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世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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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影二十年來從未想過自己落得今日。 人之凄涼,非落得凄涼,而是還未凄涼,已知凄涼,卻不知何時凄涼,偏偏此時此刻,尚還極其不凄涼。 · 燭火幽微,滿頭大汗,輕衫濕透。 她吵醒了睡得正香的蘇棠,駭然坐起身,胸口不斷起伏,粗氣連喘。 癡兒揉著眼睛,剛被驚醒,聲音溫啞,帶著一種糯糯的尾音,無端端的,就像在撒嬌。 顧清影一面摟著她,一面覺得她們該快點繼續上路—— 但是走去哪兒? 她不知道。 · 那位域主大人今遭雷厲風行,不到半月間便已拿了慕氏幾十人??蓮挠缹巶餍呕厣芯┚鸵岩馁M多日,來回奔波,不會如此快,便可知在此間下令捉拿慕氏的并非宗風翊。 西域五家氏族已臨大敵,推出汴氏為罪魁禍首,另四家仍亂作一時,爭地掠城,**地盤,卻還算各有收獲。 如此算來,他們倒未損,反而得利。 · 雖然已經過去了許多天,好似很久了,顧清影仍舊驚魂未定。 夢里血光斑駁,冤魂叫囂。她或攬著蘇棠,輕吻她眉梢,白嵐就帶著師兄師姐游蕩而來,個個猙獰。 于是此時的顧清影抱著蘇棠,沖昏昏欲睡的傻孩子嘆道:“我什么都沒有了……” 蘇棠蹭一蹭她胸口,已然又睡過去。 顧清影勾住她小指,苦笑—— “我也沒有你,沒有辦法擁有你了?!?/br> 她惶惶四顧,“萬一……有一天你又……記恨我了……” “求你也記得,我為了你殺了……” 她盯著自己掌心,“殺了很多人?!?/br> “所以好歹念一點情,我無時無刻不在懺悔,悔得太多,數也數不清了?!?/br> 蘇棠在夢中輕輕囈語一聲,呼吸游離在她頸間,酥**癢,勾人心動。 晚飯的小團子里包了酒心,蘇棠吃到倒數第二個時才嚷嚷說頭暈,臉也已經紅紅的,于是一整晚都迷迷糊糊,顧清影懊惱自己大意,幸好微醉的孩子不哭不鬧,像個軟軟粉粉的酒釀團子,眼睛都睜不開,臉上熱乎乎的。 顧清影輕捏一捏她掌心,低眸就看見那只仙鶴,像是也被鍍了一層粉色,潤潤的,很撩人。 道人用指腹拂過,感覺到一條凹凸不平的長痕。 殺意驟起,轉瞬散去。 蘇棠模糊地說了一句夢話,好像是在念叨什么點心。 顧清影陡生羨慕—— 蘇棠夢里會不會都是地瓜球,糯米糕,奶香團子,和芝麻餡的元宵? 這些可比自己夢里的東西好多了。 · 她忽然開始回憶,以往自己夢里都是什么呢? 在不知家仇之時,她其實很少做夢,總是可以好眠到天亮。 那蘇棠以前的夢里又是什么呢? · 是瀕死的父親 漆黑的屋子 沈良軒 · 還是被她親手割斷血脈的弟弟 和熊熊火光 · 做這樣的夢,恐怕比不睡更累。 顧清影不自覺收了收手臂,蘇棠幽幽輕哼一聲,依戀地縮了縮,似想把自己團進道人胸膛里。 顧清影陡然又很失落—— 蘇棠的夢里沒有自己。 · 陡然又很慶幸,夢里有很多吃的,總比有很多惡鬼好多了。 · 陡然她又不覺得自己剛剛的噩夢很沉重了。 白日里她去喂馬,路過客棧后門,上頭掛著鐵鎖,還有條短短的鐵鏈子。 她鬼使神差地扯下沉沉一條,撫著這質地不好的鐵物,冰涼,粗糙。 又摸了摸自己的肩下—— 這樣,穿過去…… 會有多疼? · 蘇棠早已回答過她了。 就在她將人救出榮城督令府后,蘇棠就說了。 什么傷,什么鐵鏈,什么毒,什么蠱—— 都不疼。 · 被你顧清影刺的那一劍,才叫疼。 方休灌我毒藥,顧清影不救我,那才叫疼。 顧清影驚夢后出了一身冷汗,現在都快散透了,涼意透到骨子里,唯一溫暖的熱源就是正在懷里酣睡酒釀團子。 而窗外的風,依然是不溫和,在叫囂,喧嚷,吹不散這片天空底下的亡魂怨氣。 已有多少門派弟子陸續聞喪而來,街頭巷尾常見白色喪服連綿。夜中,也馬不停蹄地往永寧去。 馬蹄聲陣陣,混著風聲,隱約傳進顧清影耳中—— 那所謂的道義在催促她自首。 