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少年極其自然地伸手,將桌子上的琉璃燈拿到他手心,他好笑道:“怎么不點燈?” 說著,他從衣襟拿出火石,將里面的蠟燭點燃。 火光顫顫巍巍,明暗分層,印照在謝暮白的臉上,帶著些許暖意,白梔甚至能感受到溫度,即使她知曉熱度來自蠟燭。 “你,你不是死了么?”她有些語無倫次。 原本溫馨的氣氛瞬間被破壞,謝暮白沒想到重逢之后她第一句話是這個,當即微笑的表情出現裂縫。 看著她茫然的神情,他從牙縫里擠出話來:“你聽誰說的?” “莊子上的人都如此說,還帶我去看了你的墳墓?!?/br> “你一個大家閨秀,怎么被準許去那么遠的地方,出了危險怎么辦?”謝暮白不知不覺歪了重點。 “老太爺允許的?!?/br> “……”謝暮白悄悄罵了一聲,“糟老頭子?!?/br> “什么?” “沒什么,”謝暮白將燈籠還給白梔,他裝作若無其事道:“既然好不容易修好了,下次可要珍重點?!?/br> 白梔點頭,她想要問些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又從何問起。 倒是謝暮白看出她的不自在,只笑說:“很多事情我一時說不清楚,以后見面你會知道的?!?/br> 以后? 白梔尚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見前方有人過來,謝暮白隨即快步離開。 毫無察覺的羽客給白梔系上披風,攤主端來一碗熱乎乎的油錘,清湯上撒了一圈蔥花,看上去分外引起食欲。 吃飽喝足,兩個人打道回府,一進內宅,就見有人立在檐角下,提著一盞羊角燈向她們而來。 羽客還需留下打點今夜帶她們出行的車夫一番,白梔便率先打招呼,“四哥?!?/br> 謝郁離點了點頭,“走吧?!?/br> 一路無話。 “就送到這里吧?!?/br> 謝郁離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又將手中的燈籠遞給她。 “我有一個?!卑讞d將琉璃燈拿出來。 “夜路不好走,琉璃易碎最是危險,不如拿著這個安穩?!睂⒀蚪菬羧谒中?,謝郁離頷首告辭。 站在原地,白梔茫然無措地提著兩盞燈,只覺得手中重量劇增。 將近十月,多事之秋。 本月十三便是謝老太爺的生辰,因是整壽,永安侯府打算大辦一場,老早聽聞消息的近親遠朋齊聚一堂。 但就是這樣宏大的場面,出了一樁新鮮事。 且說說這永安侯有四子二女,再下一代為四子五女,可謂兒女雙全。 如今壽宴上卻來了個小女子,自稱是謝家流落在外的血脈,一個勁地在地上磕頭,請求認祖歸宗,口中還說要還她一個公道。 此女子乃是謝大公子從祖籍云州帶來,周氏將她安排在觀魚院,與同行的謝家族人住在一起。直到今日一同去向永安侯拜壽,才得以來到跟前將苦水倒出。 “小女子賤名孫榭,五個月前偶然從養父養母口中得知,我并不是他們的親身骨rou?!?/br> 孫榭將事情一一道來。 那時她無意偷聽到了父母對話,原來她出生那日有位衣著華麗的夫人大腹便便突臨生產,就借了一戶農莊的房子用,陪行的人都去找大夫,只剩下一個隨侍的奴仆,還是個奄奄一息的。 恰好農戶的老婆上午之前生下來一個孩子,因著是女孩,正要放一桶水溺斃,可婦人到底忍不下心腸,就趁著丫鬟換水的空當偷偷將孩子調換了,那位貴婦生產過后睡得死沉,是以誰也沒發現有這回事。 等隨從們帶著穩婆回來,貴婦早已生產完畢,稍微休息了下便帶了大人小孩回去??崔r婦極為照料新生的孩子,貴婦臨走時還贈送了一鏍銀錠,許是良心不安,又許是這錢夠了女孩吃穿,農婦終究沒有下殺手。 收拾屋子時,貴婦留下一些東西沒有帶走,對于富貴人家來說沾了血的衣物不便再穿,但這里的人沒太多講究,農婦將衣物洗干凈,能賣的都拿去換錢,只留了一個嬰兒剩下的襁褓給孩子穿,襁褓上還繡了一個字“榭”,農戶懶得取名,便直接叫了這個名字。 孫榭長大后出落地楚楚動人,上門提親的人越來越多,農戶一家尋思原先的貴婦應該發現不了嬰兒互換的實情,就算來日暴露了,他們的親生姑娘早就嫁入豪門,庇護他們不費吹灰之力。 于是養父母商量過后,打算答應求親,將孫榭許給南邊的大財主,給人家當第九房小妾,彩禮錢也算抵償了她白吃白喝這么多年的報酬。 聽見自己身世后,孫榭當即就決定找回本家求救,遂拿走了農婦偷偷拿的那位貴婦的首飾,一路奔波打聽,才得知這是敦煌商人白氏特有的,可白氏一族不肯認她,只說讓她去找永安侯府,那里說不定能容納她。 