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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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從來劍不離身。 然而那天南宮羽忘了拿自己的劍。 她走出院子,轉到街上,再拐過一個巷子,就會到達一家兵器閣。 然而巷子的那一端,南宮奕在等她。 她轉身欲逃的一瞬,劍鋒在她后背火辣辣地撩開一條長痕,青衣漫血,人就這么栽倒下去。 南宮奕不過四十歲,卻已老得像花甲之人,兩鬢霜白,臉上皺紋深深,干裂的唇上有早已凝固的血。 南宮羽一直很想跟他一決生死,然不是現在—— 她必須要活著回去,蘇棠等久了,一定會以為自己又被拋棄。 于是她掙扎著往前爬,身后有力道將她狠狠一掀,天翻地覆,眼花繚亂,鄰墻的叫賣聲喧鬧嘈雜。 她頹然貼著墻,艱難靠穩,沒有力氣抬頭。 南宮奕至今都不知道那個女人懷的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認為南宮羽扼殺了他本該出世的孩子。 他是南宮氏的人,可以延續家族血脈,若玖氏再次登高跌重,他或許還可以求得宗風翊扶持,回南域再領群雄。 然而他的未婚妻和孩子都死在了南宮羽劍下。 女人隆起的肚子上有一個深深的血窟窿,暗紅色的血淌了一地。 南宮奕回想起那副場景,一句話也不想再跟這個女兒說,當即就要一劍封喉。 偏偏此時又來了一把劍。 同樣出自玉山的劍,劍下還墜著一塊白潤的玉。 它橫沖而來,鏗鏘一聲撞開了南宮奕的劍鋒。 蕭念安冷著一張臉,沒有稱呼他為“南宮叔叔”,甚至根本不開口,只定定將南宮羽掩在了身后。 南宮奕大怒:“蕭念安!你敢對我出劍?!” 蕭念安不去看身后重傷的女人,“南宮長老,王了然帶人就在附近,你應當不太希望驚動他們?!?/br> 他瞥那劍上的血一眼,“你若現在就走,我就當今日無事發生?!?/br> 南宮奕冷笑,蒼老的臉上是決絕意味,南宮羽垂著頭,轉身趴倒在地,便開始爬。 她胸口的血染紅了一大片,體溫越來越低,然而她只想快點回去—— 雖然沒有帶回糖人,也沒有帶回一把漂亮的刀,但是小夫人應該不會生氣。 她不在乎身后發生什么事,也已不在乎南宮奕的生死,她曾日夜苦想,一定要殺了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她每每夢到娘親,都聽得見女人哀慟的哭聲。 但是此刻,這些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是那個小小院子里,沒有玉橋沒有湖水,只有那個姑娘在等她回去。 她或許正抱著軟綿綿的被子,一個人偷偷地哭,或許又用冰涼的井水往身上倒,說自己臟得洗不干凈。 她今天乖乖喝藥,沒有吃蜜餞,一定在等著她的糖人。 南宮羽離巷口越來越近,鮮血蹭在路上,斷斷續續,深深淺淺,留下一路腥甜。 世上所有一切都與她無關,除了那個等她安慰的人,雖然她的安慰大多無用,也比沒有要好。 蕭念安從背后抓住了她。 南宮羽沒有回頭,只固執地往前爬,蕭念安一把將她掀轉過身,指尖點在她胸口xue道上。 “師妹,不能回去了?!?/br> 南宮羽雙眸一顫,劍客搖頭,“多事之秋,明哲保身,回去是送死?!?/br> 南宮羽其實聽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覺蘇棠那里會發生極其慘烈的事情,頓時劇烈掙扎,帶動傷口冒出更多血色,染紅蕭念安橫在她背上的手臂衣色。 