懷里的溫度卻又拉住她。 · 馬蹄聲越來越近,窗戶并不嚴實,透出些許夜風,燭火都受不了這絲絲縷縷的怨氣,膽怯戰栗,搖動剪影。 道人將蘇棠慢慢收進了被子里,起身離榻。 蘇棠驟然離開了溫軟的懷抱,悵然若失地嚶嚀兩聲,改抱著被子蹭蹭臉,兩團紅暈消了許多,乖巧而恬靜。 顧清影兩步到了窗邊,輕輕開了兩寸,只見一隊白衣遠去的背影。 淺黃色的里衣在黯淡的燭光里顯得憔悴不堪,她一轉頭,看到妝鏡里自己的臉—— 自己看自己,越看越不好看。 · 若非蘇棠傻了,真的還會喜歡自己? · 雙頰似都陷下去了,鎖骨突兀地橫在那里。 她指腹有著薄繭,是十年為劍的證明。 窗框外沿粗糙不平,還雜著些木刺,被她狠狠一抓,刺破指尖,冒出幾顆血珠。 她毫無察覺,只是被風吹得清醒許多,朝著西方緩緩跪下去,窗,墻,好似一瞬間都消失,天地間只有蒼涼夜風,蓋住膝蓋觸地的一聲悶響,蓋住蘇棠的囈語,蓋住噠噠的馬蹄聲。 前方喪白,身后桃春酣眠—— 顧清影抬手去抓扯肩頭的傷,愈合不久的新傷,受不了這樣的粗暴,一下就被扯出血,一朵血花從淺衣上漫出來。 這傷著實快好了,卻三天兩頭被她拿來當做發泄自懲的途徑,是徒勞無功的自虐。 最后她回到蘇棠身邊,床榻上很溫暖,甚至是太熱,蘇棠將被子撥弄開,露出一段藕節般的手臂,隱約可見手腕上猙獰的傷疤。 顧清影執著地掩好被子,剛一躺下,蘇棠就縮進了她懷里。 · 明知蘇棠不知不覺,道人也不敢妄動,指節正好碰著她側臉——溫香軟玉。 顧清影害怕入睡,抱著蘇棠像抱著個易碎的寶貝,不敢動不敢碰,卻又想把她揉進懷里好好哄哄。 可是蘇棠不知道自己曾經多委屈多可憐了,她覺得自己好的很,有那么多好吃的可以吃。 哪里需要哄了? 顧清影懊惱——這個傻孩子要的怎么這么少。 道人湊近蘇棠耳畔,輕悄悄地,小心翼翼問:“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這句越來越弱,最后一個字根本沒發出聲,還沒問完,她就又紅了臉,開始在心里罵自己齷齪。 最后便抬起了手,輕輕吻在了自己食指關節上,然后用指節蹭了蹭蘇棠側臉。 她紅著臉,覺得自己還是很得體很有禮貌的,勉強還像個君子罷。 才不像南宮羽—— 她鬼使神差地就伸手,在蘇棠唇角輕輕擦了擦。 · 蘇棠沒有親人了,顧清影也沒有—— 顧清影忽生出回江南的念頭。 杏花煙雨俏江南,多少年沒有回去了。 人生若有幸事,總想告知最親愛之人,顧清影有什么幸事—— 殺戮染身,日夜不安,只要王了然一句話,她就會身敗名裂,被江湖人人追誅,死無全尸。 人生似乎已很短了,該及時行樂。 顧清影當即決定—— 明天可以讓蘇棠多吃一兩個糯米球。 然后帶人去江南祭奠雙親。 人生之幸事,僅懷中人而已。 · 庸子無能,恐難報家仇,投武至今,唯君子虛名,虛名散盡,一事無成。 早年入道,未思兒女風月情,無后為罪者一,大錯早鑄。 龍尾為石,瑯瑯霜華昭昭,化消戾氣,但愿分明此生,然庸子遇事則怯,推退避心,傷人至此,為罪者二。 承上之錯,錯信南宮,身陷絕境,雖因威脅,然殺戮滔天者,不可以威脅為借口,終罪三。 世為醫,醫者知毒不用,對癥下方,然知藥性亂神,一己之私,可惡可憎,明知故犯,重罪者四。 男女陰陽,天道倫常,世人不容,恐雙親亦然,或罪五—— 顧清影很希望雙親還在世。 可以親口告訴自己最親近的二人,說自己找到了良人,豈非是人生幸事。 就算不容,也想說。 于是第二天,蘇棠正喝著小米粥,手里還捏著一顆地瓜球的時候,顧清影便吞吞吐吐地問她愿不愿意去江南—— 這陣子帶著她四處奔波,小孩子脾氣的癡兒恐怕真的要鬧脾氣了。 馬車顛簸,路途遙遠,路上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顧清影越想越害怕,聲音就不自覺地小了。 蘇棠卻還笑著,“江南?” 顧清影腦中一片空白,想把這地方好好夸一夸,卻一時詞窮,弱弱道:“江南也有很多好吃的……” 現在的蘇棠很好哄,當真是一串糖葫蘆就能騙走。 一聽有好吃的就高興得忘乎所以,顧清影苦笑,伸手擦掉她嘴角沾著的一小塊糖渣,順手揉揉她側臉。 