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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在你眉梢點花燈在線閱讀 - 第101節

第101節

    其中一名頗擅審案查案的大理寺推官采集完證詞,上來與衛玠拜道:“衛大人,經下官初步推斷,今夜皇城司之所以起火,乃是因為這名西側門侍衛,”他并手一指最后一具從柴房抬出的尸首,“想要刺殺三公子殿下。您的武衛、外衙的小吏,為了保護三公子殿下,與這侍衛拼殺起來,卻不幸被他所殺?!?/br>
    “爾后,據柴大人證詞,這名侍衛為了追殺三公子殿下,把他逼入內外衙通道左側盡頭的柴房,柴大人帶人去救,但這侍衛非但閂了門,還點了火,大有與三公子殿下同歸于盡之意。后來火勢太大,柴大人不得不帶著人退出通道外,與趕來的禁衛一同救火。而在此期間,皇城司各出口把守森嚴,并不見三公子出入?!?/br>
    “柴大人,不知下官所言可有疏漏?”這推官說完,朝正在一旁由太醫看傷的柴屏一拱手。

    柴屏搖了搖頭:“李大人所言甚是,并無任何疏漏?!?/br>
    他左臂一大片肌膚被大火燎得血rou模糊,倉惶奔逃時,右腳也崴了,眼下正坐在皇城司外,由太醫挽著袖口上傷藥。

    “至于三公子被追殺一事,”李推官說著,看向蹲在衙外的周才英,“周五公子確定三公子一離開內衙,就覺察出事情有異?”

    周才英抱著膝頭,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

    “可是,據本官所知,周公子當時正與三公子殿下一處,為何獨獨周公子您逃回了內衙,三公子殿下卻被堵在了通道內呢?”

    “我、我也不知道。當時,明嬰本來也想回內衙的,但他似乎身子不適,我、我想去扶他來著,可我……不敢?!?/br>
    “為什么不敢?”衛玠道,他一把扯過周才英的衣襟,就地把他拎起,“你不是和他一起長大嗎?遇到這種事你一個人跑了?你還是個人?”

    “我……我也沒法子,他當時要和我算他哥哥的賬,我也很害怕,而且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連走路都走不穩,我如果管了他,說不定兩個都跑不了?!敝懿庞⒒炭值乜粗l玠,連語氣都帶了哭腔,“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確什么都不知道。

    昨晚柴屏找到他,只讓他把當年明隱寺的實情告訴衛玠,別的什么都沒交代。

    后來在通道里,他見程昶的反應有異,本能地覺察到有危險,于是先一步逃了。

    眼下他雖明白事出有因,但他總不能當著柴屏的面,供出柴屏吧。

    何況衛玠本來就在找失蹤的五殿下,柴屏勸他來皇城司交代實情,有錯嗎?

    周才英知道這里頭的水渾得很,渾得連堂堂一名王世子都能被吞并其中,因此哪怕他能猜到片許真相,也是什么都不敢說的。

    柴屏見衛玠不肯放過周才英,溫言勸道:“衛大人有所不知,三公子殿下近日身體一直不大好,自忠勇侯一案結案前后起,已告假數日,聽說此前還昏暈過去一回,睡了近三日起不來身。因此周公子稱三公子殿下因病痛走不穩路,是可信的?!?/br>
    衛玠聽了這話,一把搡開周才英。

    他其實并不多懷疑這位周家的五哥兒,看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兒,即便做了什么,想來都是被人利用。

    衛玠轉頭看向柴屏:“對了,柴大人今天怎么忽然來皇城司了?”

    柴屏道:“在下整理忠勇侯一案的結案卷宗,發現有一份證詞遺失了,原想問問是否是三公子殿下帶回了王府,奈何殿下因病告假數日,在下也不好登門打擾,今日聽聞殿下來了皇城司,是以趕來?!?/br>
    衛玠“嗯”了一聲。

    柴屏看他眉間憂慮深重,勸慰道:“衛大人不必自責,想來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br>
    他已過而立之年,生得慈眉善目,說起話來更是溫言細語,單是聽著,就能讓人心神和緩。

    但衛玠并沒有打消對柴屏的懷疑,御史臺的人,向來不怎么跟皇城司打交道,好端端的,怎么偏偏今日找來了?