京城離這里可謂萬里之遙,余榭走了沒多久便用光盤纏,隨后被人救下,可巧不巧,救下她的正是云州的謝家,余榭忙將此事和盤托出,族中老輩猶豫不決,還好峰回路轉,幾天后來了拜訪本家的謝懷石,此人說他可以帶余榭去永安侯府,但她要確保自己所言屬實,余榭賭咒發誓,聲淚俱下,才求得年輕人幫助前往京城尋親。 如今一個小姑娘哭哭啼啼跪在庭前,直說自己就是謝家真正的孫女,里面的那個是掉包的,繞是讓人不得不相信其中隱情。 看戲的人絡繹不絕,指指點點,又探討起謝三當年的英雄難過美人關。而謝家的人倒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著急,只是深深皺起眉頭,內心俱疑惑不解:養了許多年的二姑娘是假的,如今認了幾個月的新二姑娘又說是假的,府里到底有多少二姑娘。 謝二老爺忍不住調侃:“老三哪老三,你當年到底娶了幾房小妾納了多少歌姬,瞧瞧這親生女兒多得,認都認不過來?!?/br> 永安侯板著臉怒斥:“你再多說一句試試!” 謝二悻悻地閉了嘴巴。 “祖父,既然此女子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得確有其事,何不讓她將話說清楚,到時候真相大白,也好及時決斷?!背雒娴氖侵x懷石,亦是大房庶長子。 “大公子今日倒是清閑?!敝x大太太笑道,話中意有所指。 向謝大太太行了一個禮,謝懷石不卑不亢道:“孩兒平日忙于上任之事疏忽孝敬之道,母親理應責怪,懷石念著今日乃是祖父的生辰,特地請了一日假?!?/br> “兄長若真的念著祖父,便不會如此隨意地就將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帶入府中,還讓她在大庭廣眾出現?!敝x郁離接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出口便是諷刺。 謝大太太對著謝郁離搖頭,暗示他言語不要過激。 “此事是孫兒考慮不周,只是想到若孫姑娘說的為真,假的在享受榮華富貴,真的卻在忍餓挨罵,便忍不住憐惜這個流落民間的meimei?!?/br> 難得見到他的胞弟罕見地為這件事上心,謝懷石不由洋洋得意,面上不顯分毫。什么光風霽月的謝四公子,還不是要聯合三叔的遺孤鞏固地位,想來先前的那個渾身是刺的被弄走就是老四的手筆,但是比他快一步。開始,孫榭的出現簡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原本是為了對付謝暮白的,可當他回來時才發現三叔的閨女換了人,打了他個措手不及。既然如此,就將孫榭送到所有人的面前,就算撼動不了謝梔顏,也會有人對她的身份產生懷疑,畢竟謝梔顏與謝懷竹的合作對于他來說是個威脅。 到時候就算保住了謝梔顏,她定然也繼承不了三叔留下的人脈與兵力。 謝懷石默默祈禱,孫榭啊孫榭,我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還請你就這般哭鬧下去,鬧得越大越好。 而地上跪著的女子不負其所望,哭聲抽抽噎噎不肯停歇,絲毫不肯聽從程大娘的建議在內堂與謝家人一同商量,一定要在人多之時說清楚。 這可愁壞了謝老太太,謝梔顏是女眷如何拋頭露面,就算最后說清楚了是真的血脈,沾染上是非這名聲是要還是不要;若孫榭真是被掉包的孫女,老太太又如何面對早逝的三子。 謝家的人陰云密布愁眉不展,而其他人則興沖沖地看熱鬧,氣氛一時很是緊張。 不知過了多久,永安侯邁著沉穩的腳步來到廳堂,在一旁攙扶的是一名綠衣女子,認識謝三的人瞧其女子容貌,小聲嘀咕道:“這不是當年侍候三老爺的侍婢么,怎會出現在此?!?/br> 野客不卑不亢地上前回應:“幸逢恩人相救,留此殘命,自愿一世為仆報答主人。婢子愿對天發誓,所言為實,當年三夫人生產之時是在府上,并未隨主人去隨軍打戰,且是我親自接生?!?/br> “野客敢確定,那名婦人不是三夫人,孫姑娘也不是謝氏血脈?!?/br> 眾人看了看女子呆滯的神色,仿佛她自己也從未料到,孫榭哀聲道:“小女子亦敢對天發誓,我真真切切聽到我阿娘掉包了孩子,而且那名夫人身邊有名武婢?!?/br> ※※※※※※※※※※※※※※※※※※※※ 是的,我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