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殿下,您怎么了?”一旁的武衛見程昶神情有異,不由問道。 程昶尚未答,周才英先一步慌了神,他一步步后退,幾乎帶著哭腔:“不是我要害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個叫柴屏的大人,只是吩咐他把宛妃的事告訴衛玠罷了。 程昶懶得理他,急促地道了句:“走!” 他一直隱瞞自己“失憶”,就是怕有人利用這一點對自己下手,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被人找到了機會。 誰知他才剛走了沒幾步,心上驀地一陣劇痛,迫得他幾乎站立不住,不得不彎下腰,伸手捂住心口。 程昶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疼痛,究竟是因為自己情急所致,還是現代的身體有了感應。 總不至于那個老和尚趕在這個關頭招魂了吧。 這可太他媽cao|蛋了。 黃昏已至,日霞在水意泠泠的青石路上鋪就一蓬暗金,他離通往內衙的門其實不遠,奈何心上劇痛,哪怕有武衛摻著,也實在走不快。 正這時,通道右手旁的值房內忽然出來兩人。 他們見了程昶與武衛,也不上前幫忙,而是徑自去通道口,掩上了通往內衙的門。 就像掩上了唯一的生門。 程昶知道他們是陵王安插的人——他中午過來的時候,衛玠就提過了,這兩日宣稚正負責調換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手,外衙里沒幾個信得過的,陵王雖動不了皇城司內衙,但往外衙安插幾個自己的人,還是做得到的。 程昶只是不明白,這些人既然殺意昭昭了,何不立刻對他動手,掩門之舉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武衛也覺出不對勁了,見那兩人掩上門,快步往他們這里來,當機立斷道:“殿下,您快逃!”提劍迎上去。 身后傳來刀兵的碰撞聲,程昶沒有回頭看,心上的疼痛緩和了一些,他沿著通道,快步又往外衙去。 哪知剛走了沒幾步,就見一名外衙小吏引著幾名穿著公服的大員朝他這里走來。 排頭的一位四品公服,正是與他同在御史臺任職的侍御史柴屏。 身后的武衛見狀,一邊拼殺一邊松了口氣,催促程昶:“殿下,快去柴大人處!” 然而程昶遇事清醒更勝常人十分,眼下已是草木皆兵,見到柴屏,他只覺得蹊蹺,皇城司與御史臺向來沒有公務牽扯,柴屏怎么會這么湊巧來了皇城司? 他慢慢緩下腳步,四下望去,只見通道左側尚有數間連通的值房。 他步子一轉,就往值房里逃去。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噗”的一聲,竟是之前為柴屏引路的小吏被柴屏手下的人當胸一刀貫穿了。 程昶并沒有回頭望,而是順著一間又一間連通的值房,企圖找出一條生路。 心上的疼痛雖然和緩,但并沒有全然褪去,隨著程昶疾步奔走,又慢慢加劇。 仿佛萬蟻噬心一般,攫人心神的痛楚讓神志也模糊起來,耳畔雜雜杳杳,分明是什么聲音都辨不清了,可程昶竟也能憑著一絲求生的本能,覺察出身后有人在追他。 眼前漸漸騰升起蒼茫的霧氣,值房的盡頭是一間柴房。 柴房四壁徒然,除了一個高窗,什么生門也沒有。 程昶心中冰涼一片,拼命的奔逃讓他喉間至胸腔難受得如同火灼,可這一點痛楚與心上撕裂一般的劇痛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 程昶覺得自己已經喘不上氣了,五內俱焚,他站立不住,雙腿一軟徑自跌跪在地,雖強撐著沒有昏暈過去,卻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追殺自己的暗衛一步一步逼近,亮出匕首,要取他的性命。 “別動他?!本驮谶@時,柴屏的聲音傳來。 他帶著幾人就站在柴房外,冷冷地看著半跪在地的程昶,吩咐道:“點火吧?!?/br> “陛下問起來,就說是衛大人失查?!?/br> 程昶終于明白過來。 怪不得他們不立刻殺他,要先掩通道的門,怪不得他們不愿在他身上留下刀傷。 他們想把他的死,做成是皇城司走水所致。 這樣剛好能迫得昭元帝治衛玠一個不大不小的罪,最好還能卸了他皇城司指揮使的職銜。 一石二鳥,真是好計謀。 “是?!卑敌l拱手領命。 隨即取了火折子打燃,置于角落上的枯枝上。 這里是柴房,四處都是枯枝與干柴,火勢很快蔓延開,烈烈地燒灼起來,四處都是嗆人的煙子,與程昶眼前不知何處而來的霧氣混雜在一起,遮住他的大半視野。 暗衛點完火,將火折子收入懷中,正欲離開柴房,程昶忽然往前一撲,從后方把暗衛絆倒在地,然后使勁渾身力氣,抱緊他的腿,無論如何都不放。 他們想要他死,想要他的命。 那他就要讓他們以命償命。 所有要害他的人,通通不得好死! 他拖一個是一個,他要讓他們與他一起葬身這火海之中! 