    他還待再問,一名禁衛忽然來稟道:“衛大人,陛下得知三公子在皇城司的大火里失蹤,下令全城戒嚴,琮親王殿下正在進宮的路上,太皇太后也在往金鑾殿里趕,眼下前宮各處都亂了套,陛下傳您去金鑾殿見駕呢?!?/br>
    衛玠聽了這話,暗握了握拳頭,一拂袖:“走?!?/br>
    傷藥已上好了,柴屏看著衛玠的背影,慢慢挽下傷臂的袖口,站起身,對太醫溫聲道:“多謝醫官?!?/br>
    太醫拱手作揖:“柴大人多禮。柴大人回府后,切忌傷臂七日內不可碰水,每日一早需來太醫院換藥?!?/br>
    “知道了?!辈衿咙c頭。

    他又道了聲謝,由早已趕來的家將摻扶著,往近處巷口停駐的馬車走去了。

    初春的夜是寒涼的,柴屏走到馬車前,一副慈眉善眼像覆上冰霜,忽然涼了下來。

    他登上馬車,朝趕車的車夫不咸不淡地吩咐了句:“去城南朱雀街?!?/br>
    半個時辰后,馬車在朱雀街一間民戶前停下,柴屏叩門三聲,不一會兒,一名老嫗過來應了門。如果仔細辨認,這名老嫗正是常在和春堂為方芙蘭看病的薛大夫。

    她見了柴屏,把他引往后院,道:“殿下入夜時分就等著大人了?!?/br>
    柴屏“嗯”了聲,整了整衣衫,步上前去,對獨坐在小池邊的人拱手一拜:“殿下?!?/br>
    陵王頷首:“怎么樣?找到了嗎?”

    柴屏一聽這話,明白陵王已然得知了三公子失蹤的消息,說道:“回殿下,沒有找到?!?/br>
    陵王眉心一蹙:“怎么回事?”

    “殿下有所不知,屬下是親眼見著童七把三公子逼入柴房之中,親眼盯著童七放的火。當時三公子似乎犯病了,不斷地咳血,雖然尚沒被火燎著,已然奄奄一息,且那個柴房四面絕壁,唯有一個窄小的高窗可以逃生。屬下在高窗外安排了我們的人,火起后,并不見任何人逃出,按說三公子是絕無可能生還的,不知為什么,人居然憑空不見了?!?/br>
    “上回是這樣,這回又是這樣,本王這個堂弟,是有天佑嗎?”陵王伸手揉了揉額角,想起之前程昶落崖的事,一時間不知該怒該疑,竟氣笑了。

    “罷了?!彼亮丝跉?,“立刻派人去找,倘找到,就地殺了?!?/br>
    “是?!辈衿令I命。

    “善后了嗎?”

    “回殿下,已善后了。殺武衛、殺皇城司小吏,以及追殺三公子的罪名,全都推到了童七身上。該處理的人,包括給皇城司傳信的小太監,全都處理干凈了。另外,屬下當時為了不讓三公子逃出柴房,將他與童七一并鎖在了柴房內,事后擔心人看到銅鎖生疑,火起后,在外頭等了片刻,命人把鎖取了下來,只是……”

    “只是什么?”

    柴屏猶豫著,一時不知該怎么說。

    他還記得他最后見到程昶的樣子,他臉色慘白,嘴角不斷淌著殷紅的血,分明是天人一般的眉眼,可眸中恨意滔天,為他整個人蒙上一層可怖的陰翳,像是自幽冥而生的歷鬼。

    彼時柴屏已然駭極,原本立時想要逃,卻不得不在柴房外等上一時,等到烈火把里頭兩個人燒干凈了,才命人取下柴房門上的銅鎖。

    沒想到銅鎖剛被卸下,烈火一下從柴房噴涌而出,瞬間吞沒了站在門外的數人。

    然而這還不夠,那火舌仿佛有生命一般,又朝余下幾人吞噬而來。

    柴屏當時驚得一身涼透,只覺這奔涌而來的烈火,就像柴門合上前,程昶眼中滔天的恨意。

    他要他們償命。

    他要他們通通都不得好死!

    柴屏拼了命地往外奔逃,原以為自己也要葬身火海,還好只是被燒傷了右臂。

    他記得他逃出值房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隱約間,自火光處看到了一只金色的蛺蝶。

    上回程昶落崖,他埋伏在鄆王暗衛里的人也說,三公子落崖后,有人在崖邊看到蝴蝶。

    柴屏不知道這所謂的蛺蝶,稱不稱得上是一種異象,又或者是自己看錯了,畢竟當時暮色已至,那或許只是黃昏的最后一縷光。

    柴屏搖了搖頭,說:“沒什么?!?/br>
    他道:“可是殿下,這回事情鬧得這么大,琮親王殿下會不會追究?”

    “你以為一直以來,皇叔什么都沒做嗎?”陵王冷笑一聲,“明嬰手下許多忠心耿耿的可用之人是從哪里來的?他從前不過一名紈绔子弟,在朝堂上無權無勢,眼下初任御史不過一年,扳倒老四當日,金鑾殿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支持他的朝臣?老四從堂堂一個繼任儲君,到如今無人問津,你以為單憑父皇一道不輕不重的問罪旨意就可以做到?想要令時局變更,不在這深宮里花上數十載經營,是不可能的?!?/br>
    “明嬰是有本事,可他的每一步,都走在皇叔為他打好的根基上?;适咫m不聲不響,卻跟明嬰里應外合,否則老四何嘗會有今日?”