蘇棠像是很享受這個動作,彎著眼睛一直笑,把剛剛梳好的頭發又顛得散了。 顧清影給她梳著頭發,忽然有了個小心思,憶及街口正是家畫館,當即拉著蘇棠到鏡子前給她描眉。 執起眉筆,卻又無從下手,拿起胭脂,又嫌棄自己根本不會給人上妝,別糟蹋了這張小臉。 何況蘇棠本就已經好看極了。 白白潤潤,粉衣上的芙蓉花一朵比一朵嬌艷。 繡著上綴著幾顆小白珠,走起來會輕輕地響。 一雙眼睛水靈靈的,一抬眼,看得顧清影就心軟。 她不滿意自己正吃著東西就被人拉走,坐在凳子上晃著兩條腿,一臉的不高興。 · 顧清影坐在她對面,手足無措,眼睛底下兩團烏青,眼睛里也盡是血絲,消瘦的身形已撐不起往日的道衣,蘇棠自己氣了半響,見顧清影都不來哄自己,頓時沒了耐心,直勾勾地盯著她,故意把眉頭蹙得更緊,然仔細看了看顧清影,眉心驟然一松。 蘇棠轉頭看看鏡子,又轉回頭看看她,顧清影被看得心慌,低了頭道:“好像是不太好看……跟你比就更——” 蘇棠哪里聽得懂,一把抓住她手腕便起身,興沖沖地把人拉回桌前,指著桌上的小米粥、芙蓉卷、糯米糕、地瓜球…… “你吃?!?/br> 顧清影怔怔道:“我吃過了……你吃就好……” 蘇棠揉了揉自己的臉,又抬頭去戳戳顧清影的臉,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我我……吃……很多啦?!?/br> 她搜刮著腦子里本就很少的詞兒,“你……太……” “小……唔……”她搭著顧清影肩頭捏了捏,“瘦?” “嗯,瘦?!?/br> 她覺得自己說對了,眼睛一亮,睫毛忽閃忽閃地,討要夸獎。 顧清影卻緩緩蹲了下去,握著她五指,“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她在蘇棠指尖輕輕一啄,“就這樣?!?/br> 蘇棠笑著道:“那,你已經……親,了呀,” 顧清影滿臉通紅,右手食指指尖在她唇角一點,“這……這里……行不行……” 她放下指尖,蘇棠便自己在那里戳一戳,嘴角一彎,把臉湊了過去。 “好呀?!?/br> 顧清影點到為止,不敢造次,咬牙切齒地探過去,蜻蜓點水,一下便收。 蘇棠瞪大了眼睛沉默片刻,轉頭不可置信地望著顧清影,莫名委屈極了—— “好了?” 顧清影細不可聞地嗯一聲,紅著臉不肯抬頭看人了。 蘇棠好像上了天大的當,直到顧清影帶著她下樓,依舊是一副委屈樣,進了畫館后好動得厲害,怎么也不肯好好坐下。 老師傅拈著長須笑她可愛,端了些安神茶和茶果,蘇棠去抓他胡須他也不氣惱。 顧清影看著看著,就像看到了蕭揚卿和白嵐。 眼眶一酸,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碰倒案上一支筆架,忙轉身去扶。 而鎮紙之下,正壓著一頁白紙,黑印在下,蒼涼直逼,抬首“喪令”二字,蕭然沉郁。 老師傅抬眸暼她一眼,隨口解釋道:“永寧那邊出了大事,死傷多人,如今便發喪令了,沿途而去,挨家挨戶都知?!?/br> 蘇棠正淺淺地嘗了一口安神茶,老師傅年過半百,極是喜歡年輕人,又看出了蘇棠神智有損,便和藹笑道:“如何?是甜滋滋的罷?!?/br> 蘇棠點頭,舔舔唇,不再去抓人胡須了。 顧清影飛快掃過那張蓋著喪印的喪令,見得蕭念安與柳無歸之名,驚疑交加,手臂抖得止也止不住,冷不防老師傅遙問—— “姑娘是要老身作畫罷,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她想要答,卻不見喪令之上有自己名姓—— 頓時失望至極,緊接著便是巨大的恐懼壓頂。 老師傅笑吟吟地望向顧清影,后者已渾身冰涼,滿臉蒼白,三兩步到了蘇棠跟前,立刻拉住人要走,卻聽內堂腳步聲漸近,一枚冰針破風而來,威逼之勢顯而易見,正正扎進她二人面前的桌案上。 來人如閑庭信步,笑聲清揚—— · “顧道長如今,欲死于世間,生于一人面前,真叫在下大開眼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