火勢蔓延得太快了,火舌一下子就舔到了柴房門口,暗衛拼了命地掙脫,想要逃出柴房,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 他回頭一看程昶,只見他額頭盡是細細密密的汗,雙目分明早已失焦,眼底布滿血絲,眸中的恨意昭然而現?;鹕嗌羞€沒有蔓延到他身上,可他似乎哪里疼得很,整個人顫抖著,一聲又一聲不斷地,劇烈地咳著,咳出一口又一口鮮血。 他就這么趴伏在地,唇邊奪目的血紅稱著他慘白的,幾乎病態的膚色,稱著他天人一般的眉眼與四周的濤濤烈火,仿佛從陰司煉獄里爬出來的厲鬼。 柴屏一見這副情形,心中巨駭,當即也不管那名暗衛的死活,吩咐:“落鎖!” 話音落,兩名武衛立刻一左一右將柴房的門掩上。 柴房中火已成海,暗衛見唯一的生門就要消失,使勁渾身解數用力一掙,終于把程昶掙開,朝門前撲去。 然而太晚了,柴房的門已然被鎖上了。 暗衛心中惶急,四下望去,目光落到西墻唯一的高窗上,窗外一抹殘陽如血。 他當即抬袖掩住鼻口,不顧火勢滔天,登上一旁的灶臺,想要奪窗而逃。 然而,就在這時,異象發生了。 那一道吸飽了眾生悲苦的殘陽,忽然匯聚起一天一地的黃昏艷色,透過高窗,將暉光傾灑入柴房,落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程昶身上。 烈火還在焚燒,可這一道一道倏忽而至的光,將程昶的周身慢慢地,溫柔地包裹起來,與不知從何處升起的蒼蒼霧氣融在一起,竟能使他不被烈火侵擾。 暗衛看到這場景,徹底駭住了,連火舌舔到自己的衣角都渾然不覺。 烈火張狂著,咆哮著,如猛獸一般,不斷地朝程昶撕咬而去,可附著在程昶周身的光,仿佛就要與這火海對抗,自最瀲滟處,騰升起一只又一只揮翅的金色蛺蝶,將火舌逼退。 柴房中無一處不是烈火,只有程昶躺著的地方不被襲染。 暗衛大半截身子已被燒著,他拼命地掙扎著,嘶喊著,生命已快流失殆盡。 他將要陷入混沌之時,耳畔忽然傳來清遠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雅徹。 就像此生行到涯涘,忽見菩提。 那是佛祖梵音—— 世間善惡皆有果報。 魂兮, 歸來。 濤濤火海與盛大的,瀲滟的落日之輝僵持著,對抗著,在暮色來臨之時,終于撞在一起。 世間一切剎那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2019年最后一天了,本章2分評均有紅包,截止到新章節更新前發放~ 講真,這章八千字算個三更不過分吧? 明年見~ 感謝在20191229 13:24:35~20191231 15:44: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長狐貍尾巴的貓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張悅、29726472、維生素c片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e小la 15瓶;有一個人、36565902、原則、限時鐘意、九月、愛吃魚的鯊魚、從吾草、28家的小綿羊 10瓶;隋玉而安 7瓶;輕、白梨梨 5瓶;uvi、鈍刀 3瓶;sherry、方玉簟 2瓶;wen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九七章 中夜時分, 皇城司的火終于撲滅,露出燒得焦黑的屋梁架。 聽說是黃昏時著的火, 起火點在柴房, 后來火勢變大,順著柴房往值房蔓延, 將皇城司通道左側的一排值房燒了個精光。 眼下火滅了,候在通道外的禁衛魚貫而入,抬出一具具焦黑的尸首。 這些尸首里, 有在皇城司當差的小吏,有跟著御史臺柴大人一起過來的官吏,還有皇城司的禁衛,其中一人,是常跟在衛玠身邊, 最得衛玠信任的武衛。 他的尸身已焦黑, 仵作驗過后, 說他并非死于大火,而是死于一計貫穿入腹的刀傷。 每出來一具尸首,等在外頭的衛玠就焦急地上前辨認, 直到最后一具近乎成碳的尸身被抬出,一名禁衛搖頭道:“沒有了, 大人。屬下等已里里外外找過三遍, 這是最后一具尸身?!?/br> 衛玠愣怔地抬起頭:“那他人呢?” 琮親王府的三公子在這場大火里消失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聽衙司內所有見過三公子的人說,三公子最后出現的地方就是內外衙的通道, 就是在黃昏火起時。 武衛猶豫著道:“也許……三公子看到火起,先一步離開了也說不定?!?/br> 可皇城司就這么大,每一個出口都有人把守,程昶如果離開,怎么會一點蹤跡也尋不著? 衛玠怒道:“再找!” 他早前被昭元帝傳到文德殿問話,昭元帝雖知道他追查到了宛嬪的事,震詫之余,并沒有真的動怒,末了,反是道:“你既查得當年線索,那么便順著這些線索,好生找一找朕的旭兒吧?!?/br> 大約這個曾叱咤風云的帝王真的老了,過往恩怨已在歲月的更迭里面目全非,只想要在有生之年,與自己的親骨rou團聚。 衛玠一從文德殿出來,便接到皇城司起火的消息,等他火急火燎地趕回衙司,值房里火勢已滔天了。 眼下皇城司衙署外,除了一列列禁衛,還有從各部衙司趕來幫忙的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