    “這也是父皇急著把明嬰冊封王世子的原因。因為只要明嬰還有‘紈绔子弟’的身份做掩飾,他和老四無論怎么斗,都可當做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父皇深知老四玩不過明嬰,才想用王世子這個身份束縛住他,讓他放過老四?!?/br>
    “可惜,”陵王一笑,“太晚了?!?/br>
    “照殿下這么說,琮親王殿下若得知今日三公子在大火里失蹤,勢必會追查,日后……或許就會把矛頭對準我們了?!?/br>
    “不必擔心?!绷晖醯?,“有父皇為我擋著呢?!?/br>
    柴屏一時不解其意,朝陵王一揖。

    “父皇當皇帝當得太久了,對他而言,他作為皇帝的盛名,他的龍椅,遠比他和皇叔的兄弟情重要?!?/br>
    “父皇縱然厭煩我,可眼下老四登不了大寶,老五失蹤,老六年紀太小,父皇在找到老五前,只有保住我,這個唯一可以承襲他王座的兒子?!?/br>
    “皇叔縱然恨,可他能做什么?他能反嗎?造反是要有本錢的。他當初與父皇兄弟情深,父皇登極后,厚待于他,他也任憑父皇收攏權柄,只留了些不堪大用的人在自己手上,眼下這個局勢,只要父皇壓著他,他就無能為力,且明嬰太有本事,已然引起父皇的忌憚,皇叔如果稍有動作,父皇豈不正好以謀反之名問罪琮親王府?”

    “本王都能猜到父皇到時會怎么做,他會念及兄弟情,輕罰皇叔,然后讓明嬰背上大半罪名,正好除去這個心頭大患?!?/br>
    “所以,皇叔動我不得?!?/br>
    柴屏聽了陵王的話,不由唏噓:“屬下有些明白殿下為什么要奪江山了?!?/br>
    “說什么天道輪回,善惡果報,有時候這天理,只握在一個人手中?!?/br>
    “是啊?!绷晖蹰L嘆一聲。

    他有些疲乏,揉了揉眉心:“目下只剩最后一樁事了,派人找到程旭,然后殺了?!?/br>
    “是?!辈衿恋?,“屬下這兩日從周才英口中問到了不少事。當年明隱寺里,眾太妃太嬪的起居,是由宮里派過去的內侍照顧的。宛嬪與五殿下雖隱居在山腰,也有一名老太監和他的小徒弟秘密照顧。后來血案發生之時,寺中死了不少內侍,包括照顧宛嬪的老太監,但那名小徒弟卻跟五殿下一起失蹤了?!?/br>
    “屬下想著五殿下或許沒什么人見過,但那名小太監既要照顧宛嬪與五殿下的起居,難免會跟人打交道。屬下打算從這小太監入手,找當年在明隱寺當差的人問一問,或許能查得一些五殿下的線索也說不一定?!?/br>
    “也好?!绷晖觞c頭,又冷笑一聲,“當初明嬰不知他在明隱寺里結識的孩童就是他的堂弟,成日嚷嚷著要報恩,結果報什么恩?他失憶了,把人都忘了,不然本王還能從他那里打聽打聽?!?/br>
    “還有一樁事要請殿下指教?!辈衿琳f道,“周洪光家的五哥兒眼下知道了不少內情,屬下可要找個機會把他處置了?!?/br>
    陵王微一沉吟,淡淡道:“不必,他膽子小,掀不起風浪,何況眼下明嬰沒了,沒有人能庇護他。留著他,本王尚有用處?!?/br>
    言罷,他站起身,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你且去吧。今夜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本王也該進宮看看了?!?/br>
    “是?!辈衿梁闲湟灰?,退后一步,讓出一條道來。

    —*—*—*—

    天邊星子蕭疏,黎明時分,緊閉的綏宮門驟然開啟,一列又一列的禁衛魚貫而出,行至金陵的大街小巷張貼皇榜。

    皇榜上有一副畫像,畫中人俊美無儔,乍一眼看上去,仿佛不是這世間人。

    及至天明,皇榜前圍著的老百姓多了起來,間或有人道:“怎么又不見了?”

    “不知道?!?/br>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唄?;食抢锎蛔?,上哪兒閑耍去了,八成又像上回一樣,鬧個幾月就找著了?!?/br>
    人群最末,立著一名褐衣人,一名玄衣人。

    “誰?”玄衣人眼上覆著白布,什么也瞧不見。

    “我再看看?!?/br>
    云洛無聲地看著那畫像,一時覺得眼熟,卻沒能分辨出來。

    他從前不常在金陵,與程昶沒見過幾回,及至聽到周圍有人議論,才從他們的語鋒里辨出失蹤的人原來是琮親王府的三公子。

    兩人無聲離開人群,到了僻靜處,玄衣人笑說:“也難怪你沒自那畫像上認出人來,我曾在宮里見過三公子幾回,怕是世間最擅丹青的畫師都不能描繪出他樣貌的十之一二?!?/br>
    云洛沉默了一下,道:“聽阿久說,這一年來,阿汀好像與這個三公子走得很近?!?/br>
    他一頓,“他怎么忽然失蹤了?”

    “你擔心他?”玄衣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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