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卑鄙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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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自己可能再也不能睡一個好覺了。 —————————————————————————————————————————————————————————————— 辰州,永寧城以南。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入城的第一日,顧清影心慌,心虛,甚至想過要去自首。 街頭巷尾的茶客竊竊私語,街道行人神情肅然,有人圍在布告欄前,看著新發布的通緝令。 守城的是辰州仲府公孫氏之兵,顧清影下了馬,蘇棠還睡在馬車里,靠著軟枕,不知世事風波。 顧清影算得上形容憔悴,卻未被守衛盤問,后者只是掀開車簾查看,暼了一眼里面的姑娘,頓時都看呆,立刻傻笑著招呼顧清影可以走了。 待顧清影進了城,方見朝廷一紙通緝,聽周遭人暗語道來,竟是辰州慕氏已被捉拿。 慕氏世代為鑄將,昔年次居千機山莊之后,卻也是辰州首府—— 在此天地間,鑄將絕不會失業。 江湖人人都追求更強兵器。 顧清影甚至不敢去問旁人慕氏為何傾覆,只能轉頭帶著蘇棠下榻客棧,后者揉著眼睛,氣鼓鼓地嘟囔喊困,兩個腮幫子鼓起來,像只小松鼠。 待到了屋內,顧清影怔怔坐在床前,十指緊握,心亂如麻。 好不容易哄了蘇棠午睡,那小小一團蜷在被子里,顧清影發著抖,輕輕摸摸她額角,又伸手進被子里握住她手心,明白這是她如今唯一僅有的—— 拋棄了道義和尊嚴換來的,從此相依為命,再也不該分離。 然她總是聽見耳邊有什么聲音,說什么星羅齋,什么三清觀…… 有一把利劍懸在頭頂,再也不會放下,隨時都可能重重扎落。 她會害怕蕭念安突然冒出來,問她為什么殺死柳無歸—— 也害怕三清觀的道人,錦瓏莊的劍客,莫賢樓的散人…… 她不知道自己殺的都是誰,所以仇家也難以數清,眉頭越蹙越緊,躺著的蘇棠卻突然一動,含含糊糊地開口,像帶著哭腔:“疼……” 顧清影駭然松手,明白是自己抓得太緊,剛要道歉,蘇棠又撲了起來,瞪著一雙大眼睛瞅了瞅她,小聲問:“你,怎么,哭?” 顧清影怔怔抬手一擦,果然看見指尖濕潤,“哦……我……” 她話沒說完,蘇棠已經輕輕抱了過去,力道很小,只是顧清影呆怔當場,腦中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蘇棠已經在哄她。 就像她每夜哄蘇棠那樣。 抱著人,拍拍她后背,溫溫柔柔。 顧清影哭笑不得。 她覺得自己像在養孩子,孩子還很聰明,什么都學得很快。 她嗅到蘇棠身上淡淡的清香,聽到了她心跳的聲音,耳畔正貼在她胸口,軟軟誘人。 顧清影臉上騰得熱起來,偏偏蘇棠還毫無自覺,沒有聽見顧清影的哭聲,更覺得自己哄得很好。 女道人飛快撤離她胸口,她便一頭霧水地委屈起來,顧清影慌得視線無處放,吞吞吐吐道:“我,我去……給你,給你買吃的?!?/br> 一聽說有吃的,蘇棠雙眼一亮,掰著指頭道:“好呀……我,我要……唔……” “小團子!小球!小米糕!那,那個……湯……” 她如數家珍,每說一樣就抬頭,期待地看顧清影一眼,把后者看得心都要化了—— 什么慕氏,什么星羅齋,都沒有功夫再想。 顧清影心猿意馬,好幾個深呼吸才冷靜下來,緩緩下樓去叫掌柜的,不過幾步時間,那種緊迫又壓過來—— 樓下大堂人還不少,他們在說什么? 是在說…… 顧清影殺了很多人? 是在說飛仙觀里沒有仙人反而有魔障? 那路過的江湖人士,是不是來尋仇? 她一步一步走下去,像在赴死,驚懼間被客棧掌柜笑著叫住—— “這位女俠要些什么?” 顧清影如夢初醒,卻仍聽見周圍食客口中隱約念叨著“星羅齋”、“西域”等字眼,開口聲音便越來越弱,好不容易將蘇棠那些寶貝都說出來,又被掌柜的拉住,低聲相問:“女俠看起來是江湖中人,是否是要去西邊報仇?” 顧清影本是眼神躲閃,聞言一愣,“報仇?” 掌柜的好奇又忐忑,“聽說出了大事啊,永寧邊上的聽竹樓被西域人偷襲了,星羅齋又死了一大片的人,都說是慕氏勾結西域,把人害死在里面了?!?