 “這事兒,十三你可是問錯人了!”司倉參軍岑參皺著眉,滿臉無奈,“自從去年叛軍迫近潼關,朝廷下發到安西鎮的邸報就時有時無。關于封帥被奪職的消息,我也是從前往大宛搬兵的欽差口中才聽說的。自從他走了以后,就又像以前一樣,變成了聾子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即便偶爾有些市井流言傳過來,也都荒誕得很,根本無法相信!“ “邸報完全斷了?!形勢這么危急?!”王十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雙目中充滿了驚詫,“大唐這么大,這么強,怎么,怎么會被,被一個地方諸侯逼得如此狼狽?!那潼關守住了么?難道有關戰事的通報你這里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