她緩緩搖著頭,用眼神逼迫蕭念安吐露實情,然劍客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師妹,現在,不能回去?!?/br> 他的意思是——以后可以。 但是南宮羽不要以后,她只要現在,立刻,馬上,回到那個女人身邊—— 她說過,閻王索命也不會離開。 說出來的話,就一定要做到。 蕭念安臉色一沉,當即一手劈在她頸后,一時人間寒冬,夢里春菲,那件蘇棠期盼著來年春天時穿來踏青的漂亮衣裳——再也不會有人去取了。 蕭念安長眉一蹙,回首望去,看到南宮奕仰面癱倒。 他回身,撿起了南宮奕的劍。 劍下也墜著一塊玉石。 玉者,溫潤而澤,有似于智;銳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撓,有似于義;有瑕于內,必見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墜,有似于禮。(1) 他撿起了那把劍,不因別的,只因這把劍是玉山之物,必要歸于山中。 他抱起南宮羽,抬頭就看見了一個男人。 男人一襲紅衣,像是要去成親的新郎。他懷里有一只白色的小貓,正奶聲奶氣地叫著,像是極享受他的愛撫。 二人對望,男人看到余光中南宮奕的尸體,便微笑點頭致意,“麻煩閣下了,我家公子既然說了可以留下一個,便不會再找這位姑娘的麻煩?!?/br> 蕭念安淡淡一笑,“多謝,還請閣下代我向王公子問好?!?/br> 男人望著他手里的劍,直直盯著那塊玉墜,只道:“好,多謝蕭公子記掛?!?/br> 蜀外以北,臨近琦州,琦者,美玉。此地盛產玉石,色皆白透,溫潤如水,蕭念安劍下的玉墜便出自這里。 世人愛美,尤愛美玉,君子佩之生儀,小人佩之自悅,越是純白越是剔透,才讓人喜歡。 相比之下,龍尾石烏黑黑的,好像用作硯臺,常年與墨為伍,才最般配。 雖然不算佳飾,它卻也真的很值錢。 可如今,蘇棠手里空空如也。 她什么也看不到。因為屋里也是黑漆漆一片,沒有窗戶,沒有光,唯有門縫漏出一線微亮。 她不知時辰,不知晝夜,只聽到門外有聲音。 是風月閣最后一批死士在懇求閣主賜給他們解藥—— 若非身中慢毒,如此情勢下,不會有人再為此魔教賣命。 她爬了幾步,手肘壓到了什么東西,像是一件衣物,抓起時發出沙沙之聲,好像上頭點綴了很多小**。 一頂鳳冠被帶落,上頭的寶珠碩大而柔潤,正是沈良軒早就給她備好的東西。 冰涼涼的東西,她卻覺得是guntang,手指飛快地縮回去。 她靠在門邊,聽見沈良軒在外面笑。 這笑聲驟然提醒她,人間如此真實,不是每一次的地獄都只在噩夢里出現。 她頹然趴在地上,緩緩摸索,以為竹笛是落在了哪里。 屋里本只有她沉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她十指冰涼僵硬,陰寒的真氣在她體內亂竄,骨血叫囂著發疼。 她只摸到那件嫁衣冰涼的布料,滑潤如水,一定火紅火紅,穿在身上很漂亮。 她勉強撐起半身,喉間腥甜涌動,冷汗打濕背后一片—— “她騙我……” 她提醒自己,“她騙我……她騙我……” 滔天的恨意把力氣都喚回了一大半,她劇烈咳嗽,每一下都帶出血色涌落。 她發誓若能重見天日,要不顧一切地—— 屠了飛仙觀。 對,殺得一個不剩! 她終于承認顧清影真的不喜歡她,顧清影的噓寒問暖,憐憫施舍,包括蘇棠引以為生機的“定情信物”,全都是假的。 一定要殺了她,一定—— 她已決定為了顧清影去死,她已經打算把命都給她,人家卻不要,還把她送得遠遠的,她以為這是庇護,原來是送葬。 