/br> 顧清影混混沌沌地聽著,欲語還休。 難道要跟他解釋—— 不是西域的誰殺了人,而是我殺的? 她只能搖頭,“我只是路過此地,不是去報仇?!?/br> 掌柜的見她不愿多說,便只好應聲去吩咐菜色,留下顧清影站在原地呆滯半響,緩緩轉身上樓。 一步一步,腳下虛浮—— 一旦證實一切都是西域幕后cao控,一場兵戈就在所難免。難道這就是王了然的目的? 然宗風翊有中域北域之權,踏平西域并不困難,何況西域分裂,難以團結,絕不是宗風翊對手。 若他收了西域,豈非更讓南域忌憚,絕不是王了然希望的結果。 顧清影抬手揉揉眉心,牽動了肩頭的傷,傷本不重,已經愈合,可是手中仿佛還有血腥氣。 充滿鼻息,揮之不去。 她還是擔心蘇棠也會嗅到這種血腥,而后厭惡—— 當她推開門,就嘲笑自己愚蠢。 她真的滿身血污之時,蘇棠都還是接納了她,現在又怎么會厭惡。 她的癡兒尚癡癡,世間一切于她都無關痛癢,還不如地瓜球能引她興趣。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顧清影做了大逆不道得惡事,蘇棠也不知道。 蘇棠百無聊賴地趴在床邊,身上披著被子,一聽到門響動便把自己包了進去,一聲不吭。 顧清影困惑地走近,她便突然掀開被子,似想嚇來人一跳,笑得眼睛變成兩個月牙兒。 然后望了望顧清影身后,悵然若失。 顧清影便明白過來,道:“好吃的馬上就來了?!?/br> 蘇棠好像立刻就聽懂,乖乖地扯下被子坐好,褻褲有些短,露出腳踝以下,白白嫩嫩,還透著點粉潤。 再來領上松了,露著一抹鎖骨,皮膚白潤得像玉一樣。 顧清影紅著臉去系上她領口的盤扣,又把她兩條腿塞回被子里,然后耳朵都紅起來。 蘇棠還真看出來了,伸手在她臉上一戳,笑嘻嘻地瞇著眼,突然想起什么,抬眸問:“小魚兒呢?” 顧清影突然就更心虛了。 比進城時還心虛。 她弱聲,“她……你還喜歡她?” 蘇棠費力地回憶一下,怯怯搖了頭,“她,欺負我……” 那個夜晚在她記憶里已經很模糊,她揉著自己指節,攥著衣角,“欺負我……” 顧清影湊近一點,又問:“怎么……欺負的?” 蘇棠扯下被子,貼近顧清影,伸手在她腰上揉了揉,“這樣?!?/br> 顧清影垂眼,“哦,這樣——” 她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毫無防備間,蘇棠竟就在她唇角一啄。 “還有這樣?!?/br> 顧清影瞪大了眼睛。 蘇棠的氣息呼在她眼前,桃花眼近在咫尺,仙鶴好像也要騰空飛來,飛進她眼底。 她瞬間就回到了榮城,寒風凜冽,渾身是血的妖精奄奄一息,留給她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蘇棠委屈巴巴地垂下嘴角,還要再撒嬌,忽然就被顧清影狠狠抱住。 比南宮羽抱她的力道還要大,她卻一點兒也不想掙扎。 她好像真實地感覺到面前的道人和南宮羽是完全不一樣的。 一個是想要,一個是怕她走。 顧清影的掌心輕輕搭在她腦后,依舊不知道那陳傷傷在哪里,怕壓疼她,不敢用力。 蘇棠小聲道:“小魚兒,好兇,害怕……” “她是,大騙子?!?/br> 顧清影的目光慌張地四處亂落,落不到實處,她想到她曾有很多次差點就失去她了—— 蘇棠低聲下氣地說想跟自己一直在一起。 自己又說了什么呢? 自己居然說, 不想,不可能—— 現在自己又想求著她不要走? 她還能答應嗎? 顧清影也變得這么卑鄙無恥,自欺欺人,趁著人瘋瘋傻傻,顫顫問:“我們,能不能,一直在一起呢?” 她松開蘇棠,握著她雙肩,口不擇言:“萬一有一天,我也被通緝,我就沒有你了,我會自裁。在這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她立刻搖頭,“不行,我不能,不能這樣,這樣你怎么辦?你也只有我了,蘇棠,我——” “什么是通緝?” 蘇棠完全游離于外,懵懂地眨著眼睛,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顧清影被看得心頭軟極,喃喃道:“就是做了壞事……被關起來,什么都沒有了?!?/br> 蘇棠如臨大敵,“沒有小酥球?” 顧清影點頭。 蘇棠快哭了,“也沒有元宵?” 顧清影點頭。 蘇棠真的眼眶一紅,當場就哽咽,“也,也沒有你?” 顧清影鼻尖一酸,又點了點頭。 