她的命根本一文不值,顧清影一點也不稀罕,顧清影要的是別的—— 蘇棠啞聲發笑,突然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個瀕死的女人。 那年她被關在鳳春樓的小黑屋里,那個服毒自盡的女人。 她抽搐著,往蘇棠那邊爬,嗚咽呼救。屋外就是熱鬧的街,男人背著兒子歡歡而過。 蘇棠扭頭,手臂一揮,對著黑暗虛無道:“別指望我救你,我也不再指望誰救我!” 然下一刻,她就撲向了記憶中的這個女人,抓著她的肩膀搖晃,“你吃的是什么毒藥?也分給我一點,好不好?” 砰—— 房門一開,外頭的燭光傾泄而進,地上落下了沈良軒的影子。 蘇棠狼狽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墻面,無處可逃。 她看到沈良軒手里握著一根細長的東西,立刻撲到他腳邊,仰頭張望,哀哀求道:“還……還給我……” 她抬手,龍尾石垂下的紅色流蘇從她指間拂過,“還給我……求你了……” 她看不清沈良軒的表情,因為光都被擋住了,她只能聽到男人怒語—— “這就是你出賣我,得來的東西?” “我那般費盡心血地撫養你,你娘對你萬般關愛,每天都在想你,等著你回去……” 蘇棠將手臂一落,哭笑不得,無可奈何地笑出一段段短促的氣聲。 她不明白這個男人還要沉淪在幻象里多久,到了此時居然還不能清醒。 沈良軒緩緩伸手,把竹笛送到她眼前,近在咫尺,讓她歡喜至極—— 她不能到了最后什么也沒有。 至少,有這個,只要這個,證明她雖然上當受騙,也不是一無所有。 然而眼前咔嚓一聲…… 他兩手一壓,將竹笛折成了兩段。 蘇棠呼吸一滯,眼睜睜看他將兩截斷笛狠狠擲在地上,烏黑的小石頭碎裂開去,幾個小塊四下崩落。 她慘叫一聲,埋頭就要去撿,卻只摸到了竹笛粗糙的斷口。 沈良軒抓著她的頭發,將她扔在那件嫁衣華服上,開始撕扯她身上臟兮兮的裙子。 刺啦一聲,蘇棠尖叫著拼命掙扎,男人的氣息就在她臉側,聲音癡迷又癲狂—— “雖然晚了幾個月,現在成親也不遲——蓉兒可以看到女兒出嫁了,乖孩子,爹爹都原諒你了——” 他貼著女人頸側,“都原諒你,你也不要再離開爹爹……” 蘇棠的指甲在他臉上抓出幾道血痕,慘叫聲不斷,刺耳極了,她嗚咽著搖頭,“你不是,你不是我爹……你這個瘋子,你為什么不去死?!” 沈良軒勃然大怒,不明白這個女兒為什么如此逆反,出賣親父,陷害同門,不孝母親—— 他回頭再厲聲一喊:“拿進來!” 片刻后才有人哆哆嗦嗦地挪進去,將一個灰黃的小罐交到他手里。 蘇棠只看一眼,立刻崩潰,撲身就要去搶,被沈良軒反手兩枚晶瑩的冰棱釘落在地,刺骨的寒氣同肩頭兩處血花一起蔓延,然冰者會消融,只困她兩息之短。 沈良軒握著小罐,一腳踩在她肩頭,“你要認它當爹,是不是?” “爹爹為你傾家蕩產,為了你惹怒朝廷,為了你,連眼睛都瞎了一只……” 他打開蓋子,一手傾斜,將里頭灰白的粉末往下倒。 蘇棠叫得喉間劇痛,送東西進來的人都受不了這樣慘烈的聲音,被嚇得踉蹌,又撲又爬地往外逃。 屋里沒有風,粉末直直往下掉,瞬間蒙了她滿臉,嗆得她咳嗽帶血,血混上粉末,變成一團淡紅。 它們灼燙燒骨,蘇棠只覺得魂魄都被灼盡,沈良軒聽著她慘叫,像在聽一首優美的江南小曲兒,他松開腳下,俯**去,抹一抹她臉上的狼藉,貪婪地去舔那已經混著粉末的淚,舌尖一抬,竟要鉆進她緊閉的眼簾中去。(2) 然外間的廝殺聲突然蓋住了蘇棠的嗚咽,沈良軒震怒回顧,恍然明白了什么,轉頭狠狠掐住女人脖頸——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 “你居然——” 蘇棠臉上還殘留著那個惡心的感覺,濕濕涼涼,讓她頭皮發麻,后腦越來越疼,呼吸被遏住,手下慌亂地想抓住什么,碰到地上殘留的灰粉,腦中一片空白。 她摸到了一截斷笛,下頭墜著一條孤零零的紅繩,龍尾石離開了它,碎得不知去向。 她用盡全身力氣,最后的力氣,握住了那截斷笛。 門外寒氣驟涌,比沈良軒出手時更盛,掌鋒斷命之處,鮮血四濺,冰針沒入之處,閉聲葬魂。 王了然尋聲而去,身后落下一道人影,木杖沉沉點地。 蘇棠滿臉都是血—— 斷笛被她傾注所有力氣,扎進了沈良軒頸間,男人驚痛退后,狠狠將人擲在地上,血口畢現之時,噴涌了一片鮮血,盡數落在蘇棠臉上。 她上一次這樣近近地,割斷了侍衛的頸脈,也被噴了一臉的血。 那時候顧清影在外面,幾乎就要死在陸子宣手里。 她眼前一片血紅,像被血燙傷,想尖叫,卻已經發不出聲音,只張著嘴,抱著頭,在地上抽搐痙攣,吐出一股股酸水,混合著血。 王了然不知道眼前情景,手指微微一顫,第一時間厲聲喝向身邊之人—— “我要他活著!” 江傾珵已到了沈良軒身邊,藥氣彌漫之時,傷口像被灼燒一般散出一陣焦氣,他已給王了然一顆定心丸:“不會誤事,公子放心?!?/br> 一只艷色軟蟲扭動著身子,從傷口鉆進去,從此他再也不會沉溺幻象,他的生命,他的思想,都行之將去,只留一個會呼吸的空殼。 最好的藥材,要用人來滋養。 王了然已探到了蘇棠手腕。 她的身上沾滿了溫熱的血,顯得她也很暖。 她睜大眼睛,看到少年空落無依的灰瞳,外頭傳來腳步聲,是方休拔劍而入,清凌一聲,劍鋒直沖她而去。 王了然抬手一掌,將劍端的沖力凝在掌心兩寸之外,五指彎折間,纏魂劍的劍刃頃刻斷裂,落下幾片泛著寒光的銀鋒。 那掌風之勁,生生擊退他數步,寒意凜冽,少年回眸間眼鋒如刀,殺意縱生。 方休被震得直撞而退,打翻墻角一堆琳瑯,心脈驟亂,未能發出一言,當場昏厥。 江傾珵立刻去探人鼻息,微松一口氣,將人架了出去。 王了然順著蘇棠手腕,摸到了鮮血潤滑的斷笛,還有孤零零的紅繩,那里——已經沒有了龍尾石。 江傾珵回身,抬頭,“公子?” 王了然感覺到斷笛那邊的力道一松,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也弱不可聞,“沒事,死不了,只是……” 上官夜姍姍來遲,與江傾珵對視一眼,便低身拽起沈良軒,拖出了房門。 房中傳來少年令語:“讓他們連夜走,若遇阻,立殺?!?/br> 他被沾了一手的血,江傾珵上前去探女人的脈息,眼中悲憫即生—— 王了然閉目蹙眉,捂著心口,給那里也沾染了血色,“瘋也罷,傻也好,我要她活著?!?/br> 江傾珵道:“如此活著還不如死?!?/br> 王了然搖頭,“她當然要活著,您愛徒來信,還有五日,顧清影就到了,蘇姑娘還要去報仇?!?/br> 江傾珵一怔,“她報仇,豈非就是向您——” 王了然睜眼,“我?我什么也沒有做,設謀的是方休,偽造書信的是南宮奕,從旁協助的是柳無歸,扔掉她的是顧清影?!?/br> 但是—— 他低下頭,自然看不見蘇棠,只在想象她如何凄慘,江傾珵哀嘆半聲,卻聽少年尾音一啞。 他蹲下去,摸到她被撕開的衣領,緩緩將它拉起來,指尖一落,觸到她的心跳,低語一句—— “對不住?!?/br> “對了,”他站起身,“叫人拿蠟燭進來,去撿東西?!?/br> 江傾珵疑惑,“撿什么?” 王了然深吸一口氣,“好幾塊小小的碎石,個個都是黑色的,拼起來會有個‘瑯’字?!?/br> “一點兒也不要漏掉?!?/br> —————————————————————————————————————————————————————————————— 注1:出自《五經通義·禮》。 注2:有傳言說古代太監無能,會通過舔舐女子眼球獲取快意。