蘇棠徹底慌了,咬咬唇,耷拉著臉,弱弱伸出兩只手指,“我,昨天,你,騎馬……我偷偷,多吃了……兩個糯米球……” 她憋得臉紅,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就,就兩個……不,不要……通緝我……” 顧清影本是難受得要落淚,聞言忍俊不禁,連哭帶笑,無可奈何。 “這個,不算壞事,是淘氣,不會被通緝?!?/br> 蘇棠聞言就止了哭,“淘氣?” 顧清影忍著哭腔,“淘氣就是可愛?!?/br> 蘇棠還不明白,“可愛?” 顧清影聲音陡然溫柔,“可愛就是你?!?/br> 蘇棠一頭霧水,“可是我是酥糖呀?!?/br> 顧清影笑出了聲。 而蘇棠聰明的小腦袋轉得極快—— “所以,所以!不是壞事,可以多吃?!” 顧清影愣住。 她覺得自己掉進了坑里。 蘇棠傻了,都還能把自己引到坑里去,自己真是太蠢了。 她后悔莫及,剛要反駁,小二卻敲響房門,送吃的來了。 要是人有尾巴,蘇棠現在就能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燭光暖暖,昏黃的暖光籠在她眉眼上,一時無比沉靜可愛。 她剛剛得了大赦,巴不得把一整盤全部一口吞下去。 顧清影只覺自己口齒笨拙得連個傻孩子也不如,把盤子往自己這邊扯了扯,就被蘇棠委屈的目光盯得放了手。 她清清嗓子,“不可以的,”說著摸摸蘇棠小腹,“吃多了這里會疼?!?/br> 蘇棠想了一小會兒,理直氣壯道:“沒有呀,吃多了也沒有疼?!?/br> 說完又往嘴里塞了兩三個,再不搭理顧清影。 顧清影一時沒了那些沉重負罪煩擾,只是突然開始嫉妒糯米球。 她百思不解,“真的這么好吃嗎?” 小松鼠鼓著腮幫子拼命點頭。 顧清影便道:“那我也嘗一個,就一個?” 蘇棠大大方方地拈給她一個,不同于那天的地瓜球,那日顧清影失魂落魄,哪里嘗得出什么好吃的味道,如今細細一品,確實軟軟糯糯,香香甜甜,怪不得小孩子喜歡。 她開始后悔那天蘇棠給了一碗的時候自己沒有好好吃,囫圇吞棗般地就都咽下去了。 蘇棠指尖油光光的,嘴角沾著糖霜,又像只偷吃的小老鼠。 “是不是,好吃?” 人要是有小貓一樣的耳朵,她現在一定就搖著毛茸茸的兩團,得意又開心。 顧清影點點頭,“再給我一個?” 蘇棠立刻皺眉,抱著盤子往外挪—— “你說,只……只吃,一個,的?!?/br> 顧清影苦笑,垂了頭不再說話了。 她就是莫名其妙地很難過,自己也不知道在難過什么。 她怎么這么可愛呢。 顧清影偷偷想。 可是很快,裝著小球的瓷盤竟又回到了她視野里。 顧清影驚驚抬頭,看到蘇棠舔舔唇,眼中真誠又溫柔—— “我,騙你的,你吃吧?!?/br> “我的小球球,分,分給,你?!?/br> 她伸出小指,“我們,一起,吃……小地瓜,小球球,小果子,喝……喝果……果……還有,元宵,吃不完!還有!酥糖!還有顧清影!” 顧清影哭著哭著就笑—— 她還真覺得酥糖是好吃的所以顧清影也一樣。 顧清影伸出小指勾上去,蘇棠還沒報完菜名—— “還有酥雞,烤鴨,?!!?/br> 她求助地望望顧清影,后者便接口:“牛柳?” 蘇棠喜滋滋點頭,“牛柳!” 顧清影道:“一起吃?” 蘇棠道:“一起,一起吃!” 顧清影道:“一直,一起?” 蘇棠歪了頭,“一直?是,是什么?” 顧清影眼神一凜,四目相對—— “就是永遠,永遠就是很久,很久很久,數不清多少個明天?!?/br> 蘇棠想也沒想,“那我們,一直一起!” 她晃了晃手腕,“拉鉤,不許變?!?/br> 顧清影埋頭便哭,啞啞應和她,“嗯,不變,一直不變?!?/br> 蘇棠歡歡喜喜地撤了手,又去消滅桌上的一碗甜果湯。顧清影側頭看著,淚眼朦朧,總覺得這誓言太淺薄,又非要去堅信它是真實。 而這么淺薄的誓言,竟也是連哄帶騙得到的。 就算我做錯了事情, 可是蘇棠,這是你說的,一直一起。 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錯,就算是我騙你說的,你也不能反悔。 她憶及霜夜留給她的那一盒藥丸—— 明知不是良藥,卻能指望它編一個美夢。 否則,于她,于蘇棠,人間都成煉獄。 所以,沒有辦法了。 她握緊了掌心,被無形壓得喘不過氣,閉目一瞬,輕嘆無聲。 顧清影, 你可真是個卑鄙齷齪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